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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第 2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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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朔最终被救了回来。他有了军功。

    军队里面的人也知晓了他是大秦的一皇子。他写信回来说, 当初欺负他的人见了他开始谄媚的笑。

    他的好兄弟对他也有了疏远,好似当一皇子这个身份加持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就已经注定得不到人最普通的东西。

    友情, 爱情。

    他说, “曾经我刚去军营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飒爽的姑娘。但是她早有婚约,跟未婚夫青梅竹马,相互扶持。我有一次喝醉酒,说了醉话, 说喜欢她,她的未婚夫也并未生气,只说他的未婚妻是天下最好的姑娘, 我能有钦慕之心, 并不是什么罪无可恕的人。”

    “我们也成了好兄弟, 就像当年的沈大人和盛九舅舅一般。”

    “但当我成了一皇子, 姑娘的家里人便给她退了婚, 要将她送给我做妾。”

    盛梦瑶看着信上的话, 神情庄重。

    小朔说,“当她被送到我的府上, 当她含着泪跪在地上,当她说, 家里人用未婚夫的性命威胁她来做妾的时候, 儿子才慢慢的明白,你为什么要阿姐做皇帝。”

    “若是阿姐当政的时候, 必定能有一条律法上规定, 不能强迫自家的女儿做妾吧。”

    “必定有一条律法写明,婚约应当两厢情愿,不能强逼。”

    “我不是阿姐, 我做皇帝,不会去想这些,所以,站在你和阿姐那边想,你们是对的。”

    “自此,我不再埋怨你。”

    盛梦瑶看着信,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然后翻到最后一张纸,纸张没有写太多话,只是浅浅的问了一句,“我在这里,突然感觉到寂寥。没有人能理解我送姑娘回家,亲自请了秦老将军和小凤姨给姑娘和她的未婚夫说亲背后的悲凉。”

    “他们只是称赞我是君子,没人去怜惜姑娘被人当做东西送来送去。”

    “就连姑娘自己,也对我感恩戴德。”

    “那一刻,儿子只觉得悲寂。”

    “母亲,他们尚且不能理解我,那天底下,又有多少人理解你呢”

    他说,“母亲,你寂寞吗”

    盛梦瑶轻笑起来,将这封信郑重的收起来,放进了木牍里面珍藏。

    宫嬷嬷进来伺候她用膳,见她欢喜,笑着道“陛下,可是有好事”

    盛梦瑶笑着道“没事,孩子长大了而已。”

    她想,为什么总有人问她是不是寂寞,是不是孤独呢

    她以前不能做答,但是如今却能肯定的说,她一点也不孤独。

    为人者,能走到她这一步的,满天下只有她一个。

    不过,日子久了,众人都开始为她操心。他们觉得,得为她找一个皇夫。

    这事情还闹过一阵子。

    盛梦瑶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他们执着于给她找个皇夫。

    皇帝选妃,一是开枝散叶,一是平衡朝堂。

    她一个也不需要。

    皇太女已定,不需要夺嫡,不需要拉帮结派。

    至于河洛那边的势力平衡,就是她自己要做的事情了。

    她按照自己的步子往前面走,每日起早贪黑,事事抓在手里,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一日又一日,河洛也有了夫婿,然后,她也有了孩子。

    孩子们慢慢的长大了。

    小花跟小朔终于成了婚,沈怀楠又去了外地做官,这回邵衣依旧没有跟着去,她留在京都里,为她管着钱袋子。

    不过,她也不住宫里,每日里来了,便也回去。

    长明一十年,吴太后向她请辞,她说她老了,想要颐养天年。

    盛梦瑶哭笑不得,她道“我还在这里呢,你老什么。”

    在她们面前,私下她从来没有自称过朕。

    吴太后年轻的是个娇憨的泪美人,心里不藏事,如今年岁大了,她是最显年轻的那个。

    她说,“陛下,这么多年在宫里,有些烦了,想要出去转转。”

    她道“前几日跟黎太后一起看书,看见了衣锦还乡四个字,想起这么多年还没有回过家,就想回去看看。”

    盛梦瑶问,“那你还回来吗”

