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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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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江海, ”裴行昭吩咐道,“传旨百官,从速上朝议事,将方御史请来, 他若昏迷着, 便抬到殿上。传旨之后, 给诸位大人上茶,他们说了这大半晌, 必然已经口渴了。”

    李江海称是,心里恨不得把戳在清凉殿的这些人一个个拍死。

    文官们喝茶等待期间,裴行昭继续批阅奏折。

    时近正午, 朝臣齐聚在金殿,大多猜得出缘故,张阁老、宋阁老、裴显和一众武官很是忧心, 却也不知这事情到底该怎么解决, 只是非常确定,方诚濡要借这件事给自己添上光辉的一笔挨了一耳光,却扳倒了托孤重臣, 往后但凡说什么话, 弹劾谁,朝堂上下都要掂量着行事了。

    可是, 以小太后那个脾气, 怎么可能让方诚濡如愿呢一个气儿不顺, 怕就要用铁腕手段了。要不然, 也不会召集朝臣上朝,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可不是平息事态的举措。

    心思相反的文官, 无事一身轻,抱着的是看戏的心思要是小太后吃瘪,应该也是挺有趣的一个事儿;要是小太后铁腕镇压,那就有一场大戏可看了。

    言官么,的确是有好的,可不好的也是非常讨厌的,自己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哪个盯着弹劾,他们得势了,那是没法子,他们要是被收拾了,对自己也有好处。

    各怀心思的时候,裴行昭和抱团儿闹事的一众言官来到殿上。

    裴行昭着一袭平时常穿的半新不旧的玄色广袖深衣,绾着高髻,银簪束发,比起一个个身着朝服官服的官员,像是看热闹的,但谁也不会因此生出半分轻慢之心,毕恭毕敬地行礼朝贺。

    裴行昭在御座下手的位置落座,命众人平身,又对几十名言官道“先前在清凉殿说过的话,再与诸位朝臣说说。”

    众言官称是,迅速推选出两个表率,两人一唱一和情绪激昂地复述了一遍。

    英国公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垂眸看着脚下,声色不动。

    张阁老、宋阁老、裴显和一众武官听着,鼻子都要气歪了。

    待得二人说完,裴显实在是忍不住了,即刻出列,高声斥责“分明是欲加之罪”

    众言官立刻七嘴八舌地驳斥。

    裴显成了被围攻的人,骂大街的心都有了,却也知道回嘴是最不明智的,冷哼一声,拂袖别转脸,不予理会。

    武官们看得想揍人了,但都很有默契地望向禁军统领颜学开。

    颜学开摇了摇头,示意他们继续观望。小太后不可能是要人们在朝堂之上打嘴仗,那么,言官蓄意闹事,武官便该有涵养地保持沉默。

    武官们也便随着他的意思行事,忍着气往下观望。

    “好了。”裴行昭出声阻止,笑微微地睨着众言官,“裴大人是哀家的二叔,只懂得闷头做实事,想找他的过失还真难。你们话赶话的把他数落的体无完肤,哀家便是想公允行事也难了,谁还没个护短儿的心思”

    那些人这才噤声。

    裴显心里甜丝丝的,侄女是头一回明打明地给自己体面。

    这时候,方诚濡慢腾腾地进殿来,行礼时显得很是吃力。

    裴行昭没让他平身,道“方御史挨了一巴掌,好几天说晕就晕,还是一晕就是一天半天的,也不知英国公到底是怎样的身手。哀家真是颇感兴趣,都想请教他一番了。这往后要是谁惹得哀家膈应,哀家就命人来英国公这一手,让他再别想硬硬朗朗地度日。”

    这是什么意思说他再不能硬硬朗朗的了,那不就是不能再照常为官了方诚濡忙道“臣是有些不妥,但是大夫说是心火所至,调理些日子便好了。”

    “是么”裴行昭瞧着他,“你可别等会儿又晕过去。哀家也不是一点儿医理都不通,动辄晕倒的毛病若是总犯,大抵就是脑袋或是心脉哪儿不妥了,情形不容小觑,别说为官了,每日躺床上能活多久都未可知。不过真晕过去也无妨,哀家已经传了几位太医过来候命,尤其吩咐他们备好了银针。”

    “”方诚濡很郁闷怎么一味揪着他的病说事儿而且言辞还都有阴阳怪气之嫌他稍稍偏头,示意同僚说正事。阵仗闹大了,又已闹到满朝皆知的份儿上,他不让英国公吃大亏,日后在言官里也不用混了。

