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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奥斯本的第八天,迈尔斯无数次尝试逃跑却始终失败,还反倒把自己弄得一身伤。
在经历了连续三次被紧急送往医疗所,脸上和手臂上贴满消毒纱布,眉弓处也被缝了好几针后,他终于安静下来,明白自己暂时是真的出不去了,于是只能勉强服从实验室给他的各种安排:
住在装有监控的单人小房间,剥夺所有正常中学生该有的娱乐,单调乏味的食谱,听到叫自己代号的时候必须回答,无休无止的各种检查,以及同样逃不掉的学习。
简直是噩梦。
他现在怀疑就算自己将来某一天突然死了,下到地狱里去,也会有一群魔鬼逼迫他天天上学,想想就算是人类极刑估计也不过如此。
“所以,如果我成绩不达标的话……会怎么样?”迈尔斯很困难才把那句“会不会死”给咽下去,手心冷汗直冒。
他精神紧张地盯着面前自称是他未来生活负责人的瑞恩教授,满脑子都是自己曾经看过的一些恐怖片。比如把几十个学生关进全是致命机关的房间里逼他们考试,成绩差的学渣就会被当做失败品处理掉什么的。
“别担心,不达标也不会怎么样。”她回答,然后顿了顿才继续说,声音变得很轻,“我倒是有点希望你这次的融合度测试不达标。”
“什么?”
“没什么。”
她眨眨眼,仿佛刚才脸上的恍惚只是一闪而过的幻觉。
迈尔斯再次集中注意力看着她,这才忽然发现她的眼睛是一种非常薄亮清澈的冰绿色,有点像他曾经街头涂鸦时用过的一种荧光颜料,越是天光昏暗不清时越显得闪烁动人。
她的头发很黑,而且长,大部分时间都只是不加装点地披散着,只有需要做实验室时会一丝不苟地盘起来。
如果不看她的工作头衔,迈尔斯会以为她是这里进来得最久的实验体。因为她看上去非常年轻,也就比081大不了多少的样子,过于精致漂亮的长相和气质里有种非常独特的浓郁清冷感,眼睫一垂就看上去特别不好接近。
可她看人的眼神又无比干净,也是整个实验室里唯一带着真正人情味的。
迈尔斯不好形容每当她看向自己的时候,那一抹蕴含在沉静视线之下的极淡波澜到底是什么情绪。但他能感觉到她似乎是在悲哀,为他,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和其他如果得不到回应就会生气,并且显然并没有将他的沉默反抗当做一回事的护工与研究员不同,贝尔纳黛特并不会用无视或者嘲讽来解决问题。
相反,她对于迈尔斯的抗议很包容,允许他表达自己所有不满的情绪,接受他提出“不想要”、“不喜欢”的反应,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为他调整出更好的方案。
如果遇到实在妥协不了的,她会很耐心地将情况详细告诉给迈尔斯,并答应用别的为他做交换——比如可以换来半天的相对自由,或者今天可以不用去参加学习课程,甚至给他带来一份他被告知禁止食用的甜点。
在这之前,迈尔斯都不知道自己有一天能为了汉堡和可乐差点哭出来。
他坐在贝尔纳黛特的办公室沙发上,一口一口啃着汉堡,听着外面随时走过的研究员们的脚步声和低语,看着不远处正对着电脑认真处理工作的贝尔纳黛特,忽然感觉他们有点像共犯。
为什么她要对自己这么好呢?
迈尔斯不太明白,甚至没发现自己对于“好”的定义都已经被实验室给严重扭曲了。但在经历了快两个星期的高压折磨,以及各种被当成物品一样来对待的痛苦经历以后,十五岁少年的心理防线早就崩塌得七七八八。
他就是能感觉到贝尔纳黛特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但又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能从丰富的冒险游戏和电影阅历中试着找出理由:“你以前也是实验体吗?”
贝尔纳黛特从资料中抬起头,表情有点惊讶:“不,我不是。”
“哦。”迈尔斯继续低头啃汉堡,薯条上的番茄酱沾得他手上都是,“我以为你也是,所以才会和他们这么不一样。”
贝尔纳黛特对他的话感到很茫然:“什么不一样?”
迈尔斯回答了什么,她已经听不到了,因为她有些惊恐地发现,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首先想起的竟然是,彼得以前也这么说过。
所以为什么会在一个明明毫不相关的场景里,莫名其妙忽然想起另一个人呢?
