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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圣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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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炎夏。

    天热得像一口大锅, 所有人都在汗水里沸煮。

    禧妃望着女儿嫣红的脸,额头、鼻尖和鬓边的汗珠,摇了摇头。

    她一边使眼色,让金璃布菜, 一边打扇子, 替长乐扇风, 一边抱怨“你们呀, 动的什么歪脑筋,啊顶着暑气,摆着冰盆, 关上门吃暖锅银璃, 快把窗户开开瞧这俩丫头出汗出的。”

    嘴上不满,心中并无责怪。

    长乐一向挑嘴, 每年天气一热,胃口欠佳,人瘦得厉害。可她今天吃的却多。

    禧妃身为人母,再没什么比看见女儿多吃东西,更让她高兴的。于是, 她扇风的手也有劲,“我看你们明儿一早准上火,到时一个个嘴巴起泡, 别来我这儿哭”

    “咳, 咳咳, 娘娘”明容咳嗽着, 委委屈屈的道,“别扇啦热风吹得我眼睛睁不开。”

    禧妃一怔,继而抿唇笑。

    金璃和银璃也低头笑。

    禧妃摇扇子, 白茫茫的热气全扇到对面的小姑娘脸上。明容热得脸蛋通红,小手直揉眼睛。

    禧妃放下团扇,拿起筷子,夹一只鱼肉丸给长乐,又夹一只给明容。

    明容说“谢谢娘娘。”

    禧妃摆手,随侍的宫女退下。

    门又关起来。

    禧妃托着下巴,打量明容。

    小丫头穿着粉色轻衫,梳着娇俏的双髻,乌黑的发间簪浅红小花。分明已经及笄,却比小一岁的长乐更青涩。

    她微笑,目光落下。

    少女手腕纤细而洁白,腕上戴一串深褐色的佛珠,佛珠刻字

    “长乐明容。”

    长乐手上也戴着一串一模一样的佛珠。

    禧妃问“这珠串哪儿来的”

    长乐答道“庙里求的。”

    “你几次出宫,说是为叶皇后祈福,结果求回来一串长乐明容”禧妃心里好笑,面上严肃,“敢情骗你父皇呢”

    “宫里人人骗他,他也骗自己。父皇不在乎。”

    “那你也不能明目张胆,兴许哪天陛下就在乎了呢”

    长乐不以为然。

    明容转动皓白的手腕,笑眯眯地看着珠串。

    前天,她独自上山找大哥。

    佛珠是大哥亲手打磨的。他原打算在佛珠上刻清心若水,大道无情,赠予阿朝和阿暮,被她抢了先。

    明容无心大道,只想要闺蜜手链。

    她央求大哥刻下长乐明容四字,回宫后,自留一串佛珠,另一串送给长乐。

    大哥写字工整美观,刻字也好看,明容甚是满意。

    “今年中秋,我和长乐打算做月饼送往各宫,月饼上的字就写长乐明容。”她高兴的道,“娘娘,你爱吃莲蓉馅吗”

    她问完,生怕碗里的肉丸和肉片凉了,又开始大快朵颐。

    禧妃啼笑皆非。

    明容爱吃也能吃,禧妃真怕她吃成她爹爹的身形。听人说,那位心宽体胖的南康侯夏天上朝,比别人打仗都累。

    然而,若当真有那一天,也没什么大不了。

    夫家不肯要,娘家容不下,明光殿总有明容的一席之地。

    长乐明容

    这两个丫头,无论长多大,哪怕子孙满堂、垂垂老矣,在她心中,她们也是可爱的孩子,永远都是。

    长乐道“我娘爱吃豆沙馅。”

    明容点头,“那做豆沙。”

    “不能满宫送。”长乐又道,“保不准有人闲得慌,借机生事,自称吃坏肚子、中毒害病。”

    “只送认识的人。”明容说。

    禧妃听着。

    几句话的功夫,明容的碗已经见底。

    禧妃失笑,拿起空碗,捞菜往里面放。

    明容盯得紧紧的,叫“够了够了,不吃青菜”

    禧妃道“不准挑食。”

