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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策提早忙完了今日手头的事, 来找裴行昭下棋、扯闲篇儿。到清凉殿报道,已经成了她每日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往后, 她还打算每日在裴行昭的地盘儿留宿过来的时候,已吩咐两名亲卫把自己惯用的一些家当送到寿康宫的西配殿。
裴行昭听她说了, 笑道“你那些男孩子不是已经赶过来了么好意思一直冷落他们”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林策十足十的负心汉德行, “好吃好喝地供着,有什么喜好我也都成全,何必总黏着我”
裴行昭哈哈地笑。
“对了, 我想在帕子上写字, 可是墨总会晕染开。早上才瞧见一个手下带着条帕子, 他媳妇儿在上面写了首叮嘱他尽心当差照顾好自己的诗,他的就没事。什么布料能写字儿不晕开”
“你跟料子较什么劲用姜汁磨墨就行了。”
“原来有这种妙招啊。”林策笑了,“先前一点儿也不知道。”
“你爹就很懂这些, 没教过你”
林策扯了扯嘴角, “我才懒得理他。”
“瞧把你惯的。”这么别扭的父女,裴行昭以往从无见闻,颇觉有趣。
“对了,”林策贼兮兮地望着裴行昭, “您手里有没有防虫防蛀防潮的纸张我爹手里有, 叫什么我忘了, 他当稀世珍宝似的, 一张都不肯给我, 您要是有,赏我两张我也好跟他显摆。”
“我所知的只有狼毒纸可以防这防那的,用西域的狼毒草做成, 很是珍贵。要是别人也就罢了,你么,给你一刀。”
林策大喜过望,“诶呀,您要是个男的,我一准儿以身相许。”
裴行昭笑得不轻,“滚。用的时候当心,最早那可是贼只敢惦记不敢偷的纸张。”
“嗯,我了解清楚之后再碰。”
裴行昭闲闲地岔开话题,与林策说了见元琦的事。这件事里,林策参与了开头,理应让她知晓后文,不然总会惦记着。
林策细问了元琦说了些什么,裴行昭又是如何处置她,得知人被全须全尾地放了回去,不免担心“不妥吧她可哪儿散播谣言可怎么好”
裴行昭耐心地道“她就算有胆子说,也得有人相信。元家待她并不好,她能安生度日已经不易,不会惹祸上身。当真有那一日,就是也被逼急了,那就足以证明,有人在背后控制她,也是好事。”
林策想通了,点了点头,却还是有隐忧“怕只怕,有很多这样的人,有的人胆子大一些,敢跳出来,有的人根本就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暗中行事,惑乱人心。”
“有这种事的朝代,本朝不是第一个,也绝不是最后一个,总不至于那样的人成了气候才察觉。”
“怎么不至于”林策睁大眼睛,“您在宫里,我和杨郡主、马老将军这些人在官场,要是有人在民间蛊惑人心,根本没法儿知道啊。”
“我可以知道。”裴行昭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
沈居墨背后是数万漕帮弟兄,老爷子手握着徒子徒孙给他各路消息,爷儿俩不接地气儿没关系,手下的人都常年与百姓打交道,譬如谁要成立了蛊惑人心的魔教,他们第一时间便能获悉,所以,这一点来讲,裴行昭是最不需要担心的。
林策听她这么说,也便相信且心安了,抛下这一节,又开始找补元琦那一茬,“有这么个人摆着,总少不得派人盯着,浪费人力和时间。”语毕,没辙地叹了口气。
“到底才十岁,也被长辈祸害得不轻,真不能把她怎么着。”
“也是。”林策点了点头,“听说乔小姐进宫了,您找她有事”
裴行昭颔首,也没瞒她。
