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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层退散而去, 一轮弯月缀于幽蓝的天空,秋夜风寒露重,草丛里偶尔有几声虫鸣声传来, 这一地有些安静。
雷霆过后,空气有潮湿之炁。
顾昭回头看了一眼,注意到江治睿大人额上的伤,几步走了过去, 伸手抚过,掌心附一层莹光。
不过瞬息时间, 那还涓涓流血的伤口便愈合了。
“多谢顾道长了。”江治睿摸了摸额头, 感叹方士神通, 他瞧了一眼前方。
雷霆之下, 安山道长和堕心不复存在。
江治睿微微叹了口气。
看不透啊, 功名利禄,长生之道,就是千年前修行有成的道长都看不透,可惜,着实可惜, 也曾是名动天下的一方人物。
顾昭“客气了。”
顾昭环顾了周围一眼, 此处山石陡峭,树木高耸,此时清冷的月色落下,树木在地上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
“我送你们一程吧。”
裴一清一行人着实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对顾昭的好意也没有推辞。
顾昭送了裴一清和江治睿一行人一程,直到带着他们走出了深山,瞧到有人烟之处,这才分别。
至于曲烟, 顾昭以炁化线,仔细的探看了一番,确定他的身体里没有邪物的存在,就也不再多做过问。
“风眠大哥,咱们也回去吧。”
顾昭转身招呼了孟风眠一声,孟风眠点了点头,两人一道朝祁北郡城的方向走去。
风炁起,吹动两人的衣袂,曲烟看着那要踏入鬼道的孟风眠,一句公子哽在喉间,到底是没有喊出来。
最后,瞧着空无一人的地方,他颇为颓然的垂下了头。
罢罢,他也没脸再叫三公子了,是他不信公子在先。
翌日,艳阳高照,清风徐徐的吹来。
顾昭走到柜台处,准备结账退房。
“你们这就要回去了啊。”郑泉面露不舍。
“嗯。”顾昭点头,笑道,“都说行船走马三分险,七不出,八不归,三六九利出行,今日是个好日子,打道回府正正好。”
郑泉看着顾昭眉眼弯弯的样子,倏忽的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
“啊,对了,杏花妹子交代过我,你们回去的时候,我得和她说一声呢,你们等等啊。”
说完,他丢了手中的扫帚,顾昭还来不及拦住,郑泉已经撒丫子的朝阮杏花的家跑去了。
柜台处,郑掌柜摇摇头,“毛毛躁躁的。”
顾昭失笑。
祁北郡城,码头边。
秋风簌簌的吹来,吹皱了一汪的江水,日头的光落在上头,远远瞧去,就像是撒了碎银在江面上一般。
河岸边,阮杏花踮着脚,挥着帕子,目光瞧着江水上那顺风远去的大宝船,眼里都是不舍。
“杏花,咱们回去吧。”郑泉劝道,“码头边风大。”
“嗯,一会儿就回去。”阮杏花挥着手,看着那越来越远的宝船,眼里闪过一丝落寞。
曾经只是惊鸿一瞥时,她尚且能和阿奶笑着说要招这郎君进阮宅做上门女婿,此时真的上了心,反倒说不出口了。
不敢说出口,也舍不得说出口,那是她珍藏在心底的心意。
等她老了,成了头发花白的阿太,也许那个时候,她会坐在院子里的摇摇椅上,摇着蒲扇,白发苍苍的,笑着那豁口的牙,和她的小小孙女说道。
阿太年轻时候,曾经遇到一个特别好的人,性子好,模样也生得好阿太好喜欢他哩
宝船上。