她皱皱眉,最终决定把这个古怪而无解的问题抛到一边。
第二天上午,照例是上课时间。迈尔斯特意到得很早,以为这样生物实验室里就不会有其他人,他可以独自看看生物实验室外的环境,寻找有没有机会能够逃离出去。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等他到的时候,彼得已经在那里了。
因为有过第一次见面时差点被对方活活掐死的恐怖经历,迈尔斯对这个外表看似漂亮无害,身形纤细的少年有着很深的恐惧。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直觉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但他的确能从彼得身上感受到一种强烈的非人异类感。
就像某种恐怖生物套着一副极具迷惑性的美丽皮囊,试图伪装成人畜无害的模样。明明和他们一样都会穿衣吃饭,有着符合正常标准的种种行为和情绪反应,但其核心里住着的终究是异类的诡怪感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让他每次见到对方都会忍不住畏惧到浑身汗毛直竖。
简直太倒霉了。
在这种尴尬到只有他们两个的死寂环境里,迈尔斯连想要装作没看到对方都不行。
还在他犹豫要不要假装走错地方然后离转身离开这里的时候,彼得忽然头也不抬地对他说:“你应该关门。”
为什么啊?
这个问题在迈尔斯脑海里滚一圈,最终又掉下去,没能被问出口。他紧张得想不起问为什么,只能按照对方说的做,在保持身体不动的情况下试图反手去摸门把手,却总是悲催地摸个空。
将桌上刚组装好的隐蔽发射器戴上手腕,彼得抬头看向大门同时伸出手,半透明的晶莹蛛丝从发射器中飞出来,黏住门把手将它很快关上。
迈尔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忍不住问:“刚刚那是什么东西?”
“蜘蛛丝,我自己试着做的。不过我觉得你应该不感兴趣。”他简单回答,顺势将话题转移开,“你是来等着上课的?”
迈尔斯点点头。
“瑞恩教授怎么没来送你?”
“什么?”
“你是她负责的新实验体,她不是应该时刻都得花精力照看着你吗?”
虽然他的表情看起来很正常,但迈尔斯还是听出一种略带刺人的刻意感,被他很好的掩饰在自己貌似轻快的随和语气里,仿佛他只是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普通问题。
迈尔斯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对方不经意间展露出这种微妙情绪称之为嫉恨,因为听上去真的很像。
仔细想想,这其实还是彼得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以前每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看着自己的表情都是充满明显敌意的,尤其是在贝尔纳黛特在的时候。
那种感觉很恐慌,也让迈尔斯感到非常莫名其妙。
如果不是因为确信自己之前根本没见过更不可能认识他,迈尔斯都要以为他俩之间是不是有着什么天大的过节,比如自己不小心在什么地方抢了他的钱,用麻袋套着他打过一顿,甚至还偷了他的东西,而且是最珍贵的那种。
天哪,不会真的是自己叔叔曾经偷过他什么东西吧?
迈尔斯麻木地祈祷千万不要是这样。按理说他长得和自己叔叔也不像,就算彼得真的被他叔叔偷过东西,也不应该能认出他来才对。
还在他发散思维越想越离谱的时候,彼得似乎看出了他的走神,伸手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呃,在。”迈尔斯迅速回神,然后回答,“瑞恩教授……我不知道,我是说,除非必要,她其实不怎么经常出现,所以也没有送我过来。”
“这样吗?她也不管你有没有想看的书或者陪你过节日?”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
迈尔斯不明所以地接连摇头:“不,她不陪我。”虽然比起其他研究员,贝尔纳黛特确实要友好温柔许多,但他也并不希望时常见到对方,那让他感觉到紧张。
而贝尔纳黛特应该是发现了这一点,所以也乐于让迈尔斯自己待着,只要他别又搞出什么麻烦就行。
听完他的话后,彼得笑了笑,好像挺喜欢这个答案的,脸上的表情也由一开始的敷衍变得真实愉快许多。
他继续调试着手腕上的蛛网发射器,用蛛丝黏住大大小小的东西拉回来,实验这些丝线的黏性和柔韧性,偶尔拿起笔在旁边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这一系列操作引得迈尔斯有些好奇:“你是用什么做的这种丝线?”
