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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缘说“以后别一个人上街, 太危险。”
他们正在回南康侯府的路上。
明容吃得太饱,懒洋洋的, 瘫坐在马车里, 动也不想动。她嘟哝“我带着冬书。”
阿缘淡淡道“她不算。真碰上事,你们两个互为累赘。”
明容“”
冬书“”
明容念在这孩子童年缺爱,没有朋友, 不懂社交,情商为负的份上,不与他计较。
她拿出禧妃赏的小元宝。
少年问“要我帮你买什么”
“你放在身边备用。”明容交代他,“柴总管那人我知道, 小气,抠门。水姨娘和善,脸皮又薄, 缺什么东西,只怕不好意思开口。她身子弱、常生病,用药调理不便宜。你们手头宽裕一些,总是有备无患。”
阿缘拒绝“不能收。”
明容说“大不了你以后还我。”
阿缘执意现在还她。
明容板起脸, 道“这钱不是给你花的, 是给水姨娘治病, 你收着。”
阿缘沉默。
回到家,他跳下马车,跑没影了。
朱妈妈已经为明容准备好带回宫的行李。
她一件一件地指给冬书看,“天气转暖, 我为姑娘做了两身春衣,另外那两件是夫人做的,料子可是云缎,浆洗的时候须得仔细。这边是姑娘要我做的四份绑腿, 回头要不合适,跟我讲。罐子里是糖和蜜饯、果脯,姑娘贪吃,你得看着点儿,尤其大晚上的不能让姑娘吃太多,怕吃坏了牙”
冬书连连点头。
朱妈妈回身,将一条红绳戴在明容的脖子上。
明容问“这是什么呀”
她低头看了看,红绳串着一粒小小的金花生。
五岁以前,她在现代也有这样的小花生配饰,有时当成项链吊坠,有时用别针别在衣袖。
外婆说,花生又名长生果,寓意长命百岁。
朱妈妈叹一口气,低低道“姑娘在宫里,我这心啊,没一天安稳,夜里总梦见你一不小心闯了祸,宫里的贵人骂你、罚你。我见你一直哭,便跟着掉眼泪,一个劲儿的干着急。早上起来,枕头还是湿的。”
明容听得伤心,鼻子有点酸。
她扬起笑容,“奶娘别胡思乱想,这不是咒我吗我的日子过得特别舒坦,宫里的贵人对我都好着呢不信你问冬书。”
冬书强笑道“是这么回事。姑娘如今是长乐公主的伴读,长乐公主又得圣上喜爱,旁人就是看在公主面上,也不会为难姑娘。”
朱妈妈这才安心。
她一转过身去,冬书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隐忍的难过。
宫里自然有如皇后娘娘、若梅问竹这样真心待姑娘好的人,可更多的,却是为难姑娘、拿姑娘取乐的人。
朱妈妈握住明容的小手,说“去瞧瞧夫人,她陪着侯爷在书房。”
明容便去瞧她的爹娘。
大白天,书房的门紧闭,窗子也都紧紧关着。
这是在干什么
孔叔守在门外。
他是南康侯身边的老人,在府里已有数十年。
明容止步于台阶下。他看见了,微微一笑,向她招手,“进去吧,没事。”
明容一推开门,便听见南康侯献宝似的对妻子道“你尝尝,我不骗你,真的好吃,到底是宫里的厨子,自然有独到之处”
一边说,一边夹了块鹿肉,送到妻子嘴边。
苓娘吃了一口。
南康侯还要夹给她,她忙摇头,“不吃了,怕上火。”
明容好笑。
什么嘛。
她还以为爹娘关起门来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原来只是躲起来偷偷吃肉。
姑姑赐的大菜居然是给爹爹的。
也对,瞧他那体型,就知道他爱吃,能吃,贪吃。
明容突然出现,南康侯有点不好意思,一个劲地劝她吃菜,被她婉拒。她与父母说了一会儿话,回到听月闲居,将勇气抱在怀里,又和春棋、夏琴、秋画坐着聊天。
过了小半个时辰,明容打算回宫。
刚起身,眼前一暗,少年挡住她的去路。
“阿缘”