    裴行昭却留意着他的举动,先一步道“诸位言官别心急,哀家都召集朝臣进宫了,便是要当众给你们一个说法。但给说法之前,你们也总要容哀家把不明之事查问清楚吧要是只让哀家顺着你们的心思行事,那便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哀家给皇上写封信,请他命你们主持大局便是了。”

    扣帽子,又扣帽子她和她的皇帝大儿子都是这个毛病

    上回皇帝说要微服出巡,半数朝臣反对,皇帝搬出了先帝,搬出了望君出碑石相关的诸多帝王典故,且给朝臣一通扣帽子,直到把人压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了,保不齐就是小太后教他的法子。

    言官都在这么想着,当下却是都不敢吱声了。

    裴行昭道“方御史,哀家是略通医理,你却似乎一窍不通。

    “你挨的那一巴掌或许比较重,落下了点儿什么毛病,但再严重,昏迷一阵也会自己醒来。更何况,你身边不是没人照看,难道你方家的人都缺心眼儿么不知道人晕过去掐人中、泼冷水就行

    “你又知不知道,人昏迷之后,若是一半日不能醒来,通常便会长久不能醒,要么成为活死人,要么就死了。今儿你能来,能自己走进殿来,清清醒醒地跟哀家说话,哀家还是挺意外的,先前很担心你怕是要成活死人,英国公保不齐要为你以命抵命了。”

    张阁老、宋阁老和裴显眼中闪过笑意。小太后再一次从刁钻的角度跟人找辙了,偏生找的再正确不过。

    方诚濡觉得自己额头要冒汗了,忙分辩道“臣之前昏迷几次是真,但都是没多久便醒了,只是醒来颇为不适,神智不清楚,不知是谁言过其实,以至太后心生误解。”

    裴行昭一笑,“那种话,难道不是你方家当家主事的人吩咐下人说的么哀家也不瞒你,先前担心英国公不懂得如何向人赔罪认错,便命锦衣卫随行,他要是诚意不足,锦衣卫也好适时纠正。只是,锦衣卫没看到英国公行差踏错,倒是听了不少你简直要撒手人寰的话,一个个儿的都担心你命不久矣呢。”

    她居然派锦衣卫到他家里盯梢方诚濡又气又慌得要命。

    “英国公及世子在你病房外足足等了三个时辰,世子跪了两个时辰,你都昏迷不醒。”裴行昭轻叹一声,“哀家唤你来,其实也想在医理上长长见识,亲眼瞧着你晕过去三个时辰,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方夫人没急疯,属实心大得很啊,换个人,怕是要为你准备后事了。”

    这下子,首辅次辅、裴显和一众武官都无声地笑了。就该这么着,就得揪着这一点不放。

    她是没完没了了,她根本不是要给什么说法,是要明目张胆的偏袒武官方诚濡咬了咬后槽牙,消化掉愤懑,尽量用恭敬的语气回道“臣方才说了,定是下人言过其实,臣回府之后便予以严惩。但是,臣的确是百般不妥,这事情的根由,便是英国公与臣动手,还请太后娘娘主持公道”

    裴行昭闲闲地道“皇上要是在这儿,便是你夫人纵着下人胡言乱语,犯了欺君之罪。也是该追根究底,你们犯了什么大罪,都是英国公导致,谁叫他给了你一巴掌被打得神志不清,言辞出错也是情理之中,方御史是这个意思吧”

    “的确是有神志不清的时候,臣不知说了什么,但是,绝无欺君犯上之心。”

    “哀家姑且听着,这一茬先搁这儿。”裴行昭道,“要说法,哀家便给你说法。你自己说,想怎样是要英国公像他儿子一样给你下跪赔罪,还是你把那一巴掌打回去”

    “太后娘娘”刑部给事中上前一步,行礼道,“此事已不单单是英国公羞辱文官那么简单,他之所以敢动手,不外乎是仗着先帝对他的信任倚重,骄狂行事,目中无人”

    “话说三遍淡如水,你连这道理都不懂再由着你说车轱辘话,哀家真就要听三遍了。”裴行昭清寒的视线落在刑部给事中脸上,“你是不是觉着哀家脑子不灵光,耳力也欠佳”

    “”

    有人跳出来,裴行昭就抓住不放,语带嘲讽地道“凭你也配弹劾英国公前崔次辅之父勾结宫人敛财、晋阳与安平两位公主奢靡无度,刑部无一人在案发前弹劾,大抵是只等着送到跟前的案子,这算不算失职可他们为何失职难道不是你们不曾尽力督察指出失职之过么”

