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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你好可爱啊像个小媳妇儿”乔圆圆倒像个老流氓似的, 扑上前去伸手捏钱三平的小黑脸蛋儿,“小妹妹脸皮真薄,说两句就害羞了。”
钱三平闷头躲, 乔圆圆奋力扑, 最后两人一起躺倒在破草席上,成就几分“天未被地为庐”的潇洒壮阔。
乔圆圆趴在他胸膛上,呼吸着他的粉刷匠工作服上沾染的墙漆味, 忽而长叹一声, 感慨道“钱三平你说我们俩真的就要结婚了吗”
钱三平右手枕在后脑勺上,仰面看着被自己狠狠刷了两遍的天花板,应和道“是啊, 什么时候去领证”
乔圆圆没正面回答, 她继续抒发自己的小情绪,“好神奇啊,年初咱们才刚认识, 居然年底就要结婚了,是不是太快了要不要再想想啊我总觉得我总觉得有点太快了”
“你别想太多。”
“怎么能不想啊除非是猪,猪就不会东想西想。”
“对啊, 我就是这样, 啥也不想,睁眼就吃,闭眼就睡,多好。”他自信满满,吹嘘自己的生活之道。
乔圆圆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那你是猪啊”
“你怎么知道哼哼哼”他坦然承认, 顺带还学上几句猪叫, 栩栩如生, 不愧是当真养过猪的。
“白痴”她忍不住嘴角上扬,被“白痴”类玩笑也逗得灿烂开朗。
她闭上眼,静静享受这一刻的岁月静好。
再睁眼时,她问钱三平,“我妈今天说,我们两个要结婚的话,还是要带你去我爸那边拜访一下,不管他怎么样,他毕竟是我爸爸,礼节方面要做到位,你觉得呢”
钱三平道“我无所谓,你定好时间,我就跟你一起过去,是去广州吗”
“是的呢,他现在出来了,住在广州。”
“好,那找个周末过去。”
他答应得痛快,乔圆圆却心生忐忑,“讲实话,我有点害怕。”
“害怕就不要去。”
“会不会不太好”
“那有什么不好的,人是活给自己的,不是活给别人看的。”他捏着她的手,做全能的劝解大师。
乔圆圆哼哼两声,最终败给了无数个无形的条条框框,她最擅长的事情大约是给自己设限,“还是去吧,就当最后一次了”
钱三平估计是刷墙刷得累极了,还没来得及答一声“好”,便闭上眼在他的宝贝破草席上呼呼大睡,推都推不醒。
好在他还知道带一床毛巾毯来,乔圆圆抖开毛毯盖在他身上,自己则盘腿坐在草席边上发呆,偶然间抬眼四顾,看着熟悉的旧屋子在钱师傅的努力下焕然一新,忽而对未来的新生活也有了别样向往。
“其实我真的从来没想过我会结婚我原本以为我这种人,一辈子都不得结婚的”她望着沉睡在梦乡里的钱三平,轻声呢喃。
去见乔文泰这件事,李老师比任何人都积极。
在乔圆圆还没决定哪天出发的时候,李老师已经买好了两条和天下,一对茅台酒,扔到乔圆圆面前。
“你第一次带小钱登门,不能让你爸那边的人,特别是你爸那个小三看低了你们,所以礼物要带得贵一点。”
乔圆圆看着那堆烟酒,目瞪口呆,“妈,你这不是带贵一点,是带贵很多啊这得多少钱啊”
李老师抬手比了个六,“蛮好的,正好凑够六六大顺。”
乔圆圆仍然无法理解,“妈,这可是你俩月的退休工资。”
李老师无所谓,她这会儿正沉浸在大仇得报的喜悦当中,根本不在乎这点钱,“给你亲爸的,也就这一回了,多花点没关系。”
“行吧,唉六千六是吧,我把钱转给你”
“那你别转我微信,转我建行卡。”
得,最终还是要乔圆圆来买单。
直到出发前,这笔钱的事情她也一句没跟钱三平提,只为呵护他扣扣搜搜的小心脏。
乔圆圆已经在微信上和乔文泰约定好,周六要带准未婚夫到广州登门拜访。
乔文泰语气十分客气,称欢迎欢迎,顺带到广州来好好玩玩。
听着像是在接待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但乔圆圆心想,如此也好,否则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她又爱又恨,想亲近却又怕受伤的父亲。
也就是打个盹儿的时间,广州南到了。