“这可真是好事,”林策笑道,“咱们也不求女孩子个个都想进官场,可起码该懂的都要懂,比如妻妾争宠全是一个混帐男人惹的祸,女子自相残杀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就把坐享齐人之福的男的整治得半死不活。”
裴行昭会心一笑。
“还有那些不识数的长辈挂嘴边的那些话,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存天理灭人欲凡是这类,都要让女孩子知晓真正的出处和人家的本意,也要明白,从根儿上为难女子的是一些满脑子奴性的女子,运气不好碰上那类货色,就得跟她死磕。”
这些话都说到裴行昭心坎儿上了,笑意更浓,“等书院开起来,你没事儿就去晃一圈儿,说说这些。”
“行啊。”林策进一步斟酌着开书院的细节,“这是花钱的事儿,我帮乔小姐拉些心甘情愿掏腰包的冤大头。嗯,对了,回头就知会燕王,让他出万八两的。”
“等有眉目了再说。”裴行昭把几张银票放在给乔尔凡的信封里了,估摸着暂时还用不到更多,“等招募到了学生,先生也请到了,估摸着就会有人主动出钱出力。”
林策不得不给她泼冷水,“也会有人唱反调。”
“好像谁怵那种事儿似的。”
林策又一次笑得现出小白牙,“这倒是,您怕过谁啊。”
两女子下棋从来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也从来没下完过一局棋,不知不觉到了傍晚,相形离开清凉殿。
林策兴致颇好,“不如唤上杨郡主,我们一起到御花园用膳。说起来,您都没怎么去过御花园吧”
“除了宫里有宴请,还真没去过。不过,这提议好,晚上在水榭用膳,看看景,让我们的小郡主散散心。”
霞光漫天时分,杨攸来到御花园里一个水榭,和裴行昭、林策一起用膳。
皇后闻讯,派宫人送来了小厨房里做得最好的两道菜。
杨攸看得出,裴行昭和林策是有意让自己排遣一下心头的恶劣情绪,哪里会不领情,但心里也酸酸的裴行昭的心情,并不会比自己好半分,只会更糟。
要怎样的胸襟阅历,才能如裴行昭这般,经得起狂风暴雨,很快便能云淡风轻。
酒至半酣,三个人信步走出水榭,遣了随行的宫人,走走停停地返回寿康宫。
这日起,三个人每隔一两日便到御花园用晚膳,消磨到月上中天,横竖嫔妃晚间也不能四处走动,除了要宫人晚一些下钥,影响不到谁。
至于后宫所有嫔妃,这一阵都非常消停。
服侍过先帝的,这一阵每日去给太皇太后晨昏定省,替裴行昭尽孝心,陪老人家说说话,以免她哀思过重;
皇帝那些嫔妃,则是循例每日给皇后晨昏定省,聚在一起说说话拌拌嘴,皇帝以前连皇后都躲着,更不消说别人了,别人也就只好识趣些,躲着他,眼下他微服出巡了,说实话,她们觉得轻松了不少。
王婕妤提前抄好了楞严经,这日赶早送到了寿康宫。
裴行昭唤她到面前,笑道“有件事过几日就传开了,哀家不妨提前知会你一声。马伯远将你父亲罢职了,让他回了祖籍,此生再不续用。”
“是么”王婕妤眼中闪过喜悦之色,“这样也好,他看重子嗣、产业,做官也就那样吧,不如让贤者取而代之。”
裴行昭失笑,“你不为此伤神就好,本就不需要。朝廷记着原东家的好,她目前正在北直隶帮衬马伯远,又是一件功劳,单凭她,谁就不会看低你。只是哪里都有眼皮子浅的,说些风凉话,你不要当回事,被气着了,就把人拎到哀家这儿来。”
王婕妤行礼谢恩,“嫔妾多谢太后娘娘。上次与家母小聚,都是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恩德,嫔妾真是无以为报。”
“在宫里好好儿的,让令堂心安,便够了。”裴行昭笑道,“你抄写的经书,哀家等会儿派人送到宝华殿。平日里倒是不用多看这些,与投缘的嫔妃多走动,有什么喜好只管捡起来,大可以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谨遵太后娘娘教诲。”又说了几句话,王婕妤起身道辞,回到自己宫里,宋贤妃过来了,要结伴去给皇后请安。
