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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福欢欢喜喜搬去寡妇家之际, 疙瘩娘俩却罕见生了嫌隙。
母子二人一向以“母慈子孝”闻名,诚然,疙瘩自个儿也好、疙瘩娘也罢, 从不将媳妇当人, 但母子二人之间却不曾发生过多少争执, 无论发生何事母子俩皆有商有量,疙瘩鲜少在大事上忤逆他娘。
见儿子死活不肯听自家劝告,整颗心都要飞去苇叶那里了, 疙瘩娘恨不能号啕大哭让所有人知晓自个儿的委屈。
然而她不能如此做。
周遭邻里都盯着她家, 哪怕她闹出一丁点声响被旁人听去,她家就会沦为整个东小庄的笑话,何况族长本就怀疑疙瘩因为喜新厌旧休妻,苦于找不出证据才放任疙瘩跟有福合离,倘若母子俩在家闹腾起来, 最后受处罚的还不是自家人
因此,即使有再多不满, 疙瘩娘也只能把怨气憋在心里亦或关紧大门、压低声音控诉疙瘩的一意孤行。
疙瘩娘坐在炕沿上抹眼泪“你打小就没了爹,俺一把屎一把尿把你给拉扯大, 中间不晓得受了多少白眼,就盼你争口气哩。”
疙瘩站在老娘跟前不知所措。
疙瘩娘接着控诉“可你干了啥整个东小庄都笑话你忘本, 俺死了都没脸去地底下见你爹”
母亲的絮叨吵得疙瘩脑壳疼“娘,这么多年你不是一直不中意那个婆娘吗,俺这回保准给你娶个听话的新媳妇”
听完儿子的话, 疙瘩娘简直有苦说不出。
她怨恨儿媳将儿子抢走才处处针对儿媳, 这几年小夫妻俩的感情哪还有当年的热乎劲,疙瘩娘早已不在乎有福如何,可照疙瘩对苇叶的心思, 等将来苇叶进门,疙瘩恐怕就要将自己这个老娘给抛到九霄云外去。
疙瘩娘犹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不停拿着脏污的手绢抹眼泪。
说实话,疙瘩当真不晓得中间的弯弯绕绕。
在疙瘩看来,老娘自来不喜有福,他又看上了织女镇的苇叶,休掉有福不光顺了自己的心意、还能让老娘眼不见心不烦,谁成想母亲不光不乐意,反而冲他甩起脸子来。
疙瘩娘之所以能在过去三十年牢牢将疙瘩捏在手里,不光靠母子俩多年相依为命的情分,与她会看人脸色同样脱不开关系。
见木已成舟,疙瘩娘趁儿子彻底失去耐心前哭诉完,临了拉着疙瘩的手反复叮嘱“俺自然不喜你先前的婆娘,可想到她这些年给你生儿育女到底不容易,寻思着忍忍就过去了,总不能让你跟着受累。”
此时,疙瘩已经泣不成声。
当初母亲百般阻挠他休弃有福时,疙瘩心里到底有点子怨气在,如今听见母亲这番剖白才晓得她因为自己才忍气吞声,三十来岁的壮汉竟哭得像个孩子。
“娘,俺对不住你”疙瘩伏在母亲膝下痛哭。
待稍稍平复下来,疙瘩再三保证“往后有了新媳妇,咱家照样是你做主,再没人能越过你去,如果有人不知好歹,俺一定不会放过她。”
疙瘩娘同样在抹眼泪“说啥话哩,俺都快去阎王殿里找你爹了,心里就放不下你,盼着你娶个好婆娘把门庭给撑起来。”
后头不管老娘说什么,疙瘩皆毫不犹豫答应下来,疙瘩娘虽然心里不乐意,却知道木已成舟,只希望给儿子上的眼药能多管些时日。
或许担心真的和儿子产生嫌隙,疙瘩娘帮忙操持新人进门时半点不敢马虎,看起来尽心极了。
按理说疙瘩刚与前头的婆娘合离不久,成亲不该如此着急,然而疙瘩心心念念想娶苇叶进门想了大半年,好容易将前头碍眼的东西和人给挪开,怎么还会有多余的耐心。