    她把碗还给小丫头。

    明容愁眉苦脸,小脸皱起来,习惯性地噘嘴。她这模样可爱可笑,长乐见了,多吃了小半碗菜。

    “明容你啊”禧妃叹一声,笑一声,“你记得多陪太子殿下用膳。”

    “他吃饭不是冷脸就是臭脸,很讨厌啊。”明容低眸。

    “太子一身病骨,还挑拣四的不肯吃东西,怎么好的起来”禧妃道,“你陪太子吃饭,他一开怀,没准愿意多吃两口。”

    明容埋头喝汤,半晌,模糊道“有陪他。”

    这不天天陪着吗。

    她在,赵小秀吃饭比较配合,除了这两天他看不惯长乐明容手串,说那字金光闪闪的长了毒刺,扎他眼睛,怕是巫蛊邪术。

    他非要她摘掉。

    她不答应,他就作天作地,无事生非,自己不肯好好吃饭,偏怪佛珠倒胃口。

    赵秀才是妖怪吧,妖怪见了佛珠才会生理不适。

    谁理他。

    明容吃肉飞快,吃菜细嚼慢咽,吃完了,说道“我来的路上撞见若才人,她眼睛很红,像哭过。”

    若才人刚晋了位分,本是宫里的一桩喜事。

    许多人向她道贺,明容也在其中,她笑得勉强。

    她的封号是皇帝亲自挑选的,足可见对她的重视。李美人就没这么幸运,她和若才人差不多时间晋封,皇帝懒得选字,她姓李,就叫李美人。

    李美人私底下告诉明容,她羡慕若才人。

    明容想,她说这话的时候,不像羡慕,更像幸灾乐祸。

    “若才人”禧妃轻哼,“不哭才见鬼。”

    明容问“为何”

    “我娘刚进宫,父皇赐她的封号为影,影贵人,影子的影。”长乐冷笑,“这么多年,他一点没变。”

    明容愣住。

    若才人,影贵人。

    皇帝赐的封号并非偏爱,而是羞辱。

    “后来”她开口,嗓子紧涩,“后来陛下改封号了吗”

    “不是他。”禧妃道。

    明容不解。

    禧妃看向少女,淡淡一笑“叶皇后越过陛下,直接下的命令。”

    她提起紫砂茶壶,眼睫覆盖下来,遮住眼底涌动的情绪。

    只有叶初敢,也只有她能。

    禧妃闭眼。

    那是她人生中最惨烈、最绝望的一年。

    未进宫之前,她和城里千千万万平凡的姑娘一般,随家人做些糊口的小生意,卖吃食,也卖自己做的荷包、绣帕等小物件。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有遮风挡雨的屋檐,有果腹的热食,也有心悦的邻家少年郎。

    两家甚至已在谈婚论嫁。

    就因为她的脸,她的眉眼,一朝飞来横祸,她所拥有的平凡而温暖的一切,尽数崩毁。

    那一天,她回到家,迎接她的不是父母和弟弟的笑脸,而是满室狼藉翻倒的桌椅,戎装的士兵,惊恐而无助的家人。

    不止她的亲人,还有未婚夫一家子。

    他们双手、脚踝被铁链捆缚,卑微地跪在她面前,不停发抖。

    真像啊。

    为何人与牲畜,竟能如此相似

    一旦沦为俎上鱼肉,命在旦夕,人就是待宰的牲口。

    青年坐在上首,俯视她,如遥不可及的神祗。

    那人满头华发束起,面容清隽,温润似玉,双目生而带着悲天悯人的郁愁,如许柔和。

    菩萨面,修罗心。

    叶家爷。

    他不曾开口,所有的话都由她的至亲来说。

    年迈的爹娘苦劝她进宫。

    他们说,二姐,别哭,你听大人的话,大人带你去享福呢那可是皇宫,你去了,衣食无忧,荣华富贵尽你享用,邻里乡亲该有多羡慕你,多少人求不来这福气你快跪下,叩谢大人赐你发财的机遇。