钱三平准点准时从睡梦中醒来,仿佛是刚刚降落在这个人间一般,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乔圆圆推测,他脑子里此刻一定漂浮着三个问号,“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真是头猪
不自觉地,她又翻了个白眼。
以她与乔文泰现今的关系,当然不能指望乔文泰开车来接。
钱三平大包小包地提着烟酒水果,活像个南下打工的农村孩子。而她则是劳务中介,专门去偏僻山沟沟里忽悠老实孩子来城里卖命。把青春都燃烧在流水线上,用生命去给有钱人做鞋、袜、连帽衫和儿童玩具,做到眼花耳聋,用以换得一月四千块的“当代高薪”。
他两个手牵手,上地铁又转出租车,终于抵达新港西路,乔文泰去年买入的一套大三居,为了方便给小儿子陪读。
乔圆圆可从来没有享受过此等待遇。
到小区楼下,乔文泰下楼来接。
乔圆圆远远看着个穿着短衣短裤,蓝色塑胶拖鞋的中年男子缓步走来,头上戴一顶藏蓝色鸭舌帽,以避免秋日的光在他光秃秃的脑瓜子上反射出超脱人群的光。
然而他确实是瘦,已然从一个圆圆胖胖的敦实男子,变成双眼凹陷的瘦削长辈,仿佛大病初愈,浑身上下往外冒着一股虚弱的黄气。
“爸”
“叔叔好”
乔圆圆与钱三平几乎是齐声叫人,乔文泰笑了笑,需仰起头看钱三平。
因此乔文泰的第一句话就是,“不错啊,挺高的。”
看来无论多大年纪,拥有多少财富、多少阅历,身高仍然是男人永远的痛。
钱三平连忙谦虚道“也没有很高,还没到一米八。”
乔圆圆和附和说“没啥,也就是南方地区看着高,到了北方这个身高真不算什么。”
乔文泰点点头,“那倒是时间还早,你们先跟我上去坐一下”
来了自己要听主人家安排,乔圆圆没有二话,钱三平自然也是老老实实提着东西上楼。
电梯停在十六楼,乔文泰推开一扇铁门,招呼乔圆圆不用换鞋,便自顾自走进去上洗手上厕所。
钱三平把礼品放在玄关处,跟着乔圆圆一起在沙发上坐下。
乔文泰处理完“私事”,也坐到贵妃座上,随手从茶几上摘了个砂糖橘递给乔圆圆,“小伙子是哪个单位的”
“大唐电厂。”乔圆圆捏着小小一只砂糖橘,并没打算吃,“做电气工程师,是大唐买的以前的伍元电力和伍元煤矿,改组的。”
“哦”乔文泰看着钱三平,若有所思,“伍元电力啊我还蛮多认识的人在那边上班,那个是小钱是吧”
钱三平赶紧点头,“是。”
乔文泰接着回忆,“那个张辉你认识不现在应该是中层了吧”
钱三平又点点头,“张工跟我一个岗位,快退休了。”
乔文泰表情一窒,随即两手撑住膝盖,抿了抿嘴,说“那你这个小伙子蛮不错,年纪轻轻就提拔的这么快,前途无量。”
“没有没有,我也就是混混日子,不算什么。”
乔文泰的心态微妙,大概是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延伸,于是转而对乔圆圆解释道“你弟弟还在学校补课,你阿姨去接他了,我们稍微等一下,等接了你弟弟再去吃饭,你们不饿吧”
乔圆圆自然说不饿,乔文泰忽然感慨,“我现在压力也很大,你弟弟眼看就要高考了,唉,男孩子还是跟女孩子不一样,男孩子以后肯定要买房,广州这个地方要买房的话压力还是比较大的。”
男孩子和女孩子不一样
男孩子以后要买房
三十年了,无数次、再一次从乔文泰口中听到儿子和女儿的区别,还是当着她的准未婚夫的面,讲得如此理直气壮,直白坦然,丝毫不在乎乔圆圆的脸面,也不在乎婆家听见娘家人这种区别对待的话,会不会看不起她。
她冷笑一声,只能靠“反正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安抚自己想跳起来暴揍乔文泰的心。
而钱三平仍是那副憨憨模样,此时嘿嘿一笑,说“我没觉得男孩女孩有什么区别,我们家长辈反正都是一视同仁,我爸妈虽然都是农民,但是也都说重男轻女那是穷凶极恶的家庭才会有的事情,在我们那,这种家庭要被全村人看不起。”
乔文泰显然被他顶得胸口疼,表情尴尬,但看钱三平那副憨样子,又不觉得他是故意顶撞,因此只能尬在那里,讪讪地问“你是哪里人”
钱三平答“湖北荆州的。”
乔文泰一拍手,“那蛮巧的,圆圆她阿姨就是荆州人。”说的是乔圆圆的后妈。