少年沉默,递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明容不明所以,展开来,从上往下看,越看越迷惑。
“阿缘,你这是”
“卖身契。”
“”
明容盯着他冷冰冰的脸,挑眉道“二十两,你就卖给我啦”
少年淡然道“最多十两,剩下十两算借的。”
明容失语,又好笑,又好气。
可冬书却说“十两贵了。”
阿缘“那五两。”
“你们”明容哭笑不得,只觉得脑壳疼。她按住太阳穴,“我像买卖儿童的人吗阿缘你真的”
“我不是儿童。”阿缘道,“大人能干的,我也能。”
“可我们是朋友。”
“做朋友也不妨碍当主仆。”
“话是这么说,但是”
明容更觉头痛。
阿缘注视她,一瞬之后,低下目光,“你收下吧。银子,我确实用的着。收了你的钱,做你的奴隶,我安心。”
“我不安心啊”
明容一听奴隶两个字,寒毛直竖。
她给了一个男孩二十两银子,突然就成了他的奴隶主。
“不如这样。”明容定了定神,“等你长大,你赚到足够的钱就还我。”
阿缘“等我赚到足够的钱,我会把自己赎回来。”
“”
明容无言以对。
阿缘死脑筋,她又不能跳脱时代的桎梏,对他解释奴隶制度是多么的残忍,多么的反人类。
真说出来,不止阿缘,冬书都得当她有病。
冬书轻声提醒“姑娘,咱们该走了。”
没时间再耽搁下去。
明容扬起少年的卖身契,长叹一声,瞪着他道“怕了你了,我暂时收着,等你来赎,你要努力啊”
阿缘“好,努力挣钱。”
他想走。
明容拉住他的袖子。
阿缘回头,正对上少女清澈如水的眼睛。
明容“不是叫你努力挣钱。”
阿缘“那是什么”
明容望着他,忽然笑了笑“努力长大,努力变成更厉害的人。”她伸出小指,勾了勾,“我们一起加油,与君共勉。”
阿缘茫然,右手竖起一根小指,学着她的样子,勾了勾。
明容笑“是这样啦”
她用小手指勾住他的,摇晃两下,教他“这叫拉钩,知道吗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代表说话算话,信守承诺”
冬书呆了会儿,回过神来,慌忙扯回明容的小手。
她警惕地瞥一眼阿缘,低低道“姑娘,别碰他,于礼不合。”
就一句话的功夫,少年飞也似地逃走。
明容本想叫他,还没出声,他又已经踪影全无。
她只看见他通红的耳朵,耳根都泛红。
回宫的马车里,明容翻找朱妈妈准备的行李,找到她要的东西。
外层是布,内里是厚实的棉絮,两侧有细细的带子。
明容说“冬书,你看。”
她示范怎么把护膝系在腿上。
冬书一看就懂,“这就是姑娘信里叫朱妈妈做的绑腿。”
明容想,千百年后,叫作护膝。
她嘚瑟道“狗太子总叫人下跪”
冬书脆弱的小心脏又吊了起来,伸手捂住她的嘴,紧张道“姑娘切记在外谨言慎行。隔墙有耳,不得不防”
明容睨着垂挂的马车帘子,“这不是在车里嘛。”
冬书无奈。
明容拿着护膝,高兴的道“朱妈妈一共做了四个。你一个,我一个,还有两个,待会儿回到宫里,咱们去送给赵检和莺莺。”
冬书“给他们”
明容点点头,“莺莺说,太子到未央殿找麻烦,经常罚他们下跪,有时一跪就是一两个时辰。天气热起来还稍微好点儿,可像年前那样天寒地冻的,要是在雪地里年复一年地跪下去,迟早得风湿,得关节炎。”
“关节炎”
“就是骨头的毛病,老来发作,特别折腾人。”
明容收起护膝。
冬书微笑“姑娘总是想着九皇子和莺莺。”
明容坐到她身边,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同为弱势群体,大家应该团结起来,互相帮助。”
冬书看着她颈间的红绳,以及那一粒小小的金花生挂坠。
明容摸了摸小花生果,倍感亲切,“好看吗长生果,寓意长命百岁。”
冬书迟疑道“刚才当着朱妈妈的面,我没开口姑娘,这长生果,我好像见过。”
“见过”
“这好像是朱妈妈为她女儿置办的。”
“女儿”明容讶然,“朱妈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
