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笔搜屋 www.BISOWU.COM】,无弹窗,更新快,免费阅读!
是病。
明容告假回侯府, 沉痛反省十天之后,得出这一结论。
她对赵秀抱有的微妙期待,和闷热夏夜躁动的心跳一样, 是一种病。
在容易胡思乱想的年纪,在对异性产生了一丢丢兴趣的年纪,她不幸身处古代,不得自由, 也没有广交朋友的权利。她甚至见不到几个同龄男生。
七哥, 她视若亲兄长。
别的皇子, 他们见了她得避嫌,多说两句话,传进七哥耳朵,他们准遭殃。
宫里的侍卫,那更得避嫌。男女大防, 尊卑有别,若有一点僭越之处,只怕害了对方性命。
明容见的最多的,与她最亲近的人, 只有赵秀。
从十二岁起,愿意与否, 那人都成为了她生命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赵秀总在她无助、软弱的时候出现,给予她生命的支撑。他对她的纵容和偏爱,比起爹娘,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知道她的秘密, 见过她的罪恶。
她在他面前赤裸如新生,也不需要费心掩饰。她是自由的。
她的每一天几乎都与他分享。
她习惯了他冷淡的臭脸和糟糕的坏脾气,也习惯他微凉的体温和生硬的拥抱。她太习惯有他。
所以, 她病了。
友情之外的暧昧,牵手和拥抱,她听之任之。
可这一切,也许只是巧合。
赵秀路过她冷清的青春,弥补了她对花季雨季的浪漫憧憬。她将惯性依赖,误解为秘而不宣的情思。
巧合。
她只能这么说服自己。
否则,她就不得不承认,她对大曜的太子有所期待。
那个人为了学桃花妆,随意摆弄死人头颅。为了验证心脏的形状,切开一颗人类心脏。
他的离经叛道,从来没有负担。
人与动物,与草木,与尘埃,于他而言,本无不同。
明容却被他吓的噩梦连连。
她在梦中见到愁眉苦脸的爸妈和姐姐。她已经很久没有梦见他们。
爸爸说,远离犯罪分子,远离危险,是自我保护,也是对自己、对家人负责。你愿意每逢周末就去探监吗
妈妈说,爸妈不干涉你找对象,只有一点,他必须真诚。诚实和善良是生而为人最可贵的品质。那个姓赵的男孩,你真的认为他善良吗
姐姐说,容容,你想早恋,好歹找个正常的对象啊
夜半惊醒,一身冷汗。
是病。
绝对是青春病。
她只是一时头脑发热,年少总是混乱。不见赵秀,冷静一下,也许就能清醒。
明容积极调整心态,她需要和正常人交流。
于是,她约朋友郊游。
慈义山景色好,人又少,堪称旅游胜地。
明容去过一趟,毒虫、毒蚁绕着她走,安全不成问题。
她叫上长乐,七哥和阿缘,几人相约出游。
七哥和阿缘相对自由,来去自如。
长乐出宫不便,为了出来玩,还得找理由。她告诉父皇,京郊寺庙多,叶皇后忌日将至,她为先皇后祈福。
叶皇后的忌日还有大半年呢。
皇帝不在乎。他一听说叶初相关,无论借口多离谱,他都放行。
长乐丢下侍从,独自前来,背着个小行囊。明容也背着自己的登山行李包。赵巽和阿缘带水壶,兵刃,和常备的药。
来到集合点,四人愣住,面面相觑。
他们不是仅有的游客。
太子在。
没人叫他。
明容百思不得其解。
即使赵秀没做恐怖的事情,即使她不曾从东宫落荒而逃,她也断然不会邀请他。
赵秀的被害妄想症病入膏肓,他早年遭逢刺杀,患有严重的tsd,对游山玩水毫无兴趣。爬山更是他反感的体力活。
可他偏偏来了。
大家来爬山,他高坐辇轿之上,捧着一杯降温消暑的绿豆汤。冰块融化,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少年一脸厌烦。
众人无言。
