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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顾连清便被游木带走了。
她也不知自己具体被带往了何处,只知一揭开眼上的黑布之时已经到了天牢。
周围高墙林立,阳光很难照进来,只剩下头顶之上那一点点光亮,如此阴沉压抑的气氛叫顾连清都很难受。
她难以想象梅姐姐竟在这样的地方呆了好几天。
顾连清跟着狱卒一路往下,转了好几个岔口才在最里头的一间看见罗如梅。
她一身锦衣早已脏乱不堪,上面还有残留的血迹,人也是蓬头垢面的,哪里还有半点贵女的气质,只如一具死尸一般闲闲地靠坐在墙边,眼前是唯一一缕从小窗口里透进来的阳光。
狱卒拍了拍牢门,不客气地喊,“喂,有人来看你了。”
罗如梅缓缓抬起头,只见顾连清一身青衣站在牢门外,狱卒将门打开,叮嘱道,“快点儿,别给我惹事儿。”
“知道了。”顾连清柔声道,然后取下身上的一支簪子递给他。
狱卒掂量了一下,笑了一声,“那你们聊。”转身便笑嘻嘻地走了。
等狱卒离开,顾连清才走进牢房,瞧着这周围的环境瞬间心疼不已,她蹲在罗如梅跟前,握住她的手,看着她那张略显麻木的脸蛋,眼眶通红,“梅姐姐,你受苦了。”
罗如梅见她这般难受,扯了扯嘴角,道,“我没事。”然后回握住了她的手,看着她与这牢房格格不入的模样,低声道,“你不该来的。”
“我怎么能不来。好不容易才求裴恒之送我进来。”顾连清急道,“你快同我说说当日翠云楼是什么情况,我定会想法子救你出去的。”
谁知,罗如梅闻言直接笑了,甚至控制不住地发起狂来。
她望着顾连清笑得好不讽刺。
“出去怎么出去兵部尚书府的大小姐杀人了。君王犯法,尚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我”
“我信你,你不可能杀人的。”顾连清望着她的眼睛笃定道。
罗如梅的笑容一寸寸地僵硬在脸上,她看着她,眼底忽然带上了刺痛感,声音沉了一瞬,然后避开顾连清的眼睛,“如果,人真的是我杀的呢。”
闻言,顾连清也沉默了。
罗如梅把头埋进膝盖里,她死死地攥着衣袖,道,“你走吧。”
顾连清望着她蜷缩成一团的模样,她像极了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尽可能地把自己包裹起来。
下一瞬,罗如梅浑身都僵硬了。
因为顾连清直接抱住了她。
她轻轻地喊道“梅姐姐。”然后便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抱着她。
牢房里,寂静无声。
直到许久以后才传来低小的哭声。然后哭声渐渐大起来,她像是要将这几日的委屈都哭出来,到最后嗓子都哭哑了才开口道,“清儿,是我害了父亲,是我害了罗家,是我都是我的错”
如果她早些听父亲的话话和翠云楼那些人断了也就不会有今日之灾了。
她哭得心脏都疼了。
即便这些年她一直和她爹干仗,可她从来没想过会因为她把她爹牵扯进来,更没想过会因为她差点害得整个罗家都为她陪葬。
她想起父亲自己被带走时父亲那一双失望的眼神。这么多年,父亲对她失望过那么多次,可没有哪一次比那天更让人难受。
“不是的,梅姐姐。这场局本就是冲着罗家来的,即便今日进圈套的人不是你也会是罗家其他人。”顾连清抱紧她,劝慰道。
她抱着她哭了很久很久,直到罗如梅冷静之后,顾连清才松开手,一点一点为她擦干净眼泪。
这个原本活得张扬热烈的女子在这一场牢狱之灾中也被吓得不轻。
罗如梅抬起头来,眼睛还有些干涩,看着这周围阴暗漆黑的牢房,她扯了扯嘴角,道,“清儿,小时候,我总是瞧不上你们这些不敢争取的人,我想着若有喜欢的人当然是排除万难都要同他在一起。可如今我才知道,太难了。清儿,我一直等着他。我等啊等。我一直等着。”
“哈哈哈哈”
“可我等不到了。”她抬眸看着顾连清,她笑着说,眼眶周围盈满了泪水,“他骗我,他根本就不会回来了。”
她眼底积攒的都是浓浓的绝望。她捧着她的脸蛋,叮嘱道,“清儿,我总是盼着我们三姐妹中,能有一个人是幸福的。云儿远嫁,一切难料,我”罗如梅顿了顿,略过了自己,“如今只剩下你了。”
顾连清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梅姐姐,你别做傻事。”
罗如梅笑了笑,“怎么会呢。”她缓缓站起身,看着窗外透进来的那一缕阳光,灰尘在光线中起舞,她道,“你放心吧。我没杀人,便没道理寻短见。”他们也要不了她的命,不敢要,也要不起。
“时间也差不多了,你回去吧。往后别再为我的事费心了,也别再追查下去了。”