“多好的姑娘啊。”潘寻龙抱着酒瓮子,看着码头的方向挥手。
末了,他低头嗅了嗅怀中的酒瓮子,又赞道,“手也巧,送咱们的酒水真是香。”
“顾昭啊”
潘寻龙回过头,正待说什么时,目光落在前头甲板处,倏忽的一凝。
那儿,顾昭和孟风眠正在一道说着话,不知道孟风眠说了一句什么,顾昭侧过头笑了笑,孟风眠的目光落在顾昭身上,久久没有收回。
潘寻龙手中的酒瓮子差点打破了。
“平彦啊,平彦家佑兄,家佑兄”大事不好啦
潘寻龙跌跌撞撞。
片刻后,他寻到赵家佑和卫平彦,三人在船室里,撩开窗棂的一点缝隙,偷偷的朝甲板上的顾昭和孟风眠看去。
末了,他们悄悄阖上窗棂,三人对视一眼,彼此从彼此的眼里都瞧到了惊叫。
不好啦
他们靖州城的顾小昭,他真的要走错道,牵错缘分啦
“不急不急,事情还能挽回,咱们按计划的来。”潘寻龙将双手往下压了压,眼睛环视过另外两人,主持大局,“莫慌莫慌,深呼吸,来,跟着我一起深呼吸。”
“呼气,吸气,呼气好,很好。”
三人呈三足鼎立之势,以眼睛沟通,彼此给彼此打着气。
阳光暖暖的落下,宝船上多出了一只大胖的大白猫,只见它毛羽蓬松,蹲在那儿就像一堆大雪团,琥珀色的眼睛又大又圆,在阳光下漾着水润的光泽。
“喵呜”
卫平彦
为了表弟,为了姥姥,为了姥爷,为了顾家
按耐住羞耻,一通自我劝说后,卫平彦打破了举人老爷的脸面,喵呜得更起劲了。
江面宽广,除了秋风吹来的声音,宝船破水的声音,这儿便是喵咪娇憨的叫声。
“小狸叔叔怎么了”听到声音,顾昭诧异的四处看了看。
怎么觉得,这娇娇的猫叫声有些怪。
顾昭回过头,视线对上大白猫琥珀色的猫眼,眼睛都瞪大了两分。
“表哥”
卫平彦“喵呜。”
没错。
是他。
是准备拯救表弟的人生,继而拯救姥姥,拯救姥爷,从而拯救顾家,身负重任的他
大白猫摇晃了两下胖脸蛋,四肢撑起,冲着顾昭喵呜喵呜的叫个不停。
顾昭有些迟疑。
表哥他这是生病了
旁边,孟风眠也看了过去。
对上孟风眠那灰色的眼翳,卫平彦连忙撇开眼睛,只冲着顾昭喵呜喵呜的撒娇。
没什么表情的孟公子有些吓人,还有,表弟是怎么回事平时,他不是最爱摸毛茸茸的小东西吗还爱给它打鱼吃,今儿怎么这么迟钝这么久了还不来抱它吗
果然是男色惑人。
卫平彦恶狠狠的瞪了孟风眠一眼。
山不来就我,我就来就山。
船舱里,潘寻龙和赵家佑急得团团转,不住的念叨平彦怎么还不行动,大白猫颠颠着脚步,一个飞扑,瓷实的落到了孟风眠怀里。
恩孟公子
猫眼和灰色的眼翳对视一眼,一声凄厉的猫叫声响起。
“喵呜”
不好扑,扑错人啦
下一刻,就见大白猫犹如火烧尾巴一样的跳起来,慌不择路的往船舱里跑去。
孟风眠
他低头看自己摊开的手,又抬头看了看顾昭,无辜道,“我什么都没做。”
是猫自己扑过来的,紧着又一副被踩了尾巴的样子跑走了。
顾昭“我知道,我知道,我去看看表哥,他怎么又变成猫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顾昭和孟风眠说了一句,起身往船舱方向走去。
船舱里,潘寻龙和赵家佑两人看着蔫耷着耳朵的大白猫,简直是恨铁不成钢了。
“你说说你,怎么能扑错人了呢”
“就是就是,亏你这两只招子还长这么大个。”
“要说我啊,其实扑错了也不要紧,咱们将错就错,拖开一个,不让他们待在一处谈天说话,这不就是成功了”
潘寻龙还是很机灵的。
“不成不成。”大白猫圆圆的脑袋摇个不停,“我可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潘寻龙恨铁不成钢。