明容刚想打圆场,阿缘警觉,右手按在佩刀的刀柄上,冷硬的质问“什么人”
他不认得太子。
那日在侯府,赵秀和他打了个照面,他走的快,没留意对方长相,这会儿忘的一干二净。
赵秀扫他一眼,不答。
赵巽冷哼“他是谁是你见了得跪地叩拜的人”
他看阿缘不爽很久了。
明容在宫外,但凡出街,身边必定跟着无礼的异族少年,苍蝇似的,赶也赶不走。
明容说,阿缘是她弟弟见鬼的弟弟。
南康侯吃饱了没事干,非得认个父不详的异族人当便宜儿子,这不胡闹么。
赵巽看阿缘,那是越看越不顺眼。
不仅因为明容对弟弟的维护,更因为这厮态度欠佳,拽得毫无理由。
他转向太子,“四哥,你怎么来了”
赵秀不冷不热,“怎么,扫了你们的兴”话对赵巽说,视线却落在明容身上。
少女身穿淡粉夏衣,背着个淡蓝色的小包袱。
时辰尚早,她的额头沁出一层薄汗,脸红扑扑的,目光躲闪。
赵秀想为她擦掉额上晶莹的汗。
她在东宫玩得太疯,他会为她洗脸、抹汗,他享受照顾她,照顾本就是对身体的支配,而支配等同于拥有。他照顾她,他拥有她。
所以,她为什么逃走
他一天见不着她,小神女一天不对他笑,这一天的日月都无光,尽是虚度。他们不该分离。
明容别开脸。
她还在闹别扭。
赵秀低哼。
“来就来了。”长乐道,“再不走,日头晒得厉害。”
一行人动身,启程。
阿缘跟着明容,眼角余光瞥向辇轿上的少年,问“他就是太子”
明容点头。
阿缘道“他来爬山,怎么坐轿子”
明容清了清喉咙,模糊道“他生病呢,身子不好。”
阿缘又看那人一眼。太子苍白、清瘦,单薄如纸。他说“生病在家养病,为何跑出来半路发病,岂不麻烦。”
明容心想,阿缘对赵秀的第一印象差极了。
阿缘直来直往,素来不屑粉饰太平。此刻,他面无表情,语气也平淡,可说的这些话,分明对太子颇有微词。
赵巽维护兄长,呛他“四哥发病自有我们照顾,要你多嘴。”
阿缘看他,只一瞬便回转,漠然道“整天念叨杀敌立功,整天赖在京城不走,打仗全靠嘴。”
“你他娘的说谁呢”赵巽一个箭步冲向前,提起他的衣襟。
阿缘闪开,敏捷得像一头豹子。他嘴硬“谁跳脚,我说的就是谁。”
明容叹了口气。
她这弟弟的叛逆期有点厉害。
赵巽嗤了声“臭小子,会些三脚猫功夫,就当自己是个人物,真叫人笑掉大牙。老子今天教你重新做”
“别吵啦”明容打断,“每次见面就吵架,你们成熟一点”
阿缘板起脸,继续当面瘫。
赵巽冷哼,奚落他“穿得什么破烂衣服,刚从染缸里捞上来吗”
阿缘闻言变色,佩刀唰的拔出半截,厉声道“你再说一遍试试”
赵巽冷笑,“想动手老子奉陪,来啊”
“不准打架阿缘,刀收回去。”明容说完,瞪着赵巽,“那是我给阿缘做的新衣裳,哪里破烂”
赵巽怔住,“你做的”
明容点点头,不悦道“对啊,深绿浅绿黄绿,标准的迷彩服。我弟弟将来可是要成为天下第一刺客的人,刺客必须注意隐蔽,穿着这身衣服,藏在树林间,谁能找到他你不懂,尽瞎说。”
“天下第一刺客”赵巽失笑,反手一指,“就他”
“比你当三军主帅靠谱。”阿缘道。
“你也配和老子比。”赵巽轻蔑,“老子看在容容的面子上,屈尊告诉你,去年,老子”
“老子老子老子,难听。你好好讲话。”明容说。
赵巽无奈,举双手投降,改口“去年,我已经立下汗马功劳,我的手里足有二十几条北魏军的性命,人头数新鲜着,日后还会上升。今年,我再回燕北,那可不是小打小闹。我话提前撂这儿,待我冲锋陷阵,凯旋而归,明缘,我要你亲眼看着京城的百姓夹道迎接,为我欢呼,看我有多威风”
阿缘又瞧他一眼,然后扭头,不吭声。
赵巽气道“你小子什么态度以下犯上,目无王法,他娘的讨打”
长乐淡淡道“七哥,你别张口闭口骂脏话,容容不爱听。”
她的耳朵也不爱听。
赵巽闷了会儿,突然生硬的道“容容,你给明缘做衣裳,待我出征,你也给我做一件。”
明容诧异,“你出征穿战甲,那太难,太复杂,我不会。”