“梅姐姐。你是不是”已经猜到是谁了顾连清揣测道。可不等她把话说完,罗如梅便催促道,“走吧。这件事不该把你牵扯进来。”
罗如梅背对着她,根本不敢看顾连清,她紧紧地盯着阳光中浮沉的尘埃,忽然觉得自己和他们一样飘落无依。
她从前总觉得自己想怎么任性便可以怎么任性,如今才明白若不是父亲顶着,只怕他们早就大祸临头了。原来他们这样的身份,多的是人虎视眈眈,一招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她从前是怎么敢那般任性的。
门口狱卒“哐哐”地敲门叫人出去,顾连清也不敢再耽搁。
她起身离开,身后又传来一道呼唤,“清儿。”
顾连清回眸,只见她站在光线里,有些刺眼,眼底的情绪也很难分辨清楚。
“小心”身边人。
罗如梅嗫嚅半响,最后还是没把话说完,顾连清听不清,刚想开口问清楚,门口狱卒大喊,“好了没有赶紧的,出来”
顾连清便只能致以歉意一笑,然后匆匆离去。
罗如梅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自己的揣测是对是错,也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三姐妹中,她如梅一般傲气,不会低头,秋云像云一般柔软可欺,永远不敢抬头,只有顾连清,她最聪明也最识时务,她低得下头也能昂首挺胸。
她想,哪里就这么惨了。
三个人,三种性子,就一个能幸福的都没有了。
总归,裴恒之能送她进来,应该是还是不错的。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顾连清出天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游木在外头候了许久,见她出来,赶紧带着人驾马车回去了。
回来的路上,顾连清松了口气。
她猜想梅姐姐应该是知道些什么才不让她追查下去的,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她也讳莫如深。不过瞧着这模样生命危险当是没有,那便好。哪有什么能比保得住命更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晚上回去的时候,玉荷早早地就在栖月阁等着了,还准备了一大桌子菜。春芽还备了柳叶同火盆,赶紧叫她换了衣裳,去去晦气。
顾连清明白她的一番苦心,倒也没反对。
春芽还一边洒水念叨什么,“妖魔鬼怪,快快退下。”叫顾连清一天都紧绷着的心都放下来了。
她笑道“往后不在王府伺候了,还能去外头跳大神,保管你不会饿死。”
玉荷也道,“是啊是啊,你瞧,颇有几分嫫母的风姿呢”
春芽没怎么念过书,不知那嫫母是四大丑女之首,只知听这语气玉荷定是在捉弄自己,便将柳叶水洒她身上,道,“那嫫母给你洒水你还不受着”
“好啊你个春芽,也敢捉弄我了看我不打你”
“哈哈哈哈玉荷姐姐你太慢了”
两个人在院子里便闹了起来,一个追一个跑的,还带着顾连清一个笑着看热闹的,好不欢快。
叫裴恒之来了的时候便看见的是这副胡闹模样。
玉荷回头看见了门口站着的人赶紧收住姿势,“见过少爷。”
春芽瞧见了也赶忙恢复正经,“少爷。”
这两人都收了,顾连清自然也知晓有人来了。一回头,便看见裴恒之站在门口,淡笑着望着眼前的一切。
可不知道为什么,顾连清总觉得他那眼神里不似欢喜也不像高兴,倒像是看着自己圈养的鸟雀在鸣叫飞舞时的得意。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想也该是。
他虽对自己不算是全心全意,可也算是体贴有加了,尤其是今日还帮了大忙,即便没有情义在也有买卖在。也不至于这般冷漠。
只见他走过来,看着顾连清道,“回来了。”
顾连清点点头,“今日多谢你。”
裴恒之淡笑道,“谢我那你可要想好了怎么谢。”
他走进房间,在桌边坐下,玉荷春芽立马端来水让二人净手,然后开始布菜吃饭。
顾连清还没想好自己怎么谢裴恒之,他什么都不缺,自己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地方能帮到他的,除了他父亲任南杭知府一事
她小心翼翼地望着裴恒之,看了一眼又低头吃一口菜,然后再看一眼再吃一口菜,半天都欲言又止,想说又不敢说。
裴恒之唇角微勾,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顾连清抿了抿唇,“我父亲”
“对了。岳父大人有一封信托我转交给你。”
“什么”
顾连清忽然被他打断,还没反应过来就剪裴恒之从怀中抽出一封黄底横条的信来,上面写着四个字,“吾儿亲启”。
