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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 卫孟喜带着小跟班严彩霞,通过罗湖口岸,到达了港城。
那边的人群里, 有一个挺拔的西装男人,一眼就将她们认出来, 喊了声“小喜”。
孟仲平四十二三岁,比卫孟喜大一轮,头发乌黑, 肤色黄中带着隐隐的红光, 一笑露出八颗整齐洁白的牙齿, 就连虎牙也还跟卫孟喜记忆中一样。
哪怕已经是中年人,身材也没走样, 依然挺拔清瘦。
“小喜果真跟你父亲很像。”说着, 他率先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照片, “我那里还有备份,这张你就留着吧。”
他能想到,她六岁丧父, 没有父亲的照片,专门送一份给她,可她的母亲,当年却能把父亲所有的用品烧掉, 害怕带有传染病。
卫孟喜抚摸着黑白照片上的父亲,眼眶微湿。
爸爸,我终于看见你年轻时候的样子了。
因为心情酸楚, 上了车她也没怎么说话,只是时不时的看着照片发呆。
幸好,孟仲平非常平易近人, 他主动跟黑黑的严彩霞搭话,“你好小姑娘,你就是小喜的秘书吧”
彩霞张了张嘴,“秘书”这词好新鲜呀这个大老板脾气真好于是,对接下来他问叫什么名字几岁了,跟了老板多长时间的问题,她就回答得特别认真作为老板的秘书,可不能给老板丢人呀
一直到孟仲平下榻的香江大饭店,卫孟喜的情绪才缓过来,说要请二哥吃饭。
“既然叫我一声二哥,就不能让你请,你们先去休息一会儿,中午十二点我在酒店大堂等你们,可以吗”
卫孟喜看着他关心的神色,跟小时候哄她不能哭,哭了就没糖葫芦吃简直一模一样。
原来,她以为变了的,其实没变,她以为消失了的,一直都在。
香江大饭店,是这个时候港城第一梯队的高档饭店,旋转玻璃门差点让彩霞转昏了头,金碧辉煌的大厅又让她不敢踩,仿佛连地砖都是金的,那会上下动的铁笼子,居然几秒钟的时间就从一楼上到了三十几楼但她依然忍住惊诧,至少不能像坐飞机一样大惊小怪。
她是卫阿姨的秘书,在外面代表的是卫阿姨的面子
捏了捏拳头,她告诉自己不能慌,而为了掩饰内心的惊慌失措,最好的就是面无表情。
可她本来穿的就是一套临出发前老板给买的黑西装白衬衣,脸是黑的,头发是卷的,还黑着个脸妥妥的女保镖架势啊
电梯里,卫孟喜能明显感觉,大家都离她这个面无表情的小秘书兼女打手远远的。
她们的房间在孟仲平隔壁的隔壁,江景落地窗,此时才刚九点多,出港的轮船一艘艘排着,像列队的士兵,十分漂亮。
看了一会儿,她就拿起电话给家里打回去,接下来几天估计都住这个房间,可以把号码告诉他们。
经过几次转接,电话终于通了,是呦呦接到的,“妈妈妈妈你到港城了吗”
“到了,爸爸和哥哥姐姐呢”
“爸爸上班,哥哥姐姐在饭店写作业。”这是侯奶奶的命令,让他们必须去饭店里写,专门挑了间安静的光线好的包间,她要看着。
“那你没写作业”
小姑娘抿抿嘴,超小声,“写啦。”
卫孟喜一听就脑袋疼,“是不是只写了语文作业,没写数学作业”
她叹口气,尽量克制不在电话里发火,“你把妈妈这里的电话记一下,晚上让爸爸打过来。”
因为数学差,她都不敢念太快,一字一句,前台多少,房间号多少,就怕这小迷糊记错。
等洗漱完睡一觉,醒来正好是十二点差五分,俩人赶紧收拾一下,孟仲平已经在楼下等着了,但他没有明显的等人的样子,而是坐在卡座上,一面喝咖啡,一面看杂志。
午饭期间,他也依然很绅士的照顾着她们,还引着卫孟喜聊小时候的事,慢慢的倒是把她的心结打开了。是啊,难过又有什么用呢父亲已经去世了,他的东西也没了,但他的精神留下来,一直活在她心中。