赵巽立刻道“你可以缝制里衣,裤子”
“臭不要脸。”阿缘冷声。
赵巽又要打他。明容好不容易把他们分开,不准他们继续吵嘴。管教这两个问题少年,比爬山还累。
不多久,身后扬起一道熟悉的声线,清润如水,低沉如深夜轻风“迷彩服只怕用不到。”
明容回头,“怎就用不到”
“你弟弟想当数一数二的刺客,刺杀的目标非富即贵,不会待在深山老林。”赵秀拖着调子,慢条斯理的,“这样的人,也许藏在高门深宅,也许在皇宫。他穿着那身衣裳,形迹可疑,隔着院墙都能被人揪出来。”
好像,有点道理。
明容脸一红。
赵秀微笑,柔声诱哄“你叫他脱下来,烧掉。”
“我的衣服与你无关”阿缘道,声音冒着丝丝寒气,“不用你多管闲事。”
“你对谁不敬呢”赵巽剑眉一拧,粗暴地推搡他,“明缘,我忍你很久你狂什么,啊”
他挡在阿缘身前。
两人对峙,剑拔弩张。
“四哥和我狂,我们姓赵,住皇宫。”赵巽是真的气恼,也是当真困惑,他从没见过阿缘这般不识抬举的人,“你小子凭什么猖狂你有嚣张的底气吗”
阿缘神色不动,淡淡道“凭爷高兴。”
赵巽“”
明容“”
她本想劝架,听阿缘这么说,真不知作何表示。阿缘的叛逆期不仅厉害,更可怕。
赵巽气的发笑,“你行啊,对着本王自称爷,你是第一个,真能耐”他捏了捏手指,骨节作响,“别光说不练,小子,有本事”
长乐一声低呼。
明容转身,见她站不住,急忙搭把手,扶着她,“怎么了”
长乐“脚扭了。”她看向辇轿,十分自然的命令,“玉英,你背我。”
玉英请示太子,太子答应。
赵巽看着两名少女,心里想,山路难行,长乐不慎伤到脚踝,容容也该累了。他脱口而出“容容,你累吗我背你。”
明容一怔。
她上次来慈义山,只爬到半山腰,这回直通山顶,确实疲倦,但还没到走不动路的地步。正欲拒绝,忽听赵秀道
“老七,你背长乐。”
赵巽说“玉英背她。”
“玉英是外男。”赵秀语气冷漠,“你背自己的妹妹。”
“那容容怎么办”
“玉英背她。”
“”
赵巽一阵无语,哭笑不得。
“四哥,你听听自己说的什么话你刚才说,玉英是外男,他是长乐的外男,难道不是容容的外男”
赵秀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和明容非亲非故,别碰她。”
明容眼神古怪。
他怎么说的出口
他怎么能脸不红心不跳,双标得理直气壮他真的一点都不诚实,也不会心虚。
赵巽不服气,说“我和容容非亲非故,玉英就沾亲带故了”
“玉英是下人。”赵秀凝视明容,平静道,“玉英,何竺,你自己选。”阿缘刚想开口,他又道,“你弟弟抬我。”
“不。”阿缘拒绝,“我背我姐,你找别人。”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互不相让。明容听得脑袋涨疼,忍无可忍,“行啦”
四周立刻安静。
“我能走,不用人背。七哥,你带着长乐,小心路上的石子。”明容深呼吸,一只脚点地,作起跑的姿势,对赵巽笑,“我在山顶上等你”
话音刚落,一阵风似的跑远。
赵巽也笑。
他背起妹妹,说道“长乐,抓紧七哥背着你也能得第一名,你看好,咱们这就追上容容。”
他们在前面跑,阿缘紧跟其后。
他担心姐姐冲太快,被石子和杂草绊倒。
这几人一走,热闹便没了。
何竺摇头,叹息“少年人啊,一个赛一个的暴躁。”
同为少年人的太子望向前方。
少女的背影是娇俏的粉色,像一道流动的粉色虹光。
她奔跑,衣袂飘飘,长袖和裙角飞扬,辫子在风中一起一落。
老七说了什么,她边跑边笑,上气不接下气。笑声被带着热气的风吹回来,清脆如银铃,清甜如泉水。
热风涌进少年冷寂的心口。
他干涸已久。
十天。
明容不回宫,不理他。她总能轻易撇下他,无牵无挂。
赵秀眸色渐沉。
