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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的月亮, 似圆非圆,明明天空中没有云层,月色却好像蒙着一层的阴霾, 清幽的, 森冷的, 就像是长了毛一般,诡谲的人灯腾空, 远远的看去, 瞧不到那鼓涨的皮囊, 只有一抹幽光。
在黑色的夜幕中, 莹莹光火,犹如流萤,格外的美丽。
祈北贡院,江治睿和裴一清等人正在批阅卷子。
“唉, 这肩膀胳膊,真是不舒坦啊,老了老了。”
裴一清听到声音, 抬起头就见江治睿捏了捏脖子, 活动活动了手腕, 又动了动肩膀,有了风霜的面容上是眉头紧缩, 这两日忙碌,那鬓间的白发好似都又多了一些。
他忍不住道。
“大人,您这也看了大半日了, 先歇一会吧。”
江治睿“怎么能歇,咱们早一日阅完卷子,大家伙儿也能早一日知道结果, 都在外头巴巴的等着呢。”
“再急也不急这一刻,您去窗棂那儿透透气,喝喝水,活动活动,一会儿也更有精神。”裴一清劝道。
江智睿想了想,到底是身子不够爽利,点头应道。
“也成,我去窗子那儿走走,透透气,对了,左边一沓的卷子你们先别动,我方才看了,这些个答得还不错,回头你们也看看。”
“是。”众人应下。
江治睿走到窗棂边,手和肩膀还在动着,透过窗棂,正好能瞧到外头的一片星空,只见一轮似圆非圆的月亮高高挂在星空,清风徐徐的吹来,别有一番静谧。
“今儿的夜色倒是不错”
话落,就见天畔有流光划过,他捻须的动作一顿,眉头锁了锁,有些诧异。
“星陨”
下一刻,就见一道流光朝贡院这边划来,光带着清幽的青色,在众人还未见到的时候,犹如一道箭矢,猛地击到站在窗棂边的江治睿身上。
他身子僵了僵,清亮且饱含智慧的眼眸呆滞了一刻,有一瞬间,它失去了颜色。
“什么星陨”
有好奇的大人看了过去,裴一清跟着看了看,只见外头星空一片幽蓝,八月二十的月亮,似圆非圆的挂在天畔。
他笑了笑,收回目光,继续看手中的卷子。
“星陨,什么星陨”江治睿莫名。
“不是大人,不是你说的星陨吗”其他几位大人诧异道。
“有吗”江治睿更为诧异,“你们听错了吧,罢罢,不说这个了,继续阅卷吧,学子们还在等着张榜呢。”
江治睿向屋里走去,拉开凳子,重新落座,手中拿着卷子翻看。
只是,这一次他格外的心烦意燥,瞧哪一张卷子都不顺眼,尤其不顺眼的,是忙碌了一整日仍然神清气爽,精力充沛的裴一清。
年轻,真是最好的资本啊。
丰凌街。
神灵巡境的队伍早就散了,街上的行人也少了,杏花将大瓮往推车上一搁,又将老太太竹编的东西用麻绳串好,一道搁在推车上。
杌凳压在最上头,粗麻绳往肩上一套,这才拉起车架子,往前推着,中气十足的招呼道。
“阿奶,走喽,咱们回家了。”
半晌,她没有听到老太太抬脚的声音,忍不住回过头,不解的又喊了一声。
“阿奶”
“怎么不走了”
老太太抬头看着天空,背着手,有些愣神。
杏花看了过去,只见天空一轮似圆非圆的月亮。
月光沁凉,秋日少云,映衬得天空格外的高远,幽蓝幽蓝的,静谧美丽极了。
杏花笑了笑,眉眼弯弯,她搁下板车,几步走了过去,只听老太太嘴里还在嘟囔了句光,好亮好亮,她也不以为意,一把搀住老太太的手,亲昵道。
“阿奶,这月亮是漂亮,不过这外头也冷,走吧,等到家了,你在院子里好好的瞧,马上就要起风了,咱们先回去吧。”
老太太眼里的光彩停滞了一瞬,下一刻,她回过神来,有些莫名,一拍杏花的手。
“瞧什么月亮啊,又不能吃又不能换银子的,别瞧这秋天白天热,早晚可凉得很”
杏花摸了摸被拍疼的地方,嘴巴翘了翘,莫名的嘟囔一句。
“什么嘛,明明是你说好亮的。”
“还不走”老太太吆喝。
“就来就来。”
杏花应了一声,拉过板车,吭哧吭哧的往前。