    吴太后摇摇头,“不知道啊,要是在家里待着欢喜,就不回来了。要是觉得不舒坦,就换个地方。”

    她笑着道“不过如今这满天下,谁敢给我气受啊,想来在家里待着会舒坦。”

    那就是不回来了。

    盛梦瑶叹口气,“那我送你吧”

    吴太后又开始哭了,她道“不用陛下送,总是要走的,走之前多跟您待一会就好了。”

    盛梦瑶沉默,好一会儿才道“好啊,那我就不送你了。”

    落叶归根,她明白吴太后的念头。人的年岁大了,就有了落叶归根的想法。

    这是人之常情,不可避免的。

    吴太后这般年岁的人了,得了她一句“那我就不送你了”,便哭得死去活来,“陛下,我这辈子都是您庇佑的,您可一定要好好的,死在我的后头,不然我怎么办,谁庇佑我。”

    盛梦瑶笑起来,“多大了人了,还哭。死不死的,你自己多活些日子吧。”

    吴太后要走了,这个消息传遍了京都。折邵衣连忙进宫来,“好端端的,怎么就要走了。”

    盛梦瑶“她父母年岁已高,却还尚在,但年前告危一次,她心里惦记,便也想通了,觉得要回去才好。”

    折邵衣“她走了,这宫里除了河洛,便只有黎太后。”

    盛梦瑶,“她不是京都人,回去也好。”

    十五岁就离家,如今五十岁的人了,自然想回去看看。

    她道“邵衣,大家都老了。”

    折邵衣摸了摸白发,笑起来,“您可别说老,我可不老。”

    她道“吴太后不愿意您送,那我去送。”

    谁知道刚送走吴太后,黎太后也提出了归程。

    盛梦瑶愣住,“你是京都人,你要去哪里”

    黎太后,“邵衣的八姐姐走遍了天下,著成不少山河图,妾身见了心痒痒,便也想出去看看。”

    她有些愧疚之心,“妾身对不住您,之前还说要陪您一辈子的。”

    盛梦瑶却摇摇头,“你自来喜欢读书,也喜欢看游记,这些年为了女院的事情不曾出去过,如今老了,想出去走走,自然可以。”

    “理所应当。”

    黎太后“陛下,您想出去走走吗”

    盛梦瑶“想的吧这江山,我还没走过。”

    她熟记每一寸土地的名字,但是除了京都,她没有踏足过那些名字上。

    她笑起来,“阿黎,那你就帮我去走走。”

    人生在世,年轻的时候不得闲,老了,阿黎想出去走走,她不能拦。

    折邵衣便又进了宫,看着她叹气,“这可怎么办。吴太后是为了父母和故土,黎太后是为了诗书和远方,如今,只剩下河洛了。”

    但是河洛住在东宫里面,自有她的夫婿和孩子们。

    她有些发愁,“陛下,要不,我搬进来吧”

    盛梦瑶摇摇头,“你也有自己的人生。”

    折邵衣也有孩子,有孙儿孙女们。

    折邵衣心疼的看着她,“这皇宫,太大了,您一个人走,是不是过于寂寥。”

    她都要哭了,“阿姐,我一月里,陪你住十五天。”

    盛梦瑶笑出声,“哪里就那么矫情了。”

    折邵衣走了,她起身,乘坐龙辇去御书房,坐在龙椅上批改奏折。

    晚间的时候,外面突然下起了雨。

    她让人搬了一张椅子坐在窗户边看雨,河洛走进来,见了这一幕,笑着道“母亲,雨有什么好看的。”

    盛梦瑶“雨很好看。”

    她说,“河洛,你去替我送送黎太后吧。”

    她没有问黎太后要不要她送,想来也是不愿意的。众人太过于相熟,不愿意在宫门口别离。

    河洛不解,“为什么不要您送呢”

    盛梦瑶“因为我去送了,她们就走不了了。”

    她微笑着叹气,“我们在一起很多年,很多年了。”

    河洛蹲下身子,靠在椅子上问,“母亲,你想出去走走吗”

    盛梦瑶摇头,“再过几年吧,等你能稳住朝堂的时候,我就能走了。”

    河洛惊讶的看着她,“你的意思是”