王婕妤说了去寿康宫的原委。
宋贤妃笑道“太后娘娘对我们是极好的。”
王婕妤逸出了由衷的笑靥,“要不然,真是熬不出头了。”
“谁说不是呢。”宋贤妃颇有同感。说起来,两女子也算是同病相怜。
王婕妤问道“令尊令堂怎样还好么”
“好着呢。”宋贤妃想到上次与双亲小聚了半日,也不由绽出欢颜,“大伯父以前不好与我来往,但每年会派人贴补我几次银钱,说怕我太倔被罚例银,近来则是大大方方地给我报信了,我与爹娘的书信,都是他帮忙来回传。
“家父身边得力的钱粮师爷,是大伯父举荐的,果然是个踏实又精明的,到了任上,凡事还算顺遂。
“家母也明显开朗了不少,在信中就看得出,与家父的上峰下属的女眷来来往往的,见闻颇多。说起来,她以前从没出过远门。”
王婕妤想了想,笑道“宋阁老这个人,其实也挺有意思的。”
“是啊,”宋贤妃也笑,“细琢磨的话,我大伯父在谁跟前儿都不是好人,行事都有着他自己的小九九,可你要扯出他明面上的过错,还真难。时过境迁之后,像我这样的,反而会记起他一些好处。”
“那你一伯父、一伯母回来之后,就窝在家里了”
“自然。”宋贤妃压低了声音,“我那个祖母明显是被太后娘娘敲打过了,哪里敢拧着来,她将太后娘娘的意思跟一房一说,我大伯父再压着,他们还能怎样只好在家憋屈着了。”
“那也是自找的。”王婕妤是外人,说话便不需有顾忌,“你一伯父也是嫡子,却是一点儿胸襟气度也无,难不成以前从不知道手足被自己的亲娘打压到了什么地步家和才能万事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的道理都不晓得,合该下半辈子在家里蹲着。”
宋贤妃笑出来,“我听着是真解气,心里好受多啦。”
王婕妤笑着携了她的手臂,与她一起缓步去往坤宁宫。
裴显这一次请假的时间不短,张罗三夫人的丧事是一桩,安置元家人是另一桩。
在这期间,一夫人的娘家人恰好送行川、宜室回家来,半路上便得到消息,过来后循例带着祭品吊唁,行川、宜室陪着宜家为三婶守灵。
一夫人留娘家人在裴府客居了几日,好生团聚了一番,便将亲人安置到了自己陪嫁的宅子,要他们在京城常住一段时间。
如今不比以前边界总是兵荒马乱的年月,大可以在京城看看有没有适合的生意,迁居到京城也不是不可以。她娘家那边也是这意思。
毕竟,京城是天子脚下,而且如今商贾家的子嗣也可以考取功名,对于一个商贾之家,钱财再多,平时也总会被人低看一眼,若能有改换门庭的机会,自然要尽力抓住。而京城无疑是可以尽快看清楚风向又能请到名师的宝地,长留下来,安守本分,便不愁后嗣有更好的前程。
另一面,一夫人终于与一双儿女团聚了,又见两个孩子开朗了许多,却没骄矜之气,愈发的沉稳懂事,心里老大宽慰。
私下里,一夫人正式将宜室引荐给芳菲,拜托芳菲悉心教导宜家的同时也兼顾自己的女儿。
这本就是以前说好的,芳菲满口应下。
宜室从母亲口中得知,芳菲曾在先帝的御书房当差,私下里又得太后娘娘的照拂,心里不敢有半分轻慢,待芳菲一如师长般敬重,芳菲的提点,哪一句都会放在心里。
对于眼下父母都已不在的宜家,宜室打心底的心疼,每天都终日陪着妹妹,白日守灵,夜间也睡在一起。行川是男孩子,嘴里不说什么,但会经常派小厮询问宜家有没有按时用饭,有没有短缺的东西。
宜家有一伯父、一伯母、芳菲姑姑、哥哥姐姐的陪伴照顾开解,过了最初的茫然殇痛,渐渐接受了现实。
芳菲说,人的运道和命数一样,是不可测的,每个人都会经历生离死别,只是有些人会早一些经历。
芳菲又说,大多数人都是一样,以为自己起码要到三四十岁,双亲才会生病离开,可有很多人出生没多久就失去双亲,又有很多人幼年年少时亲身经历亲人辞世。太后娘娘和你,都是这样的,不要想为何会遭遇这样的事,该想的是,太后娘娘是如何走过来的。
宜家反反复复地回味着这些话,又通过这些话想了很多很多,关乎行昭姐姐的。