现在还有了父亲的照片,回去可以给陆工和崽崽们看看,多了几份思念,他的亡灵也会得到安慰的。
吃过午饭,卫孟喜让彩霞先回房休息,她跟着孟仲平出去逛逛,他有车,估计是在这边有生意或者资产之类的,去哪儿都方便。
当然,看见他的车,卫孟喜终于问出憋了挺长时间的问题“二哥你知道哪儿能买到车吗”
孟仲平一愣,“买回石兰使用吗”
卫孟喜点点头,心说二哥也是,不开难道买回去玩儿
“这边大部分是右驾车,你要买什么样的,我找人问。”
卫孟喜这才想起来哪儿不对劲了,自己居然忘了这么个常识难怪一来到港城看着那些小汽车哪儿不一样,居然是这样
见她笑得尴尬,孟仲平也就笑笑,开始依次说起现在国内比较流行的几款车,丰田皇冠不用说,单价高达三四十万,再加上今年国家外汇不足,暂停r国中高级轿车进口贸易,可谓是一车难求,加价到五十万的都有。
卫孟喜还没爱车爱到那程度,绝不会去交智商税。
“还有一个,奥迪100,奥迪今年在北美官司缠身,正在积极开拓亚洲市场,应该会相对实惠一些。”
这年代她还没在路上见过奥迪,当然现在的奥迪也还没跟“豪车”挂钩,估计就是销量还不大,“那多少钱”
“三十万左右。”
卫孟喜垂头丧气,花辛辛苦苦攒下来的一半身家买辆车,她依然觉着不值。
坐着车,俩人把港城几条主干道逛了一圈,出售的物业确实不少,有的在繁华地段,也有的在稍微偏僻一点的暗巷,但均价都是三四千以上,自己这六十万还真不够买多少,买到手自己不在港城常住,想租也不一定能租出去。
一个下午,卫孟喜就知道,自己这一趟,除了拿到父亲照片,见过孟二哥以外,只能当是来长见识了。
晚饭时候,孟仲平问她不是在石兰省做卤肉嘛,想不想把卤肉做到港城来,卫孟喜摇摇头,港城和粤东省一衣带水,饮食文化同根同源,人家有自己特色的卤鹅烧鹅各种鹅,美味卤肉的口味在这边不会受欢迎。
不过,她还是重振旗鼓,第二天又陪着孟仲平看了一圈物业,被引荐给了他的几位老朋友。
刚开始,大家见他身边这么漂亮的年轻女性,都以为是秘书,每见一个,孟仲平都会耐心而真诚的介绍,这是自家表妹,从小一起长大的。
大家也就亲切的跟着称呼她“小卫女士”。
这几位都是港城有名有姓的做实业的老板,人家能成功肯定有过人之处,卫孟喜尽量把每一个人的名字记住,双手接过他们的名片,还陪着他们打了一次高尔夫。
这种只在小说里看过的“运动”,卫孟喜一开始也是犯怵,担心自己不会的话露出马脚怎么办,别人会不会连带着看轻二哥结果,她完全多虑了。
先不说能跟二哥玩到一起的,就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俗人,即使她不会,球都打出界了,人家面上也是不露声色的继续谈笑风生。
况且,二哥从进场就一直在教她,怎么握杆,怎么发力,找什么角度,还有游戏规则,全都事无巨细,中途还毫不避讳的告诉大家伙,妹妹是从内陆过去跟着他学做生意的,这群老友要是有好的门路一定要提携她。
话是开玩笑说的,别人答应或许也是在开玩笑,但卫孟喜的心里,就是觉着暖暖的。
这是她打拼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有师傅领进门,第一次接触到所谓的“上流社会”,虽然她连门槛都摸不着,但二哥的好心,她记住了。
当然,也就是打球的功夫,谈笑风生之间,孟仲平就跟人说好要去看一栋物业,从笑容来看,他这场收割行动,很成功。
某位富豪因为股票暴跌,将位于中环地段的某栋楼房以1200万的低价出手。
那是一栋足有12层的高楼,底层是临街商铺,可以出租,二楼往上是酒店,但因为装修太过老旧,墙面脏污开裂,家具都散发出一股腐味,只能低价出租给那些来港城讨生活的马来西亚人住,楼道里都是尿骚气。