    盛梦瑶“禅位于你,又不是什么大事。”

    她不必等到死的那一刻,才让河洛接手。

    她只是对河洛道“你一定要记得你身后跟着无数的人。”

    河洛郑重的点了点头。

    长明一十年,宫里开始寂寥。

    因为女帝登基那几年,就遣散了先帝的后宫,宫里的宫人们无人伺候,便遣散了一批出去。

    宫人们并不多了。

    而且,宫里已经有一十年没有再进过太监。她不知道以后的宫里有没有,但是在她当皇帝的期间,太监是被废除的。

    宫女们也越来越少。

    如今,吴太后和黎太后都走了,就剩下了她一个。

    盛梦瑶让人拿来了宫里的名册,乘着一个艳阳天,把宫人们都叫来问,问她们有没有愿意出去的。

    她一个人,也用不了这么多人。

    河洛的子嗣也不多,不过小树的子嗣倒是多。

    但小树成年之后就出去住了,皇家的孩子们也都在外面。

    河洛的东宫里倒是有三个孩子,但是东宫那边的人手已经够了。

    盛梦瑶一点点打算,最后索性将人送出去了一半,只留了百来个人。

    这一群人里面,共有三十个老人。有老太监,有老宫女,无依无靠的,从小的时候被选进宫,大了在宫里伺候,老了,便也不愿意动弹了。

    盛梦瑶想,她将来史书留名,应有节俭一字在。

    长明一十三年,是盛梦瑶觉得自己成就最高的一年。她无比的满足。

    这一年里,大秦十八州的女子参与科举的人数达到了三百一十三人。

    这三百一十三个女子的名字,盛梦瑶亲自抄录在长长的卷轴上。

    有的刚刚参加了童试,有的是院试,有的是乡试。

    名册送来的时候正是晚间,是折邵衣亲自送来的。她的欢喜溢于言表,还在名册上绑了一个红绸缎。

    “这是好事,自然要做喜事来办。”

    她道“阿姐,我今晚留宿。”

    盛梦瑶便叫宫嬷嬷拿了卷轴来,“三百一十三个名字,得写多长”

    折邵衣“管它呢,越长越好,写了今年的,明年再写一遍新来的名字。”

    她让人给她去取了一盏六角宫灯,麦穗上面缀着铃铛,看着花里胡哨的。

    “这是皇太女送的”

    “是。”

    折邵衣就笑,“您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知晓。”

    盛梦瑶亲自把卷轴铺在地上,从屋子头到屋子尾,她取了文房四宝,跪在地上,写上第一行字。

    “长明一十三年,春,春闱。”

    然后抬头,“那灯笼上面还要坠铃铛,除了小花,谁还做得出来。”

    折邵衣“我也有一个,她爹不在家,她怕我寂寞,便挂了些铃铛,让我想怀楠的时候就摇摇铃铛。”

    盛梦瑶“这孩子。”

    她一边说,一边写上了第一个名字。

    裴玉珠。

    裴玉珠,青州人,父,青州知府。

    是世家培养的。

    折邵衣提着灯笼过去,将灯笼卸掉杆,只手捧着,跪坐下,将灯笼照在卷轴上,看清楚了裴玉珠三个字。

    “这个姑娘我见过,看着小小一个,但记忆惊人,她先去刑部,她爹破案很是出名,想来是女承父业。”

    盛梦瑶“要你说,我自然知晓她的志向。”

    每一个姑娘,从进入考场那一刻起,她们的名字就进了她的脑海里,再没忘记过。

    像裴玉珠这般厉害的,自然是细细打听过的。

    她道“她今年十八岁,一路考到现在,十分不易,也是天赋使然,我看啊,可以得个状元。”

    折邵衣“状元怕是不成,这回还有几个厉害的学子,考了好几回,学问不差裴玉珠。”

    盛梦瑶点头,“看她造化。”

    然后突然抬头问,“我这样,是不是对学子们不公平”

    折邵衣挪了个地方跪坐,举着灯笼催她写,“不公平若是您想不公平,何必等到如今。”

    “我们等了一十三年,才等到三百多个人,已经是天大的公平了。”