彼得倒也不保密,只转笔敲了敲旁边烧杯里的半成品试剂:“就是仿照真实的蜘蛛丝做出来的,也有一些自己的改良。至于控制芯片就得完全自己设计。”他点开手边电脑的工程图界面。
“好厉害。”迈尔斯真心实意地赞叹道。
彼得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有点奇怪地看着对面正盯着那些晶莹流体仔细打量的少年,忽然问:“你是来自哪里的?”
已经被液化蛛丝完全吸引了注意力的迈尔斯想都没想就回答:“布鲁克林。”
话音刚落,他忽然整个人触电般跳起来,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于是脸色慌张地望向彼得,思考着要是自己这时候否认说刚刚只是随口乱讲的,那对方会不会信。
“别那么紧张。”彼得安慰道,“我们隔得不远。”
“什么意思?”
“我家在皇后区。”
迈尔斯惊愕地瞪大眼睛。
从他进入实验室的第一天起,所有人就都在严厉警告甚至是洗脑他,不允许再提起以前的家和过往。可彼得和他说起这些被禁止的事时,态度却非常自然轻松,好像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来自皇后区。”迈尔斯喃喃重复,似乎还在消化这个巨大的信息量。
“我也是最近才逐渐想起来的。”
“想起来?你之前不记得你家在哪儿吗?”
彼得沉默一会儿,只回答:“我来到这里的时候比你现在的年纪还要小一些。”
他这会儿的态度有种出乎意料的平静友好,和之前比起来简直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
迈尔斯被他这样前后差距过大的变化弄得有点迷惑,同时听到他继续说:“顺便一提,我看到了你之前的体外融合度测试结果,很不错。”
93.75%,和他当初的数值相比只差了一点点。
发现对方完全是满脸茫然,彼得停下写字的动作,暖棕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你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吗?”
迈尔斯尴尬地摇摇头。
他知道彼得的成绩一直都优秀得吓人,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是如此,这是所有和迈尔斯接触过的研究员都告诫过他的两个不争事实之一。
另一个是,不管081出现了什么情况,贝尔纳黛特都可以解决,也只有她能解决。
“这意味着,我们两个在某个方面很相像,甚至可以说是同类。这就是你被抓进来的原因。”
什么方面?
迈尔斯刚想追问,负责给他上课的萨拉博士忽然从外面推门而入,谈话就此被打断。
但彼得知道,自己很快就会再见到他。
果然,在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当实验室因为绝大多数人都离开去吃晚餐而显得格外空荡的时候,迈尔斯忽然来找到他,表示想把上次他没来得及问的问题都弄清楚:“那些检查……还有那个融合度测试,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是一旦将样本生物的毒液注射进你身体后,你会有多高的几率能完全继承样本生物的能力。”彼得回答。
紧接着,他将所有自己知道的事都毫无隐瞒地告诉了对方,包括跨物种遗传基因工程的极高致死率,以及他当初接受毒液注射实验时体会到的所有痛苦。
意料之中的,迈尔斯被这些消息给彻底吓坏了,好半天回不过神也说不出话,浑身都因为恐惧而控制不住地抖个不停,表情慌乱。
“你想逃出这里吗?”彼得站在一旁看着他,完全是在踩在对方最需要的时候抛出了这个问题,“你有家人,有正常的学业和生活,现在却忽然被抓到这里来这么久。你的家人们一定很担心,正在想尽办法到处寻找你。”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和,听上去充满对迈尔斯危险处境的真切担忧与同情:“如果你死在融合实验里,就再也不能见到你的家人了。”
说这话时,彼得的注意力始终都非常专心地落在对方脸上,视线随着眨眼的动作而轻微闪动,暖棕色的虹膜中央黑暗浓郁,灯光落进他的瞳孔深处就像湮灭在了深不见底的深渊里。
“可是……我已经尝试过很多次都没有办法离开这里……”
“我可以帮你。”彼得继续说。
在对方极度震惊的注视中,他将自己书桌抽屉里的笔记本拿出来,翻到其中一页:“这是我之前找到的路线,几乎没有监控。但是因为需要从通风口出去,再穿过地下锅炉室,而且需要磁卡门禁,所以坦白来讲难度并不低,尤其出口处应该是货运公路车辆密集的地方,如果是晚上行动需要很小心。”
迈尔斯不可思议地看着这张绘制完整的地图,又看了看彼得,眼中燃起一丝强烈的希望:“从这里走真的能出去?”