    弟弟满脸是血,一开口,往外喷血沫子。

    他哭着求她点头,他不想死,他那么年轻。

    还有,还有她的心上人。

    王郎脸色惨白,从头到尾,不敢抬头,不敢看她。

    他声音发颤,颤巍巍的说,二姐你答应罢,算我求你。

    一个时辰。

    她站在家里,听他们劝了一个时辰。

    从爹说第一句话,从第一眼看见弟弟断裂的鼻骨和满面鲜血,她就站立不住,摇摇欲坠,可她竟然完整的听完了。

    她怎么站下来的

    忘了。

    只记得,王大娘的左腿浸泡在血泊中,痛得昏死过去。王叔的胳膊被人生生捏碎,软软地垂下。长刀架在王家妹妹的脖子上,一行行血珠子滚落,她的哭声贯穿回忆,震耳欲聋。

    王郎毫发无损,他的家人却支离破碎。

    他崩溃了。

    她心爱的少年冲她磕头,额头一下下撞击地面,他也开始流血。他沙哑的说,我对你不起,二姐,你进宫罢

    她进宫了。

    第二天,家里送来消息,王郎另娶她人,就在她入宫当夜成的亲。

    自愿的吗,被逼的吗。

    她不求答案。

    有什么大不了

    宫里的日子,不比市井街头强上千倍

    帝王年轻,风华冠绝天下,王郎全身上下加起来,不如陛下的一根头发丝英俊。吃亏的是他。

    要说从未对皇帝动心,从未抱有期待,那太违心。

    帝王英俊,却冷漠。

    初次承宠的夜晚,漫长得永无止境。

    那是她度过的最诡异,最迷茫,也最可怕的时光。

    皇帝不想听见她的声音。

    他命令她坐着,一会儿要她笑,一会儿又不准她做表情,一会儿要她看他,一会儿又要她无视他。

    种种行为,充满矛盾。

    她如坐针毡。

    她的夫君,大曜的帝王,他、他好像不太正常。

    最后,红烛燃尽,芙蓉暖帐低垂,她为皇帝宽衣。

    然后,他吐了。

    他在她身上吐了。

    她吓得浑身冰冷,骨头都僵硬。她以为自己犯了杀头的重罪,皇帝马上就会叫人拉她下去,打入大牢,择日问斩。

    可皇帝什么也没做。

    他对她的恶心,并不妨碍他圆房。

    他做这事,就像召见朝中奸佞,就像批阅厌烦的臣子的奏折,公事公办。

    天明前,他离去。次日一早,圣旨到。

    皇帝晋了她的位分,影贵人。

    他仿佛很宠爱她。

    她不明所以,惶惶不可终日,有时害怕得罪天子而不自知,有时又虚荣。

    因为,皇帝是看重她的。

    他不仅给她位分,还赐她一座美轮美奂的宫殿。她从一介疲于为生计奔波的草民,一跃成为明光殿之主,圣宠不衰。

    后宫的妃嫔瞧不起她。

    她们出自名门,家世好,教养好,看不上她的一穷二白,更轻视她做惯了粗活,变得粗糙的手。

    那又怎样

    她的手迟早会养得和她们一样洁白柔软。她的弟弟得叶家栽培,兴许就能闯下一番事业,出人头地。更重要的是,皇帝喜欢她,不喜欢她们。

    嫉妒罢了。

    她继续沾沾自喜。

    直到那天,叶初回宫。

    皇后携昭阳长公主外出有一段时日,回宫当天,妃嫔挨个上门请安,她磨蹭到最后才去。

    那实在不合规矩,显得傲慢,目中无人,且无知皇后刚回宫,天快黑了,她还打搅娘娘休息。

    她当时什么也不懂,她只是害怕。

    叶皇后是皇帝的正妻,她是得宠的小妾。

    在她贫瘠的脑子里,这意味着皇后会背着皇帝来阴的,可劲儿的折磨她。

    她一边去凤鸣宫,一边愚蠢的打发宫女去请皇帝。

    她被欺负了,好歹有个靠山。

    叶初用过晚膳,正在下棋。

    茶几上摆一个棋盘,她与自己争斗,黑白两子都是她麾下的兵将。她拈棋摆阵,自娱自乐,从容而悠闲。

    而她,她僵立在原地,久久无声。

    只一眼,大彻大悟。

    她捏紧手指,指甲深陷掌心。她咬着牙关,强忍住几欲夺眶而出的眼泪。

    什么宠爱,什么喜欢

    全是骗人的。

    影贵人。

    她是皇后的影子。

    有个五、六岁的红衣小姑娘陪在叶初身边。小姑娘见到她,惊讶的说“叶初,她和你好像”