到达山巅,只见明容站在山崖上,两手放在嘴边,对着山林和鸟兽大喊“明小容到此一游明小容到山顶一游”
回音缭绕,在山谷中徘徊。
明容笑起来。
赵秀静静地凝视她。
明小容在宫中极少如此肆意。只有在宫外,在冷清的山上,她才真正的自由。她眉间的神采,唇边的笑容,肖似梦境中无忧无虑的小神女。
他是笼中鸟,禁宫之中的困兽,她又何尝不是
小神女也是被绑住翅膀的可怜的鸟儿。
他憎恨一切胆敢束缚明容的事物,总有一日,他会将其连根斩断。
同时,他又清醒的认知,他渴望把她锁在身边,用身躯禁锢,用灵魂绑缚,不让她逃脱。
他想摸摸她后背的肩骨。
他深信,那儿一定有翅膀的残痕。
“明容。”他出声,“离山崖远些。”
少女回眸,骄傲的说“你害怕就别过来,我可不恐高。”她俯视一望无际的树林和深深的山谷,接着喊,“明小容明小容明小容”
山谷回答她,明小容明小容明小容。
有来有回,仿佛与天地交谈。
明容大笑。
长乐坐在平坦的石头上,往下一指,说“那儿有座破庙。”
明容叹气“我大哥在庙里住了五六年。他剃了头发,执意当和尚,不肯跟我们回家。”
“当和尚,好过当尸体。”长乐说,“雍西王到底饶了他一命。”
“蛮不讲理。”明容闷声,“世子不是我大哥杀的,崔家怎么能因为世子不幸战死,大哥活着,就非要他抵命真正的凶手在西戎,雍西王该恨的是西戎的老皇帝,他拎不清”
“六崽恨老皇帝。”
“秦之兰”
长乐颔首。
明容在她身边坐下,抱着膝盖,问“他还好么西戎使团离开后,我就没跟他说过话。几次见他,他待在树下发呆,我和他打招呼,他不理我。”
“他不讲话。”长乐道,“也不学狗叫,不学狗爬,不叼树枝。他哑巴了。”
明容想起那天在御花园假山群,不小心偷听到的谈话。
秦之兰他对大兄,对父亲,对西戎,彻底死心了吗他的亲人错待他,他的国家遗弃他。他真的死心了,才会颓废。
长乐稀奇,“听说慈义山上有毒虫,我一只都没看见。”
明容心不在焉。
她捡起一根小树枝,在地上胡乱地涂鸦,毫无章法。
长乐找不到毒虫、毒蚁,又道“秦之兰同父同母的妹妹死了。”
明容吃惊,“死了秦之兰说的”
“他变成哑巴,比石头还闷,怎会开口”长乐摇头,“我猜的。秦之兰此人,心性之坚韧,意志之顽强,天底下无几人能与其比肩。他坚强,固执,因为总有念想。人只要有希望,再多苦难都能忍受。”
她顿了顿,语气转淡“如今念想没了,人也痴呆。”
明容低着头,树枝摁在地上,折断小半截。
长乐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向断崖,长久地站立。
风吹起她的长发。
她眉眼凛冽,眺望山谷,过一会儿,又抬起头,直视烈日,炽热的阳光灼伤眼睛,她依旧固执。
“不想回宫”忽然,她声嘶力竭的叫,“不想回宫不想回宫不想回宫”
整座山都在嘶吼。
明容呆住。
两天后,明容回到西偏殿。
长乐比她回宫早。
她去明光殿,长乐正待在小院子,一次次地向变成哑巴的秦之兰扔树枝。
少年神情呆滞,默不作声。
长乐不放弃,继续扔小树枝,叫他“六崽,六崽。”
他不答应。
长乐又说“六崽,汪汪汪。六崽,乖乖。”
少年沉默。
明容看着他们。
秦之兰神智清明,言行如常,长乐讨厌他。他傻了,哑巴了,长乐反而待他好。公主真是一个怪人。
明容想起慈义山上,公主冲着空旷的山谷发泄。
不想回宫。
可他们到底还是要回宫的。
大人常常自嘲,婚姻是围城,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那是他们没有见过古代的皇宫。
高墙,宫门,琉璃瓦,隔开的是两个世界。
人人想进来,人人想出去。
不,这未必就是真相。
后宫的妃嫔很多,每个人的想法不同。