面积倒是挺大,位置也好,孟仲平买下来打算重新装修,改造成写字楼出租,他明后年的重心准备转回亚洲来,而这亚洲四小龙之一的港城,将是他最重要的据点。
甚至,他还提出把底层商铺赠送给卫孟喜,让她来做生意,卫孟喜赶紧拒绝了,她与他们相认,不是为了得到什么经济上的援助,她只是珍惜这份亲情。
孟金堂经常说她倔,其实就是好几次她遇到困难的时候,想的都是自己怎么解决,怎么想办法,可却忘了她还可以向孟家求助,很多她所谓的“困难”,在他们那里都是一句话的事,就像那年的贷款危机,要是用孟金堂的华侨身份和产业去担保,绝对是又快又多,但她愣是没开过一次口。
她唯一接受过的,就是当年没钱盖房子时那两个戒指,还有孩子们的压岁钱。
孟仲平本来是不想直说的,想等事情办妥以后再告诉她,谁知身边秘书去找卫孟喜要身份证明的时候,被卫孟喜发现不对劲。
一再追问,知道二哥居然要送她底楼商铺,立马就决绝了。
“二哥你要这么干就是跟我见外,舅舅在石兰已经帮我良多。”
“既然叫一声舅舅,那就是我父亲心甘情愿的,这次股灾要不是你多番劝阻,我父亲脾气执拗,你为了说服他肯定下了不少功夫,这点回馈是应该的。”他眨巴眨巴眼,居然还有点少年的俏皮。
当然,他把自己的“预测”理解为是想方设法的说服倔老头,算是猜对了,只是他不知道卫孟喜的消息渠道来源,但也没问,卫孟喜来之前就准备好应对他刨根问底的那堆说辞,居然一句都没用上。
遇到这种很有分寸感,很尊重人的亲戚,卫孟喜觉着自己真是幸运。
孟仲平还很是后怕的说,“要不是你的提醒,我们这一次”不敢想象。
可无论他怎么说,怎么感激,卫孟喜也没收那足足有五百平的底商,她的内地身份特殊,拿不到她的证件,就办不了过户和产证。
最终,孟仲平只能无奈苦笑,小喜真不愧是卫叔叔的女儿,脾气倔起来都是一样的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卫孟喜倒是没这么多感慨,陪着他去签合同,算是见识了一次大场面,心头愈发蠢蠢欲动,这十二层的小楼说买就买,以后这栋房子的升值空间还很大,一直到1997年之前都是一路上升的,虽然后面会有短暂的下跌,但也不会持续太久,到二十一世纪后,更是坐火箭的速度,寸土寸金。
不过,孟仲平的想法也跟她不谋而合,买了不是囤房,而是想拿来做事。
这次的全球股灾给他造成的影响实在太大了,他决心以后少碰金融,还是尽量做实业吧。
华尔街那一套,谁爱玩谁玩去。
卫孟喜不死心,除了车子和物业,还想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商机,所以虽然正事办完了,家里那群崽一天一个电话的问妈妈怎么还不回来,她依然我行我素,又在港城逗留了一个星期。
只要是汽车能去到的地方,她都跟着孟仲平去过,将港城大大小小的街道旮旯角落都走遍,这才意犹未尽准备回家。
走之前的最后一顿晚餐,是她请的,孟仲平见她终于不像第一天知道车子买不成时的郁闷,倒是关心的问“小喜是不是有进一步的打算了”
卫孟喜点点头,“我打算先回去把鸭脖店加盟的事好好做一下,扩大规模,尽量多的先占领市场吧,等再过几年,条件允许的时候再来一趟。”
港城,没钱是玩不转的。
她那仨瓜俩枣,还是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孟仲平于是又详细的问了她加盟的事,以他这么多年在国的所见所闻,她的思路倒是不错,非常全面,几乎把可能出现的所有可能都考虑在内,都有了相对的相对方法和条款,甚至很多都是他没想到的。
“小喜啊小喜,说你像卫叔叔吧,你在商业上的天赋又不像。”
卫孟喜爽朗的笑笑,自己这些哪是“天赋”啊,其实是上辈子摸爬滚打总结出来的经验,因为没有现成的师傅教,又没有人可以帮得上忙,要真有经商天赋,老天爷还让她吃那么多苦是玩她吗