    盛梦瑶就道“别的可以扶持,做官么还是要对百姓负责的。”

    她舒出一口气,“再有一个一十年,想来就可以翻十倍了。”

    折邵衣笑起来,“是,还望我们能等到那一刻。”

    寂静的夜晚,皇宫里面空空荡荡,宫人们伺候在外面,大殿里面的两人都跪坐在地上。

    一个伏在卷轴上写名字,一个举着灯笼照亮名字。

    两人时不时说几句话,三百一十三个人,她们都记得身世,来历,性情,以及她们想要的东西。

    足足两个时辰,她们才写完了这些名字。

    盛梦瑶满足的道“等河洛年老的时候,希望她能写更长的卷轴。”

    折邵衣起身,让宫嬷嬷拿来了木牍,然后把卷轴锁进了木牍里。

    她道“那就做传家宝吧,等千年以后,说不得能被后世之人奉为至宝。”

    盛梦瑶“我还想把它们雕刻成石窟。”

    折邵衣就笑出声,“石窟”

    “阿姐,这些年咱们雕刻的石窟够多了。如今石窟匠人可是抢手的人。”

    自从当年的官绣之路雕刻成石窟之后,往后做成的每一件事情,不用盛梦瑶去说,就有讨好她的人开始雕刻石窟了。

    权利是个好东西。

    尤其是皇帝。

    长明一十三年的春闱,盛梦瑶钦点了裴玉珠做状元。

    朝臣们有些面面相觑,但状元榜眼探花都是皇帝来决定的,也无人去质疑。

    只是外面还是说起了女帝这一次的点状元。

    他们“居安思危”,害怕女帝年岁大了,会“犯糊涂”。

    折邵衣让小花出去抓了几个散步消息的人进监狱,这才缓和下来。

    再次进宫的时候,她问宫嬷嬷,“陛下呢”

    “在枫林。”

    枫林的枫树更多了。

    折邵衣黄昏时刻进去,迎着晚霞一路走,这才看见了站在枫树林尽头小湖泊边的阿姐。

    她笑着过去,“湖泊里有什么”

    盛梦瑶没有回头,也没有抬头,依旧看着湖泊里面的自己,“有我。”

    折邵衣站过去,湖水里有了她的身影。

    “现在,也有我了。”

    盛梦瑶笑起来,“谢谢你陪着我。”

    她抬头,看向了前面。

    前面也是枫树林。

    这一湾湖泊,前面是枫树林,后面也是枫树林。

    “本来这前面种的是桃花。”

    她道“不过我喜欢枫树,他们就把桃树砍了,种上了枫树。”

    “他们砍桃树的时候,我并没有阻止,我默认了他们来迎合我的喜好。”

    折邵衣“挺好的。这皇宫是阿姐住的,阿姐喜欢就好。”

    盛梦瑶“但这天下不是我的。”

    折邵衣“阿姐在乎他们说你的坏话”

    盛梦瑶“你知晓啊。”

    折邵衣笑着道“就几个说坏话的,我都把他们抓起来了。”

    盛梦瑶看着湖水里面的自己,抿唇道“我没错。”

    折邵衣噗嗤一声笑出来,“阿姐,你当然没错。”

    她道“裴玉珠即便不是状元,也在前十。”

    她走过去,脱掉了鞋子,坐下来,将脚伸进小湖泊里,一池子的水就搅乱了,没了她们的影子。

    她邀请阿姐一起,“坐吧咱们都这般大的年岁了,站着多不好啊。”

    盛梦瑶坐下来。

    折邵衣从荷包里面掏出一块糖,“吃吗”

    盛梦瑶接过去吃了。

    折邵衣吃完了糖,这才看着远处的枫林道“阿姐,这天下没有永远是对的人。”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有一句话,我一直想跟你说。”

    “你背负着的东西太多了,一直以来,你觉得自己是举着火把的人,是提灯夜行的人,你就是取国号,也要了长明两字。”

    “你因为背负着剑,所以一直以来都在负重前行,走的久了,你把自己看成了圣人。”

    “圣人无私,心怀大善,大爱,但是圣人也是人。”

    “会有贪欲,会有私心,会有自己的喜好。”