    她是真有的说,刑部给事中除了心不甘情不愿地认错,没有别的选择。

    裴行昭的视线在生事的几十个人身上逡巡着,“言官,我朝的言官,真是了不起。陆麒和杨楚成冤案发生之时、之后,有几人为他们出头仗义执言姚太傅命人对三品武官动大刑,有违律法,有几人拿出韧劲儿来弹劾本该由你们伸张正义,却要哀家几乎拼上性命身家为二人昭雪,这也罢了,谁曾附和过哀家谁给过哀家哪怕一点点相助是,哀家在跟你们吐苦水,却也是提醒你们,端着的到底是怎么样的饭碗。”

    宋阁老高声道“太后娘娘所言极是”遂转身瞧着众言官,“皇上与太后娘娘不论大事小事,常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宽容待人。诸位怎么就忘了这一点一事归一事,若都是遇到什么事便翻以前的旧账,那么,谁敢说自己从没有行差踏错之时予人宽容,便是予己方便,诸位不妨宽容一些,英国公该做的已然做了,实在不必过分苛责。”

    宋阁老的确极善钻营,人脉颇广,但在言官圈子里,人缘儿委实算不得好。如今他在大多数言官眼里,不过是追随太后的哈巴狗,凡事揣摩着太后的心思有所举措,对于他们这等自诩清高的人,是再活八辈子也瞧不上眼的。便因此,新一代次辅明明是出于好意打圆场的一番话,引发了他们逆反之心,将早就商量好的大戏提前在金殿上演了

    他们齐齐跪地嚎哭起来,打着先帝的幌子,念叨着那些裴行昭已听了两遍的车轱辘话。

    英国公终于沉默不下去了,抬起头来,望着裴行昭拱手行礼,要说话,却被裴行昭以眼色阻止。

    他讶然不解。

    裴行昭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示意他只管在一边看戏。

    这等事态,早已不是武官打了文官的事儿了,文官分明是要趁着皇帝不在京城的日子里做成一件大事掌握在朝堂的话语权、主导权。他们就是抱着撞死在金殿、挨廷杖的心思来的。

    死、挨打,对寻常官员是羞辱,对言官来说却是荣耀,是他们所谓的直言进谏付出代价的记号。

    怎么样的朝廷都需要直言进谏的臣子,但裴行昭不认为当下的朝廷需要这样一群铁了心寻衅滋事的言官。

    开罪士林而已,先帝都做了十年八年了,她再开罪一次又能怎样横竖言官们以前都已习惯坐冷板凳了,等皇帝回来再适度地安抚便是了。

    这时候,候在殿外的许彻听着里面的动静,犯愁得紧,心里真是懊悔得厉害英国公跟马伯远挑事之后,他就该想到那位国公爷被人盯上,应该派人明里暗里盯紧了,起码出了什么事,锦衣卫都能知晓原因。现在呢,太后问不出事发时的情形,英国公不肯诉说,真就不知道谁对谁错,这可怎么好裴行昭是铁了心护着英国公了,以她那个没谱的脾气,等下杀几个都未可知,可到底值不值得万一绝对缺理的是英国公,可怎么好

    正心急如焚的时候,孙千户赶到他近前,微声道“属下有要事禀明。”又指了指里面,“与当下相关。”

    许彻精神一震,“快说。”

    “大人是知道的,属下有亲姐姐、堂姐在宫里当差,职位低微,若非太后娘娘废除殉葬制,一准儿是殉葬的命。为此,属下一直铭记太后娘娘的大恩大德。”

    虽然是夸小太后的话,但这时就不能长话短说么许彻腹诽着,道“我知道,然后呢”