大伯父是在沙场殒命,说得实际而又残酷些,是身为军人求仁得仁了,至亲的心里总归还能接受。
可大哥是如何殒命的,她年纪虽小,却是清楚的。她尝试着设身处地,想着若自己是行昭姐姐,该有着怎样的不甘,心里又承载着多少恨意。
可是恨入骨髓的人,是祖母、生身母亲,甚至还有裴行浩虽说一想就觉得不可思议,但宜家相信,他一定是参与了,否则如今不会落到那种下场,而行昭姐姐不闻不问,若无其事。
也只是面上若无其事罢了。
不甘、恨意太重,以至于不得不惩戒至亲,惩戒完了,心里又怎么能好受。谁若有得选,会要那样的亲人
这样的事情,对于寻常人来说,兴许已是一生中最重大的事,但对于行昭姐姐来说不是。
不是的,姐姐如今站在荣华之巅,于她而言重要的是,该是造福苍生,肃清官场。
守灵时再难过,有时也不免听到人低声谈论起朝堂上的波谲云诡,他们总是说眼下谁得太后娘娘赏识倚重,谁又成了太后娘娘落力整治的,他们总在一件事的开端尝试揣测姐姐的心思,却又揣测不出,有的人语气里明显透着不安、惶惑。
宜家想到这些,总不免引以为荣。
人就该是这种活法,就应该有生死之交,有人敬重,有人畏惧。
一伯父跟她提过,说太后娘娘交代过他,要他和一伯母好生照顾她,说你哪怕是为了宫里的姐姐,也不要沉浸于悲伤之中,看开些,尽快振作起来。又说,宜家,你要记得,你也是裴家的女儿。
是啊,她也是裴家的女儿,她是太后的妹妹,她不论有怎样的经历,都不能畏惧胆怯,要像姐姐从军中扬名再到如今一样,无惧风雨,一往无前。
便是这样,宜家在哀伤之余,渐渐地镇定下来。人不是只为一两个亲人活的,她不能成为行昭姐姐和家中亲人的负担,要为了他们,好好儿地活着,让他们心安。
这样的转变,虽然细微,裴显和一夫人、芳菲还是留意到了,都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元家那边,因着是大夫人的娘家人,一来便住进了裴府的客房,看那架势,是大夫人一日不被放出来,他们便要逗留一日。
裴显和一夫人也不当回事,说白了,这倒正合了他们的意元家本就掺和过一些事,苦于抓不到真凭实据,人送上门来给他们监视一阵,他们求之不得,只盼着越久越好。
再说了,元家脸皮再厚,也不可能要求裴府衣食起居样样照管,一年之内,府里都要吃素,庄子上送什么果蔬过来,主人家与客人就吃什么,私下里开小灶,就是个人自掏腰包的事儿了。
元老夫人曾进宫一次。进宫之前,可谓威风八面,总是一副“你裴家缺理,对不住我女儿,更对不住元家”的样子,进宫之后,人便彻底蔫儿了。
这不消问也想得到,行昭没给这人好脸色。本来么,一个如同陌生人一样的外祖母,你要她裴行昭以礼相待,那真是不如做做白日梦。
而与元老夫人相反的是,元琦进宫之前总是谨小慎微,元家长辈待她一如小猫小狗,高兴了就夸一句两句的,不高兴了就训斥一番,而进宫当日安然无恙地回来之后,她做派如常,元家却像是思量颇多,对她都和颜悦色起来哪怕是装的,也肯在这个女孩子面前做一做戏了。
这情形,倒也不难猜出原委元琦曾经被个劳什子的算命的说辞害得被迫离开家门,这一点算是与小太后有着同病相怜之处。元家人想想长房如今的惨境,怎么可能不担心小太后为这个表妹撑腰,等着抓他们苛待庶女的错处,借机严惩。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元家在裴府渐渐直不起腰杆了,也便觉得客居很是无趣,提出要搬到大夫人陪嫁的宅子里。
裴显和一夫人心里其实有些失望,可要是挽留反而显得奇怪,也就态度如常地应下了,说了些日后要常来常往,有什么难处只管派人来传话的客气话。
离开裴府之前,元老夫人背着人询问一夫人“我的女儿,难不成要在佛堂里过一辈子”
一夫人就笑道“进家庙之前,我婆婆和我大嫂就是这么说的。
“我婆婆的脾气,您没见识过,也该听说过,那可是为着信佛的事儿把亲孙女逐出家门的主儿,要不是那孙女争气,这一辈子可就完了。