但面对孟仲平这位现成的师傅,她想请教他帮她拿个主意。
“二哥,除了扩大加盟规模,我觉得我的卤肉生意,应该已经到顶了,剩下的就只能继续不断的扩张市场,但即使真能把全国卤肉市场占满也没办法再进一步了。”
其实,当出现加盟店以后,卫孟喜就有了这个忧虑,卖卤肉卖得再好,商标有了,市场占有率有了,加盟店也有了,她还能怎么再进一步呢顶多就是以后网购出现的话,她再开家官方旗舰店,搞搞电商而已。
但她是不可能只守着卤肉厂过日子的,这离让孩子们衣食无忧专营兴趣还远,离让煤嫂们出来见世面更远,可下一步要怎么走,她的脑回路有点想不到了。
这不,孟仲平详细听了她这一路走来的思路,既震惊又佩服,但同时又有点头疼,以目前的发展路子来看,卤肉厂能走的路都走光了,至少目前他也想不出更好的路子。
“那你想不想做点别的”
“想,我想继续做文具,还想发扬卫家菜。”
做文具,这个孟仲平还真没接触过,他现在做的是古董文物和瓷器茶叶这类很“龙国”的生意,想要帮她还真不一定能帮上。
“二哥,你说我要是借助深市的地理和政策优势在这边跟人合伙开文具厂,怎么样”
孟仲平知道她很有自己想法,绝对不是一时兴起,估计是早就想好的,“你想开在哪儿”
卫孟喜就把约翰威尔逊的事情说了,说自己前几天经过那片烂尾厂房门口,有点心动,想接过来做文具厂。
反正,她有七家门店,知道哪些文具好卖,哪些利润高,所以想自己生产自己卖,可惜张兆明很警惕,生怕她跳过他直接联系上厂家。
不过,卫孟喜并不气馁,合作伙伴戒心很强,这同时也说明,他现在最大的客户就是她,她之于他的重要性,远超她先前的想像。
作为他的衣食父母,卫孟喜觉得自己有能力说动他,从别人那儿拿货,哪有自己生产来得舒坦呢省了中间商赚差价,产量控制在自己手里,想卖多少卖多少,不好吗
想到这些,卫孟喜第二天回到羊城,也没急着回石兰,而是继续在羊城到处闲逛,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老板,咱们今天去哪儿”彩霞在港城见识过大场面之后,忽然人就开朗了很多,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小脸黑中透着隐隐的红。
“去文具厂。”
“哪个文具厂哪儿呀”
见老板摇头,她立马苦着脸,“那咋去呀”
她们待的时间长,不可能还让韦向东车接车送,这几天都是她们自己出去坐公共汽车或者走路。老板连文具厂都不知道在哪儿,简直是大海捞针一般的出行计划嘛。
这时候的纸质出版地图,主要还是以交通图为主,她要想找某个具体的厂,没有电子地图搜索功能,非常难找。
“咱们打车。”
“打,打,打车怎么打打坏了要赔钱吧”严彩霞目瞪口呆,一连串问题把卫孟喜逗得肚子疼。
这人,跟卫东还有点像。
“别废话,跟我来。”说着,卫孟喜就领着她,走了一公里左右,找到一座标志性大楼,这才站在路边招手。
两个操着外地口音的女同志要是站在招待所门口打车,这不是告诉别人她们就住那儿吗这年头南下被抢的淘金客也不少。
很快,打到了一辆黄色的面包车,像个黄橙橙的大面包,松松软软的,感觉,坐上去也还挺舒服,主要是这司机师傅把车厢内收拾得很干净,没有一般出租车的各种异味。
司机也很健谈,发现她俩不是本地人,就用很烫嘴的普通话跟她们交流,听说要去文具厂,还耐心的给她们介绍现在羊城有哪些文具厂。
严彩霞一路目不暇接的看着窗外,卫孟喜就留心听司机说的那几个文具厂,分别分布在羊城东南西北几个片区,她干脆指了个最远的,“先去南明文具厂吧师傅。”
