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笔搜屋 www.BISOWU.COM】,无弹窗,更新快,免费阅读!
闹事的言官全被禁军叉出去, 赶到宫门外。
终于消停了。
裴行昭唤首辅、次辅,“两位都御史结党闹事,着回乡丁忧, 问问各自的列祖列宗,言官是不是该这么个当法。
“今日之事, 明发告示、邸报,晓瑜各地百姓与官员。
“即日起, 那些言官不论何故,耽搁一日公务扣一年俸禄, 超出三天, 着人替补;若有挨板子需得养伤的,不再留用。
“候缺滞留京城的官员不在少数, 酌情提拔一些便是。”
两位阁老一一记下,恭声领命。
裴行昭环顾众人,“朝廷不是不容人进谏,更不是不容人说话, 可好端端地用卑劣的手段意图扳倒重臣的事,不论是文官武职, 哀家都容不得。诸位若是为他们意难平,尽管上疏指正哀家。今日劳烦诸位了,散了吧。”
朝臣行礼告退,循序离开。
英国公和张阁老留了下来。
“太后娘娘,大恩不言谢。”英国公深施一礼, “此事全怪臣愚昧, 为了家母,不曾及时道出起冲突的实情,此刻看来, 实为愚孝。”
“罢了。比起委屈自己、看哀家被言官磨烦,任谁是你,也会选择避免给高堂雪上加霜。哀家倒是觉得,令堂教子有方不是反话。”
“臣不敢说家母教子有方。臣自幼习文练武,全是家母竭力促成。她曾得到声名在外的绣娘的真传,为了让臣过得宽裕些,常用绣品换取银钱,大贴小补,不到四十岁,便患了眼疾,身子亦是每况愈下。臣能报答家母的,实在太少。”
“哀家给你两日侍疾的假,赶紧回家去,让下人管好自己的嘴,不要跟老人家乱说什么。”裴行昭忍不住数落他,“你们这种人也真是邪了,在官场是明白人,只要碰到家事就一根儿筋,把管束下属将士的那一套照搬到治家上不行当家做主的是你,下人还能听不进道理,存心惹令堂伤心真有那种人,你能防多久要是总细想这种事,早晚被你们气死。”
英国公汗颜,赔罪之后也不耽搁,从速赶回家里。
张阁老陪着裴行昭回了清凉殿。
裴行昭命人传膳,和他一起用膳。
张阁老宽慰她“言官要闹事,不死在金殿上、宫门前,就是白折腾,他们比谁都明白,不会真去菜市口挨板子丢人现眼的。”
裴行昭不免发牢骚“我坐上这位子,既不是造反,也不是挟持天子之故,怎么就值得他们拉帮结伙地进宫给我扣帽子有违祖制、阻塞言路我真想阻塞的是他们的寿数。只恨我口才差,不能当场气死几个。”
张阁老听得直笑,“你的口才要还算差,那我们就等于不会说话了。”
裴行昭当然也不会一味置气,“眼下这事儿,您得让宋阁老忙几日了。他在言官那边人缘儿差,可不等于在候缺的人面前人缘儿差,他大可以让言官自己先打一打笔墨官司,掐一掐架。人心不齐,士林便不会跟着起哄瞎闹腾,立志做言官名垂青史的,能有几个这又不昏君佞臣当道的乱世。揭短儿骂人找茬的货色,谁会瞧得起。再说了,庶出之人一向不少,方御史能否被士林在文章里刨了祖坟,真不好说。”
“宋阁老临走前跟我说了几句,也是这意思。”张阁老道,“这次辅的确有用武之地。”
裴行昭终于也笑了,“以皇上总想偷懒、我容易发火的情势来看,他的用武之地委实不小。”
当日直到宫门下钥,无言官生事。
当晚,宋阁老在张阁老、吏部堂官的牵线搭桥之下,在酒楼设宴,与几名候缺的文官细说原委,告知他们很可能补上一些官职的缺。
几个人听了,分别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言官那差事,做上瘾了,原地不动十年二十年也不新鲜;做得不耐烦,找机会自请外放也完全可行。所以,言官在目前看起来绝不是香饽饽,但骑马找马总好过没官可做。
而且,宋阁老说的要是实情,那就是方诚濡欠抽,捡他的漏一点儿都不用心虚。他们自然也明白,宋阁老给开方便之门,便是内阁同意的,也就是小太后默许的,自己便要识相些,向小太后表示一下诚意。
打定主意,几个人相继表示,会酌情尽力做一些事,起码要让经常走动的文人学子明白实情,而不是头脑发热地被有心人鼓动着闹事。