    孙千户道“为此,英国公当众质疑马老将军的提议之后,属下私心里有点儿记恨他,担心他在事后不甘心,继续为难马老将军,便日夜留心着他。

    “那晚,英国公与方御史起冲突,属下和几名手下就在不远处观望着,看得听得一清二楚。

    “两人的马车在路上迎面遇见那条街不大宽敞,两辆马车又不是寻常的规格,比较宽大,不能各走各的。

    “按品级,该是方御史的马车退回转角处避让,可他却不肯,反倒下了马车,指名点姓地要英国公下车说话。

    “方御史先是冷嘲热讽英国公自不量力,居然跟太后的伯乐找茬生事,偏还准备不足,连马老将军的话都没听进去,闹出了大笑话。

    “英国公只是冷哼一声,说当日事当日毕,你这言官事过之后私下里找辙,是不是太没出息了。

    “方御史就说是啊,的确是有点儿没出息,可总好过当众闹笑话。又说先帝都这样看重你,我怎么敢有别的话听说令堂最近身子不适,每日都要请太医进府是不是活不久了

    “英国公恼了,说家母的确是有些不妥当,但你这样饱读诗书的人,怎能轻易诅咒家母

    “方御史便说,我不过是听说了一些传闻,做了些工夫查证,没成想竟是真的。令堂原是令尊的妾室,出身不高,却很得令尊偏宠,连带的也很喜欢你。你嫡母病故之后,令尊力排众议将之扶正。到如今看来,令尊也算是有眼光有远见,不然何以有你这等光耀门楣的人只是,大都督,人不论如何,都不该忘本,你尤其不要忘了,私下里很多人提起你,不过是一句满含不屑的小娘养的东西。

    “英国公当即就给了方御史一巴掌。

    “方御史当即跳脚,说打人不打脸,你给我等着,我要是不把这一巴掌百千倍的找补回去,我就随你的姓。

    “属下瞧着,觉得英国公没错,可还是气他跟太后娘娘、马老将军过不去那一节,便吩咐手下当做什么都没看到听到。

    “后来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属实太过了,属下不敢再昧着良心知情不报了。现已将两名手下带来,随时可接受垂询,便是死了,也认了。”

    许彻听完,也不知该夸他禀报的及时,还是狠狠地揍他一顿。“等着吧”他说,想着等会儿便寻个最恰当的时机进殿禀明。

    可就在他凝神聆听属下回话的这段时间里,金殿上的情形已发展到了最严重的地步

    裴行昭冷眼瞧着几十号人在眼前干嚎做戏,不过片刻就烦了,素手落在座椅扶手上,沉声道“都给哀家闭嘴”

    几十个人不自主地身形一震,止了哭嚎声,等着她的下文。就不信她还敢偏帮英国公,要是那样,就等于许下他们到午门前哭先帝的作为了。先帝么,在位末期,待他们再苛刻不过,但正因此,他们才能愈发心安理得的用他扯出大旗说事再怎么着,一代帝王,说过的赞许维护言官的话还是有不少的。

    “太后娘娘,”英国公瞧着裴行昭的脸色,笃定她是要惩戒这些言官了,可是,事情因他而起,他怎么受得起“臣有错在先,登门赔罪或许还是不够彰显诚意,恳请太后娘娘容臣与方大人私下里商议此事,哪怕他数倍赠还臣的动手之过,甚或加之旁的惩戒,臣亦绝无二话,唯请太后娘娘息怒,容情。”

    “话不是这么说的。”裴行昭和声道,“谁都看得出来,这早已不是你赔罪与否的事儿了,也不再是你有没有打言官的事儿。

    “他们要的是日后可以肆意弹劾任何官员,甚至可以随意指摘皇上与哀家的不是,要不然,何以英国公世子跪地赔罪两个时辰都被忽略不计谁在乎过你英国公府到底做什么了

    “俗语有云,男儿膝下有黄金,又云父债子还,你英国公府欠方家的一耳光的债,早已百倍千倍偿还,可谁肯记得你们父子做过什么

    “你要是在殿上当众赔罪,方御史一准儿又要晕过去,要是又晕几个时辰成了活死人便不好了,对谁都无益处的事儿,能免则免。

    “你的心思,哀家明白一二,现下的事,却与你无关,观望即可。”

    “太后娘娘,”英国公红了眼眶,“请您拨冗听一听当日的情形,当夜”

    他想诉诸实情,起码给朝臣一个交代。先前他不肯说,是晓得朝堂上的消息不消一半日便会传遍官场,各官员的府邸都会闻讯。而他的母亲病重,府里的下人不是他完全都可以掌控的,母亲察觉到气氛不对,必然盘问,从而知晓因由。

    那句“小娘养的”,会给母亲雪上加霜,保不齐便撒手人寰。人活一世,报国重要,可尽孝也同样重要。

    但现在,他已不能再隐瞒,他不能害得太后因为自己开罪言官,一个不好,便会闹到开罪士林的地步。他与母亲何德何能如何受得起太后为自家付出这等代价

    “不必了。”裴行昭和声打断他,“你说什么,哀家信,号丧的这些人肯信么你本不想说,方御史也没脸说的起因,哀家听不听本就是两可,是以,不必提及。”