“而我大嫂呢,这些年对我婆婆言听计从,您必然也是知道的。
“眼下他们是真的诚心向佛,不再理会尘世中的事。要不是我和我家老爷拼命拦着,两个人早就去庵堂落发了。您说你们要是见了她们,不论是规劝还是赞同她们,她们都会再度嚷嚷着去落发,这又是何苦呢对谁都不好,您说是不是”
跟外人说起老夫人、大夫人的事,一夫人都是这番说辞,不用裴行昭做挡箭牌,要不然,外人想要探究的可就多了,成了人们瞩目的焦点,孩子会受影响,何苦。
与她相反,裴显私下里与元家人却可以咬定是太后的意思,那是他作为一家之主该有的开诚布公,和毫不遮掩地借太后的势。
元老夫人听了,自是一句不信,可又有什么法子呢她垂了眼睑,神色很是黯然。
外孙女成了皇后,又成了摄政的皇太后,原本是女儿和元家就此彻底扬眉吐气的转折,谁承想,当初的事,裴行昭不但不想一笑泯恩仇,还进行了这般彻底又残酷的清算。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老话果然是至理名言,当初眼皮子浅,不看重一个女孩子,如今便遭了报应。
细究起来,也不能说是报应,因果循环而已。
可不论如何,她也不能就此放弃身为裴府长媳的女儿,元家更不能。一旦放弃,便与太后的母族再无关系,兴许谁都敢蹬鼻子上脸,把元家踩在脚下,整个家族也就再无出头之日。要知道,裴行昭今年才十八岁,谁敢说熬得过她即便她红颜早逝,以皇帝对她的尊敬孝心,人不在了大概会揪着曾冷待她、她嫌弃的人算旧账,更没出路。
所以,元家不论出于什么考虑,都不能放弃裴府这门亲戚,更不能放弃攀附太后的机会。而机会是要等待甚至创造才会有的。
来日方长。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一家人慢慢筹谋,总会想到法子的。
元家人搬到了大夫人陪嫁的宅子,短期之内,与一夫人的娘家一样,也不会离开京城,若能遇到良机,也就迁居此地了。
裴显安排人手暗中盯梢,一夫人则要等待机会,收买或安插眼线到内宅,以便时时掌握元家的动向。
他们不知道的是,元家里头的元琦,已经被人十一个时辰盯上了。
负责监视元琦的是老六和老九。暗卫有十四名女孩子,除了能力最强的韩琳,别人当差时不用本名,只以年龄大小排序,又以排行相互称呼。如同一个大家族里的姐妹似的,反倒更添几分亲近之感。
两个人轮班盯了这些天,看到了一些感觉有些反常的事
元琦才十岁而已,在人前算不上八面玲珑,但从来是笑脸迎人,谁对她说什么,总是有来有往地答对寒暄一番,与三个姐姐比起来,并不显得沉默寡言。而一旦回到房里,她便是惜字如金的做派,要么神色冷淡,要么面无表情。
她喜欢写字作画下棋。字写得不怎么样,画也很是一般,这倒是不难理解,老六和老九听下人说过,四小姐流落在外的时候,没人正经指点书法画艺。或许正因不擅长,才要苦练吧。
棋艺么,老六和老九只能保留看法她们见识过太后娘娘高绝的棋艺,而且次数不少,再看别人下棋,便都觉得棋艺很一般,区别只在于谁更差。元琦的棋艺,到底在闺秀之中是个什么火候,她们做不出评价,别说没时间,就算有大把的闲工夫,也懒得与娇娇弱弱甚至爱哭哭啼啼的闺秀打交道,更别说观摩她们学问的深浅了。
元琦喜欢自己与自己博弈,不少时候守着一局棋到后半夜,别人看着枯燥,她自己却是乐在其中。下完一局棋,再习字半个时辰才歇下。
元琦平日里来往的,不过是同来的三个姐姐,今日你送我一条帕子,明日我回送你几朵绢花之类的,要么就是互赠点心干果、笔墨纸砚之类的。
除了自家三个姐姐,元琦没有朋友,也不想有朋友似的裴家的宜室、宜家都是她的表姐妹,行川是她的表哥,她却只是碰面了寒暄几句,再没别的。
搬到大夫人的宅子之后,有亲朋故友的女眷来访,元家老夫人、大夫人总会让四个女孩子作陪。元琦对同龄人也是点到为止,从不尝试深交,哪怕对方明显有意常来常往,她也婉言谢绝对方主动提出的邀请。