方诚濡那边的几十号人自然也没闲着,急赶急地呼朋唤友,哭天抢地地说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太后又是如何明目张胆地偏袒殴打文官的英国公。
他们得壮大队伍壮大声势,宫里宫外相隔也无妨,他们仍旧可以有戏唱,太后只是不允许到金殿、宫门前生事,却没说不允许他们到六部各衙门、顺天府、首辅次辅家门前为自己讨说法。
而他们没想到的是,翌日,各地明发告示、邸报,言官滋事这一节,迅速传遍街头巷尾。
他们的亲朋瞧了,就有些犯迷糊了告示、邸报上说的,是方诚濡先以嫡庶之别找茬羞辱英国公,而不是方诚濡他们说的英国公无故打人。
事情关乎嫡庶,便关乎很多礼仪礼法上的事情,小太后和内阁总不能只为找个借口便扯出这样严重的问题。
傻子都明白,这要是不弄清楚,便是自找麻烦上身,尤其本身就是庶子出身的,要是内阁没说谎,自己却跟着起哄,那不就等于求着人挖苦么你就是方诚濡骂的那一类人,还帮着他摇旗呐喊,这不就是铁了心做他的哈巴狗么日后被他弹劾得冤死也是活该。
别的不是庶出的,但父亲祖父未必不是,家中未必没有庶兄庶弟,总不能为了方诚濡,闹得家宅不宁。
于是,他们纷纷到方诚濡家中,或是找相识的朝臣,仔仔细细询问到底是何情形。
方诚濡当然只能是避重就轻,只说事情的结果有多恶劣,有多耸人听闻。
当时在场的朝臣不管认不认可小太后的处置方式,对于确然发生的事,都犯不着说瞎话,讲完经过,少不得劝解一番,大概意思就是,小太后为官时,偶尔就是流氓里的大流氓,土匪里的悍匪,有理都保不齐被她绕晕了变成没理,何况方大人这回是有点儿欠抽,谁跟她玩儿命真就是白玩儿。还是算了吧,别害得真正好的言官都跟着没脸。
讨得这些准话的人,把撸起来的袖子悄悄地放下去,也把凑热闹为言官争面子争地位的心思悄悄地收了起来,忙着奔走告知亲朋,千万不要趟这趟浑水。没出半日,昨日被煽动的人默默地各回各家,更有恼羞成怒找到方诚濡家里斥责一番的,其中就包括他的远房表弟,在翰林院任职编修的逢文季。
逢文季道“英雄不问出身,是流传几千年的老话儿了吧你方大人一张嘴就用人家的高堂说事,还说什么别人提起人家,都是一句小娘养的东西谁这么不是东西,会说那种话那是君子行径
“也不知道你往上翻几代,有没有哪位祖宗是小娘养的,更不知道,你两个庶弟算什么东西
“人家英国公的高堂到底是扶正了,出身高不高放一边儿,出身清清白白而且持家教子有方却是实打实的。
“而你的两个庶弟,却属实是小娘养的,你总不能为了给他们正名,就让你家已经入土的老爷子把正室休了,扶正两个妾室吧你要是那么做了,我敬你是条汉子,可你骂人的话,不还是自打耳光么
“居然说什么武官殴打文人、言官,谁认你这种人是文人、言官文人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依我看,英国公是打得太轻了我看就该把你拉到菜市口,扒光了打板子反正你也不知道什么叫有脸,什么又叫不要脸”
方诚濡昨日就被裴行昭和强拖他出宫的禁军气得半死,撑着一口气,只为着找回场子,现下自家亲戚都把话说的这么难听,别人心里不定怎么想呢,找场子是不能够了,会不会沦为整个大周的笑柄都两说。
于是,那口气便撑不住了,他身形往一边一歪,晕了过去。
之前几日所谓的昏迷,当然都是做戏,这次却是真的。
逢文季早已听了朝臣详尽而绘声绘色的讲述,瞧这情形,想到的是小太后质疑这表哥动辄晕一半日的事,只以为对方做戏做到自己跟前儿了,哼笑一声,拂袖转身“要是有脸,你就晕一天半天的,晕成个活死人,别再醒过来现世”
他是痛快了,说完回了翰林院,方家却闹腾了起来
内阁来传旨,罢黜方诚濡的官职,理由是结党闹事、羞辱朝廷重臣,实则是对先帝心怀不满,大不敬,皇太后秉承宽容之道,从轻处置,着方诚濡七日内离京,返乡丁忧思过。
随后,方诚濡两个庶弟听说了逢文季骂方诚濡的那一番话,过来质问兄长有没有说庶子是小娘养的那种话,得不到准话,便完全认定了,开始闹分家,又说等回到祖籍就请族里做主,把方诚濡这等蔑视手足、招灾惹祸的东西逐出宗族,族里要是偏袒方诚濡,就到官府告状。