“寻龙啊,说实话,我也不敢”赵家佑吞吐了下,还是老实的开口。
旁边,大白猫的卫平彦点着头附和,就是就是。
潘寻龙一窒。
好吧,他也不敢在孟风眠面前太放肆,那可是真的从修罗道中杀出来的。
“你们不敢什么”顾昭走了进来,听了个只言片语。
“没什么。”两人一猫互相瞧了瞧,异口同声道。
顾昭“神神秘秘的。”
话音一转,她关心卫平彦,“表哥,你怎么化猫了,是哪里不舒服了吗”
说着话,顾昭将大白猫抱了起来,元炁化丝,蜿蜒的探向大白猫。
“没事啊。”顾昭自言自语。
旁边,潘寻龙和赵家佑不断的给卫平彦打口型,装病啊,装病啊平彦兄,多好的机会。
卫平彦
为了姥爷,为了姥姥,为了表弟。
他咬了咬牙,彻底丢了自己举人老爷的形象,耷拉着脑袋,前肢攀在顾昭手上,有气无力的喵呜喵呜着。
那娇憨的猫叫声堪称是气若游丝,潘寻龙和赵家佑忍不住竖了个大拇指过去,在顾昭瞧来时,两人连忙又收了回去。
看天看地,就是不看顾昭。
顾昭莫名一个两个三个,个个都奇奇怪怪的。
宝船顺着江水,向靖州城的方向驶去,暮色渐起,霞光染红了江畔白头的芦苇,偶尔有鱼儿跳出水面,撩起层层水纹。
不知不觉,夜色逐渐浓郁,朦胧月色下,顾昭走出船舱,目光落在甲板上的孟风眠身上。
只见他穿一身月白色长裳,清风吹来,宽袖盈风。
“大哥,在忙什么”
顾昭走了过去,好奇的问道。
孟风眠手中拿着一个浅色的木块,手边是一副刻刀,随着刻刀的划过,木块逐渐的成型,可以看出,这是要做成一个木梳形状。
顾昭在孟风眠旁边坐了下来,秋风凉凉的吹来,撩动发丝,夜晚的江景别有一番静谧。
“好了。”片刻后,孟风眠将手心摊开,露出打磨好的月梳,递了过去。
顾昭有些意外,“给我的吗”
孟风眠点头。
顾昭有些迟疑,目光对上孟风眠的眸光,沁凉的月色下,她的眼睛好似蒙上了一层潋滟的月光。
在民间,木梳有定情之意。
孟风眠看着顾昭的目光,认真道,“与你相遇,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修行之路漫漫又长远,不知是否有这份荣幸,能让我同你一道走下去。”
他伸手握住顾昭的手,把话说得更清晰。
“顾昭,我心悦你。”
顾昭还未说话,倏忽的,她好似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一副为难又难过的模样。
最后,她瞪了孟风眠一眼,颇为恨恨的开口。
“可是,我不是小郎。”
这时,她想起了祁北郡城那佚闻,都说上上任的祁北王孟棠春男女不忌,风眠大哥和她说这话,她真是又高兴又生气。
高兴的是风眠大哥说了这话,生气的是,大哥是对顾小郎说的这话。
这样一来,她的性别不就不对了嘛
顾昭生气又懊恼。
孟风眠哈哈笑了起来,他许久没有这般畅快的笑了,几乎是笑得腹痛。
在顾昭要恼怒之前,他眼里都是笑意,温柔又缠绵,抬手抚了抚顾昭被风吹得缭乱的乌发。
“我知道。”
顾昭诧异的抬头“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孟风眠点头,凑近顾昭耳朵旁,在那被风冻得有分绯红的小耳朵旁边,轻声说道。
“我知道,顾小昭是小姑娘,不是小郎。”
顾昭捂着耳朵瞪孟风眠。