尔后纳闷道“但是我听说他们那块重男轻女也蛮严重的,尤其是农村,女孩子生下来好多都直接淹死,肯给口饭吃的都是相当厚道了。”
钱三平回应道“我们是河南那边的水库移民,整村搬迁到湖北去的,我们河南人不搞南方人重男轻女那一套。”
过了两秒,不给乔文泰反应时间,立刻补充道“我妈说越是穷的地方越是重男轻女严重,可能是因为以前南方地区都穷,所以才不养女孩儿,特别湖南湖北是重灾区,广东人虽然也重男轻女,但好歹有点良心,不会把女儿掐死,而且也不惦记女孩儿自己的东西。”
“额嗯潮汕人重男轻女是出了名的”乔文泰大概是被钱三平一套乱拳打得没了章法,昏了头似的和乔圆圆说,“你弟弟长得挺高的,今年也长到一米七一了,嗯,男孩子嘛南方的男孩子我觉得长个一米七也够了,长太高反而不好,太出挑了。”
乔圆圆内心偷笑,显然是钱三平的身高当真刺激到穿鞋一米六八,脱鞋一米六五的矮男乔文泰,令他那点子可怜的自尊心正被放置在悬崖上,摇摇欲坠,“本来我也没想找这么高的,后来就想,哎呀,正好找他改善一下我们家的基因也蛮好。”
乔文泰的脸瞬间又黑一层。
窗外阳光正好,正是一年最好的时节,屋内三个人却在勾心斗角,实在不应景。
乔文泰自顾自吃了个砂糖橘,点起烟来抽,依然是大老板气魄,“准备什么时候办婚礼”
乔圆圆答“不是很想办婚礼了,很麻烦,也蛮蠢的,我前几年看娜娜姐姐的婚礼,好白痴好尴尬,新郎新娘就跟两个傻逼一样在台上被主持人摆布,跟死人唱大戏似的。”
难听的话讲出口,她在心底里直呼好爽。
她这位娜娜姐姐就是当小三,怀孕逼宫不成,打掉小孩转嫁老实男的堂姐,大约是因为同样的私生活混乱,同样的无耻无底线,乔文泰和乔伟东都对娜娜格外照顾,三年前娜娜同老实人结婚,乔文泰还包了个十万块的大红包,简直是把妓女当成亲生女。
只是乔文泰与娜娜“英雄所见略同”也就罢了,,乔伟东那人整日里开口“阿弥”,闭口“陀佛”,还是和娜娜搞在一起,可见也是个道貌盎然的伪君子,私底下不知道多脏多乱。
她甚至会恶毒地想,也许娜娜和乔文泰睡过也不一定,不然怎么会从乔文泰那里得到那么多那么多原本应当属于她的关爱
乔圆圆以为自己早已经对过去释然,没想到一想起来还是恨。
这时乔文泰说“你再不喜欢,婚礼还是要办的,就过年把家里人请过去,一起吃个饭也好。”
“那你今年过年会回文春吗”
“不一定,看你弟弟有没有时间,他现在考学压力大,天天要补课,估计过年也就放个三天假,三天来回文春,划不来。”
“那到时候再看吧,我也不一定有时间。”不想办婚礼也是实话,她作为一个连生日都不想过的人,暗自计划避开一切繁文缛节,和钱三平简简单单旅行结婚。
乔文泰继续吞云吐雾,拿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施舍口吻,问乔圆圆,“你结婚,想要爸爸给你点什么”
呵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原来她带着厚礼千里迢迢上门拜访,他却认为她居心叵测,是想尽办法找他捞好处。
真可笑,他以为人人都是乔娜娜,做事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同妓女没区别。
“我想要一个亿加一栋海珠区的豪装别墅。”她挺起胸膛,要求提得理直气壮,仿佛乔文泰合该准备好一个亿外加一栋别墅等着她似的。
乔文泰一愣,钱三平偏过头,偷笑。
乔圆圆到底还是心软,或者说怂,没等乔文泰开口,她便自我解嘲一般说道“我开玩笑的啦,我能要什么啊总不能跟娜娜姐姐一样舔着脸跟个乞丐一样找人要红包吧再说我和娜娜嫁的人也不一样,她那个老公又老又丑又没钱,我老公是电气工程师,年纪轻轻就管一个部门,金饭碗,前途无量,我用得着跟人讨东西开玩笑么不是哎,爸,你问问阿姨接到弟弟没有要不然我们先去餐厅等”
乔文泰多半是没料到乔圆圆会明着跟他顶,还是拐了个弯儿让人没办法发火。
到底是有人疼了,说起话来也比之前有底气。
他心中五味杂陈,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只好点点头,说“也行吧,我们先去餐厅等。”
于是三人一道下楼,乔文泰选在一家广式餐厅,距离小区十分钟路程,路上三个人都低着头,没人开口说话。