加上疙瘩给足了苇叶家银钱与粮食,就算苇叶爹娘心里不愿赶着将闺女送过去,冲那么多粮食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只好让疙瘩为所欲为。
苇叶家兄弟姊妹众多,在这个家中,她只有两回受到了所有人的关注,一个是出生那日,剩下的则是今天。
即使从疙瘩处得到不菲的聘金,苇叶爹娘照样不舍得给即将出嫁的闺女扯布做身好衣裳,只让她穿着旧日的棉衣出门子。
临出门时,苇叶娘还扯着闺女的胳膊嘱咐“今个儿你是新娘子,别苦着张脸,不然姑爷瞧着也晦气。”
苇叶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我本就是个晦气人,装不来喜庆模样。”
苇叶之所以成为家中最不受重视的人,兄弟姊妹多只是当中一个原因,中间还有旁的隐情。
原来她娘怀胎时怀的是双胎,苇叶在娘胎里养得白白胖胖,她的双胎兄弟却跟个小老鼠差不离,由于身子太虚弱连满月都没熬过去。
从小到大爹娘就不给她好脸色,尤其是她娘总唠叨说要个小丫头片子没用,迟早要进别人家的门,当初死的咋不是苇叶
见苇叶仿佛看仇人般看着自己,苇叶娘说道“俺跟你爹把你养大成人,算对得起你了,把你嫁到东小庄吃香的喝辣的总比让你跟全家一道饿死来的好哩。”
要知道,家家户户不宽裕,心狠的人家见生出闺女,甚至会将闺女在尿桶里溺死。
按照苇叶爹娘的看法,苇叶在娘胎中抢了兄弟的口粮,他两口子将苇叶养大已经算厚道人家了。
苇叶始终不说话,只一个劲哭。
在说定嫁给疙瘩前,她有门亲事。
早在六七岁时,她就同姑姑家的表兄说了亲,两人青梅竹马长大就等着到了年纪成婚,谁成想疙瘩死活要将苇叶娶进门,爹娘面对疙瘩给出的过于丰厚的聘金,竟毁去苇叶原本的婚约将闺女嫁给比她大十几岁的人。
听见疙瘩叫门的声音,苇叶娘并几个姊妹赶忙用帕子将苇叶的眼泪给擦拭干净。
“别哭了,跟女婿好生过日子,往后没事少回娘家”
看她爹娘的意思,这桩婚事是个一锤子买卖。
老两口不打算继续沾苇叶的光,反正疙瘩给的聘礼够全家人挺过灾年去,而且将苇叶嫁给东小庄逃荒来的人实在太过丢人,苇叶爹娘不打算跟女婿家走动太频繁。
苇叶原本流泪的眼睛一下子给瞪大了。
她老早便晓得自个儿不受待见,爹娘同疙瘩家说亲时怕她寻短见尚且愿意敷衍几下,如今连敷衍都懒得再敷衍。
织女镇嫌丢人不曾摆酒,东小庄同样没有大办的意思,过来迎亲的人都寥寥。
明眼人都清楚疙瘩为何半路休妻,东小庄没有与苇叶有过接触,不晓得她同样心不甘情不愿,东小庄的人还以为苇叶勾搭疙瘩才让他昏了头似的休妻另娶。
按照有福的说法,苇叶就是个专门勾搭汉子的狐狸精,没有她的话,疙瘩再忘本也不会如此狠心将有福给休弃。
往常谁家有个婚丧嫁娶,族人们都会自发上去搭把手,疙瘩这回办喜事倒好,三催四请竟请不到多少乐意上去搭手帮忙的,族人们甚至不愿去吃席。
譬如王宝兴,作为东小庄的族长,吃席时他得坐在主位上,然而王宝兴让崇远过去传话说他身子不舒坦、连下床都难,恐怕没法过去吃席了,后头若有需要帮衬的只管叫崇远。
至于疙瘩的亲叔父王宝根,连借口都不曾找,直接说没有疙瘩这个侄子,而王宝根的儿子年纪尚小,压根无法在旁帮忙。
疙瘩求爷爷告奶奶四处找人,手底下才凑了十几个人。
年长辈分高的不乐意跟着疙瘩丢人现眼,又碍于同族情谊不好装不知道,只能将儿孙推出去替疙瘩办事。
荒年里没地方雇花轿,疙瘩便借了王长寿家中的牛,在牛车边缘绕上半圈红绸子,权当花轿用。
疙瘩看着眼前刺眼的红色,思绪竟不知不觉飘到十几年前他同有福成亲的时候
那时没有天降横财,给的聘金还靠族人们接济,自然没有多余的力气给有福置办花轿红绸,疙瘩跟族里兄弟们赶着王宝兴家的牛车将有福驮回了王家村。