    折邵衣偏头,认真的看着阿姐,“这些年,你走得太累,我一直都想让你休息。”

    “休息”

    盛梦瑶喃喃一声。

    折邵衣“对,休息。”

    “你可以不用日日去早朝,不用天天批改奏折到深夜,不用一睁开眼睛就是天下,就是百姓甚至,不要再梦见那些装着女婴的坛子。”

    “你身上这把剑,可以拖着走,可以扛着走,甚至可以把它卸下来丢在一侧,等你想要拔剑的时候再捡起来。”

    “可以吗”

    盛梦瑶轻轻的摇头,“不行的。”

    折邵衣“你是人,是人就有懒惰,就有私欲,为什么不行。”

    盛梦瑶“不行,我不能这般,事情太多了”

    折邵衣“阿姐,你钦点裴玉珠做状元的时候,我也觉得惊讶,不过惊讶过后,我很高兴。”

    “你在五十多岁的时候知道任性了,我很高兴。”

    盛梦瑶“但这是错的,按照才华,裴玉珠理应做不了状元。”

    折邵衣“那就在其他地方赔偿他们。”

    盛梦瑶愣了愣。

    折邵衣看她,“阿姐,你这一辈子,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有自己的缘由在,无论是杀人,还是救人,在你心里都有一杆秤。”

    “你看得太明白,也太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从来活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因为有这杆秤在,你做的事情在你看来,没有错处。”

    “如今,你觉得自己做错事情了。”

    “圣人怎么可以做错事情呢”

    她轻轻的道“活到我们这个年岁,年轻的时候想得清清楚楚,年老的时候,反而在乎起那些细枝末节,后世名声来。”

    盛梦瑶就笑了,“是,你说的对,我应当是在乎晚节的。”

    她叹气,“我很羞愧。”

    “我羞愧的事情,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事情,而是我发现自己开始在乎这些名声来。”

    “我不是自己想的那般圣洁,那般坚定。”

    折邵衣站起来,伸出手将她扶起来,“可是因为这般,我们才像个完整的人。”

    她道“阿姐,你年轻的救赎了那么多人,如今年老了,要不要试试对自己救赎”

    盛梦瑶“救赎自己”

    折邵衣牵着她的手,“是,救赎自己。”

    她认真的道“阿姐,告诉你一个秘密。”

    盛梦瑶“什么秘密”

    折邵衣“很多人都想救赎你。”

    盛梦瑶抬头看她,“救赎我”

    她浅笑起来,“是吗”

    折邵衣低头,“嗯。”

    “你站的太高,走的太远,每当你走在枫树林里,我都能感受到你的寂寥。”

    “黎太后,吴太后,您的父亲,母亲,包括我我们都想救你。”

    “年轻的时候,我不知道如何救你,年老的此刻,我终于知晓了一件事情。”

    “你根本不用人救,在你坐在皇位上一道道奏折发出去,在你写下那三百一十三个人的名字时,你就已经完成了自我救赎的一部分。”

    她道“你已经救了那么多人,为何还不能犯错呢”

    “阿姐,你不是圣人。”

    “您可以犯错,可以软弱,不用永远走在前面,不用替人挡住风霜和刀剑,不用坚不可摧,不用做圣人。”

    盛梦瑶久久没有言语,良久之后,她笑了。

    “邵衣,你也长大了。”

    折邵衣抿唇,“也只有你还把我做孩子看。”

    “可我已经老了。”

    黄昏与黑夜交织,不远处的宫人提了灯来,折邵衣接过宫灯,对她道“阿姐,回吧。”

    盛梦瑶跟她并行。

    一路上无言,等走到路口的时候,她突然道“我一直觉得自己是救赎者。”

    “从我小时候开始,就一直梦见自己背着剑走在满山谷的坛子中间,”

    “我立誓劈开所有的山雾和坛子,从年轻的时候一直走到年老。”

    “我甘愿背着剑,告诉自己不要着急,不要慌张,一步一步的走,总有一日可以成功。”

    “但我老了,还是没有成功,我开始恐慌。”

    “年轻的时候想得开,年老了,却想不开了。”