进餐厅,乔文泰提前订好了小包厢,一张圆桌,能做六个人。
他一通点菜,等服务员写好菜单走出包厢才想起来忘了嘱咐服务员晚点上菜。
十五分钟后,服务员端上五盅鲍鱼鸡汤,乔文泰说“等会儿吃啊,等你弟弟来了再开席,他现在青春期,脾气大得很,我们要是不等他来了就吃,他要生气发脾气。”
乔圆圆低头看一眼手机,发现已经一点钟,菜陆陆续续上桌,乔文泰却只顾着喝茶,以及不断吹嘘他又与谁谁谁谈了几个亿的生意,或者是和大豺狼的姐夫攀上了关系,即将一步登天,成为新时代的沈万三。
可能做生意的人就是如此,把吹牛逼当成头号要务,吹拉弹唱了一辈子,结果把全部身家都赔光,到这个境地了还在吹,着实听得乔圆圆只想翻白眼。
时间走到一点半,那两母子仍未出现,乔文泰终于过意不去,不好意思让身旁两位“穷亲戚”陪着他干聊天,便大发慈悲地招呼他们,“要不先吃鲍鱼吧,可以先吃这个,这个一人一份,你弟弟不至于为这个生气。”
乔圆圆便端起半凉的白瓷汤碗,缓缓喝汤,企图用没事填补自己内心越发扩大的黑洞。
乔文泰偏要这个时候来问钱三平,“吃过鲍鱼没有这个鸡汤鲍鱼很补的,试一试。”
“爸”乔圆圆忽然放下汤勺,汤勺落在白瓷碟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而她抬起头,用那双和乔文泰相似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爸,你现在银行账户有几个钱”
“什什么意思”乔文泰显然没能转过弯来,还没意识到乔圆圆已经像一头愤怒到发狂的母狮子一般要护着她的“崽儿”。
“够不够三千块”她冷冷地,终于也变成她居高临下,充满鄙夷地看着乔文泰,“听说公安当时把我们全家人的账户都摸过一遍,但是很可惜,我的钱没存在自己账户上。爸,我有一百万。”
说到这里,她做了一次深呼吸,想要从胸腹当中凝结力量,对抗眼前这座压在她心头三十年的父权之山,“我还有一台宝马,一套房,这些都是我凭自己双手赚来的,不靠任何人,所以我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包括你”
她渐渐平静下来,用异常冷静的语气,告知乔文泰,“本来我是根本不想来的,但是我妈劝我要做好晚辈的本分,别人不仁,我们不能不义,我才千里迢迢赶过来,带小钱跟你见个面。如此而已,不是为了找你要钱要房子,更不是为了一碗破鲍鱼,他一年三十万,他要吃什么东西吃不起用得着到你手上讨一口吃的人和人之间最基本的就是相互尊重,从见面开始你有一分钟尊重过我们吗把我们当进城打秋风的穷亲戚,明里暗里看不起,百般羞辱,你广州人尾巴长在天上何况你也就是户口挪到广州而已,你白话都未必有我讲得好。算了,不扯远了。既然你不想见,我也懒得再陪,这桌饭你等到你下辈子慢慢吃都行,我们走了,这辈子都不要再见。”
说完朝钱三平伸出手,等他牵上她就要走,到门口忽然回过头,对着面色凝重的乔文泰说“对了,我们今天带来的都是几千块的烟和酒,您慢慢抽,毕竟现在被法院打成彻底的老赖了,这辈子估计再也抽不上和天下了,哦哦,还有,你最喜欢的乔娜娜,现在在文春天天被她老公打呢,上次还打电话找我救命,让我在文春给她找个工作,最好在我们楼下窗口,这样她老公就不敢来政府部门找她麻烦了,呵,你猜我怎么说我说我给你找个酒店按摩的活儿吧,我们正好管这个,人家可给我们面子了,哈哈哈哈,气得她哦都不晓得现在被她老公打死没有要不您今晚打个电话过去确认一下毕竟真打死了的话也要娘家人去收尸呀。”
乔文泰的脸,红了又绿,绿了又红,五色斑斓,精彩绝伦。
乔圆圆拉着钱三平,头也不回地走出餐厅。
她双手叉腰,气势如虹。
钱三平望着眼前个子小小,脾气巨大的乔圆圆,一个劲的笑。
乔圆圆仍然气呼呼,大声质问“你笑什么笑”
钱三平捏住自己两颊,逼迫自己绷起脸,“没笑,我就想问乔大主任,我们现在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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