右都御史家里鸡犬不宁,左都御史那边也没好到哪儿去,被看了告示邸报弄明原委的亲朋一个劲儿地怀疑是不是吃错了药。
大家实在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凑这种摸虎须的缺心眼儿的事情。现在好了,熬了半辈子,熬成了言官翘楚,一下子被一撸到底,家族会不会被迁怒不被录用都未可知,还是自找的。
左都御史心里也苦啊,却只说得出一句为自己开脱的话“我怎么知道那厮骗我,他只说挨打了,没说为什么挨打啊。”
他真正失算的其实不是这个。他认定小太后睚眦必报,护短儿得要命,为着马伯远,定会顺着事态的发展,让英国公有苦难言。
要命的是,事过后回想起来,她从一开始就没刁难英国公的意思,看的是英国公的为人、品行、履历,便是有错,也会大而化之。
英国公察觉到了这一点,实心实意地承情,最终是不论如何也会说出发生冲突的起因方诚濡闹了这一场,倒让君臣两个再无隔阂了。
更要命的是,自己没能及时察觉,反倒撒着欢儿地跳进泥潭,谁想捞都捞不出来。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着也只好麻利地收拾行李,准备走人。老实几年,说不定还有出头之日,这时候要是再赖着不走,大概就真要连累子孙了。
随后,这事情在士林引发了一番持续很长时间的争论,人们争论的点不是劳什子的文官言官挨打,那根本是场闹剧,他们争论的是很多门第中存在的嫡庶情形,探讨的是如何消除有些人对庶出之人打骨子里就有的轻慢折辱之心,为此各抒己见,相关文章层出不穷。很多人说完反对这种情形的要点,便少不得指名点姓地奚落方诚濡几句。
而认为庶出之人的确不可过分抬举的也有不少,秉承嫡庶就该泾渭分明、划清楚界限的宗旨婉言辩驳,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认可方诚濡蓄意挑衅羞辱人的行径,对此也着意表态,提倡君子不但要轻易不动手,更不可有小人行径,但凡有之,便是文人之耻,必不与之为伍。
这个说几句,那个说几句,便逐渐形成一股暗流,一股能将方诚濡吞噬的暗流。
当日随他一起进宫的言官,无一例外地称病不起,得知耽搁一日便扣一年俸禄之后,索性相继递了辞呈。吏部一概照准,从补缺的人、翰林院里找了人补缺。都不是重臣,找替补之人真不是难事。
方诚濡一病不起,离开京城的那日,是被仆人抬上马车的,据说情形堪忧。
裴行昭听锦衣卫说了,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那种不安分的人,活着占个宅子,死了占块地皮,横竖都多余,爱死不死,关她什么事儿
对于士林热议的嫡庶,她其实也觉得多余兼无聊。
有什么好争论的那不都是混帐男人惹出来的事儿么以三妻四妾为荣,子女便有了嫡出庶出之分。有享齐人之福的家境,却没享齐人之福的本事,譬如不懂得约束妻妾。
她的祖父、宋阁老的祖父,都是这种货,嫡子庶子都有了,美其名曰家族有后,已经完成开枝散叶的大事,然后早早儿地咽气了,殊不知发妻根本就是祸害几代的糊涂人,没本事让自己的夫君不纳妾不生庶出子女,把一腔怨气都发泄在无辜的庶子庶女身上。
出生、出身是谁能选择的么如她二叔三叔,如贤妃的生父,人家要是出生前有选择的余地,谁会选择在裴家、宋家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门第降生
可是,这事情从另一个角度看,就能发现庶子的上进、嫡子的扶持。
假如她的父亲不曾尽心帮扶两个庶弟,她的二叔、三叔便难有成才步入官场之日。
同样的,宋阁老那个实打实的老滑头,对三弟也不曾打压,他要真的打心底忌惮那位榜眼之才,悄无声息地把人害得缠绵病榻甚至害死也不是没机会,但他倒没歹毒到那份儿上;对于宋老夫人给自己生的那个二弟,他没阻挡仕途,却也没尽心帮衬提携,要不然,那位宋二老爷何以一直在地方上做县令。
这么算来,宋老夫人其实也有挺可怜的一面不定被长子哄骗了多少年,以为次子是生不逢时或是需要韬光养晦才没升迁的机会的,只要等,天上迟早掉馅儿饼。