那时候疙瘩还是个少年郎,满心憧憬此后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若有人在那时候同他说他会在十几年后与新妇闹到不可开交,疙瘩必定会觉得对方在同他说笑。
当年碍于手头太紧,迎娶有福时布置太过简陋,待到第二回成亲,疙瘩预备风风光光大办来弥补当年的遗憾,奈何族人们嫌此事丢人最后竟连桌席面都凑不齐。
疙瘩努力将目光转移到苇叶年轻娇美的面庞上来,试图将过去同有福的所有记忆抛弃,就如同抛弃有福这个人一般。
东小庄过来的人寥寥,织女镇却出了不少人手,尤其家中缺口粮的,纷纷前来帮衬试图在席面上混口饭吃。
本家有妇人见苇叶始终耷拉着脸,起哄道“新娘子,笑一个,人家新郎官接你来喽”
苇叶努力咧开嘴露出笑容,笑容着实不算好看。
苇叶在众人的簇拥下坐到疙瘩迎亲的牛车上。
她穿着旧日的棉袄,只头上别着几朵鲜艳的红花,此外再无装饰。
若没有疙瘩横插一脚,苇叶明年开年就会同打小定亲的表兄成婚,虽说她在家中不得重视、连身体面的嫁衣都没有,然而苇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用凑了两年的布头精心做了两朵漂亮的红花,插在木簪子上漂亮极了。
世事难料,她没有嫁给自小定亲的表哥,反而被爹娘卖给疙瘩换口粮。
苇叶再没有插花做簪子的心思。
那日,她娘嘱咐“你把前几个月做的头花找出来,成亲的时候总归能用上。”
苇叶却犯了犟脾气,宁可将原先扎的花毁掉也不愿用在婚礼上,倒害得她被爹娘打了几棍子。
最后,苇叶娘不知去谁家借了人家成婚的红布,用红布又给苇叶攢出个头花来。
疙瘩欢天喜地迎新娘子进门之际,有福却来到了木槿家。
就算族人们有意不去疙瘩那儿,可成婚到底比平常热闹,免不得闹出动静来,外头的敲打声闹得有福头疼。
疙瘩距离木槿家算最远,有福索性拿着针线簸篓来木槿家做针线。
她到底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代女子,但凡疙瘩愿意同她过下去,有福也不会走上合离这条路,如今听见疙瘩迎娶新人的声音,有福心里着实不好受。
此时可没有后世所谓的抚养权问题,连合离都算万中之一的概率,有福几个儿女皆被留在疙瘩家。
儿子倒不需要她太过担忧,两个闺女却不好说。
毕竟疙瘩娘俩并不看重她的两个闺女,动辄说两个闺女是赔钱货,倘若后娘不好相与、父亲和祖母又不肯护着孩子,两个闺女迟早会被人给折腾死。
如今有福只盼新人不要太黑心虐待她留下的儿女们。
在此之前,有福只匆匆瞥过苇叶几眼,两人连话都不曾说过半句,但因中间夹着疙瘩,有福对苇叶的怨气格外深重。
“若非那个狐媚子勾搭孩子爹,俺也不至于”
话还没说完,有福便拿起手帕捂脸呜呜哭起来。
木槿最见不得这种可怜相,赶忙坐到有福旁边安慰“你丢了人不假,可实惠却实打实拿到手了啊,何况他家原本就对你不好,哪有什么值得伤心的呢。”
有福仍旧止不住流眼泪。
良久,才抽噎着说道“终究是个孤家寡人,幸亏俺没有娘家人,否则又给他们丢脸了。”
在当下的人看来,合离是格外丢脸的事,无论男女皆是如此。
疙瘩无缝衔接迎娶新人感受不到落差,有福纵使头上没了欺压她的人,陡然变成孤家寡人照样产生不小的落差感。
有粮媳妇等人过来时,有福正在抹眼泪。
有粮媳妇劝道“往日我就瞅着你家老婆子处处支使你,男人跟他娘一样恨不能将你当牛马使唤,照族长的说法,你如今也算脱离苦海啦,该笑才是”