姑姑盼望离开,玉娘娘对陛下一往情深,死也不会离开,还有贞妃明容曾在长春宫碰见她。那温婉的女子和玉贵妃闲聊,说起宫外的生活,有怀念,却别无它求。
贞妃说,一晃眼,在宫里待足大半辈子,当年待字闺中,在家里是怎么过的竟然记不清楚。
她还说,天长日久,她熟知的只剩后宫的红墙绿瓦,寝殿的一草一木,面对家里人都忐忑,真回去了,只怕闹笑话。
原来,进宫需要勇气,出宫更需要。
明容怅然。
今日,她得去东宫。
采桃说,太子病了。严寒酷暑天,对身子骨弱的人不友好。所幸,太子病的不重,只需卧床静养。
明容去看他。
那天郊游,他们没怎么说话。
赵秀当着外人,从来不做亲密举动,言语也收敛。
明容记得,月信初至的那一年,她经验不足,又贪玩。冬季的某一天,她以为月事快结束,不足为虑,便在东宫跳长绳。秋月、冬书悠绳子,她边跳边数,数到二十五,秋月急匆匆地拉她进殿内。
她的裙子不慎染上血迹。
东宫那么多侍女,赵秀的外衣也能借来一用,可他命令冬书返回长宁宫,取来明容的大氅。
赵秀重视她的名誉,细枝末节,他都顾及。
闺名、清誉,明容不太在意。
七哥也是。
他总在外面容容、容容的叫个没完,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他宣告天下,说她是他的心上人,害得她一连几天鬼鬼祟祟,见谁都心虚。
因此,她虽不在乎所谓的名节,赵秀沉默的维护却令她安心。
可他太沉默。
但凡有所表示,定是惊悚的疯话,她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无可奈何。
路过御花园,明容偶遇贞妃。
贞妃娘娘侍弄花草,向来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他人。她的寝宫是皇城一道独特又别致的景色,风雅,清丽。她也是明容认为的宫中最富有生活情趣的女子。这等情趣关乎云月花草,无关皇帝。
明容屈膝,行礼,“给贞妃娘娘请安。”
贞妃笑了笑,“明姑娘太见外。”
她修剪枝叶,咔嚓一声,树叶簌簌落下。
她放下手,温声道“文人以花喻人,叹一句女子如花要我说,就得明姑娘这样的,才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明容脸上微红。
她对贞妃颇有好感。
贞妃那与世无争的随和,任谁都喜欢。玉贵妃难相处,只与贞妃往来较多。禧妃和贞妃不是一路人,对她也尊重。
贞妃是令狐沛的表姐,令狐沛暴毙,她见了明容,从不刁难。
也许,正如她所说,在宫里太久,面对亲生父母都生疏,更别说见过几面的表弟。
明容道“娘娘是盛放的鲜花。”
贞妃摇头,“是叶子。”
明容一怔,“叶子”
“是夏末的树叶。”贞妃抚摸碧绿的树叶,动作轻柔,万分珍爱,“繁华过了,热闹过了,向往秋天到来,图个凉爽,图点清静。”
她转身,面对明容,浅浅一笑
“这实在也没什么不好。”
太子房里的药味浓郁。
赵小秀生病,困于床榻之间,无所事事。他不想念书,也不想下棋,靠在床头,低低地咳嗽,见她走来,目光静悄悄地洒落。
他问“明姑娘近来忙什么”
他阴阳怪气呢。
明容轻车熟路地打开柜子,抱一床被子出来,盖住他,又把紧闭的窗户打开通风。赵秀一生气,不见光,不见日月,室内幽暗,人也快发霉。
她说“忙我的生意。前两天,二舅舅三舅舅从宁州过来,我同他们商量开分店的事。”
“士农工商,商为末。”赵秀声音微微沙哑,目光如寒冬的大雪天,麻木,冰冷,“金钱在权利面前,不堪一击。”
“我不管,我只想赚钱。”明容说。
赵秀低笑。
他抬手,指腹涂抹少女前额,仿佛擦拭不存在的汗水。
小神女的一切都是温暖、明媚的。三月春风,五月晴空,他的明小容。
他该怎么留住她
他困囿于东宫,缠绵病榻,殿内的风死气沉沉,光也晦涩。