    一字一字,锋利如刀刃。

    她额头上沁出冰凉的汗,眼里盛满滚烫的泪,喉咙堵得生疼。

    良久,她低垂头颅,弓起腰背,艰涩的道“妾身给皇后娘娘请安。”

    一名宫女轻声道“少主,陛下刚封的影贵人。”

    昭阳长公主叫她叶初,侍女叫她少主,只有她叫皇后。

    叶初侧目。

    皇后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轻飘飘的不带重量,却让她心酸。她的眼泪掉下来,落在手背上,烫出几声压抑的呜咽。她啜泣着,狼狈拭泪。

    委屈,愤怒,痛苦,屈辱,自嘲。

    那一瞬间,她无地自容。

    昭阳长公主说“叶初,她在哭呢。”

    她更觉羞耻,袖子狠狠擦过脸颊,划出一阵尖锐的刺痛。

    “绛儿,传令下去。”叶初道,“即日起,影贵人的封号,改为”她一顿,看过来,询问,“福禄寿禧,禧贵人如何”

    “任、任凭皇后作主。”

    “那就定了。”皇后吩咐完侍女,转而吩咐她,“禧贵人,过来。”

    她走到皇后身畔,始终低头,垂着眼睛。

    叶初看她片刻,问侍女要来帕子,递给她。

    她缓缓地伸手接住,攥在掌心。

    “事已至此,再难回头。”叶初道,“从今往后,多想一想怎么让自己好过。前尘旧事,不愿记住的,趁早忘掉。”

    她用力点头。

    叶初笑笑,“没事了,回去吧。”

    她转身,猝不及防,撞见皇帝站在门外。她心头一跳,惊恐交织。

    陛下在那儿待了多久,听了多少

    她多虑了。

    皇帝看不见她。

    叶初在,天子眼中只有叶初。他问“你找我”

    叶初说“没找。”

    皇帝沉默许久,冷冷道“我当作你找了。”

    叶初“随你。”

    皇帝拧眉,“昭阳,出去。”

    他命令皇妹和宫人离开,昭阳公主走到门口,回头,对着他的背影做鬼脸。皇帝一无所觉。他走近,眼角余光瞥见她,目光骤冷。她吓了一跳,慌忙告退。

    很久以后,她才得知,那段日子,帝后不和,总是吵架、冷战。

    也许,正因为如此,皇帝宠幸她。

    可是,直到今时今日,她仍不明白,究竟出于怎样不得已的理由,皇帝才会忍受作呕的心,明明痛苦,也坚持临幸她

    不,不止她。

    叶初以外的所有女人,皇帝都厌恶,她并非个例。

    皇帝冰冷、美丽的面容下,心和魂魄扭曲不堪。

    皇后却温和。

    人人拥戴叶初,她也不例外。

    叶初是一个,很难叫人反感的存在。

    她强大,尊贵,清澈而通透。

    世人在她面前恍如透明,她轻易看穿人心,却不加审判。善与恶,纯真与阴暗,人性的黑白两面,她一视同仁。

    因此,人们在她身边,总能享受心安理得的平静。

    除了皇帝。

    他是个疯子。

    叶初不在宫里,他发疯。叶初回来了,他更疯。

    叶初不在乎。

    她每天去凤鸣宫请安,叶初从不主动提陛下,只字片语都少。

    因此,她认为,叶初打从心底瞧不上这座巍峨的皇城。

    皇帝爱叶初,嗜她如命,叶初却不因为天子的偏爱而自满、虚荣。她亲近的人,甚至从不称她为皇后。

    荣华富贵,皇后之尊,她根本不在乎。

    “娘娘。”明容稚嫩的声音拉她回到现实,“先皇后是个怎样的人啊”

    “太子没告诉你吗”