结果,宋阁老只负责画馅儿饼,并不会给实惠,一被宫里敲打,立马上折子举荐三弟回了官场,三弟取代二弟外放的事儿,也是恨不得敲锣打鼓地赞成的态度。
多刁滑精刮的一个人哪。
但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宋老夫人合该摊上这么个长子。宋三老爷没做出弑母的事儿,已经便宜她了。
对宋三老爷,相对来讲,裴行昭还是很有些期许的,她希望他能争气,被嫡母打压的那些年,于他只是苦其心志韬光养晦,做出实打实的政绩,来日高官得做,才是真正回击嫡母之日。
到底是误了最珍贵的十几年光景。人一生能有几个十几年用来实现志向抱负
这样想着,她不免向锦衣卫问起宋家近来的情形。
那名锦衣卫娓娓道“宋老夫人进宫当日回府之后,便有些不妥当,执意不肯请太医,只请了熟悉的大夫进府把脉。
“卧床将养,她也没忘记命仆人加紧准备出杨家那笔财产,出宫第三日一大早便送了过去。
“也及时知会了宋三夫人要随三老爷到任上,从库房里拨了不少用得到的细软物件儿。
“命下人把二老爷二夫人以前住的院子收拾出来,又让宋阁老安排些庶务给二老爷。
“她的两个儿子,就是完全换了位置,调换了处境。
“她和宋夫人陆续给宋阁老添过几个妾室通房,那些女子都无所出。这几日,宋夫人想着宋阁老升任次辅了,要为夫君纳妾添喜气,想买个良家女子进门,被老夫人训斥了一番,说这种事听宋阁老的意思,他要是不收,就不用再耽误好端端的一个人。况且,人进门来不也是整日被你立规矩,你既然看不顺眼,就别做张做乔地博贤名了。”
裴行昭颔首,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有不少事,要不是听窗跟儿,或是宋家的下人透露,锦衣卫不应该获悉。本来每日盯梢就够招人不待见了,官员没过失而被听窗跟儿,要是察觉了,就会闹得很难看。
锦衣卫干咳了一声,赔笑道“微臣跟宋家一名管事混熟了,不痛不痒的事情,他都会跟我念叨念叨。这回他是纳闷儿了,不知道自家老夫人是清醒了还是发疯了,担心是一时魇住了,等清醒过来,不把家里的房顶拆了才怪,一味问微臣是怎么回事,知不知道老夫人见您的时候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裴行昭莞尔,抛给他一个内务府新造的小金锞子,“差事这么当倒是也成。拿着玩儿去吧。”
锦衣卫谢恩,满脸是笑地告退而去。
裴行昭则在想,这样看起来,宋老夫人和杨夫人倒真是如假包换的母女都很惜命,很识相。
终归是好事。她希望每个官员的家里都是干干净净太太平平的,一家影响一家,不可理喻的事情绝迹了才好。
自然也清楚,这是奢望。内宅一些女子太闲了,把绕着弯儿地难为人当一生的大事来做。
归根结底,还是律法制度的问题,给男人的益处太多,限制女子的规矩更多,女子或许都不知道症结在哪里,便积压了满腔怨气,不敢跟正主作对,就全招呼到妾室庶出子女身上了。
这是可以改变的,但不是现在,这是动所有男子嘴边的大饼,动一下,就会遭到他们一致的抵触、反对。
这些日子,阿蛮仔仔细细地翻阅锦衣卫送来的关乎廖云奇的记录,因着裴行昭顾不上催促自己,就来回看了好几遍,还是没找到蹊跷之处,这日,如实回话
“在军中不消说,根本没什么与人来往的机会,作战、备战,夜间遇见谁就是谁,一起喝点儿小酒,没别的。重伤后回到洛阳,亲朋故交时常前去探望,没有可疑的人。如果可疑的人就混在那些人里面,只能逐个排除。此外,互通信件的是以前的几个袍泽,情形大抵与他相仿,伤了残了,无法再留在军中。或许是不想在困境中跟正得意的人来往吧,毕竟,要不是过命之交,境遇不同的时候,说不到一块儿去。”
裴行昭思忖片刻,却道“的确没有可疑之处。但这难道不正是可疑之处么”
“听不懂呢,您的意思是”
“你仔细想想,我做官的时候,不黑不白的事儿不少吧撇开沈居墨不提,只说处理宋家子嗣的事,我是不是既要瞒上又要瞒下,只不瞒要敲竹杠的宋阁老类似的事情还少么”