“朱妈妈和第一位丈夫曾经有个女儿,那孩子如果活着,年纪不小了。后来,朱妈妈的前夫因病离世,她就嫁给了老魏,生了儿子。”
明容越听越不对,“那孩子如果活着什么叫如果”
冬书轻叹“那孩子刚满四岁就走丢了,实在可怜。朱妈妈找她好多年,遍寻不得。我很小的时候,经常看见朱妈妈拿着一张画像,走街串巷,挨家挨户地问人,问他们可曾见过画中的女孩。”
明容想,那女孩会不会被人抱走了
她正待再问,冬书又道“听魏家小哥讲,他娘逢年过节总是做两件衣裳,用料精细的、样式好的给姑娘,差的留给他那生死不明的姐姐。他娘每年都做,家里的女孩子衣裳堆满半个柜子。这长生果若真是朱妈妈为女儿置办的嫁妆,那其实很好,证明朱妈妈总算放下了。”
明容“既然是给女儿买的,怎能给我下次回去,我还给奶娘。”
她心里想,这么多年来,亲生女儿不知生死,奶娘不知该有多么煎熬。
冬书摇头,“姑娘戴着吧。那孩子恐怕早已不在世上,朱妈妈又拿你当亲生女儿看待,你戴着长生果,朱妈妈多少得些安慰。”
马车在宫门外停下来,接受检阅。
冬书扶着明容下车,向禁军的人出示长宁宫的令牌。
接着,两人站在一边,等待禁军盘查车内物品。
一名侍卫前去长宁宫通报。
过一会儿,长宁宫的宫人会过来,帮她们搬运行李。
每次都是这流程,实在麻烦。
明容听见哒哒哒的马蹄声,转过头。
另有一辆马车趋近,车夫隔着一段路,便掏出令牌展示。禁军见了,纷纷退开,直接放行。
明容皱眉,“那辆马车怎么”
“驾车的是长春宫的汪公公。”侍卫小哥瞄她一眼,凉凉道,“贵妃娘娘的人,自然不用盘问。”
“我们进宫不久,不认得汪公公。我家姑娘只是好奇,绝没有别的意思。”冬书赔笑。
侍卫低哼“我也只是解释,免得有人以为我们刻意为难。做下人的,听命办事罢了,能有什么私心呢”
长宁宫的眼线汇报,明容不在宫里。
赵秀命人备辇轿,他要去未央殿。赵巽正好在东宫,便把他也叫上。
二月,天气转暖,随处可见一点绿意。再过不久,将有姹紫嫣红的花儿盛放。
又是一年春。
赵秀收回目光,低头沉思。
赵巽唤“四哥。”
他不理会。
赵巽拍他肩膀,被他甩开。
赵巽剑眉一扬,“四哥,你不爱听,我也得说咱们一次次兴师动众的跑去未央殿,有什么意思啊你罚赵检跪两个时辰,你叫人揍他一顿,管用吗他跪不断腿,你也打不死他。小打小闹,瞎折腾。”
“你有意见”
“我意见大着呢。”赵巽道,“太医说,你不能动气,可你见了赵检总发怒。年前你大病一场,卧床多日,就是因为去过未央殿才发病。”
“那是被明容气的。”
赵巽选择性地无视这句话。他自顾自的说“未央殿死过人,阴气重,那么晦气的地方,最容易冤魂缠身”
“老七。”赵秀打断,“你一向不敬天地,不信鬼神,我竟不知你何时当了神棍,满口鬼话。”
赵巽讪讪道“反正你少去那儿,对你总有好处。”
赵秀不答,只笑了一声。
那轻淡的笑声飘进赵巽耳朵,满是讽刺。
他心头火起,“你笑什么”
赵秀道“我笑你心里打的如意算盘。”
赵巽皱眉,“我能有什么算盘”
赵秀的目光凝注在他脸上,又像透过他,审判梦里的大叛徒杨鹏。
彼时的明容有钱,有权势,提出诱人条件,杨鹏才倒戈。
如今的明容只是一个落魄旧族的女儿。她所拥有的,和他们比起来,不值一提。可是,她依然能够拉拢老七,哄得这五大三粗只知练武打仗的蠢弟弟,整天围着她打转。
可惜啊。
皇宫不是异界的书院,他也不是姓卓的。
明容想依葫芦画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策反七弟,可没那么容易。
反之,他倒可以将计就计,把老七安插在明容身边。如此,小丫头的耳朵里便不会只有赵检一人的声音。
这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