往常时候,老太太都会帮忙搭把手,杏花不让,老太太还就是要帮忙,嘴里唠叨着,她只是老了,又不是动不了了,这搭把手的事儿,能让孙女儿轻松一点,怎么就不成了
杏花虽然担心,但是不可否认的,有这样一位爱惜晚辈的阿奶,她那心里都是热乎热乎的。
只是今夜,老太太跟在杏花后头,背着手往前走,面上的神情也少了许多,显得有些沉默。
车轱辘压过石头路,寂静的夜里,这一地有轱辘轱辘的声音响起。
老太太沉默着。
她不苟言笑时,瘦削的脸上面皮搭在骨头上,皱巴皱巴,不见往日的柔和慈爱,倒是显得有几分刻薄了。
片刻后,老太太抬手摸了摸心口,只觉得一股莫名的戾意起。
她的视线落在前头的杏花身上,只见她四肢修长,脚步轻快又有力,推着板车,吭哧吭哧,脸上都还挂着淡淡的笑意。
瞬间,老太太老迈的眼里有幽光闪闪,叹息连连。
年轻,真是好啊。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月底,这一日,一大早的,多福客栈就忙碌了起来,就是昨晚浅酌醉酒的学子,洗了把清水,整了整衣裳,也精神抖擞的出了屋门。
无他,今日是张榜日。
十年寒窗苦读,是否学有所成,看的就是今日的结果了。
一早,潘寻龙寻顾昭讨了一扎香火,正会儿正焚香着,敬天敬地敬魁星,嘴里念念有词,不断的有保佑保佑之词溢散出口。
顾昭
潘寻龙又燃了六根,分别递给旁边的赵家佑和卫平彦,不忘招呼兄弟,“欸欸,你们俩也拜拜,吉祥又如意呢。”
赵家佑和卫平彦从善如流。
顾昭
她颇为嫌弃,“这时候再拜又有什么用结果都出来了。”只是大家伙还不知道而已。
“小孩别瞎说话。”潘寻龙嘘了一声。
说完,他觑了顾昭一眼,自个儿就讨饶了,“好吧好吧,顾小昭,我就老实说了,我这不是紧张嘛,烧个香,心里踏实”
赵家佑和卫平彦跟着点头。
卫平彦还将手递了出来,让顾昭看他衣袖下成毛茸茸的手,压低了声音,“昨晚就吓成这样了。”
顾昭
就这出息,到时要是上了金銮殿,那该如何是好啊。
“走了走了,你们在客栈等着,我给你们看榜去。”顾昭恨铁不成钢。
“不行”潘寻龙三人又出言反驳。
在顾昭无奈的目光下,三人表示,这下他们就像是臀部生了钉子一样,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更遑论是在客栈里等着了,左右是一刀,还不如跟着顾昭一道去贡院,还能看个热乎的。
“那还磨蹭着作甚,走吧。”
顾昭拿过三人手中的香,只见香火急速的燃烧,很快便燃到根脚处,最后,一簇火蹿起,直接将那香脚燃成了灰烬。
一行人朝贡院方向去了。
贡院。
此时刚过巳正,贡院这一处已经来了许多人,有看榜的学子,也有学子觉得自己看榜,挤在这人群中不够体面,自己在不远处的茶楼坐着,跑腿的是家丁小厮。
午时一到,只见贡院的大门打开,一道闷沉又厚重的铜锣声响起,接着,里头有数位穿着皂衣的衙役,阔步昂首的走了出来。
他们腰间俱是配了一把弯刀,脚踩祥云皂靴,瞧过去格外的威风。
“张榜了,张榜了。”人群有了骚动。
潘寻龙三人紧张极了,饶是顾昭这样没有赶考的人,身处这样的情境,也为三人紧张了片刻,手心都拽紧了。
只听领头衙役重重的捶了下铜锣,声音低沉又肃穆,中气十足的拉长了声音。
“吉时到张榜”
红色的绸布被揭下,两位衙役站在高处,高举手中的木牌。
这一次乡试中举的名单,由此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众人急急的看了过去。
名字,籍贯一一对上,方才是自己。
“中了中了”
人群里有欣喜若狂的声音传来,有人手舞足蹈,面色狂喜,状若失态。
只是这一会儿,谁也顾不上计较了,有的只有羡慕和嫉妒。
自然,有人欢喜,也有人悲伤。
