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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 杨攸回到郡主府,在外书房换了衣服,杨夫人便亲自拎着食盒进了门, 她不由笑了,“您又亲自下厨了”
“晓得你今日会赶早回来,便做了几道你爱吃的菜。”杨夫人笑着, 亲自摆饭。
“一块儿吃吧”
“好啊。”杨夫人道, “你弟弟蹴鞠正在兴头上, 刚刚扒了几口饭就又去玩儿了, 说不能耽误做功课的时间, 吃饭却可以快些。”
杨攸失笑,“这小子。瞧着倒不是玩物丧志的胚子,他这也算劳逸结合。”
“我晓得。”杨夫人递给女儿筷子, 在她对面坐下,吃了两口菜,又道, “你给他请的先生也是这么说, 你们一个个儿的,都认定我是那只认死道理的, 我难道还会让小儿子变成书呆子”
“我们是瞧着您对弟弟的功课看得重,他要是贪玩儿, 您兴许会担心, 可不就要多嘴啰嗦了。”
“孩子就是孩子,失了天性便不好了, 我清楚着呢,你们只管把心放下。”杨夫人笑道,“今日两位夫人过来串门, 话赶话的,说起了教子之道,我获益匪浅。”
杨攸展颜一笑,“是这个理。今儿是谁来串门了”
“首辅张夫人和乔夫人。”杨夫人道,“耳根子终于清净了,她们二位心情都不错,过两日,张府设宴,我们这些听不惯刻薄话的人,都过去聚聚。”
“好事啊。”杨攸取过长长的布菜筷子,给母亲夹了几筷子菜到碗里,“太后娘娘也算是给我们出了口恶气,不然真是憋闷,跟那等人理论,她们比我还有理,叫个什么事儿啊”
“还说呢,”杨夫人笑起来,“你是与人理论,弄得人下不来台,林郡主比你脾气还大,前日有人到她府里串门,说了些月儿姑娘的坏话,她直接把人撵走了。”
“是吗”杨攸哈哈地笑,“那个活宝,跟我倒没提这一茬。”
“瞧着柔柔弱弱一女孩子,脾气那么大。”
“掌管内务府,可是二品大员。”杨攸笑道,“要是善茬,怎么能担得起那样的重任”
杨夫人却道“我闺女品级虽然没她高,却是守卫皇城保护太后、皇上的人。官员不能按品级相较的,又跟她是同品级的郡主,不用比那些,太后让你在哪儿,你就在哪儿。”
杨攸大笑,知道母亲的心境是真的恢复如常了,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庆幸。
“跟林郡主私交不错”杨夫人问道。
“是啊,性子招人喜欢,能喝几杯,又特别爱吃水果,庄子上送来的瓜果要是有品相好的,您记得分她点儿。”
“我知道了。说起来,你和林郡主总歇在宫里,太后娘娘也没忘了我们,总派宫人送水果食材补品过来。”杨夫人由衷地感激,“以前觉着,太后娘娘面冷心热,刀子嘴豆腐心,现在瞧着,倒也是性子特别体贴的,要是裴夫人唉”
“是啊,但凡裴夫人有点儿样子,现在过得必然是最舒心的一个。”杨攸也有些感慨。
杨夫人岔开话题,“今儿乔夫人倒是跟我们说了点儿倚红楼案背后的事。乔阁老是刑部尚书,正紧锣密鼓地查案,她不会问什么,但对一些传闻很是留心,听到了便会让仆人查探真假。”
杨攸问“乔夫人知道了一些隐情”
“嗯。”杨夫人点了点头,“月儿姑娘身边有两个小丫鬟,也是官妓,十二的年纪,样貌很是出挑。月儿姑娘对她们很照顾,名为丫鬟,实则如姐妹一般,教她们诗书礼仪,算术绣艺都是大家闺秀嫁人后一生受用不尽的。
“一琢磨便想得到,月儿姑娘要为两个女孩子另谋出路。在她们两个之前,便有被善心人赎身离开倚红楼的女子,不止一两个,那些善心人,要么是年老孀居无儿无女的,要么是仗义疏财的女商贾,总归都是再踏实可靠不过的人家。
“可就在案发前,那两个女孩子里的一个不见了,月儿姑娘又是报官又是派倚红楼的手下去寻人明显是被人掳走了。顺天府倒没敷衍,在查了,却是刚着手便发生了那件大案。
“乔夫人说了,千真万确,她已经知会了乔阁老。”
杨攸着实没想到,和母亲闲话家常而已,却得知了这样紧要的消息。虽然知晓,却不会及时告知裴行昭,那是乔景和、许彻的差事,又是案件的一角而已,她没必要瞎掺和。
同一时刻的裴行昭和林策,在宫里琢磨充实国库的路子。
这是裴行昭起码五年内要一直上心的头等大事。
有马伯远提出兴国利民的珠玉在前,其他封疆大吏必然想效法为之,在新帝执政之初,力求做出一番政绩,若能得到皇帝、太后或首辅次辅的嘉许,起码能保五年的好运道。
