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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精
顾昭顺着三人的目光看向孟风眠, 孟风眠颇为无奈的摊了摊手,表示他也不知道,这妖精的名头到底从何而来。
“妖精,真是一个大妖精。”潘寻龙碎碎念, “顾小昭已经被迷得昏头转向了, 平彦啊, 你姥爷姥姥只有你了, 你要孝顺, 不能气着老人家。”
大白猫点头, 胖胖的猫脸上都里是沉重。
他会的。
三人沉痛的看了顾昭两眼。
都说这省心的孩子才是最不省心的,可不是嘛, 平日里, 顾小昭多省心啊,小小年纪就开始养家,照顾阿爷阿奶, 照顾不省心的表哥, 没想到,这哑炮不爆则已, 一爆,那就是惊天动地的响。
月梳,他居然接受了同为男子的孟公子送的月梳。
顾昭
她算是看出来了,她刚刚说的话, 这两人一只猫,是谁都没有相信。
“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顾小昭生气。
潘寻龙更心痛了,“顾昭,你就别说了, 为了孟公子,你居然扯这样的谎,太委屈了,这样都不像你了,我们听了,心中也好酸好痛啊。”
他将手搁在心口捶了捶,目光环视了一眼大白猫的卫平彦和赵家佑。
这几日来,三人沟通多了,也算是多了默契。
主持大局的潘寻龙颓然了。
“小狸叔叔和我们都说了,顾昭你和孟公子是天定的缘分,罢罢罢,我们也不多说什么。”
他震了震精神,继续道,“别怕,我们都站在你身后,谁敢风言风语,我第一个饶不了他府衙里别的不多,衙役是管够的”
赵家佑大青虫样的眉毛拧成一团,“我,我放夜翘娘子蛰他”
卫平彦伸出了爪子,表示这爪子虽然胖了些,不过,上头的猫爪子可还锋利着呢。
“表弟,我也饶不了他们”
顾昭啼笑皆非,最后弯下腰,捏着猫耳朵超级大声,再一次强调道。
“表妹,真的是表妹啦”
靖州城,码头。
清晨落了一场雨,江波雾蒙蒙的,路上积了些小水洼,走过去泥土点点,此时日头高挂,勤劳的人们已经开始劳作,往来船只不断,力工扛着货物,喊着号子,不断的往前。
下了宝船,顾昭走在前头。
潘寻龙三人走在一道,偷偷瞧了瞧顾昭。
此时,顾昭正在和码头边瞧到的熟人打着招呼,力工半坦着胸膛,背负着包裹从旁边走了过去,她瞧见了,目光坦然得不能再坦然了。
潘寻龙撑了撑折扇,往头上一盖,遮掩着自己三人。
他还在怀疑,“表妹”
卫平彦摇了摇头,肯定是表弟
赵家佑叹息,他没有瞎说,玉溪镇的人,谁不知道顾昭到底是男娃女娃啊,顾昭分明是在自欺欺人
顾昭瞧见的熟人正是孔其明。
“孔叔。”
“哎,是顾小郎啊。”孔其明走了过去,热络模样,“前些日子果园里收果子了,我就往甜水巷也送了一些,你阿奶说,你陪着家里人去祈北乡试了这是刚回来”
顾昭笑着点头,“是,孔叔客气了。”
“嗐,就一点果子的事,我还嫌礼太轻了。”孔其明摆了摆手。
“再说了,我那果园年年好收成,可是全托了你的福,你送我的那些家什啊,好使着呢”
“是这个。”孔其明瞧了瞧周围,见大家伙没有注意这边,悄悄的竖了个大拇指过去。
顾昭失笑。
“今年收成好,果子好卖吗”
这年头的农人最是不容易,都说一粒红稻饭,几滴牛颔血,除了辛勤劳作,还要看天吃饭,丰年时候谷还价贱,肥的都是收粮的商人。
“是不好卖。”孔其明叹了一声。
他紧着又打起了精神,“不过,还好咱们有潘大人,这不,他组着船队,将我们的果子运到别的地方卖,又贩了别的地方丰收之物,回程时候运来我们这儿,倒是不用发愁销路。”
“那便好,大人是个好官。”