“不少。”阿蛮隐隐会意,“这做官的,也只有百年不遇的那种清官、直臣才能凡事不瞒人,私下里,只与家族亲戚扯烂帐这种事就少不了,不被逼急了,谁会愿意家丑外扬谁又没点儿类似家丑的烂糟事儿呢这廖云奇的做人轨迹,未免太清白了。也不知是罕见的清白又有风骨的人,还是早就做足工夫,瞒过了朝廷对官员们指派的眼线。”
“希望他是清白的。”裴行昭道,“你去知会杨郡主,让她看着办。”上次杨攸说还是需要她帮衬着行事,这是最实诚的话,郡主在太后面前争意气逞强,才是愚蠢的行径。
阿蛮称是而去。
刚过用午膳的时辰,杨攸不在骁骑卫,离开皇城去办私事了。她一名亲兵禀道“郡主说会从速返回,您要是得闲,不妨等等。”
阿蛮说那就等等,遂被请到了杨攸的值房,喝茶用点心。
杨攸去了宋府。
不是她有落井下石的闲情,是宋老夫人差人连续请了好几次,说本想亲自到郡主府的,奈何身子骨不爽利,只好劳动她移步。
其实是怕吃闭门羹,杨攸心知肚明,也没点破。到底是次辅的母亲,裴行昭近期又需要次辅尽心竭力在官员之间斡旋,她总不能下他的面子。
策马到了宋府,再乘坐青帷小油车来到垂花门前,宋夫人在一大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迎上来,笑吟吟道“郡主总算赏脸登门了,今日要是再不来,我便要替婆婆登门去请了。”
对这位名义上的舅母,杨攸都没见过几次,毫无情分可言,只是问“老夫人在何处”
宋夫人也不在意,笑着打个请的手势,“郡主请随我来。”
杨攸走过垂花门,随她往里走。
宋夫人问起她当差辛不辛苦。
杨攸说还行。
宋夫人又问杨夫人在忙什么。
杨攸说不知道。
宋夫人抿了抿唇,索性歇了示好的心思。一味的自讨没趣,这不是犯贱么而且,两家的嫌隙不是一般的深,能忽略不计就要烧高香了,想彼此释怀,是痴人说梦。
她将杨攸送进老夫人的院落,到了厅堂门外,着下人进去通禀,便稍稍欠身,“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不耽搁郡主和老夫人叙旧了。”
杨攸说行。
宋夫人从容转身,走出院落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才垮下来。这位姑奶奶,怕是不会比小太后容易应付。
传话的下人很快折回来,打了帘子请杨攸进门。
宋老夫人还在卧病,室内有檀香味,还有淡淡的药草味道。她倚着床头,望着进门的杨攸,让自己唇角上扬,尽力用慈爱的语气说道“快坐吧,喝杯茶,我们说说话。”
杨攸颔首,在她床前的太师椅上落座。
“那笔财产,我已经还回去了。”宋老夫人先道歉,“这件事,的确是我大错特错。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只希望你不要耿耿于怀,日后,我再不会做那等糊涂的事情了。”
“但愿如此。”杨攸从丫鬟手里接过茶,径自放到右手边的小茶几上,是不会喝的意思。
宋老夫人望着她,“你是我的亲外孙女,我们却只有数面之缘,想想真是让人伤怀。幸好如今不同了,不需再相隔千里,你又与你大舅舅同朝为臣,日后自然是要经常聚一聚的。”
“那倒也不必。”杨攸牵出一抹吝啬的笑,“次辅门第高,杨攸高攀不起。”
“这话就太见外了。”宋老夫人神情苦涩地望着她,“我是你的外祖母啊,你不想认我么你还有亲舅舅、舅母、表哥”
“那怎么成”杨攸静静地与她对视,“您也亲眼看到过,杨家经历过怎样的变故。我哥哥在时都不能避免祸事临头,何况我这般远不及他的人哪日犯下大罪,与宋家素无往来也罢了,要是如正经亲戚一般走动着,宋家便是第一个被牵连的门第,您当真豁得出亲儿子的安危”
宋老夫人默了默,“怎么会,不会的,即便是那样,我们也是血脉相连的至亲,理应共同承担得失荣辱。”
杨攸眉梢一扬,语声如和缓而幽凉的水“这种话,宋阁老说的话,我能相信,他最擅长的就是钻营人脉,亲友亲信出事,哪怕只是怕自己被卖了,也会尽全力护着,所以人缘儿一向很好。但是您么,不过是失去了太皇太后那座靠山,没人帮您打压庶子了,又见我真被调到京城,有了前景不错的官职,还算得太后赏识,想沾沾光罢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呢”