这是人之常情,但有些人会脚踏实地,能力不济,没有相应的天时地利,便会死心,从别处下手;而有些人无计可施之后则会剑走偏锋,譬如欺上瞒下,加重辖区百姓的赋税,把多上缴的税银另立名目,变成一己的功劳。
凡事的解决之道,无非解决根本,釜底抽薪。国库迅速充实起来,朝廷不差钱了,户部腰板儿直、底气足了,官员能感觉得到,也就不会一门心思地在钱这个字儿上打主意了。
要知道,官员一打歪主意,便会害得很多百姓忙碌整年却无所获,要么就是乡绅商贾遭殃。
因着可能有人盗皇陵、倚红楼命案都与太宗皇帝相关,裴行昭琢磨什么事情的时候,都会往他头上联想。
今日她琢磨的是,皇室宗亲平白享受的令人咋舌的赏赐用度,正是太宗立下的规矩。
他的宗旨不过是想证明,他即便已成为天子,也不是忘本的人,只要是他老萧家的人,只要在五服之内,就由天下人供养。
实打实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情形,只是,那人是不是人要两说罢了。
在裴行昭看,那不过是自卑到变态的一个糟老头子而已。
也不知他哪儿来的脸,真以为天下是皇家的。要照他的章程来,不出五十年,半壁江山的进项,都要用来养活他萧家五服之内的人。
幸好武帝登基之后,第一个重要的举措就不轻不重地给了他那死爹一巴掌朝廷供养的皇室中人,只限于他们父子所在的家族嫡系至亲,其余人等各自为安,所得赐田用度一概收回,日后若以皇亲国戚之名作威作福,严惩不贷。
据说当时的户部尚书立马就给武帝跪了,痛哭流涕感动的。
昔年的武帝只能做到那地步,其实他有隐忧,在武帝实录中有记载,他曾叹着气说过,即便只是供养这些嫡系至亲,过百十来年,人数便也令人咋舌,朝廷供养他们所花费的,亦是为数甚巨。
可他毕竟是太宗的儿子,打脸要适度,不能把事情做绝。
在他之后又有了十几位皇帝,便出现了他曾想见到的情形。
如果裴行昭还是官员,早已适度地在官场、士林、民间散播出剖析这些的风声,使得人们的愤怒燃烧到一定的程度,逼着上位者效法武帝,改变所谓的祖制。
可惜的是,她已身在皇室,不能那么做,也不会让袍泽故交趟这样的浑水。
她得自己做,还得干脆利落。
裴行昭一面与林策说着这些,脑筋也一刻不停地转着,说到末尾,忽地双眼一亮,“眼下不可能收回宗亲手里过多的赐田,他们已经觉得自己从豪富变成乡绅了,那么,不如让他们一年一年地出血交税,起先得适度,要是跟百姓一样,他们又得发疯,先折半,以后再陆续找辙增加。在他们来看,这样总比朝廷继续抠砖缝,让他们交出家当要好吧”
这是直接一刀与钝刀子的区别,就如朝廷要你交出一万两,你可以立马交出,也可以一年一年地还,只是,这一年一年地还是没有期限的,只要大周还在,只要你有子子孙孙,就要每年交税。
这种账,楚王、燕王那种人一眼就能看到底,旁的人却会松一口气儿孙自有儿孙福,人家会这么想,而不会仔细斟酌小太后的居心。
林策想通了这些,忍俊不禁,“这法子好,再好不过了只是,宗亲会看着皇室中人如何行事,皇上就不消说了,私产就是私产,谁也不敢过问,但是您和慈宁宫、坤宁宫”
裴行昭笑道“这好说,明儿我跟那二位分头说说,一个信佛,估摸着正愁没有挽回颜面的路子呢,一个本就淡泊,家底薄,都是做做样子表表态就成,她们那两份儿,我帮着出了。”
“这样不好吧又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林策不大赞同,“您再衣食无忧,也架不住长期倒贴啊。”
“我仔细算了算,这事儿要是成了,国库每年就能增加近百万两,百万两是个什么数目目前最贫瘠的个省份,一年最低只能上缴万两税银,高一点的是五万两,再高也不过七万余两。
“邵阳,一个省啊,一年只能交那么点儿税,可见百姓苦到了什么地步,而我和慈宁宫、寿康宫就算只交分税,加起来也有四万两这还是我们走明面儿上的账交税,谁又没私库我自己,怎么说呢已在皇室,该拿的就绝不手软,不拿反而是矫情,我也的确有不少我要养着、护着的人。”
太皇太后历经朝,位帝王都要给予赏赐或孝敬,明产私产不知多少,裴行昭历经两朝,先帝目光长远,必然会为了避免小媳妇儿为钱发愁拨出不少私产这二位都是非常非常富裕的,最穷的是皇后,但先帝殡天前也给了准皇后诸多赏赐,田产便是比较重要的一项。
心念数转,再仔细斟酌裴行昭推心置腹的话,林策的神色郑重起来,“您说的是,我会全然尽到我那一份力。”