其实,有粮媳妇与当下许多人一样觉得合离不光彩,碍于有福这个当事人在场才说出那些安慰人的话罢了。
倘若换成有粮媳妇,她也会选择忍气吞声,只要当家的不将她休弃就好。
她们生在这个时代、长在这个时代,几十年都受三纲五常思想的控制,哪能一朝就将思维给扭转过来,木槿只能慢慢劝导,潜移默化给众人灌输独立自主、没有男人照样能过下去的思想,即使短时间很难以奏效,时日长了总归能有所改变。
经过众人的劝导,有福脸色终于好看了些。
她心里苦,嘴上自然说不出好话来,后头除却说疙瘩没良心、竟连带苇叶一道被骂上了。
屋里的妇人同有福相处过许多年,即使没有跟苇叶说过几句话,照样打心底里觉得疙瘩跟苇叶两个人狼狈成奸,谈话间流露出对二人的不耻。
有福与疙瘩之间的夫妇情谊在十几年来的细碎琐事中消磨得一干二净,即使如此,有福听着外头热闹的声响,心中依旧生出许多惆怅与难过。
她心里已经幻想过无数次疙瘩与新人拜堂成亲、洞房花烛的美满情形。
疙瘩瞧着年轻秀美的新妇,心里仿佛抹了蜜般甜蜜。
他目送苇叶在织女镇同族嫂子姊妹的簇拥下走进洞房。
待转过头看到旁边两个闺女身着过分脏污的衣裳吸吮手指,疙瘩原本的好心情消失殆尽。
要知道苇叶的族人们皆对疙瘩敬重不已,心中将他看做富户老爷,疙瘩也乐得装腔作势,他深深觉得闺女那没出息的劲儿给自己丢人。
只因周遭人多眼杂疙瘩才没有对闺女发火。
他笑眯眯对孩子说道“快去外头玩罢,等家里喜事办完再回来。”
孩子见多了父亲打骂自己的情形,如今乍见父亲笑眯眯的模样,不知为何竟打了个寒颤,逃命似的往外跑去。
院里的宾客自然没有多余的精力注意两个孩子的动静。
东小庄来的人本来就少,加上看不起疙瘩停妻另娶的行径,脸上笑容都靠挤出来,而织女镇来的宾客则心心念念想在宴席上吃个饱饭,他们的注意力早就被桌上的杂面馒头给吸引走啦。
与有福合离时,疙瘩被迫给出上千斤粮食,又给苇叶娘家不少聘礼,逃荒路上搜罗来的粮食所剩无几,疙瘩再不复从前的阔绰。
因此,席面上的杂面馒头皆掺着不少野菜丁,且并不管饱,即使如此,织女镇的宾客照旧吃的格外满足。
毕竟外头不停有饿死人的消息传来,能有口吃食已经很是不错,挑剔是地主老爷们应该做的事,与他们这群庄稼汉无关。
按照习俗,女家的亲朋只负责吃席,待吃完便可打道回府,闹洞房是男方的事。
然而疙瘩做事委实不够地道,宴席散掉后本就不多的族人纷纷离去,留下满室寂寥的红色。
疙瘩没脸没皮惯了,全然不在意周遭人如何看。
他满怀欣喜走向新房,苇叶低头坐在炕沿上等他呢。
疙瘩瞧着苇叶始终低头不语,不知为何想到前几个月苇叶悄悄拦住他的事情。
那时,疙瘩已经上门找苇叶爹娘说和,面对疙瘩给出的天价诱惑,苇叶爹娘自然没有拒绝的余地,答应说只要疙瘩将有福休弃再明媒正娶接自家闺女过门,此事便成了。
疙瘩欣喜不已,从那时起就着手准备休掉有福的事。
当苇叶拦住他时,疙瘩满怀欣喜,还以为她对自己有意。
结果苇叶嘴里说出的话实打实给疙瘩泼了盆冷水“我我定下亲事了,不能给你当婆娘去。”
苇叶手指紧紧攥住衣角,眼神压根不敢往疙瘩身上看。
待过去最初的恍惚,疙瘩到底恢复冷静“你爹同我说过,只要俺把家里的婆娘休掉再将聘礼抬过来,立马就把你原来那桩亲事给退掉,不打紧。”
谁成亲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让她爹娘点头就成,至于苇叶自己的想法根本不重要。
苇叶的脸刷地白了,良久才讷讷说道“可是我不乐意给你当婆娘。”