赵巽不死心,“四哥,咱们回去罢,有功夫见那小王八蛋,干点什么不好我陪你斗奸臣,玩叶子牌。”
赵秀懒得敷衍,一针见血的戳穿“你拐着弯劝我别去未央殿,不就想说服了我,你好去明容面前邀功”他字字嘲讽,不留情面,“那丫头一高兴,七哥七哥叫得亲热,你心里就甜蜜,腿软身轻飘上天了,是不是”
赵巽脸一红,粗声道“你放屁”
赵秀冷哼“我从小看着你长大,你什么样的人,我清楚,你眨一眨眼睛,我就知道你打的哪门子鬼主意。所以老七,没那本事,别对我耍心眼,你自取其辱。”
赵巽被他一通话说得又气又臊,甩袖子走人,“老子不去了”
赵秀道“站住。”
赵巽头也不回。
赵秀又道“待会儿去未央殿,万一撞上明容,你不在,可没人护着她。”
赵巽站定,鞋底像生了根,钉在地上。
半晌,他僵硬地转过头,“明容在家里。”
“她每次从宫外回来,不都急着去见赵检”
“”
赵秀摆摆手,命仪仗队向前走动。
不出十步,赵巽臭着一张脸,骂骂咧咧地跟上来。
赵秀双手拢入长袖,忽然丢出一个问题“你说,狮子会讲话么”
赵巽冷冰冰的道“石狮子讲话,那不成了精怪你做梦。”
赵秀一点儿也不恼怒。
他仰起头。
湛蓝的天空,丝绸般的流云,空中有一只黑色的鸟儿振翅高飞。
他觉得自己变成了那只骄傲的鸟。
他见过另一个世界,他见过当世大儒、圣僧所不敢奢想的奇景异象。
他身在大曜,心比天高。
而赵巽,还有周围的小太监、小宫女,他们都是无知的可怜虫。
赵秀心满意足,叹息道“世人几多愚昧。”
赵巽“”
他气笑了“是,世人愚昧,我愚昧,全天下就你绝顶聪明”顿了顿,咬牙切齿的,“你要不是我哥,早被我打死了”
明容从长宁宫出来,直奔未央殿。
半道上,她看见一道纤细的身影,十分眼熟。
明容喊“公主”
长乐回头。
明容追上她,左右张望,诧异的问“公主怎么一个人散步小雯呢”
长乐淡淡道“不想人跟着,烦。”
明容停住脚步,不敢走在她旁边。
长乐说“你要陪我么”
明容拿着护膝,犹豫了下,道“你等我一小会儿,我去未央殿送东西,马上回来。”
“你去吧。”长乐神色不变,“我累了,这就回明光殿。”
“好,我晚点过去找你和四崽。”
长乐点头。
明容刚到未央殿的宫门外,便听见一声模糊的怒吼“放开我”
是赵检。
她一惊,急忙提起裙裾,跑了进去。
院子里站满人,多是侍卫和太监。
赵检被反剪了双手五花大绑地摁在地上,一个侍卫踩住他的后颈,另有两个太监踩着他的双腿,令他动弹不得。
树下摆放一张椅子,赵秀坐在那儿喝茶。
他拨动茶叶,垂着眼皮,吩咐“抽他三十鞭。”
“是”
侍卫从地上拽起狼狈的赵检,抬手就是一鞭。
长鞭裂空,风声凛冽。
一鞭子下去,赵检背上立刻见血。
他闷哼。
明容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想也不想,猛地冲上前,用力推开侍卫,叫道“不准打他”
赵秀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她突然闯入。
她像一支离弦的箭,冲到赵检身前,张开双臂。
她娇小柔弱,无力自保。侍卫比她高大,比她强壮,一只手就能制服她。
现实与梦境重叠,她奔跑的姿势,坚毅又愤怒的目光,都与梦境中的少女一模一样。
如梦如火,如真实。
明容。
侍卫被她推了一把,后退两步,下意识地想制住她。刚出手,明容身旁闪出一个人,将她拉到身后护住。
赵巽喝道“退下。”
侍卫忙后退,“王爷。”
赵巽拽着呼吸急促的小姑娘,说“明容,你别管这事。”
明容甩动手腕,甩不开他。
赵巽低声“你管不了。”
明容浑身僵硬,望向树下安坐的少年。
赵秀靠在软枕上,与她对视。
片刻,他细长的凤眸浮起一丝冷淡的笑,“明姑娘,你身为公主伴读,又是未出阁的少女,三天两头跑来未央殿,所为何事”
明容还没开口,他轻笑一声,又道“荒宅废地,孤男寡女,倒是幽会的好地方。”