“可以,只要能拿到磁卡。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重要的是你想离开吗?”
“当然想!”
“那么这周末你就走。周末的时候会有固定检修人员来这里维护地下设备,你可以趁机跟他们一起出去,再想办法报警让警察将你带回家。”
迈尔斯点点头:“那你呢?你家以前住皇后区,你要回去找你的家人吗?”
“不,我走不了的迈尔斯,只有你可以。”彼得摇摇头,尽管说的是代表着遗憾的话,可脸上表情依旧真挚无害,看不出有什么难过的痕迹。
“为什么?”他大为不解。
“这里。”彼得偏过头,指了指自己肤色苍白到接近病态的脖颈,紧绷的皮肤下有一个小小的凸起,就在靠近颈动脉的地方,不刻意偏头查看根本看不出来。
“他们很早之前已经给我植入了跟踪器。”他解释,“所以我离不开这里的。”
“可是……”
“没有可是,迈尔斯。如果你要走的话,就在我说的这个时间逃走,我会帮你找到磁卡。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否则你很快也会被植入这种东西。”
迈尔斯犹豫许久后终于深吸口气,点点头:“我明白了。”
临走前,他忽然想起另一个问题:“那个,其实刚才我就很想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就像我说过的,你被抓进来是因为我们在某些方面很相似,所以我想帮你。”彼得不假思索地回答,迅速到像是早就知道他会这么问,所以已经提前想好了答案。
就像同类之间总是会相互帮助这样吗?
迈尔斯没太多想,只感激地望着他:“谢谢你。你和瑞恩教授一样,都是很好的人。”
彼得被他这句话弄得怔了怔,然后慢慢露出一个笑:“是的,她的确是。”
但帮助迈尔斯逃走这件事,对彼得而言,其实更多的是出于私心。
因为他已经忍耐到极限了。
梦境里完全失控的迷乱,与充满压抑的现实相互撕扯着,让他就快要分不清它们的界限。
所有的不满足都化作无数只贪婪无比的蜘蛛,一口一口啃食着他仅剩不多的理智与底线。
“自从瑞恩教授调职以后,你的精神健康状态似乎就一直不太好。”助理小姐曾经这么对他说过,语气小心翼翼,“需要我帮你联系几位心理医生吗?奥斯本在这方面的资源很丰富,足够能帮助到你。”
她表达得如此委婉温柔,但其实就跟在说“你有很严重的心理病态问题,需要治疗”没有区别。
彼得听懂她的意思,直接摇头拒绝了对方。
因为他不想得到任何帮助,只执着于想要从每一个有她的梦里得到解脱。
可这种虚幻的亲密只是短暂的,起作用的时效甚至还赶不上他在接受代谢实验时,那些注射进他身体里的各种药物所带来的影响。所有从她身上短暂得到的满足与填补,都会在醒来后迅速溃烂成新的疤痕,一层一层不断堆叠反复,直到从皮肉腐蚀进每一根骨头里。
许多时候,当彼得从那些混杂着过量愉悦感的甜腻梦境里醒来时,都能清晰听到自己脑海里有什么东西正在逐渐衰亡的哀鸣。
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玻璃灯罩映出自己一动不动的身影,既是亲身体会,也是冷静旁观着自己不断从内崩溃的模样,同时又想起那只蜘蛛。
想起它据说是死在自己融合试验成功的那个晚上,可它的基因却从此永久地保留在了自己体内。
彼得伸手放在自己胸口,感受着掌心之下那颗跳动的心脏,怀疑里面是不是也同样住着一只随时准备复生取代宿主意识的蜘蛛。
不然为什么每次看到贝尔纳黛特假装若无其事的将注意力从自己身上挪开时,他都会听到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充满恶意地催促他,诱惑他将那些梦里的亲密无间变成现实,哪怕需要他不择手段。
也许当自己彻底崩溃那天,当他最后残存的道德感也已经无力支撑的时候,它就会咬破这副身躯的血肉钻出来,暴露它原本的模样。
贪婪无度,狰狞恐怖。
所以,彼得担心如果不尽快解决这一切,那他就会控制不住放任他一直以来都在拼命压抑的念头——杀了这个新来的实验体。