“那我该如何想”杨攸不急不恼,分外的沉静,“宋家侵吞我父母财产的事,人证物证俱在。
“我哥哥就在京城身陷囹圄,宋阁老都曾暗暗传信给太后娘娘,告诉她一些令人发指的事,我求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说不能明里帮衬,却晓得给我指路。
“而您做什么了我哥哥是杨楚成,论亲戚,他是不是您的外孙那一阵,您不就坐在家里,直到他不在了么然后您又做什么了
“徐兴南跟我取消婚约,命人告诉您,我本要带去徐家的嫁妆,都是在京城置办的,除了衣料首饰家什,还有宅院田产。
“那不是人干得出的事儿,他不是人,您呢
“您不是立马就威逼利诱地收服了杨家下人,悄悄把那笔财产收入囊中了么”
被翻旧账,是迟早要发生的事。如果杨攸不说出来,才是完全不正常的。宋老夫人只能听着,只希望她说出来之后就能消了气。
“您和我娘的母女情分,我本来就挺奇怪的。”杨攸一瞬不瞬地看住她,“我到十多岁的时候才知道,她远嫁到洛阳,是她求着我外祖父成全的。
“我问过她,为什么。
“她当时只跟我说,不是所有做娘的都配得到子女尊重,她从懂事后,就知道娘亲总惦记着给自己定亲,她很早就铁了心离开宋家,离开自己的娘,和自己的娘生的儿子她不认您生的那个好儿子。
“那时我就怀疑,您一定是凡事都为了亲生儿子着想,不惜用女儿的姻缘为儿子铺路,想给女儿定的亲事,恐怕都是寻常闺秀接受不了的,甚至外祖父也觉得荒唐,不然,您不早就如愿了
“这样的话,我真要感谢外祖父,没死在我娘出嫁前,要不然,她不定被您发落给怎样不堪的人。我要还是做她的女儿,说不定一辈子都别想挺直腰杆做人。”
宋老夫人闭了闭眼,就快被数落哭了。
“说起来,您也过了很长时间作威作福的日子。有太皇太后撑腰,即便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也足够打压庶子了。
“太皇太后不知柴米贵,一出手就赏了宋家那么多绸缎,您竟也敢收。小金库的大部分体己,都是太皇太后赏的吧
“这倒是奇怪,得空了我真得问问她老人家,您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以至于她一直这样照拂您,由着您和宋夫人拿捏着三房一家三口。
“得亏如今权倾天下的是摄政的皇太后,既能整顿宫闱,又能提点命妇,要不然,宋阁老即便是成了次辅,宋家也迟早被你在后院儿放把大火,烧得满门倾覆。”
“不要说了”宋老夫人喃喃地道,“我错了。我晓得我错了。”
“为了您的亲生儿子,赔进去的是不是太多了简直已到了寡廉鲜耻的地步。做填房就算再为难,也不该泯灭了为人根本的良知。您就不要用识大体顾大局那些虚话安慰自己了,别人背地里提起您,唯有一句瞧不起,名门贵妇里的衣冠禽兽而已。我尤其是这么认为的。”杨攸站起身来,“要说的,就是这些。您何时能有理有据地驳倒我,我们再做亲戚也不迟。我还有事,告辞。”语毕,步履如风地离开。
宋老夫人抚着闷痛不已的心口,望着那道修长纤细的背影,已然做不得声。
杨攸策马赶回皇城,在值房见到了神色悠闲的阿蛮,笑问“有何贵干”
“说来话长。”阿蛮反客为主,示意她坐,将来由细说了,末了道,“太后娘娘的意思是,你掂量着办。你要是什么都不办,便也不用再好奇她做什么。”
“懂。”杨攸笑了笑,“你这一阵忙着,我也没闲着。廖家不肯来,我就有些较劲了,让亲信带着一封亲笔书信过去,帮我游说,眼下廖家已经在来京的路上。”
“真的”阿蛮笑开来,“怎么说动他们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手机用户请浏览 http://m.bisowu.com 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书架与电脑版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