人群里,也有人上上下下的看了好几眼,来来回回,到了最后,这才不甘不愿的摇着头,垂头丧气模样。
没中没中,又没中
瞧清楚了龙虎榜,赵家佑兴奋极了。
“中了中了,咱们都中了。”
潘寻龙和卫平彦也兴奋极了,“太好了,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哈哈,顾小昭,我就说方才烧香有用吧。”
顾昭:“是是是,有用,太有用了。”
卫平彦兴奋,“表弟,我中了。”
顾昭眉眼弯弯,“恭喜表哥了,阿爷阿奶和姑妈他们一定也很高兴。”
卫平彦有些羞赧,“嘿嘿,表弟你高兴吗”
顾昭用力点头,“自然。”
红榜上,潘寻龙,赵家佑,卫平彦三人的名字都在,籍贯也对得上,虽然名次居中,不过,好歹都是中了,顾昭也很是为他们三人欢喜。
一行人忐忑的来,回程时候,欢欢喜喜的往多福客栈走去。
到了晌午的时候,报喜的人连来好几趟多福客栈,那铜锣声就没有停过,见着那扛彩旗的报喜人,除了中举的学子欢喜,客栈的掌柜也乐呵得不成,他笑眯了眼睛,乐呵得面上的肉都颠颠的颤动了。
妥了妥了,他多福客栈接下来的客人入住,妥了
“去,拿了笔墨,寻举人老爷讨一份墨宝去。”掌柜的推了自家孙子一把,催促道。
郑泉没有应声,还在探头往外头看。
掌柜的眼睛眯了眯,蒲扇一样的肉手拍了过去。
“阿爷,很痛的,知不知道”郑泉抱着扫帚跳了开。
“知道痛还不快忙活去慢着慢着,别只讨举人老爷的墨宝,秀才公的也要。”
掌柜抚了抚花的白胡子,笑得有智慧,“这遭不中,下回一定也会中,读书人的事,说不准,说不准的。”
“白头阿翁都能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你啊,别憨憨的不知理,和大人们说话恭顺些,知道没”
“知道了”郑泉拉长了声音,“你回回都说,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哎,你个小子。”掌柜又拍了一记过去,“阿爷唠叨你你还不开心,等到阿爷唠叨不动了,你还得想着今儿呢”
郑泉瞪了掌柜一眼,“不许乱说话。”
掌柜知道,这是自家乖孙心里爱惜自己呢,他心里熨帖,“好了好了,忙去吧,你这一日日的,尽往外瞅啥呢。”
掌柜见郑泉的眼睛还在朝外头看,也瞥了两眼。
郑泉不放心,“阿爷,我瞧杏花妹子这两日好似憔悴了不少,镇日形色匆匆的,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掌柜瞥了一眼,只瞧到那一抹杏色衣裳。
“别担心了,杏花有她阿奶照顾着,能有什么事你啊,先去忙客栈的事情,回头阿爷碰到杏花阿奶,问一问就知道了。”
掌柜不以为意,“前些日子,她们家不是去丰凌街参加庙会了吗我看啊,指不定是人家瞧着她家果酿好喝,回头又找来买了,这一忙,可不就憔悴了
郑泉想了想,这倒也是。
年年这个时候,阮家酒酿的生意都格外的好。
“快去快去,秀才公和举人老爷们差不多要回乡了。”就是没有回乡,接下来也是各种赴宴,想来是忙得很。
早早讨到墨宝,早早了事。
郑泉被掌柜催着去讨墨宝去了。
那厢,阮杏花形色匆匆,眉头锁着往家里去了。
“阿奶,我回来了。”
她喊了一声,没有瞧见人,宅子里有些安静,她心里有些不安,侧耳听了听,灶间有咀嚼的动静声传来。
沉默了下,阮杏花也不知为何,她脚步轻轻的过去了。
她站在窗户下头,透过灶间的窗棂,只见一位老太太坐在杌凳上,大口大口的吃着肉,汤匙在碗里舀动,有油花星子漾着明亮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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