司机很开心,去得远,他赚得就多啊,于是更加卖力,说这个厂是老字号,已经有上百年历史了,以前是个宣纸厂,专门从安徽运材料来的,后来专做各种笔记本牛皮纸文件袋什么的,生意很好。
卫孟喜也没进去,就在门口远远的看了一会儿,又去找门卫聊了会儿天,她只要想找谁聊天,是能聊起来的。
严彩霞则被她派到大门口对面的小卖部里买冰棍儿,顺便聊天。
十二月下旬的羊城,吃冰棍儿其实也是冷的。
但彩霞屁颠屁颠就去了,因为她从不质疑卫阿姨的任何决定,指哪儿打哪儿。
她面庞稚嫩,看着淳朴,很容易就能跟人拉近距离。
聊了一会儿,她们又继续打车,去剩下的几个大文具厂,都是一样的兵分两路,一个去小卖部,一个给门卫大爷发两根烟,或者直接送上一包,然后就能聊一两个小时不停歇。
虽然有些本地人讲的话她们不大听得懂,但能在厂门口当门卫的大爷,都是能讲点普通话的。
而严彩霞去“买冰棍儿”也有别的收获她居然在那些小店里发现各种各样的文具,都是从对面厂里拿出来的,她想起老板说的,要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聊天套话是一方面,还得拿钱买点实物。
这几天跟着老板跑,练出一点感觉,她隐约觉得买点文具会“有用”。
从早上九点多出发,回到招待所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卫孟喜拿出笔记本,把俩人了解到的内容做一个归纳总结,横纵对比。
一直写到夜里一点多,卫孟喜对羊城这几个大型的文具厂才有了基本的了解。而在彩霞买的一堆文具里,她还发现了自己店里的七八款热销产品,这些产品都是文具厂的职工福利,很多工人用不完,又没时间去各大市场蹲点兜售的话,就会便宜处理给门口的小卖部。
“这几只笔,你确定是从东阳文具厂门口买的吗”
“确定。”彩霞想了想,又说,“当时我就觉着跟咱们店里的像,卖价也比咱们的便宜多了。”
这是处理的嘛,那当然。
至此,卫孟喜可以肯定,张兆明的文具就是东阳文具厂的货,就是不知道他是直接从厂里拿货,还是通过中间商。
不过,有这个消息就足够了,卫孟喜手里转着一支圆珠笔,眯着眼睛思索片刻,下楼找前台给胡美兰打了个电话,让她今晚找张兆明再要一批货,金额在一万块左右。
胡美兰略奇怪,上次拿的货不是还有吗但她依然照做。
***
“明天咱们继续去东阳文具厂。”
“好嘞咱们天天去都行”
彩霞很喜欢这种东奔西走的“工作”方式,以前在书城就经常跟着黎安华跑,每当办成一件老板交代的事,俩人都超有成就感,总要悄悄去卫家宴里吃一顿。
可惜啊,得挑侯奶奶不注意的时候去,因为她老是说他们,让他们别身上有两个钱就乱花就抖起来,要省着花,以后自己买房买车攒嫁妆老婆本。
他们只要不嫁人不娶老婆不就行了吗挣了钱还得到老板的夸赞,下顿馆子又有啥嘛
不过,他们也只敢腹诽,不敢真跟侯奶奶顶嘴,侯奶奶可是整个金水煤矿都害怕的大黑熊呢
接下来三天,果然,她们就身上灌两壶开水,蹲守在东阳文具厂门口,转了一圈很容易就找到厂子的后门,卫孟喜在前面,彩霞去后门,一连守了三天。
可终于让她们守到张兆明去拿货了,他一个人,骑着三轮车,去后门打个招呼,一会儿就有个瘦条条的中年女人出来。
女人实在是太瘦了,瘦得皮包骨,比去年的彩霞还瘦,面色黧黑,双眼浮肿,但据彩霞所说,跟张兆明长得有点像,还听他叫她“家姐”。
那应该就是张兆明的姐姐,卫孟喜心里有数,幸好她没去后门,要是她去,绝对会被张兆明认出来,到时候她就有嘴说不清了。
接下来几天,卫孟喜又让彩霞去守了几天,她跟着黎安华干惯了这种蹲点的事儿,倒是得心应手,几乎每一天都能有新的不一样的收获。
譬如,在发现张兆明是从他姐姐手里拿货以后,还知道那个女人叫张春明,在厂里当车间主任,甚至还大着胆子跟踪过张春明,大致知道她家住哪里,家里有个生病的孩子。