    明容心想,告诉了,只挑不好的说。赵小秀总说别人坏话。

    她沉默。

    禧妃笑了笑,“叶皇后是一个温柔的人,平易近人,对待太监、宫女,对待我们,对待公主皇子,同样随和可她与你我,与天下万万人相比,又非同类。”

    “非同类”

    “完全不在一个境界。”禧妃长叹,“玉贵妃善妒。有一年,她对我,对另一个妃子叫什么来着记不清,她早死了。玉贵妃打压我们、欺负我们就罢了,她一向仗势欺人,可她竟敢妒忌皇后,言语多有冲撞。”

    “玉贵妃嫉妒皇后,又听皇后的话。叶皇后逗她,像逗小猫小狗,一点就燃。”

    “我在叶皇后面前排挤她。我说,同样出自将门之家,贵妃成天就知道钻研后宫妇人的争斗,哪儿像皇后娘娘,心中装的是江山社稷。叶皇后只在提起边关战事、赈灾储粮的时候,才最上心。”

    “我以为我夸皇后,她听了高兴。”

    “叶初却说,以己之心,度人之心,心和眼睛都会欺骗你。”

    明容问“什么意思”

    禧妃低声回忆着“人只有做自己在意的事情,才能得到真正的满足。否则,纵然满足了全天下的人,满足不了自己,不过空留遗憾这也是叶初说的。在她眼里,玉贵妃的妇人心计,她的江山社稷,都是满足自己,不分高低。”

    明容想,那赵小秀呢

    叶皇后在意的事情之中没有他么。

    禧妃道“叶初从不批判任何人。”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叶初和叶爷,这对兄妹实在相似。

    同样高不可攀,同样难以捉摸,同样对万物洞若观火,同样身处人间却置身红尘之外。

    叶初温和,叶爷冷血。

    叶初回宫不久,去了将军府。

    听说,少帅和叶爷一言不合起争执,兄妹不欢而散。

    听说起因在她。

    她寝食难安,终日忐忑,行尸走肉了好些日子,终于盼到叶爷进宫。

    她等在凤鸣宫的必经之路上,拦下那银发雪衣的男子。她怕爷和皇后因她闹得不愉快,爷记仇,拿她无辜的家人出气。

    她急红了脸,磕磕绊绊的致歉、求饶。

    叶爷听她说完,微微一笑。

    他笑了

    她茫然,手足无措。

    叶爷心情甚佳,耐着性子,为她解惑“妹许久不归家,多亏你,上个月,她才回来。你做的很好。”

    他扬长而去。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见叶爷开口。

    她做的很好,好在哪儿

    她得不到皇帝的心,更得不到他的信任。她心灰意冷,不再奢求这些飘在天边的虚无东西。她斗不过玉贵妃,只有受气的份。她帮不到叶初,就连伺候人也笨手笨脚,远不如绛儿姑娘心灵手巧。她无法照顾太子。小太子年幼,警惕心却强,不许任何人靠近他。

    她的好,她的价值,仅仅是让叶初回一趟将军府。

    所以,弟弟流的血,王郎一家的苦难,她失去的人生,算什么

    命如草芥,人似尘埃。

    尘埃而已。

    明容问“娘娘,你在想什么”

    “在想,如果没有进宫,我的这双手该有多粗糙。”禧妃喃喃道。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

    手指修长,手背洁白如玉,手掌绵软无力。这是一双富贵手。

    于是,她微笑。

    满面笑容,满目哀色。

    明容道“娘娘从前在宫外很辛苦么每天都是怎么过的”

    怎么过的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忙碌却快乐,贫穷却满怀希望。她也曾活着。

    她说“我忘了。”

    记性太好的人,总是艰难。遗忘才是对自己的宽容。

    “赵小秀,你有在听我讲话嘛”

    少年抬头。

    明容狐疑地盯着他。

    赵秀道“有。”

    明容不信,“我刚才说什么,你重复一遍。”

    赵秀恹恹道“禧妃说,叶初是好人她说是好人,就一定是好人不相干的闲杂人等,信她作甚。”

    “你说是坏人,就一定是坏人”明容不甘示弱,“我信你干什么呢。”