的确,她到目前也算是初来乍到的,那又如何她爹可是两广总督,伤病最重时疑心命不久矣诚心诚意请辞都不能如愿的人,“两广一日不能无林爱卿”是先帝说过两次的话,小太后亦是全然赞同的。所以,即便是此事闹起来,她请她爹上一本,全然支持太后,便是分量十足。
裴行昭对她举杯。
两女子饮尽杯中酒。
“看你刚才那小眼神儿,一定是想到你爹了。”裴行昭一面斟酒一面笑道,“你这闺女倒是做得硬气,气人的事儿一样不少干,求人的事儿样样落不下你爹。”
林策哈哈地笑起来,拿过一个核桃,因着笑得手软捏不开,抛给裴行昭。
裴行昭闲着的手抬起,接住,咔吧一声捏开来,又抛回去。
“您啊,真是把人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的。”林策一面掰开核桃取果肉,一面慢言慢语地道,“我最早挺恨我爹的,是真恨,因为我娘病重到撒手人寰,心心念念的就是他,他却在任上不肯回家看看结发之妻。
“我娘走后,他又被夺情。反正,我娘到入土为安时,他都没看一眼。那年我十岁。
“我就认定了,他是心里只有功名前程的人,什么情分在他那儿都是可以背叛的。
“孝期没过,我就被接到了他任上,该学什么还继续学,他还是忙他的。
“及笄之后,他重情、一直缅怀亡妻不纳妾的名声越传越盛,我听着特别反感,认定是他派人手散播的消息,于是就逛戏园子、捧戏子,卖唱的长得好的也收到身边总之就开始跟他对着干了。”
裴行昭点了点头,“然后,你爹肯定气得跳脚了吧”
“是啊,”林策扯一扯嘴角,“让我在他书房院跪了好几个时辰,忙完公务问我,到底为何不学好。我就说了对他的怨恨,说虽然是女子,也不想做只贪图功名的伪君子。
“然后他就让我做他的跟班、幕僚,再到二把手。
“唉我也知道他的苦了,不恨了,但是,这怜香惜玉、爱美之心还是改不了啊,就还是我行我素,他现在也没辙了。”语毕,她很犯愁地瞧着裴行昭。
裴行昭失笑,“父爱如山,你觉着怎么样好,便怎么样过,你爹也不好跟你直说罢了。这又哪儿是能直说的事儿”
“真的”
“废话。要不是这么想的,以你爹那个脾气,早就把你家法处置送到庙里做尼姑了那小老爷子的脾气暴得很,我没见过,却没少听袍泽和先帝说。但他也清醒,有耳目聪明的文人的一面,在他看,你至多是如所谓风流多情的男子一般,无可指摘。”
林策先是笑,又扁了扁嘴,撑着头,“这话说的我要是这时候才对他好,会不会太晚了”
“不晚,哪怕只几天,恐怕他就已知足。”
林策无言,对裴行昭举了举杯,一口喝尽杯中酒。
“没事儿也看看你家小老爷子的文章,我都记下了好几篇,不为这个,我才不让你进京呢。”裴行昭故意危言耸听。
“知道啦。”林策横了她一眼,先一步起身,为彼此斟酒。
两女子喝到丑时才尽兴,各自歇下。
裴行昭有个毛病,越是睡得晚,早间越是醒得早。
醒来后难受得紧,是那种说不出哪儿难受,感觉全身都不舒坦的情形。
这种情形并不少见,近来尤其频繁。而且这还算好的。
她哪一样伤病拎出来,医者都会告诫要静心,忌动怒。
但她这摄政皇太后的差事,本就要时时耳闻目睹各种不公之事。
所以,医嘱听听就算了,那是她没可能做到的。
她坐起来,缓了缓,随后洗漱更衣。
坐在桌前用早膳的时候,阿蛮走进来,面色有些异样,却尽量神色如常地行礼,侍立在一旁。
裴行昭凝了她一眼,喝了一口双米粥,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阿蛮道“没什么急事,您先用膳。”
“你先说也一样,实在恶心的,也报不到你跟前儿。”
阿蛮没词儿了,只好照实道“颜大统领派出了精锐人手,千防万防,可盗墓贼还是找到了机会他们显然是早就找到了除了断龙石之外的皇陵入口,就在昨夜,点燃早已埋下的炸药,炸开了入口,进到皇陵。”
“是么”裴行昭眸子雪亮,“有没有围困起来”
“有,有的。”阿蛮忙道,“颜大统领早跟英国公打招呼了,英国公调遣多路精锐军兵,趋近皇陵,看到信号便火速赶去了。”
“那你还有什么好苦着脸的”裴行昭看了阿蛮一眼。
阿蛮不解,“这不管怎么说,也是皇陵又一次被入侵了,对谁的影响都不好啊。”
裴行昭却是笑得云淡风轻,“错了,这阵仗还是不够大,我得帮盗墓贼一把。不然,我怎么能去那座地宫瞧瞧”,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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