“是啊,多亏了有潘大人。”
顾昭和孔其明寒暄了几句,孔其明听顾昭说了潘寻龙三人都榜上有名,考中了举人之身,那是欢喜得和自家子侄有出息一样,不住的道好。
顾昭:“孔叔,那我们先回去了。”
孔其明:“好好,回头空了再聊。”
马儿得哒,带动车轮辚辚,一路朝靖州城内驶去,先送了潘寻龙回府衙,又按照事先说好的,送孟风眠到客栈处。
顾昭抓着马鞭,“大哥,真不和我一道回去吗”
孟风眠摇头,“突然的登门,有些失礼,等我好好准备一番,再正式拜访。”
顾昭瞧着孟风眠慎重的模样,也是颇为无奈,见他坚持,只能道,“那好吧。”
临分别时,令几人意外的是,小狸居然跳到孟风眠的肩膀上。
它坚持要和孟风眠在一道,等过两日再去甜水巷。
小狸留在了孟风眠这里,跟着小狸出来长世面的大尾自然也选择了留下来。
卫平彦不舍得“小叔叔”
小狸甩了个尾巴过去,“你先回去,都是举人老爷了,莫要黏黏糊糊的。”
孟风眠和顾昭对视了一眼,知道小狸这是近乡情怯了。
当初,它带走了顾秋花,虽然是瞧见卫平彦和顾秋花之间有红线,只是,对于顾春来和老杜氏老两口来讲,小狸是货真价值的拐走了人家闺女,十来年音讯全无,有所怨怼,也在情理之中。
如今知世故的小狸,知道自己对老两口做下恶事,自然露怯。
还有顾秋花,它的大嫂。
它也怕怕大嫂不原谅它。
顾昭心里叹了口气。
孟风眠拍了拍肩上缩成一团的小狸,看向顾昭,“那这两日,小狸就先和我一道吧。”
顾昭应下“恩。”
马蹄得哒,车轮辚辚,片刻后,此处便不见马车的踪迹,孟风眠收回目光,将肩上的小狸抱到怀中,修长的手指抚过狸花样的毛皮,指尖有微微的烫。
“别怕,过两天我陪你一道去。”
小狸犟嘴,“谁怕了你才该怕呢。”
“是。”孟风眠轻笑,倒也是坦然,“我心里是有些没底呢。”
“这样吧,咱们今儿一道去靖州城逛逛,再备上一些礼,万事准备妥了,再登门拜访。”
小狸不住的点头,礼多人不怪嘛。
不过
“你有银子吗银子多吗我都听平彦他们说了,你都没有回祈北王府,出修罗道也只拿了一把刀,这刀可不值钱。”
小狸斜睨了孟风眠一眼,发出灵魂拷问。
黑背刀铮然的瓮了一声,表示它可是神兵利器,值钱着呢。
孟风眠愣了愣,随即哈哈笑起来,“对,是还得要有银子,那咱们今儿就先不逛市集了。”
“那去哪里”
“去山里借点金银之炁。”
山里
山里它们熟啊。
小狸和大尾一只踩一边孟风眠的肩膀,一只喵呜喵呜,一只咕咕咕咕的叫着。
晨时的阳光打在孟风眠脸上,添几分耀眼。
甜水巷,顾家。
“姥姥,姥爷,阿娘,我们回来了。”马车才在门口停住,卫平彦便利落的跳下了马车,整了整给衣裳,大步的朝宅子方向走去。
赵家佑紧随其后,他同样在门口的位置停住脚步,整了整衣裳,轻咳两声,这才一副沉稳模样的走了进去。
顾昭翻了个白眼。
她还不知道两人的心思定然是不肯坠了自己的举人老爷名头,真是脸面比包袱还重。
“回来啦”老杜氏欢喜得不行,几步迎了过来,“快快,都去洗把手脸,换身干净衣裳,哎哟,快给姥姥瞧一瞧,咱们平彦都瘦了。”
老杜氏捧着卫平彦,心疼得直啧啧啧。
落后一步进来的顾昭
哪呢,瞧表哥那模样,分明是胖了。
“阿奶,我阿爷呢”顾昭往四周瞧了瞧,没有见到顾春来,忍不住开口问道。
“欸欸,阿奶的大孙子也回来啦,瘦了瘦了,都瘦了。”
老杜氏瞧到顾昭,丢了卫平彦,两步走了过来,一双略显粗粝的手摸着顾昭,眼里都是疼惜。
顾昭心里甜滋滋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瘦了吗嘿嘿,我是心里想阿爷阿奶想的,又想吃阿奶和姑妈做的饭,这才瘦了一些,外头的饭都不好吃呢。”