    英国公嘴角翕翕,眼中现出泪光,胸腔中竟有了一如在沙场时的激荡。

    裴行昭打了个手势,透着不容任何人违逆的果决,遂将注意力转回到存心生事的言官,“所谓的英国公打言官的事情,到此为止。”

    方诚濡捂着脸,哀声道“太后娘娘这般袒护英国公,不知道马老将军闻讯之后,会不会心寒,又会不会担心英国公生事阻挠他推植棉花的大事。”

    裴行昭不以为然,“英国公要是真的想阻挠,再怎么着,也该像方御史一般准备一番。年少时便是先帝的陪读,又做过数年御前侍卫,执掌五军营数年,他连官场上常见的手段都不懂么当日英国公出面反对,不过是考虑到一些惯会跟朝廷唱反调的人会有那些言辞,先一步说了罢了。”

    张阁老憋着笑。小太后这护短儿的路数倒是好,把人的过错也颠倒了过来,只希望英国公能打心底领情。他这样想着,瞥了英国公一眼,就见对方神色显得很是不安。

    裴行昭又道“英国公掌领的五军都督府,下面有不少卫所在北直隶,近日来,那些卫所的屯田都在按照规定准备种棉,不曾有一处懈怠。若非英国公传令,怎会如此马老将军很感谢英国公全力协助,没有任何担心。”

    英国公低下头,委实担不起这一番话,心虚得紧。他怎么能不让下属老老实实种棉呢下属在马伯远的辖区,要是唱反调,还不得被马伯远的下属挤兑得没地儿待他不能因为私怨连累属下罢了。

    裴行昭又道“你们还说英国公是晋阳的党羽,可他帮晋阳做过什么姚太傅和晋阳进宫闹事的时候,他未参与;收回武官赐田的事,他未曾置喙。至于哀家曾抖落他家底的事儿,不过是那么一说罢了,不怕告诉你们,很多官员的家底家境,晋阳都查过,死之前幡然醒悟,都告诉了哀家。”

    张阁老、宋阁老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还别说,英国公倒是真没正经掺和过晋阳那些损招儿,始终保持沉默。官员的家底家境么,锦衣卫都会有所了解,裴行昭只是不想他们被忌惮,才用晋阳做靶子而已。

    裴行昭做出结论“综上种种,你们弹劾英国公的罪名不成立。英国公已经向方御史赔礼道歉,事情已经了结。”

    “太后娘娘如此大事化小,就不怕寒了士林的心么”监察院左都御史高声道,“我朝自开国至今,一向鼓励言官仗义执言,上督促帝王,下监督百官,帝王对言官礼遇有加、宽容相待的佳话,经久流传。先帝在位期间,言官弹劾过数位封疆大吏,先帝无不准奏,且予以褒奖,太后娘娘难道都忘了么”

    先帝在时,沙场上必须明刀明枪,政务上最喜借刀杀人,要整治哪个官员,都要通过别人之口,言官揣摩着他的心思上奏弹劾,不过是帮他把事情引到明面上。除了这种事,言官还干过什么既不能帮朝廷督促官员尽力筹备押运军需,又对内忧外患束手无策,没他们装聋作哑,变相地为虎作伥,晋阳安平姚太傅何以无法无天到那地步

    裴行昭懒得跟他们说这些,“那你们到底想如何”

    “英国公殴打言官,实属无法无天,违背祖制,请太后严惩不贷”

    裴行昭嘴角一牵,“众所周知,禁军拱卫皇城,五军都督府拱卫京师。

    “当初先帝为何临阵换将,着英国公回京也并非英国公完全不适合打彼时那场仗,原由是京师有英国公在,先帝才不至于每日忧心,生怕他在外面亲征,却有胆大包天的宵小攻入京师,垄断皇朝的根本。”

    这是所有朝臣言官都不知道的事情,包括英国公。

    裴行昭环顾着他们,“这些是先帝驾崩之前,与哀家当闲话说起的,哀家不曾提及,以为是谁都想得通的。

    “英国公戍守京城这些年,可曾出过半分差错他又曾向朝廷举荐过多少人才

    “你们是不是受过他的恩惠有没有得到他的保护可曾有过半句感激

    “是,武官就该率兵御敌,那是天职,是本分,就算为此送命也是理所当然你们一定是这么想的,幸好我大周的百姓不会这么想。”

    言官们听得很不耐烦,却实在不能接这种话,只好忍着气继续听。

    裴行昭开始剖析英国公这个人“英国公作为子嗣是出了名的孝子,作为父亲是为子嗣创下丰厚家底的尊长,为臣是恪尽职责的武将,偶尔会犯一犯意气用事的小毛病,可是犯了就过去了,从不耽搁政务。