这种做派,叫人有些犯嘀咕,也不知她是因着在家里没有安全感,还是根本就不屑与年岁相仿的女孩子来往。
老六老九将点点滴滴的发现每日如实上报给裴行昭。
裴行昭便也开始犯嘀咕了元琦进宫那次明明说过,在梦里嫁人之后,苦学过琴棋书画这些才艺,言外之意分明是学出了点模样。如今怎么书法画艺都拿不出手可她的意思明明就是她是重获新生的人,难道活过一世,根本不能捡起曾经擅长的才艺怎么可能呢即便是黄粱一梦,只要清清楚楚地记得在梦里的经历,便能掌握学成一门学问的精髓,就跟忽然开窍了一样,再下笔绝不同于以往。
又或者,元琦是怕下人、长辈看出异样,故意写的画的一团糟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可私下里自己写字画画,也能忍受拙劣的笔法再说了,字与画这种东西,学成之后再退回到原点,怕是更难吧
好吧,就当她为此下足了工夫虽然满心质疑,裴行昭还是不在行动上表明对那孩子的怀疑。观望的时日久了,元琦若没有任何异常,而且也没有为自己争取扭转命途的手段,那就随她去吧。
可怜的人多了去了,有的值得帮,有的不值得帮要是明明知道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要是真的是重获一世,还是不能有所改变,活不出全新的光景,那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你要帮就得帮她一辈子凭什么
裴行昭自认只是有善良的一面,却不是时时善良的人。元琦要是指望着她改变运道,那就真是大错特错了。
在如今什么结论都不能下,继续观望便是了。
这一阵,朝堂官场关注的事,无非是康郡王被杀害、陆子春与陆雁临相继入狱。
陆家父女在裴行昭这儿,必死无疑,乔景和与许彻自然明白,却不能早早下断言一人入狱时间太短,他们得照章程行事,把场面功夫做完整。这也算是新帝登基以来最大的命案了,即便是刑部与锦衣卫联手查案,磨叽个把月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不然日后一定有人嚼舌根,指责他们仓促武断行事,谁吃撑了要学太后娘娘给陆家翻案也未可知。一眼可见的隐患,他们自然要避免。
两人联袂向太后说明了这些顾虑,意在请她不要心急,多给他们一段做戏的时间。
裴行昭又哪里不晓得这些,笑着应下,说你们看着办吧,别只一味忙着闹虚文就行。
许彻笑着称是,行礼告退。他压根儿就没有得闲的时候,这边得了准话,就好重新安排时间,去兼顾别的差事了。
乔景和则与裴行昭说起女儿那边的事,先是道“太后娘娘怎么还给了小女那么多银钱她本就要买个宅子做学堂,家里已经给她拨出了一笔银钱。”
太后给女儿的信封里,竟有四张五千两的银票,着实把女儿吓了一跳,当即跑去拿给他看。
“那是你家的事儿,哀家交代尔凡的,是哀家主张的事儿,怎么能让你们搭钱”裴行昭笑微微的,“安心收着,哀家有先帝赏的产业,有皇上皇后时时贴补,想手头拮据都难,你们却是不同。”
“不论如何,多谢太后娘娘。”乔景和又道,“臣和尔凡商量了一番,想到了几位名士,有男有女。不在京城的,臣已经命人带着名帖书信,前去邀请来京城一趟;在京城的,尔凡已经前去拜望,想先混个脸熟再说明意图那孩子行事就是这样的,有些人也就真的喜欢绕弯子行事,跟他直来直去的,事情兴许立马就黄了。”
裴行昭一笑,“是该如此,绕绕弯子也好,彼此都能更了解对方的心性。谁都跟哀家似的,一年得有半年无所事事。”
乔景和撑不住,轻轻地笑了,“太后娘娘也是因人而异。总之,此事臣会全力帮衬小女,她心中所求所想,便是臣所求所想。”
“如此再好不过。”
乔景和这才行礼告退。