老杜氏听了捂着嘴直笑,“就你嘴甜,又哄阿奶了。”
顾昭叫屈,“真的,我骗谁也不能骗阿奶啊。”
老杜氏上下打量,“是瘦了瘦了,到家了就好,你阿爷收到了你飞鹤传回来的讯息,知道你们今日回来,一早就和你姑妈上市集去了,说是要买最新鲜的肉菜给你吃呢”
顾昭搀着老杜氏的胳膊,亲亲昵昵,“我就知道阿爷阿奶最好了”
“阿奶哪里好了都是你阿爷和姑妈在忙活。”
“可是得阿奶给银子啊。”
“滑头”老杜氏笑着嗔了一眼。
顾昭嘿嘿一笑。
那厢,卫平彦和赵家佑瞧着顾昭和老杜氏往灶间方向走去,忍不住嗤了一声。
这顾小昭,说什么外头的饭吃得不香,要他们几人来说,吃得最欢的啊,分明就是他
下一刻,两人的肩膀同时一垮,对视一眼,从彼此眼里瞧到了不好。
听到了没,姥姥阿婆喊他大孙子嘞
“什么真的是表妹”
百味茶楼里,潘寻龙听卫平彦这么一说,惊得从凳子上蹦跶了起来,桌上的杯盏都被他带动,里头的茶水四溅,杯盏差点都翻了。
赵家佑眼疾手快,连忙伸手一扶。
“哦,多谢家佑兄。”潘寻龙接过,正好喝一口,压压惊。
卫平彦点头,神情还有些恍惚,“是表妹,姥姥姥爷亲口说的,错不了”
想起今日中午饭桌上的一幕,卫平彦好似置身梦中。
原来,表弟真的不是表弟,是表妹啊。
传说中,会柔柔弱弱,瞧见落叶会低落,瞧见花落会掉泪,香香又可爱的表妹。
卫平彦吞了吞口水,实在是难以将表妹一词和顾昭联系到一处。
赵家佑心有戚戚的点头。
他爹都说了,顾小昭凶悍得很,当初见到缢鬼那样可怕的厉鬼,那都能扯着人家的舌头,盘啊盘,就跟扭麻花一样。
“我不是和你们说过吗我外家是养猪的。”
潘寻龙和卫平彦连连点头。
知道,他们还知道赵家佑阿爹阿娘和外家曾经断亲了一段时日,就因为外家拿了五趾猪给怀着身孕的赵家佑阿娘吃,结果被厉鬼缠上了。
五趾猪,那是大恶之人投了畜生道,戾气未消的猪身,吃不得的。
赵家佑“我赶考之前,阿舅寻上门,他和我说,他做了个古怪的梦。”
赵家佑压低了声音,眼睛环顾过潘寻龙和卫平彦,两人立马秉了气息,凑近耳朵。
瞧家佑兄这阵势,必定是要说故事的,还必须是个媲美坊间异谈的故事。
他们自然是会怕,尤其是知道这世间有阴邪之事,不过嘛,人就是这样,越怕越爱听。
“快说快说。”
赵家佑也不卖关子,“我阿舅说了,他连着三日做了奇怪的梦,梦里,有一只苍蝇瞧着他直掉眼泪,仔细听,那嘴巴张张合合,好像在说救命,还有什么他再也不敢了。”
“苍蝇会哭”
“恩。”赵家佑点头,“奇怪的不仅这个,那苍蝇还长了个人的脑袋,鼻头一片红红的。”
潘寻龙和卫平彦惊了惊,“赶紧和顾昭说啊,说不得是哪个人受了邪法,正受罪呢。”
苍蝇,那等肮脏东西待在何处,他们不用问也知道呢
赵家佑
“说了,邪法没有,受罪是真的有。”
赵家佑想起自己和顾昭说的时候,顾昭只是略略想了想,就恍然模样,说自己在他外家堆肥的粪坑里丢了个坏道人的道胎,化作的,正好是苍蝇模样。
至于他阿舅那三日会梦到人脸的苍蝇,是因为他那几日的运道低了些。
赵家佑“顾小昭还宽慰我,说不要紧,那道胎绝对蹦跶不出来,你们听听,她这样淘,这样莽,谁会怀疑她是个姑娘家啊。”
卫平彦和潘寻龙心有戚戚的点头。
这恶人跌在顾昭手里,也是惨。
“那道人为什么是红鼻子啊。”潘寻龙好奇的地方,和别人的格外不一样。
“这”赵家佑也不甚明了。
“因为它是红头苍蝇啊。”一道声音插了进来,理所当然的道。
原来是红头苍蝇啊。
三人恍然。
下一刻,潘寻龙三人猛地回头,失声道,“顾昭”
“你怎么在这”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了”顾昭拖开一张圆凳,坐了下来,顺道给自己斟了一盏茶,一气儿的喝光。