赵检怒道“你莫要血口喷人”
赵秀看也不看他,只盯住明容,一字字道“不想他人非议,那就别来。”
明容说“莺莺和冬书在,怎么是孤男寡女明明是一男三女”
赵秀“”
明容才站出来,赵巽又把她藏到背后,悄悄道“一男三女也难听。”
明容不服气,小小声说“是他思想龌龊。”
赵巽道“你少说两句。”
赵秀冷笑。
他们以为声音稍微低点,他就成了聋子当真旁若无人。
一个傻瓜笨神女,加上一个叛徒蠢弟弟,一对气死人不偿命的活宝。
赵秀失去耐心,“明容,你到底来干什么”
明容又从赵巽身后探出小脑袋,“我”
“考虑清楚再开口,别着急。”赵秀缓缓道,“说错一句话,今天别想竖着走出宫门。”
话落,如同一盆冰水,当头淋下。
寒彻心扉。
明容想起那名杖毙的宫女,瞬间清醒。
狗太子静静地凝望她,似笑非笑。
他总是生病,因此中气不足,声音又轻又软,容色苍白,弱质纤纤。漂亮的皮相下,是黑色的坏心肝。
她不能硬怼他,他真会杀了她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
于是,明容改口“我路过,听见动静,进来瞧热闹。”
赵秀挑眉,拖长了调子“哦是吗。”
“当然是啊”明容睁大眼睛,充分发挥娃娃脸小矮个的优势,对他天真的笑,“殿下何等尊贵的人,民女怎敢骗你”
赵秀冷哼。
她笑得还能再假一点。
可明知是假,也觉得舒心。
天底下少有人的笑容比她更好看。
真是奇怪,明明算不得天香国色,为何笑起来就能那么甜美
赵秀的目光落在别处,淡淡问“你手里拿的什么”
明容低眸,看着带来未央殿的护膝。
她的心思转了转,清脆道“是我献给殿下的一点心意。”
赵秀一怔。
他沉默片刻,咳嗽了声,吩咐“都出去。何竺、老七,你们两个留下。”
侍卫和宫人井然有序地退出去。
不一会儿,清场了。
赵秀心中高兴,秘而不宣。他板着脸,冷漠道“拿来。”
少女慢吞吞地向他走来。
赵秀看清楚她所谓的礼物,嗤笑“你送孤一块破布”
“不是破布。”明容严肃的说瞎话,“冬天风寒,吹在人身上刀子似的。殿下旧年大病一场,民女深感痛心,思来想去,病因定是源于这邪风。殿下老是抬着下巴看人,您的脖子又长,风一吹,最容易着凉,以至于咳嗽不止。”
她面对狗眼看人低的少年太子,真诚的微笑。
她活了十二年,穿越之前,从不曾违心讨好谁,也不怕得罪谁,喜怒更不需要多加掩饰。如今,她学会了假笑,学会了逢场作戏。
生活所迫,人人都是影后。
明容拿起护膝往他脖子上套,满嘴跑火车“民女呕心沥血,发明了这一遮风保暖的神器,今日赠予殿下”
赵秀来不及反应。
少女的指尖散发凉意,拂过他颈侧的皮肤,带回噩梦深处的战栗。
冷月,寒风,遍地尸体。
利刃逼近咽喉,剑锋寒意迫人。
刺客在他耳边低语,如毒蛇吐信。
“放肆”
赵秀脸色煞白,剧烈地咳嗽。
明容听他快把肺咳出来了,也害怕了,不由自主地缩回手,却被他按住。
他的手心满是冷汗。
赵秀抬起头,冰冷的目光射向何竺和赵巽,又咳嗽一阵,沙哑的道“死人吗还不拉开她”
明容说“我自己走,我自己退开,殿下你倒是放手”
赵秀还扣着她。
何竺上前也不是,不上前也不行,好生无奈。
没太子发话,谁敢贸然动手
他和明容动不动关起门独处,今天这状况,明容是图谋行刺,还是跟他,只有他自己能给个准话。
赵巽走近。
赵秀忽然起身,一把推开弟弟。
“你”赵秀咳嗽几声,看着明容,恨恨道,“你跪下。”
他甩开她。
明容一跪下,冬书便也跟着磕头,连声叫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闭嘴”
冬书伏在地上,额头触地,不敢动弹。
不远处,莺莺也跪下了。
赵检原本站着,何竺一脚踢在他膝盖内侧,迫使他单膝着地。
赵秀俯视假作乖顺的小姑娘,冷冷道“手抬起来。”
明容双手举高。
赵秀又道“揪住耳朵。”
明容揪住耳朵。