那是父亲的笔迹,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顾连清放下筷子,三两下就将信封拆开,里面的字不多,只有几句话。
“连清吾儿,见字如面。
当你看到此信之时,为父已启程行往南杭。此行路远,山高水长,启程匆忙,不能辞别,为父之痛。故将你交由恒之好生照顾。
望你二人好生珍重,互相扶持。
盼一切安好,来日再见。
父姜山笔。”
顾连清看完信,整个人都傻眼了。
她摇头,“怎么会这么突然父亲从未出过远门,更不喜欢掺和这些事情,却要去南杭任职,甚至连同我告别都不做这不可能”
裴恒之吃着碗中的松鼠鳜鱼,淡道,“大概岳父也有雄心壮志未了吧。往后你便好好在家中做好裴夫人。我不会亏待你的。”
顾连清望着他,只觉得这一切太巧合了,可又想起是自己求着裴恒之让她去见梅姐姐的。
她将书信收起,捏在手中,紧咬着唇瓣,不再说话。
踏上了南杭之路的顾姜山看着天下将晚,便叫送行的下人们在林中稍作歇息。
旁边带着的下人是在顾家跟了他好些年的马夫,他问道,“老爷,咱们放着皇城里好好的官不做跑这儿来干什么啊”
说是富庶地,可哪里能有京城舒服啊。不然一个个地都往那儿钻
顾姜山半晌没有说话。
他一边烤火一边想起那道密旨来的时候,荣德帝身边的朱公公是这么说的,“这道旨乃是密旨,陛下的意思是顾大人可以接也可以不接。他都不会怪罪您。”
顾姜山看着那道圣旨沉默良久。
朱公公劝道,“顾大人,陛下到底还是爱惜您的才华,珍视你们往日之间的情义才会叫老奴来的。从前顾大人拒婚伤了安华公主的颜面,如今三皇子做出此等错事,也伤了顾大人的心。陛下愿意先低头给您台阶下,您就下了吧,只要大人接下这圣旨,这笔账就算是彻底一笔勾销了。”
“顾大人”朱公公催促道,“这别人捞都捞不着的好事,您怎么就那么倔呢守着您那几本破史书有什么好的,还不是个七品修撰。这南杭知府可是正五品,待您任期归来升三品大员指日可待。”
七品修撰。
呵。
顾姜山脑子里回想起了他弟弟的那句话,“就凭你一个小小的修撰,我倒要看看你女儿在裴家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顾姜山扯了扯嘴角,“就怕是没命回来了。”
“这”朱公公哑言,他一个当奴才的哪里知道那么多,只想着把差事办好好回去讨赏,他急得团团转,刚要想办法再劝,就见顾姜山接过了圣旨,问,“什么时候启程”
“陛下的意思是即刻启程。”
顾姜山垂眸,“好。我给我女儿写封信便走。”
“那老奴便恭喜大人高升”
这年新年夜,顾连清在厨房里备菜给裴家准备年夜饭。
父亲走后没多久,罗如梅狱中自尽的消息便传了出来,未久,宫中多了个梅贵嫔。
顾连清都快这些个消息吓出心脏病了,拍着自己的胸口后怕不已,斥责玉荷道,“你往后说消息能不能先说结果,你是要将我吓死吗”
玉荷瘪瘪嘴,“奴婢知错了。”
但好在这事儿暂且是得了一个权宜之计。
顾连清松了口气,她不知道乐师一事是谁算计的,可她想,罗大人到底还是聪明的,越是逼他做决定他便越是要中立,这个档口有谁能比陛下更能保住梅姐姐呢。
只是可怜梅姐姐了。
她的志向从不在那里。
主仆几人一道包着饺子,备了好些硬菜。
新年夜的钟声响起,顾连清看着裴恒之,裴太傅夫妇还有其他人都很是欢喜。
这一年,所经历的事情太多了。
她错嫁,云儿远嫁,梅姐姐入宫了,父亲也不在她身边。
周围所有的亲人都四下离散之时,顾连清侧目看着眉目冷峻的裴恒之,她能感觉到自己依旧没能走进他心里,可是她放下了。
就如此相敬如宾似乎也不错。
他向众人敬着酒,然后也和她碰了一下杯子,二人将手中的薄酒饮下。
顾连清感受到了喉间的那股辛辣之味。她很难说这场婚事是对是错,只是她看着这灯火通明,烟火气旺盛的裴家又想着好像这一切也没有那么差劲。
但还是有一瞬间,她感到了孤独。
她摇摇头,将脑海中不合时宜的情绪都晃走,然后给自己斟酒,多喝了几杯,便有些醉了,脸颊微红。
裴恒之见状,立马扶住她。
顾连清靠在他手臂上,红着脸,道,“裴恒之,你的心很冷”
只可惜她醉酒,中间那两个字根本没能发出声,落在裴恒之耳中便成了“裴恒之,你很冷。”
裴恒之笑道,“我不冷,你醉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他将人打横抱起,月色下,顾连清醉得不省人事,手臂微微勾着他的脖子。
裴恒之眉目冷淡,可唇角带笑。
瞧着背影二人倒也像是一对恩爱夫妻。
这是她错嫁的第一年。
也算是平安顺遂。
而往后种种,皆是罪孽。,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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