“我就说我这耳朵怎么烫烫的,敢情是你们三在背后念叨我”
潘寻龙“他们俩总得支会我一声啊。”
顾昭哼哼了一声,她就知道,在宝船上的时候,这三人一副是表妹是表妹的模样,其实就是没有信。
这时,百味茶楼的戏台上响起乐器的声音,那音色幽深又悲凄,曲调直击人心,顾昭被吸引住了,忍不住走了过去,撑着栏杆朝下方看去。
只见下头一位女子穿一身藕荷色的百褶如意裙,外披白色纱衣,手中拿着埙,双眸似水,再一开口,带着淡淡哀伤和思念的情思从那曲子中传递而出。
喧嚣的凡尘好似都被洗涤了。
一曲终了,小二拿着竹篮子穿梭在人群中。
不一会儿,那空荡荡的篮子里便堆满了鲜花,那是茶客对戏台上表演者的赞赏,花便是银子。
顾昭紧着也花钱买了花朵,搁到了小二哥的篮子里。
瞧到这朵桃粉色的月季,知道价值的小二哥,他笑得嘴巴都要咧到耳根子处了。
“多谢郎君。”
台上的娘子道了万福,准备退场,断断续续的有茶客讨论的声音传来。
“雅姬这唱功是愈发了得了,只是听着曲调,我这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哪里只是雅姬娘子的唱功啊,我看啊,分明是万洋公子的曲子谱得好,词也写得好,真真是句句缠绵,字字婉约”
茶客摇着头,感慨不已。
“说起来,这万洋公子当真是鬼才,堂堂飞鹤酒坊的少东家,家里金山银山的花不完,家里老爹老娘不肯,他硬是要谱曲子写词,老两口拗不过,现在也随他了,听说啊,他给雅姬娘子她们谱曲写词,分文不收的。”
“大善,此举大善。”茶客感叹。
顾昭看了过去,台上,那被唤做雅姬娘子的人道着万福,抬眸看了过来,眼眸似水似有光。
只这一看,顾昭便知,茶客中为何有人夸赞万洋公子大善了。
这雅姬的面相是亲缘稀薄,命途坎坷,生若浮萍之相,这是自小便沦落风尘的面相。
她的天中塌陷,本该是早亡之相,然而,她得遇贵人,生生将那断裂塌陷的天中相连,注入了生机。
雅姬这些在百味茶楼里唱曲的娘子,每个人都有段感伤的过往,她们自赎自身,希望人生重新开始。
其实,许多赎身的娘子,最后还是会走上卖身那条路,为何,无他,无处谋生罢了。
而万洋公子给她们谱曲写词,百味茶楼的戏台,靖州城清明的府衙这一切,给了她们重新开始的生路。
顾昭看着雅姬娘子天中处的生机,忍不住道,“真好。”
真是想不到,当初丁大鹏掌柜口中,那爱上烟柳之地,听曲儿喝酒的丁万洋,他现在成了茶客口中谱曲写词,句句缠绵,字字婉约的大家。
潘寻龙几人看了过来。
顾昭笑得眉眼弯弯,“小潘哥,说来,这万洋公子,你也是见过呢。”
潘寻龙诧异“哦”
顾昭“他是当初被瑜娘亲了,手中多了个红唇,飞鹤酒坊丁掌柜家的公子啊。”
“哈”潘寻龙恍然,“他和瑜娘亲嘴这事,还是我问出来的呢”
片刻后,顾昭感叹。
“所以,你们以后一定要好好做官,不要小瞧了每一个小小的善,也不要小看了每一个小小的恶,因为,在未来,它会影响许多许多的人。”
看着提着裙摆走下去的雅姬,在雅姬身上,顾昭看到了雅姬的贵人丁万洋,也看到了,雅姬也曾是其他人的贵人。
也许是她冬日里走过市集,买了个热乎的炊饼,递给了角落里奄奄一息的小乞儿,又或是她的歌声直击人心,挽回了一个心神俱疲的人
潘寻龙三人看了撑着栏杆的顾昭一眼,心中微叹。
不论是表弟,还是表妹,顾小昭始终是那个温柔又温暖的人。
与她相识,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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