明小容闻到苦涩的药味便皱鼻子,前些日子,她被逼着喝了两天药就受不了,她说闻不得这味道,会吐。
可这是他身上挥之不去的气息。
清苦的药味,一月月,一年年,深入骨髓,再也不会消散。
少年忽而变脸。右手扣住少女的腰,左手按她的后脑勺,将她禁锢在怀抱中,近乎野蛮。
明容的鼻尖撞到他凸起的锁骨,骨头坚硬,她吃痛,透不过气,恼道“赵小秀你发什么疯”
赵秀面无表情,在她耳畔淡淡的道“吐死你算了。”
“听不懂”明容摸鼻子,“你说人话。”
赵秀沉默。
看吧,他真不是人,所以不会说人话。
明容深呼吸,“你在外头不是挺会说的男女授受不亲,哼,那你干什么呢”
赵秀理直气壮,“老七是老七,我是我。”
“你再不说人话,不做人事,你和七哥就一样啦。”明容说。
她觉得自己在放狠话威胁。
赵小秀好像没听懂。
他有些走神,抱着她一会儿,头低下,埋首于她颈间。他轻轻道“我去慈义山,你不乐意。”
“没有。”
“你有。”
“你突然过来,我吃惊罢了。”明容见他伏在她肩膀上,又觉得生病的赵小秀变得分外委屈。她轻叹,“你想一起出去玩,提前知会一声,我选更合适的地方,省的你折腾何竺玉英。”
赵秀不置可否,又道“你故意躲我。”
明容沉默。
“不否认”赵秀在她耳侧笑,温热的气息拂动鬓边的碎发。他至少还有呼吸是温热的。他笑着,低声问,“为什么”
明容不语。
“因为那颗心脏。”
“不。”明容突然说,“不是你,是我,我的问题。”
是他们的问题。
是不加定义的暧昧,和日渐失控的悸动。
她不清楚对他究竟怀有怎样的感情,因为未知,更加胆怯。她做不到局外人那样清醒,就像像他下棋,他总是冷静,操纵全局。
不能这么下去。
明容抬头,对上少年探究的视线。他仿佛想说什么,喉结上下滚动不对,喉结
何时长出来的
明容一愣,瞬间遗忘其它。
她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那会动的骨头,更惊讶。
这东西长在爸爸身上,爷爷外公身上,她潜意识里总认为是出生就有的,是男人的身体与生俱来的一部分。
可赵小秀从前没有,至少从不明显。
她又轻戳一下,忍不住笑。
赵秀看着她,她的笑意盈满眼底,他也微笑。
“好玩么”他问。
“会动。”明容说,葱白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探索,“吃东西,喝水,难受吗”
“不会。”
“你不觉得有东西堵在喉咙里”
“不。”
明容缩回手,“对不起,我就是好奇,没戳痛你吧”
少年拉住她的小手,握着纤细而柔弱的手指,放回他咽喉上。
小神女的手指也是温暖的,触碰着他,抚摸着他,令他满足。他想,这具残废已久的躯体,原来还有价值。
赵秀柔声道“你对我的身体感兴趣,我很高兴。”
明容“”
她呆了片刻,双颊飞起红云,烧灼如火。
“谁、谁对你的身体感兴趣”她甩脱他,目光乱飘,脸越来越烫,“你讲话怎么那么,那么歧义”
她飞也似地逃离。
当晚,明容再一次失眠。
她在夏夜闷热的微风和冰盆散发的凉气之中,辗转反侧,一会儿咬嘴唇,一会儿咬手指尖想起手指碰过喉结,想起少年的软骨在她指腹下滑动,脸上又发热。
赵小秀平时尽说疯言疯语,目光染血,眉眼带刺。
耍流氓倒真诚,还很温柔。
什么人啊。,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手机用户请浏览 http://m.bisowu.com 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书架与电脑版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