    赵秀冷哼。

    明容坐在书案上,怡然自得,绣花小鞋晃啊晃。

    赵秀讨厌有人动他的书册。

    老七不坐椅子,偏坐桌子,坐没坐相,经常被他责骂、驱赶。

    他不骂明容。

    小神女只要不离开他,不喜欢别人,她做什么都是可爱的。他喜欢她的气息盈满他的天地,沾染他的物件。那样,即使她走了,他也能感受她的存在。

    因此,他只是沉默地整理书籍,堆放在她身旁。

    明容道“这两天,我一直在想,叶皇后不理你,肯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她待禧妃娘娘那么好,没理由欺负你啊。”

    赵秀不答。

    “我的直觉很准的”明容强调。

    赵秀仍沉默。

    明容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指,略感担忧,“你又走神你今天老是心不在焉,怎么回事”

    赵秀拉下她的手,紧紧握着,抵住他心口。

    能不走神么

    他总是想起前几天的梦,故而心神不宁。

    梦里的明小容还是一个孩子,至多六、七岁。

    她到异国邻居家串门,谁知那邻居竟是居心叵测之徒。

    那人十来岁的年纪,褐色短发,棕色眼眸,短袖长裤,打扮得像男人,身材和面容像女人。

    墙壁上挂着一幅画。

    他穿得肖似假成亲那日的程程,怀中搂着的长发异国女则一身素白,像极了把自己嫁给姐姐的明小容。

    这画的是他和妻子。

    他娶了女人,那代表他只能是男人。

    可他没有喉结,声音不够低沉,胸膛太崎岖。

    非男非女,雌雄莫辩,太监么又不像。

    他开门,见到明小容,与她打招呼,俯身拥抱她,还他竟敢亲明容的脸颊居心不良,罪该万死。

    明小容待他却甚是熟稔。她也亲了亲恶邻的侧脸。

    于是,梦中的每一刻都变成煎熬,时光的流逝如烈火焚心。

    赵秀恨极了有人抱他的小神女,还敢亲她。她的爹娘和姐姐已是极限。她长大了,他们也不准抱她。

    他得造一座百层高的圣坛,将小神女供奉上去,从此谁都够不着她。

    只有他。

    他驾驶铁鸟,飞到高空找她。他们牵手、拥抱,相依为命。小神女非要找个人亲亲她,人选非他莫属。

    这是何等神圣的羁绊,岂容不相干的外人亵渎

    后来,恶邻的妻子回来了。

    赵秀冷眼旁观,得以确认,她们两个都是女子。

    男有断袖之好,女有磨镜之癖,这两人便有那不可告人的隐疾。在异界,她们坦坦荡荡,无愧于心,无须躲藏。

    他对这两人毫无兴趣,他只恨她们在明小容面前亲热,形成恶劣的影响。

    女子喜欢女子,没什么稀奇小神女会这么想吗

    她一定就是这么想的。

    夜里刚做噩梦,次日一早,明容回宫,手腕上多了一串佛珠,上书长乐明容。

    她笑眯眯的在他跟前炫耀。

    她说,一串自留,一串送给长乐,戴上手串,证明她们是最亲密的好朋友。

    小神女最亲密的人,本该是他。

    他叫明容摘下来,软硬兼施,她不肯。

    她还说,赵小秀你神经病

    赵秀又开始憎恨玉英。

    是他不求上进,是他衣着寡淡,言语朴拙,留不住长乐的人,才叫长乐一天到晚的和明容厮混。

    赵秀烦闷至极。

    明小容又在转动手腕,炫耀她的手串。

    赵秀心烦,伸手扯她的佛珠,被她灵巧躲开。

    明容把手藏到背后,说“不准动我的闺蜜手链赵小秀,你想都别想。”

    赵秀冷冷道“我没想。”

    明容“”

    赵秀沉默片刻,突然道“再过五天就是先帝的九十冥寿,届时皇陵祭祖,赵无极必须提前一天动身,祭礼前一晚在皇家寺庙守夜。”

    明容不禁感慨“陛下几年也难得出宫一趟呢。”

    “后天晚上,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到时告诉你。”

    “去干什么”

    “验证一个想法。”