赵秀冷冷道“跪足一个时辰。”
赵巽开口“四哥”
“你。”赵秀斜飞一眼,“老七,你留下守着他们。”
“那你呢”
赵秀冷哼。
“孤回东宫。”他睥睨明容,阴沉的道“这假惺惺的风,吹得孤头疼。”
长乐等明容走远了,才跟过去。
她远远地站着,听见殿内传出少年的怒吼,又看见明容冲进去。
她知道自己的伴读常来这座人人敬而远之的冷宫,今日却是她第一次撇下侍女,独自前来。过一会儿,没见明容出来,她绕到未央殿的后院。
斑驳的墙壁下,有一个只容得下瘦小孩童进出的狗洞。这么多年,竟然无人修补。
她蹲下,爬了进去。
前院有模糊的人声传来,后院却悄无声息。
如果赵检住在主屋,旁边两间屋子应该无人居住。
长乐来到其中一间的后门。
门上落了灰,两扇门之间留了缝隙,压根没关紧,轻轻一推,便打开。
从后院溜进来,到达前屋,不费吹灰之力。
长乐走到窗口。
窗户结满蛛网,窗纸破了洞,一眼就能看见外面的风景。
太子和燕王都在。
太子咳嗽着离去。燕王一反常态,没有与他同进同退。
院子里,明容又被罚跪。她揪着自己的耳朵,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
另外还有两名宫女,以及一名衣衫染血、双手捆缚的少年,想来便是她那被废为庶人的九哥。
太子一走,燕王去大门口望风,很快就回来。他对明容伸出手,拉起她。
明容不放心,悄悄的问“他真走了”
燕王“走了。”
明容长出一口气。她拍拍裙子上的尘土,说“没事啦,不用跪着。”
她的丫鬟听话地站起身,可另一名宫女说什么都不敢妄动。
明容又说“莺莺,我扶你。”
那宫女怯怯地望向燕王,摇摇头。
燕王双手抱胸,“你随意,他得跪着。”
他反手一指赵检。
赵检道“我也没说要起来。”
燕王冷笑“你有种跪一辈子。”
赵检也对他冷笑。
燕王发怒,揪住他的领子,一拳头砸他脸上。赵检顿时鼻青脸肿,满脸是血。第二拳待要出手,明容惊呼一声扑过来。
“七哥,不要打人”她叫。
长乐觉得有趣,心想,为了看这一场戏,爬一次狗洞,倒也值得。
她的七哥打小一身怪力,心性暴躁,除了忍让太子三分,从没见他怕过谁。有时候脾气上来,对着父皇也敢顶嘴。
明容轻易地就拦下了他。
她抱着少年的胳膊,他只要微微动一动手,就能将她甩出去老远,可他偏偏没辙,任由她缠住不放。
明容跺了跺脚,“打人不对,你别那么暴力”
燕王道“他敢对我不敬”
长乐正看得出神,突然听见轻不可闻的脚步声,心里一沉,转过身。
太子
她用力眨眼,的确是太子哥哥,还有何竺。
在这种地方相遇,对方也很意外,皱了皱眉。
“太”
何竺抬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轻轻道“燕王耳力好,小点声,别叫他听见。”
长乐点头。
赵秀理所当然地霸占了她的观众席位置。
长乐默默地寻找窗户上其它的破口,遍寻不得。
她冷哼。
赵秀背对她,薄唇轻启“今日之事,不可声张。”
长乐不快,故意问“你们也是钻狗洞进”
“你没见过孤,孤也没见过你。”赵秀目视窗外,僵持片刻,极冷淡的道,“未央殿里里外外,没有一道门落锁。”
长乐一惊。
没有一道门落锁
怎会如此
殿外无人看守就罢了,如果宫门根本就没有上锁,这么多年来,赵检知道吗他若知道,为何不出去父皇又知不知道
赵秀说完,全当她不存在。
他看着明容把赵巽推到院子门前,又要把他推出去。她那点小胳膊小腿的力气,怎可能推得动身强体壮的少年
老七放水。
他悉心教导的好弟弟,真有出息
赵巽抵住门口,想说什么,一低头,瞧见少女微红的眼圈,强硬的心又软了。
他举起手,“我走,我走总行了吧你跟我一起走。”
明容冷着小脸,又开始推他。
赵巽叹气,柔声道“好,我一个人走,你别在这儿耽搁太久,记住没少跟那废物来往。还有”
大手捧住她的脸,轻轻揉两下。