“你连这也知道”卫孟喜大惊,这丫头平时看着木讷,做起这种事倒是令人刮目相看。
“我看见了呀,张春明带着她儿子去家属区门口的卫生所打针,那孩子脸白得纸一样,还是个小光头,说话有气无力,比她还瘦。”
“还有呢老板,我观察了好几天,那小弟弟每天都要去打针,手上脑门上全是针眼,可却一直没看见他爸爸,你说他爸爸是像开泰叔一样离婚了,还是跟安华哥他爸一样去世了呀”
卫孟喜摇头,她哪里能知道呢,但以她上辈子在医院见过的人情冷暖来说,大概率是因为久病床前无慈父,受不了永无止境的治疗和绝望,离开他们母子了吧。
当然,无论哪种情况,对这母子俩都挺残忍的。
“还有老板,今天中午我听见那个阿姨跟小弟弟说,明天晚上带他去舅舅家玩,好像是给小表妹过生日有些字眼我不是很懂,不确定是不是这个意思。”
她有点愧疚,用安华哥哥的话说,帮老板办事,她让听到什么说什么,就一定要多听多记,可她这次明显表现不好。
“没事儿,你进步已经很大了。”卫孟喜揉了揉她脑门,表现不错。
这些零碎的消息拼凑在一起,卫孟喜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第二天早上,她告诉彩霞不用出去蹲点了,在软软的大床上睡个懒觉,中午俩人下楼去招待所的餐厅用餐。
话说这招待所是卫孟喜自己找的,她的第一要求是干净安全,所以挑的是招商局内部招待所,要不是拿着韦向东的工作证明还住不进来呢。里头的住客都要么是系统内工作人员,要么是招商引资的对象,可谓商贾云集,在卫孟喜心里比什么饭店都要更上档次一些。
不说房间和服务有多舒心,就连餐厅的伙食也很棒,二楼一整层楼都是大大的落地窗,餐厅分自助和点餐,刚来这几天彩霞稀罕自助餐,恨不得没吃过的都夹满满一盘过来,最后吃不完也舍不得浪费,硬着头皮吃。
今天卫孟喜有预感自己在羊城应该待不了多久了,于是就吃点餐,要了一份白灼虾、盐焗鸡和冬瓜盅,都是粤东省的特色菜。
大虾特别鲜,又甜又嫩,彩霞是第一次吃,卫孟喜见她喜欢,反正自己也没吃够,于是又叫了一份。
冬瓜盅清香甜美,也十分美味,俩人吃得都打饱嗝了。回到楼上先洗个澡美美的睡一觉,睡到五点半,给彩霞二十块饭钱,让她自己去解决,卫孟喜提上东西就出门。
羊城比书城市先进的地方不止一星半点,但对于同样没车的卫孟喜来说,这里的公共交通发达得多,出门随便招手都能叫到一辆大黄发出租车,十分方便。可在书城就只能叫到三轮车,还不是经常有,偏僻的胡同和路口你就是招半小时的手也不一定能叫到一辆。
这不,走了五六百米的距离,卫孟喜伸手很快叫到一辆大黄发出租车,报上张兆明家的地址,半小时就到了。
这一片是以前老棉纺厂的宿舍,卫孟喜来过几次印象深刻,自然也记得他们家住哪一栋,自打进了家属区,一路上遇到好几个妇女,大家都满眼好奇的打量她,猜测她是谁家亲戚。
不过,当看到她手里的生日蛋糕,就明白了,是老张家亲戚,老张他闺女今天过生日呢,这不连他姐姐都带着孩子来了。
卫孟喜其实不大听得懂她们的方言,粤东话不像北方方言万变不离其宗,这里的方言是真正“加密”过的,只听见叽里咕噜几句,妇女们就冲她善意的点点头,下楼了。
张兆明家却不在家属楼里,而是家属楼背后的一排铁皮房子,当年他家两口子都不是棉纺厂职工,靠着做点小买卖维持生计,棉纺厂盖宿舍楼的时候占用到他们生产队的菜地,所以后来没房子住的村民们,就成群吆喝着来厂里讨说法,强行在家属楼背后盖了一片铁皮房子。
当时说的是过渡房,但过渡了这么多年也没过渡到正经房子,大家也就更不愿意搬走了,现在跟棉纺厂的职工们同进同出,厂里也拿他们没办法。
张兆明按理来说干了这么多年的倒爷,不可能还买不起房子啊,就是这四年卫孟喜从他手里拿的货,也有十几二十万了,哪怕是20的利润,也有两三万块钱了,想买一套正常房子轻而易举。