明明,小潘哥他们时常也闹着喊她顾小昭,每一回,她只觉得他们是在胡闹,是在没大没小的犯上,今儿这一声的顾小昭,给她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
有分甜,也有分恼,还有分陌生的情愫。
孟风眠看着顾昭,只觉得她眼睛格外的亮,明明羞赧得想挪开视线,偏偏倔强的不肯扭头,就像是小娃儿在比斗眼睛,谁先挪开,谁就输了一般。
“顾小昭,以后不许这样盯着别人瞧。”
为什么她偏要。
顾昭还未犟着嘴开口,就见孟风眠探过了身来,温热的手附上眼睛,下一刻,唇边有温柔的触感,热热的,滚烫的,让人面红耳赤的
衣袂沾了桂花的香气,很香。
顾昭瞪大了眼睛,眼眸眨了眨,抵在胸前的手不自觉的松开,拽住了那月白色的宽袍。
月色的倒影落在江面上,江水轻轻荡漾,远处有清风吹来,幽静又美丽。
天边泛起鱼肚白,在秋风的吹拂下,日头越升越高。
都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眼下,一行人在江面上飘,自然少不得捞鱼来吃。
顾昭守着炉子,瓮灌里熬的是粥,很快,白粥突突突的冒着泡,米花绽开,烟气冒出浓郁的大米清香,待火候差不多了,顾昭才将切好,腌好,备在一旁的鱼片倒入。
随着搅拌,鱼的鲜香伴着米香扑鼻而来,汤浓鱼嫩,热乎乎又滚烫烫的,秋日的早上吃上一碗,正正好。
“吃饭了。”顾昭招呼众人。
卫平彦依然是大白猫模样,它一身白毛睡得有些凌乱,赵家佑左右看了看,瞧见桌上搁着的月梳,伸手拿过。
“我在老家时也养了只猫,我和你们说,别瞧猫梳毛发好像会掉,它是越梳越不会掉得到处都是猫毛平彦啊,哥哥给你通一通发,保准你今儿舒舒坦坦的。”
赵家佑正要动作,这时,一道元炁化作绳索,轻轻巧巧的将他手中的梳子勾到了手中。
顾昭“这把梳子不行,家佑哥你换一个。”
“为什么不行。”赵家佑随口问道。
顾昭嘿嘿笑了一声,瞧着手中的月梳,欢喜又爱惜的摸了摸,
“这是风眠大哥送给我的。”
孟风眠瞧着顾昭,跟着也是一笑。
哦,孟公子送的啊。
下一刻。
什么孟公子送的
三人惊得猛的抬头朝顾昭看去。
在民间,梳子有定情之意,谁还能不知道
两人一猫如遭雷击,大白猫更是眼里淌下了泪水。
姥姥,姥爷对不起,他还是没有拽回表弟,表弟他,表弟他牵了错误的缘分啊
顾昭吓了一跳,“表哥,你怎么了”
潘寻龙悲怆,“他在替他姥姥姥爷难过。”
顾昭
什么和什么啊
她心思本就灵巧,瞧了瞧木梳,又瞧了瞧孟风眠和自己,一下就明白了潘寻龙是何意,恍然模样。
当即摆手,宽宥道。
“表哥莫忧,阿爷阿奶不会难过的,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机会说,我阿娘生的我是个女娃,只是女子生活不易,这才穿了长裳,一直扮做男娃。”
顾昭说完这话,有些忐忑的看了过去。
她以为几人会生气自己欺瞒,抑或是惊讶,不想,这两人一猫瞧着自己的眼神更是悲怆了,一副自己做出了莫大牺牲的模样。
潘寻龙,卫平彦,赵家佑,三人齐齐倒抽一口气,继而恶狠狠的瞪向孟风眠。
这人到底给顾昭下了什么汤
两人牵了错误的缘分也就不说了,现如今,顾小昭为了他,居然甘心说自己是个姑娘家。
三人咬牙切齿,异口同声,“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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