    “他与晋阳常来常往,是因为他的高堂病痛不断,晋阳曾寻找到两位圣手送到他府中,他为此由衷感激,平日行事,只要晋阳的主张是对的,便出几分力。

    “他便是这样的一个人,有无可忽视的长处,有些小缺点,很鲜活,亦很难得。

    “到此刻,你们还要严惩他么”

    二十来个人迅速相互递了眼色,齐齐高声道“祖制不可违”闹到这地步偃旗息鼓,他们就会成为起码几十年的笑话,不要说武官嫌恶,便是同道中人,也会引以为耻。

    裴行昭轻轻地冷笑一声,“那便对不住各位了,哀家不会让你们如愿。诸位请回。”

    那些人当然不肯走,有的哭先帝,有的念叨着请求皇帝回京主持公道。

    裴行昭沉声道“禁军何在”

    颜学开出列,“恭请太后娘娘吩咐”

    裴行昭指向那五十来人,“这些狂徒逼迫太后无故惩戒忠良,委实荒唐荒谬,倘若纵容,朝堂再无安宁之日。记下这些人,皇上还朝之前,再不可允许他们踏进宫门半步”

    “是”

    方诚濡冷笑一声,竟然站起身来,毫无惧色地望着裴行昭,“先前便有人经常议论,说太后娘娘袒护武官,为了他们,便是颠倒黑白的事情,怕也不是做不出。今日看来,倒足有八分可信了若长此以往,朝堂上哪里还有言官的立足之地臣人微言轻,即便受了天大的委屈,也无人主持公道,既然如此,便不如到地下去请先帝给个说法”

    语声还未落地,他便已猛然冲向大殿内的圆柱。

    他要做成死谏这件大事。

    然而他这玩儿命的行径被人阻止了颜学开及时欺身过去,在他跑出三步后便拎住了他的衣领,轻轻松松地把他扔回原位。

    奉命在大殿守卫的都是颜学开的手下,此刻见状,默契十足地跨前几步,死死地盯住那些言官。

    方诚濡回过神来,大哭着跪倒在地,要以头撞地。

    颜学开将他提起来,扣住他的后脖颈和一手的脉门。

    裴行昭快要被气笑了,“想死出了宫门,随你怎样。在宫里,哀家得奉行祖制,言官如何张狂,哀家都要宽容忍让,可不敢让你们出闪失。”

    “诸位请回吧。”张阁老走过去,婉言规劝,暗示他们见好就收。

    那些人怎么肯依,又围攻起首辅大人来,数落他坐视言官受辱,只会和稀泥,委实辜负了先帝寄予的厚望。

    人的耐心是有限的,裴行昭的耐心尤其有限。她站起身来,走到龙书案前,拿起上面的一方砚台,略略施力拍下,大殿安静下来。

    “来人”她冷声道。

    英国公却跪倒在地,并不看她,直接道“当日臣与方大人起了口角的原委,请太后娘娘和诸位大人听一听,评判是谁之过。那晚”

    他再不能顾及母亲了,他得让大家明白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否则,日后还有何面目说是为人臣者

    可在此时,听着太后要发作的许彻携孙千户进殿来,打断了英国公的话“太后娘娘,微臣和手下有要事禀明,正关乎英国公与方大人发生冲突的始末”

    “说。”

    孙千户将事情又讲述了一遍。

    朝臣听了,情绪不同的视线纷纷落到方诚濡脸上,的确是打人不打脸,可骂人不也不能揭短儿么他怎么能在英国公的母亲病重之际骂那种话搁谁又能不抽他

    裴行昭释然,却已对这原因并不在意,睨着众言官冷冷一笑,“就算是这样,他们也还是不想前功尽弃,以哀家的猜测,被逐出宫门之后,便要拉帮结伙地在宫门外哭先帝,哭列祖列宗。”

    张阁老有点儿无奈了现在不想平息事态的是小太后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裴行昭道“倘若有人胆敢如此,禁军便将人挨个儿拿下,绑到菜市口,宣布事情始末之后,各打五十大板”她望着颜学开,“寻常门第怎样打板子,你们便怎样打。谁不要脸,朝廷便不需给”

    人跟她犯浑,她就跟人耍横,外带耍流氓。而寻常门第是怎样打板子的要扒掉裤子,不管有没有人围观。颜学开忍着笑,高声领命。,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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