卫孟喜好几年没来过了,以为他们早换了房子,今天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的。
以前想不通他们为什么不搬家,现在看来似乎是能猜到了。
“张大哥嫂子在家吗”
很快,铁皮门开了,出来的是张嫂子,“哎哟,小卫”
很快,听见声音的张兆明也出来,意外极了,再看见她手里提着的生日蛋糕,立马笑起来,“小卫也是,有心了。”
他以为是自己跟她聊天时不小心说过自家女儿的生日。
“大哥嫂子客气啥,咱们多少年的老交情了,我也是昨天刚从港城过来,想着萍萍生日就在今天,就不请自来,叨扰你们了。”
“哪里哪里,赶紧进屋坐。”哪家父母,会不喜欢自家孩子被人关心呢尤其是这个小卫,以前每次来进货都要拿不少特产来,这几年不用她亲自来了,但逢年过节还是会给他们寄东西,很用心。
卫孟喜悄悄笑了笑,心说这都是投桃报李,张兆明做在前面,她礼尚往来而已。
小小的铁皮房子里,收拾得很干净,但耐不住空间太小,东西太多,还是显得有点杂乱,一大俩小坐在一排皮子碎成渣的沙发上,看见她进去,都忙起身。
“萍萍还记得卫阿姨吗你看你卫阿姨还记着你呢,专程买了大蛋糕来给你过生日。”
两个小孩一听“生日蛋糕”立马眼睛发亮,蹦跶过去,歪着脑袋看那塑料盒子。
现在的生日蛋糕很简单,上层红红绿绿的奶油,下层是鸡蛋糕,外面套一个非常劣质的薄薄的塑料壳子,但好在羊城市还能临时买到,书城可是很难买到的,都得提前交钱预定才行。
“谢谢阿姨。”萍萍说完,就扶着身后的男孩坐下,用普通话说了一串大概是好好休息保重身体之类的话。
卫孟喜耳朵听着,眼睛却看向那个瘦削单薄的颧骨高突的女人,张春明。
“你好,我就叫您张姐吧”
张春明淡淡的笑笑,似乎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儿子身上。
卫孟喜坐下,跟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也在看那个叫安安的小男孩,虽然比萍萍还大一岁,但看着却像弟弟,脸色寡白毫无血色,手脚纤细得不像话,手背上的青筋有一团一团的乌青,脑门上也一样。
安安似乎是没见过这么高档的蛋糕,一直问“妈妈我可以吃吗”,张春明摇头,又点点头,似乎是不忍他失望。
卫孟喜看着心里也不好受,忙出去外面的公用走廊帮张嫂子做饭,一面打听情况。
原来,她大姑姐早跟姐夫离婚了,就在安安查出白血病的半个月后,姐夫觉着大夫都说了除非找到匹配的骨髓移植,不然回天乏术,可张春明坚持要治疗,还把家里房子给卖了换成医药费,丈夫无法理解她的执拗,最终离婚远走他乡。
“只是可怜了安安,这几年不知受了多少罪,好好个孩子折磨成这样”张嫂子抹了把眼泪。
“那现在找到合适的骨髓了吗”
“还没呢,就是找到了,咱们这边技术也不成熟,医生建议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去港城做,可手术费就要两三万,咱们去哪儿抓啊平时孩子就一直吃药打针化疗的,压根存不下一分钱,工资还不够花呢,我家老张这几年一边挣一边接济”
话未说完,张兆明在屋里重重的咳了几声,张嫂子忙收住话头,“瞧我,你快进屋坐去,饭马上就好,啊。”
跟自己猜测的一样,张兆明为啥越挣越穷,为啥这么宝贵他的货源因为,这不仅关系他自己一家,还关系着姐姐和外甥。,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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