这样疼爱、支持女儿的人,让裴行昭又添了三分欣赏。她已经失去父爱,此生再不可得,但从不嫉妒在享有无尽的亲情的人,相反,希望所有的孩子都被父母疼爱,来日也都成为疼爱孩子的父母。
当晚,裴行昭仍是与林策、杨攸一同用膳。
起先是在寿康宫,吃饱之后,三个人还没喝尽兴,林策闹着要去御花园,“那个水榭的景致当真是好,就算瞧不清了,只闻着风里的花香,便最是惬意。太后娘娘,我们还是去御花园吧”
“要去你只管去,做什么要我和瑟瑟陪着”裴行昭故意逗她。
林策一本正经地道“诶,您一位可都是身怀绝技,跟你们一比,我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娇女,你们就不怕我喝高了掉水里给淹死”
“什么死不死的”杨攸掐了一把林策白里透红的小脸儿,“私下里没个忌讳也罢了,在人前可不准这样。”
“我晓得。”林策拍了她的手一下,又眼巴巴地望着裴行昭。
裴行昭笑着起身,“走吧,横竖也没什么事儿,你真掉水里去,少不得告假,内务府好些事儿又得落到皇后头上。好端端的,干嘛辛苦我的儿媳妇儿”
林策和杨攸大笑。
三个人溜溜达达地去了御花园。
御花园就在坤宁宫后方,而时间已经不早,皇后早已歇下。裴行昭见宫人想去给皇后报信,立刻拦下了,“只是去水榭坐坐,不要声张,更不用惊动皇后。”
宫人从善如流。
御花园已经下钥,守门的宫女太监见到太后和两位郡主,倒也不惊讶,毕竟,这三位这几日晚间是这儿的常客,这次来的比较晚罢了,赔着笑行礼之后,便要层层传话下去,唤宫人过来服侍。
裴行昭否了,各赏了他们两个银锞子,“我们只是四处走走,随意坐坐,随行的备了酒水果馔,不用人服侍。”
宫女太监哪里有不喜欢清闲的,称是谢赏,开了门,退到一旁守着。
裴行昭一行人走进园子,随行的只有李江海和两名拎着食盒捧着酒坛的小太监。
走出去一段,裴行昭吩咐李江海,带内侍先去水榭,不用跟着她们晃悠。
三名女子,两个是绝顶和一流的高手,园子里又正是最清净的时候,李江海没什么好担心的,称是而去。
三个人走走停停,林策和杨攸通过闻到的花香识别是哪一种花的,总是说法不同,便循着味道找过去,看看谁对谁错,错了的要挨罚,到水榭要自罚一大杯酒,结果,连续两次,两个人都错了。
裴行昭笑得不轻,只觉得俩人跟傻乎乎的小狗似的,明明鼻子都没那么灵,偏还要比出谁更不行。
可是这样一来,三个人不知不觉就走岔了路,加上对御花园都不大熟,都不知道怎么才能走近路到水榭。
裴行昭在心里揶揄着自己,凭借直觉,带着两个人选了条路往前走。
杨攸和林策乖乖跟着,相互揶揄打趣着。过了片刻,趋近一个院落的时候,裴行昭忽然停下脚步,对她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林策耳力一般,杨攸则是耳力绝佳,静下心来,听到院中传来一男一女低低的交谈声。
女子说“死鬼,怎么才来叫我等的好苦。”
男子说“一整夜呢,还担心没工夫享受”
杨攸愕然,下意识地望向裴行昭,这是后宫的事,她又不得不管闲事了。
“等着。”裴行昭微声吩咐一人一句,施展身法,鬼魅般消失在一人面前,潜入院落。
林策看傻了,随后就懵住了堂堂的太后娘娘,亲自去捉奸
等了好一阵子,裴行昭出了院落,步履闲适地走回来。
走近了,林策看到她手里多了个包袱。
“是什么”林策拿到手里,觉得特别轻,放到地上细究,才知不是什么包袱,是用男子外袍包裹着的男女的衣物。
林策和杨攸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小太后把那对男女的衣服偷来了
这这这杨攸额头要冒汗了,林策捂住嘴巴,拼命忍住不笑出声。,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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