但凡能嫁给年纪相仿的少年郎,谁愿意嫁给喜新厌旧还比自己大十几岁的男人,苇叶脸皮又薄,最受不得旁人戳脊梁骨。
疙瘩正在兴头上,即使苇叶如此挑衅拒绝都不曾冲她发火。
待平复下来,他说道“这事是你爹娘的意思,冲我说不管用。”
疙瘩知道,苇叶在家中说话没有半点分量,她爹娘已经下定决心为几口吃的将闺女嫁给他,即使苇叶心中再不乐意,照样得给他当媳妇。
见苇叶愣在原地,疙瘩又做出替她着想的模样“妹子,俺比你大十几岁不假,可俺会疼人呐,到时候你跟俺过日子,定叫你跟着吃香的喝辣的,此事俺不会跟你爹娘说道,你且乖乖家去备嫁去吧。”
疙瘩做出长辈的模样,顿时将苇叶这个犹待字闺中、没什么见识的少女给镇住,生怕疙瘩当真找她爹娘告状。
倘若被家里知晓她私自找疙瘩说不愿意给他当婆娘的事,苇叶回家后保准要吃顿竹笋炒肉。
她的注意全被疙瘩口中不会给她爹娘说道一事给吸引去,最后竟忘记自己拦住疙瘩的目的。
见苇叶不再纠结愿不愿意给他当媳妇的事,疙瘩在她愣神之际悄悄往前几步挨近她,作势要抓她的手。
十几年来,有福做惯粗活双手比疙瘩还要粗糙几分,哪能与苇叶这等年轻娇俏的少女比
见疙瘩抓住自己的手来回磨搓,苇叶赶忙退后两步。
自打十岁往后,她从没有跟男人距离如此近,苇叶脸色通红急得转头就跑。
从此以后,她再不敢靠近疙瘩。
苇叶坐在炕上不停搅弄手指,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就像个物件,随时被人拿去换银子、换吃食,从没有人去问她一句愿不愿意。
疙瘩到底成过亲,他见识过新妇的娇羞模样,此时的苇叶虽然同样低头沉默不语,脸上却没有半点羞涩在,显然心里不愿意。
他直挺挺站在苇叶面前,在蜡烛的映衬下拉出长长的阴影将苇叶覆盖住。
“你既然进了俺家的门,就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好生过日子要紧,否则就算俺不要你,就凭你嫁过人,你那表哥也不会再要你。”
苇叶始终不发一言,如果没看见她流下的眼泪,疙瘩都要怀疑她到底有没有将话听进去。
说罢,他将炕沿的蜡烛熄灭。
农家人吃饱饭都难,寻常时候哪里舍得点蜡烛,幸亏如今日子阔绰许多,疙瘩才有多余的银子买红色龙凤喜烛,要知道他头回成亲时,家中日子格外紧巴,直接摸黑进了洞房。
入夜之后的东小庄格外静谧,家家户户都躺在炕上进去梦乡,有福死活睡不着觉。
在木槿家哭诉过,她心头的阴霾散去不少,等到夜深人静,同一张炕上的寡妇早已睡死,她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此时是疙瘩洞房花烛的日子,负心汉正欢天喜地做着他的新郎官,有福却不禁想到十几年前她成婚的时候。
那时疙瘩家徒四壁,全然没有如今的阔绰模样,饶是如此她也踏踏实实同疙瘩过日子,虽说长年吃不饱穿不暖,最后照样不会饿死。
哪能想到如今富裕了,疙瘩竟会学戏文的负心汉一脚将她踹开。
想到此处,有福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有福如今算寄人篱下,死死用双手捂住嘴巴,生怕发出声响将旁边的寡妇母子给吵醒。
外头的月亮发出的光亮照进屋内几分,见证了疙瘩的欢喜,亦见证过两个女人的痛苦与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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