要想在奥斯本实验室这样监守严密的地方,杀死一个近期备受关注的新人并不是很容易的事。
但彼得已经在脑海里演练过无数遍,从如何避开监控到杀死对方的手法,甚至是如何将整件事掩盖成完全的意外,事无巨细到每一步该怎么做都考虑得非常清晰,冷静到他自己都恐惧。
这些想法出现得是如此诡异却又极为合乎他的思考方式,简直就像是另一个充满阴暗面的自己硬塞进他思维里,所有一切都已经为他计划得天衣无缝,就差行动。
可彼得一直在充满矛盾的犹豫着,就好像他的天性里始终有一丝良知在坚守着不肯退让。那是他未被蜘蛛本能侵蚀的,仅存的最后人类本能,也是他还能清醒着感受到外界痛苦的根源。
这两种极端的念头快要将他整个人都撕扯成两半。
最终,他决定换一个方式,那就是帮对方逃离这里。
拿着从护工那里偷来的磁卡,彼得在约定好的时间与地点见到了迈尔斯。
按照彼得的建议,他换上了便于奔跑的鞋子和一件防寒的衣服。背包里的东西很少,只有一支从实验室里偷来的手电筒和一点临时充饥用的食物。
将磁卡交给对方时,彼得看着面前少年的眼睛,轻声而真诚地告诫:“逃吧迈尔斯。逃离这里,越远越好,永远不要被找到。”
迈尔斯神情复杂地看着他,鼓起勇气伸手抱了抱对方,很快转身消失在黑暗里。
彼得注视着他逐渐模糊到再也看不见的背影,忽然很想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心里仅剩的善良面也能像迈尔斯那样,从此挣脱出去,永远自由。
也许这才是他最终决定帮助对方逃走的原因。
这么看起来,他们之间的确是有点像的。
可惜迈尔斯比他更轻盈,更无所顾忌。
而他已经被束缚在这里,自甘囚困太久。
很快,实验体逃走的消息就传开了。
尽管整个团队的其他成员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牵连,但贝尔纳黛特作为迈尔斯的主要负责人,成为了首要被追责的对象。
董事会给她的责罚很明确,她将被迫全面辞退在奥斯本企业担任的所有职务,并没收全部个人研究成果与知识产权,面临巨额赔偿金,以及被永久派遣到霍金斯国家实验室偿还自己的失责。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律师看着她问,“奥斯本先生说了,如果你能找出到底是谁帮助实验体逃走的,那么你就不必一个人承担这么严重的后果,至少不用担心会被流放到霍金斯去。”
流放这个词真是太贴切了。
这样的决定基本就等于将她整个人生都彻底毁掉。
她看着那份调动决议书,回想起昨晚回到实验室时,本来正打算去找迈尔斯聊聊,却意外碰到彼得。
“找096的话,现在可能不太行。”那时他是这么说的。
贝尔纳黛特还以为是迈尔斯心情不好,暂时不想见人,于是没多想就离开了。现在看起来,迈尔斯能这么顺利地逃出实验室,应该是彼得帮了他。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将能追查到他自己的所有痕迹都清理干净。
“瑞恩教授?”律师出声提醒,“你还有什么其他知情的消息要坦白的吗?”
她面色平静地在决议书上签了字,然后回答:“没有了。”
律师很快收起资料离开,并在临走前告诉她,负责押送她去霍金斯的车辆将会在明天下午就来。
正好是给彼得做例行检查的时候。
但这次检查将会多一个不具名项目,目的是通过科技手段,消除实验体与已经不需要存在的研究员之间的多余记忆联系。
简称,洗脑。
这一切只需要交给机器来完成,唯一的风险是在给081注射镇定.剂的时候。因为没有人知道,给他注射这种理论上并不会对他的生命安全造成任何影响的药剂,会不会触发他的蜘蛛感应。
所以在拿起针筒即将为对方注射药剂的时候,新来的研究员显得比081本身还紧张,手心里满是一层薄汗。
眼看针头即将接触到他的皮肤,彼得忽然收回手,棕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对方:“瑞恩教授呢?”