    “我羞耻于自己竟然会犯下这种错误,久久不能平静。”

    “我背着剑,本是要劈山的,山没有劈开,却成了执念,成了我做任何事情的借口。”

    “邵衣我确实要释然这般的自己。”

    折邵衣看着她站得挺直的身躯,突然有些酸涩。

    她紧紧的握住她的手,“阿姐,提灯夜行的人,也会在路上产生恐惧和迷惘。”

    “您没有错。”

    盛梦瑶笑道“邵衣,多谢你。”

    她回去之后,没有做任何事情,而是将裴玉珠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她如何为官,为她铺路。

    裴玉珠很是争气,在一片质疑声里站在了高处。

    盛梦瑶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

    长明三十年,小凤去世了。盛梦瑶站在她的坟墓前,突然有些意兴阑珊。

    故人一个个离去,她不知晓自己能走到几十。

    她把河洛叫进宫,跟她说禅位的事情。

    她说,“我累了。”

    河洛笑着道“您累了,我也累了。”

    她也不年轻了。

    盛梦瑶“对不住,河洛。”

    河洛轻轻的捏了捏她的手,“母亲,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长明三十年,女帝禅位。

    河洛登基,改长明为长启。

    盛梦瑶去了行宫里面。

    折邵衣去陪她,她说,“您想不想去看看天下”

    盛梦瑶摇了摇头。

    “不想了。”

    折邵衣“您创造的盛世,您不想看看吗”

    盛梦瑶“不了。”

    她静静的躺在摇椅上,突然笑着道“能这般安静的躺着,从早间睡到晚间,就已经够好了。”

    折邵衣也搬了一张摇椅来,“不去看也行,反正这天下,都是你的传奇。”

    盛梦瑶看了看她,然后道“这些日子,我总在做梦。”

    折邵衣也侧脸看过去,两人脸对脸,互相看着。

    “做什么梦”

    盛梦瑶“我梦见,我坐在英国公府的院子里,那时候还很小,根本不懂得读书写字,只想去抓鱼。”

    “我叫上阿兄,让他偷偷地给我带个厉害些的鱼叉来,这般我就能在家里叉鱼吃了。”

    折邵衣“然后呢”

    盛梦瑶笑起来,“鱼是叉上来了,但那是鲤鱼,一点也不好吃。”

    折邵衣“是不是特别快活”

    盛梦瑶点头,“是啊,很快活。”

    她慢慢的睡了过去。

    等醒来的时候,已经看不见折邵衣人了。她问宫人,“折大人呢”

    宫人道“沈大人来接,折大人就回去了。”

    盛梦瑶笑起来,“这般年岁了,还一刻也分不开。”

    她站起来,忽悠有些眩晕。

    宫人担忧,“请太医来看看吧。”

    盛梦瑶摆手,“不是什么大毛病,年岁大了,难免有些体弱。”

    她道“晚膳用什么”

    宫人“清炒丝瓜,山药”

    盛梦瑶没听完就点了头,“提过来了,真有些饿。”

    她是一个人吃的。许是这般年岁,一个人默默的吃饭有些让人可怜,伺候她的宫人就有些心酸。

    宫人跟了她一辈子,说话也大胆些,“不如请小皇孙小郡主们过来陪您住些日子。”

    儿孙绕膝下,自有天伦之乐的乐趣。

    盛梦瑶却摇摇头,“我不喜欢。”

    如今想来,其实她并不是那般的喜欢孩子。得知自己生不出来的那一刻,她也没有太过于伤怀和怀恨在心。

    她站起来,“难得清净,何必要添些欢笑声。”

    她说,“你也别跟着我,就在这里等我吧,我还走得动。”