“明天我去找你,不准再对我皱眉头,今晚就把气给消了。”
赵秀气得不轻。
他自然知晓老七背着他和明容厮混,可他先前以为,他们相处,总得是明容甜言蜜语哄着他,做小伏低讨他欢心。
结果呢
一退再退的是赵巽。
他才几岁读书读进狗肚子里,军功没捞着半点,倒是动了贪恋美色之心。
就明容这点姿色,他已是如今的丑态。日后与敌国开战,两军对阵,还没开打,人家派几个倾城美人当细作,他岂不是要将城池拱手相让
这弟弟废了。
庭院中,明容正对赵检嘘寒问暖,看得赵秀更心烦。
她要冰块给赵检止血,可哪儿来的冰块冬天的冰已经融化。
赵检坐在台阶上,用袖子擦血,说“没事,一会儿就好。”他眉宇紧皱,因为疼痛,一张脸扭曲,嘶嘶吸凉气“那混蛋下手比东宫侍卫还狠。”
冬书和莺莺打来井水。
明容用帕子沾水,递给赵检,“他力气大,出手没轻重”她顿了顿,盯着赵检背上的鞭痕,咬牙道,“赵检,你再忍忍,我一定想法子弄你出去。”
赵检用帕子洗脸,闻言,动作一滞,淡淡道“不用,我住的挺好。”
“这也叫好”
“习惯了就无所谓。”赵检抿紧唇,半晌,将被血染红的帕子攥得死紧,低低道,“明容,我出不去,从生到死,未央殿就是我的一辈子,你不必白费力气。”
明容沉默。
空旷的宫殿,偌大的庭院,唯有寒风穿堂而过。
终于,她坐到赵检身边,垂眸,凝视染血的手帕,眼圈慢慢红了。
她的难过和挫败,清晰可见。
“狗太子走了,赵检,你听我说。”她开口,嗓音微哑,“别放弃,他横任他横,他欺负你、羞辱你,你却不能放弃自己。无论何时,人总要对生命、对未来抱有希望,才能等到奇迹降临的一天。一旦放弃,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赵检说“不会有奇迹。”
明容固执的道“会有的,一定会。”
赵检不语。
明容抬起袖子,擦拭一下眼睛,振作起来,说“你知道什么是伟人吗”
赵检拧眉。
“所谓伟人,就是在最黑暗的夜里,当乌云遮月,天地无光,他孤身一人也不放弃希望,哪怕燃烧自己,也要照亮一整个时代”她热切的道,“你要做这样的人。”
“你太看得起我,我自保都难,还能照亮谁我倒盼着伟人来照亮我呢。”赵检不以为然。
明容想了想,说“手伸出来,我替你算命。”
赵检狐疑地摊开手。
“让我瞧瞧”明容研究他手心的纹路,煞有其事,“嗯,终有一日,你会带兵出征,保家卫国。你率领的军队会有世上最强壮、最快的战马,也会有最富足的粮草供应。你定能百战百胜,一统天下,开创盛世基业”
赵检呆住。
莺莺听得也是一愣一愣的,“这、这是不是扯远了点”
赵检回过神,手缩回去,瞪明容一眼,“说得跟真的似的。你自己爱做梦,别拉上我。这话说出去,叫人笑掉大牙,你问问谁相信”
“我。”
明容展颜一笑。
她的脸亮了起来,深深地、深深地凝视他,目光灼灼。
“我相信你啊。”
赵秀心潮澎湃。
最强壮最快的马,粮草供应,百战百胜,一统天下,盛世基业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清清楚楚地在他的脑海之中轰鸣作响
果然,果然
神女降世,为的是辅佐明君,有她相助,必能成就无双伟业,与功垂千秋的先王一起被后人所铭记,所称颂。
身前功绩身后名,本就是历朝历代,每一位明君的毕生追求。
这将是何等的荣耀
明容捡起掉在地上的保暖神器,送给赵检和莺莺。她告诉他们,这是绑在膝盖上的,罚跪时可以派上用场。
赵秀冷笑。
说什么送给他的心意,满口谎话。
他还差点信了。
然后,明容带上婢女离去。
赵检仍坐在台阶上,莺莺在旁陪他。
许久,他抬起袖子擦脸。
莺莺说“公子,好像不流血了,咱们进去吧,你到床上躺一会儿。”
赵检拉住她,“你觉得,咱们能离开这里吗”
莺莺诚实的回答“我不知道,我希望能。”
赵检笑了笑,“我觉得可以。”
莺莺惊讶“可是,你对明姑娘说”