“啊,她……她最近有事需要出差,所以这段时间就由我和助理小姐一起照顾你。”研究员边回答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同时祈祷自己别笑得太难看。
彼得不为所动地看着他,视线像是打量猎物那样从他因为紧张而微微皱缩的黑色瞳孔,慢慢来到他弧度紧绷的颈部皮肤,最后是那只略带发抖的针筒,无一不传达出一种新鲜浓烈的恐惧感。
“先做完今天的检查吧。”研究员提议,声音稍微有点哑。
他试图伸手去够彼得的手臂,却看到对方忽然改变了姿势。
这时候才意识到危险已经太晚了。
接下来的整个过程都只发生在一个短短的呼吸之间,被蜘蛛毒液改造过的实验体速度快到几乎无法被肉眼捕捉。
他抓住研究员的手臂稍微一拧,清脆的脱臼声立刻传来。
针头脱手的瞬间,彼得挣脱那些缠绕在自己身上的烦人束缚带,同时矮下身体,像是一只已经完全进入攻击状态的蜘蛛,动作灵活地朝研究员扑过去,将他胸前的联络器一把扯掉,同时干脆利落地抬腿踢在他的太阳穴处。
天旋地转间,他只觉得自己的头骨猛地炸开一阵剧痛,连呼吸都几乎停止。喉咙仿佛被什么机器牢牢卡住动弹不得,力量强硬到连颈椎都在哀嚎。眼前大片黑白雪花噪点在疯狂乱闪,听觉被抽离成一条平直无波的线,只来得及捕捉到针头落地的声音。
以及实验体近在咫尺的清晰质问:“瑞恩教授在哪儿?”
实验室瞬间乱作一团。
报警器里传来康纳斯博士惊魂未定的声音,强行装出来的镇定听上去是那么摇摇欲坠的脆弱:“081,你这是在做什么?立刻放开他!”
彼得抬起头看着房间监控所在的方向,面无表情地重复:“她在哪儿?”
“就像刚才你听到的,瑞恩教授暂时因为工作原因……”
“她在哪儿?”
“你必须相信我。”
“我会考虑的,博士。最后一次,她在哪儿?”
对方沉默一秒,重新响起的声音里满是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的绝望:“她……现在不在这里,但是你不能离开实验室。”
“如果我非要呢?”
彼得松开力气,任由面前的研究员就这么软绵绵地倒下去,从眼神到语气都是从未见过的尖刻锐利:“直接告诉我她在哪儿博士,或者我马上过来找你问清楚。顺便也让我试试看,号称全纽约最安全的奥斯本安保系统到底怎么样。”
康纳斯被画面里的少年惊出一身冷汗。
“看起来你更希望我来找你。”彼得转头看着外面已经迅速集结起来的机器人安保团队,“那么倒计时现在开始了,博士。”
说完,康纳斯看到他似乎是从口袋里摸出了什么东西戴在手腕上,紧接着监控画面忽然被一层蜘蛛丝一样的朦胧白色覆盖住。
他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听到外面不断传来和逼近的惊悚巨响。有玻璃爆炸的声音,有金属沉重撞击与扭曲的声音,还有警报越来越密集的刺耳尖啸。
隔着一层脆弱的金属门和走廊不断明灭的灯光,康纳斯几乎能看到死神正数着秒针朝他一步步走来。
最终,他摘掉眼镜,走到门口将门打开,看到那一地触目惊心的机械残骸,脸色苍白地抬起头。
身穿黑色连帽衫的少年刚好从天花板上倒挂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我刚才还在想,如果我待会儿敲门进来,你会不会平静点。看来不需要了。”
“她在哪儿,博士?”他的声音甚至仍旧是轻快平稳的,说话时连呼吸节奏都没乱。
“奥斯本决定把她永久流放到霍金斯去。”康纳斯听到自己这么说,“来接她的车应该正准备走。你现在过去找人完全来得及。”
“非常感谢,这个消息对我而言很重要。”
彼得说完,抬手朝他比了一个二指敬礼的动作,转身从窗户处跳出去,动作轻盈得像是一只凭空生出翅膀的鸟类。
康纳斯浑身虚软地站在窗边,有些失神地看着那个眨眼间就离开不见的黑色身影,忽然想起助理小姐曾经说过的话:
“我看到了一个新生的,因为对其创造者有着强烈依赖感,所以自愿被囚.禁起来的强大怪物。”
而现在,这份自愿已经消失,它撕碎了所有禁锢在它身上的枷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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