    饭后,她还是喜欢一个人走。

    从长启元年到长启八年,无论春夏秋冬还是严寒酷暑,她坚持自己一个人慢慢的走在小枫树林里。

    然后,在一个夏夜,好生生的,还吃了饭,散步,但睡到床上,竟然就到了最后的时刻。

    盛梦瑶曾经陪着小凤走完最后的一夜,如今,她自己也到了这个时候。

    迷迷糊糊之中,她看见了一把剑。

    那把背在自己身上的剑。

    她笑了。

    剑还在。

    她睁开眼睛,边上就是邵衣和河洛,小朔小花小树三个跪在后面一点,见了她醒来,连忙凑上前来。

    哦,她要死了啊。

    盛梦瑶很是平静的想。

    之前她还恐惧死亡,临到要死的这一刻,她忽然释怀了。

    也不过如此。

    只是只是有些遗憾。

    她挣扎着出声,看向折邵衣。

    “我走之后,这园子就归你了。”

    折邵衣哽咽的道,“好,我以后就住在这里了。”

    盛梦瑶艰难的笑了笑,“你住不住,都行,我只是觉得,这园子好看的紧,我不想给别人,就想给你。”

    她又看向河洛,“你可别吃味。”

    河洛摇头,“母亲”

    盛梦瑶却看见了河洛头上的白发。

    那一刻,她再次道歉。

    “对不起。”

    别人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河洛知道。她泣不成声,咬着牙不哭出声,眼泪流下来掉在了盛梦瑶的脸上。

    她笑了笑,“河洛,我看不见盛世了。”

    她道“我自然希望你折姨长命百岁,让她替我看看,但是她吧,这些年跟着我没有歇息过一日,虽然得到了权利,但也怕是个活不长久的。”

    她转头,看折邵衣,“我这么说,你可千万别怪我。”

    折邵衣哽咽难言,“阿姐在地府,也要等着我。”

    盛梦瑶轻笑,“谁知道人死后去的是哪里呢。”

    她道“咱们去的,也可能不是一个地方。我杀了不少人,有功,也有罪孽。”

    折邵衣伏在床沿上痛哭,“阿姐,你别走。”

    “再等我几年,就再等我几年。”

    盛梦瑶叹气一声,再看向河洛。

    “你看,她自己都知晓,她也就几年了。”

    “河洛我们这一辈子,耗损了太多的精神,身体都不康健。”

    “我们铺了路,拼了命,就想让你们走的长久一点。”

    “你,你答应我,将来清明祭日,能给我祭一杯酒,告诉我,告诉我你的盛世。”

    河洛重重点头,“母亲,我答应你。”

    盛梦瑶因刚刚说急说重了话,气有些喘,等她回过神来,又开始为自己刚刚的话后悔。

    她缓缓的闭了闭眼睛,“我不该如此要求你的。”

    明明刚刚才道歉了。

    临死这一刻,竟然也放不下执念。

    她喃喃道“我以为,我救赎出了自己。”

    其实没有啊。

    她慢慢的,慢慢的又睁眼,折邵衣坐在她的身侧,紧紧的握着她的手。

    盛梦瑶想要伸出手去碰碰她的脸。

    “邵衣,你长了皱纹。”

    “你也老了。”

    “你这一辈子跟着我,后悔吗”

    折邵衣再忍不住,嚎啕大哭,“我不后悔,阿姐,我不后悔,你没有对不起我,没有对不起河洛,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这天下的人都该为你吃斋念佛,都该为你祈求神明”

    “阿姐,你庇佑了我一辈子,没了你,我怎么办啊。”

    她甚至痛哭道“你带走了我吧,我跟你一起去了。”

    盛梦瑶听见这话,反而缓缓的笑了。

    “瞎说。”

    她努力睁开眼睛看了看,道“小九跟宁平没有赶回来”

    盛瑾安这几月带着宁平去了冀州,还在路上,没有赶回来。

    也赶不回来了。

    盛梦瑶有些遗憾,“小九和宁平怕是要后悔出门了。”

    她看着屋子里面的人,一个个扫过去,最后就只看向了河洛。

    她道“我去了,那片枫树林,留给你。”

    “河洛,枫树林给你,我身上的剑,就不给你了。”

    她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在那一刻,她身心是松快的。

    一辈子,就这般过去了。

    她想,她这辈子走到如今,应当是无憾的。

    长启八年,女帝下葬,大秦举国哀丧。

    关于她的一生,河洛专门让人写成史书,雕刻成石窟。

    她落寞的站在枫树林里,喃喃的对女儿道“你祖母,理应千秋万代,长留于世人心中。”,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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