“她来未央殿这么多回,父皇早该知道,却没有惩罚她,也不阻拦。”赵检冷静的分析,“你刚才在场,不也瞧见了赵巽竟然听她的话。那该死的东西和赵秀一样的目中无人,可明容几句话就让他走了。赵秀叫他看着咱们跪满一个时辰,他也不听。”
莺莺点头,“这倒是。”
赵检下巴抵在膝盖上,若有所思,喃喃道“只是,明容和赵巽走得近,赵巽又是赵秀带大的看门狗,难保明容日后不会对赵秀改观,倒向东宫得想个法子。”
莺莺问“想法子做什么”
赵检沉声道“保证明容对赵秀深恶痛绝,永远站在我这一边。”他一顿,轻声道,“她只能站在我这边。”
长乐听得心惊,又感到厌烦。
早该猜到的。
宫里哪儿有省油的灯
善人,好人,不是早死了,就是伪装做戏。
天家子女自懂事起,最早学会的不是读书识字,而是耍弄心机。他们的身体里,流淌着尔虞我诈的血。
只有一个人不同。
她的傻瓜伴读。
明容是个真的傻子。
而且,是个即将死于非命的傻子。
长乐偏过头,瞥见兄长清冷的侧颜。
太子全听见了。
入夜。
赵秀命人在廊檐下摆放桌案,准备文房四宝。
他盘腿坐在垫子上,身上披着大氅,又裹着棉被,严严实实的。可他还是冷,时不时的咳嗽,何竺劝他回房,被他斥退。
他在纸上写了几笔,又道“拿孤的琴来。”
玉英将他的古琴抱过来。
赵秀睡不着。
方才,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无法入眠。
耳边回荡的,却是梦境之中,猿猴国师将小狮子太子高高举起时的曲子。
那一个个光怪陆离的幻梦,怎可能只是荒唐的怪梦
若只是梦,醒来后,他又如何能清晰地记住每一个细节,甚至一整首歌曲的调子
他照着记忆,着手谱曲。
这首曲子莫名的令人振奋,热血激昂。
将来,当他君临天下,当四海臣服,万国来朝,他要教坊司奏响此曲,他要身披灼眼的阳光,高高举起传国玉玺
日出之地,皆为王土
少年满目野心,对月立誓。
不知过了多久,赵秀闻到酒味。
他皱眉,抬起头,见赵巽喝得醉醺醺地过来,刚坐下,倒头就睡。
“你去玉家吃酒”
“”
“醒醒。”赵秀踢他一下,不悦道,“玉太师就放任你小小年纪喝成一个酒鬼”
赵巽眼睛都睁不开,笑“不会喝酒,那还算玉家人吗”
赵秀脸一沉,“你姓赵”
赵巽翻了个身,呼呼大睡。
赵秀又踹了他几脚,赵巽睡沉了,毫无知觉。
一喝醉就睡得像死猪。
赵秀面对不争气的叛徒,摇了摇头。
他想了会儿,扯过一张新纸,画了几笔,是电影里那头长得古怪又可笑的野猪。搁下笔,他审视自己的画作,又瞄向浑身酒味的赵巽,看来看去,二者当真神似。
“彭彭变成人,就是你。”
赵秀淡哼,命何竺拿来一条被子。
他抖开,盖在赵巽身上,对侍立的人道“都下去,孤一个人待着。”
何竺留到最后才走,离开之前,不忘请示“殿下,未央殿那边”
赵秀平淡道“叫莺莺盯紧,有事传消息。”
何竺“是。”
太监宫女退下了,何竺和玉英离得稍远,继续暗中护卫。
赵秀仰起头。
今晚繁星闪耀。
寂静的春夜,他的耳畔响起电影的戏词。
狮子王对儿子说
“看那些星星。过去那些伟大的君王从星星上看着我们呢。”
“所以当你感到孤独,记住先王们一直在那儿守护你、引导你。”
“我也一样。”
孤独吗。
赵秀仰望满天寒星。
他想,如果死去的人都会变成星星,他的母亲一定是最沉默的那一颗。
星河万里,宫灯摇曳。
清冷的星光和暖黄的灯光交织。
赵秀一人独坐,背影寂寥。
他执着地凝望亘古长在的星海,试图从沉默中找寻一个失落的答案。
“母亲。”
毫无血色的薄唇翕动,却没有声音。
他永远那么安静。
年复一年,只有心在跳动,在呼唤。
“对我说句话吧,母亲。”,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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