    明容一怔,想起他上次验证想法的方式,是切开一颗心脏。

    她一哆嗦,忙道“你想挖心挖肾,我可不陪你。”

    赵秀斜飞一眼,“挖心挖肾,这等脏活,我自会交给玉英。内脏不洗干净,我才不”

    “闭嘴啦”

    赵秀轻笑。

    他低垂双眸,又过一阵子,幽幽的道“先帝一生风流,交媾如猪狗,儿女不计其数,死的死,伤的伤,长命的不多。”

    明容一头雾水。

    好端端的,他为何提起先帝话题转得莫名其妙。

    况且,交媾如猪狗,这算什么魔鬼比喻

    赵秀厌倦道“肮脏。”

    明容脑子打结,“肮、肮脏”

    赵秀拉着她的小手,让她温暖的掌心贴住他的脸。他闭上眼,面无表情。

    “对神魂的渴望,圣洁高贵,因为出自心脏。”少年声线清冷,低低的说,“对躯体纯粹的需求,肮脏可耻,因为出自肉身,宛如牲口。”

    “牲口”

    “猪狗繁衍是天性,人被血肉的支配,自然也如牲口。”

    明容的心底生出一丝丝凉气。

    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赵秀所谓的肮脏的交媾,正是她心目中浪漫而神圣的洞房花烛。

    结婚夜,各种她尚且不太明了的脸红心跳,缔结灵魂与身体的极致浪漫。

    赵秀却只想缔结灵魂的契约,他对身体轻蔑至此。

    他说,她幻想的脸红心跳和不可描述,都是猪狗天性。

    他把爱情中极为浪漫的一环描述得如此劝退,也是一项了不起的本领。

    这王八蛋。

    可他说的仿佛又有点道理。

    男人出轨,总狡辩说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那不就是苟且偷欢的本能吗生而为人却难以自控,的确如牲口,被本能驱使。

    赵秀沉声道“人若征服不了,无法凌驾于肉身之上,就会不可避免的沦为肢体的奴隶。”

    听听,赵小秀逻辑缜密。

    他这样的人,这种极端又尖锐的思想,她至少不用担心他劈腿,她只需要陪他清心寡欲。

    明容想起大哥的那句清心若水,大道无情。

    她突然难过。

    怎么办啊

    她不愿意当尼姑,赵小秀却想当和尚。

    他暗示她,将来在一起,亲亲抱抱别想了,更亲密更暧昧的绮思幻念,绝对免谈。洞房花烛,他们致力于追求灵魂共鸣,盖着被子谈心吧。

    他还不如别暗示

    明容克制不住的失望,甚至有一点想哭。

    现实和梦想差距太大,她对爱情的美好幻想,尽成妄想。

    “所以,容容”赵秀柔声道,“别让外人碰你,他们太脏。”

    “知道了,不当肢体的奴隶,追求高大上的灵魂。”明容自暴自弃,说着说着,声音变小,眼泪汪汪,“知道啦”

    赵秀皱眉,“你哭什么”

    明容揉揉眼睛,跳下桌子,走到门边,定住。

    她站了好一会儿,再回头,黑眸依旧水润,神色却倔强。

    她说“诡辩谬论我差点被你骗了”

    赵秀倏地抬眸,目光如刀。

    他以为小神女当真看出猫腻,看出他想把她藏在圣坛上。从今而后,千千万万世,膜拜与缱绻,都是他的特权。

    明容瞪着他,恨恨的道“诡计多端的赵小秀你怕将来抱不动媳妇儿,才故意这么说的吧”

    赵秀眉心紧拧,“什么”

    “你别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懂。”明容语速飞快,“我全都懂。”

    “你懂什么”

    “洞房花烛夜,新郎都会双手抱起新娘,公主抱”明容抬手做示范,“然后放到床上,接着一夜过去,他们就成了夫妻。”

    “抱到床上,一夜就过去了”赵秀戏谑。

    电视上是这么演的。

    明容说“总之,要先抱起来你抱不动,扯乱七八糟的歪理同我诡辩,我才不信你”她眼圈微红,跺了跺脚,转身就跑,一叠声的喊,“我不当尼姑,我不当尼姑”,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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