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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成名自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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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顾砚堵在柳如烟门口的人是柳少夫人。

    她似是身体不好, 又很怕人。

    纤细身躯裹在件极厚实的锦缎棉衣里,显得其格外柔弱,厚实冬衣外头还披着红梅傲雪的大毛斗篷, 站在门口害怕得白着脸瑟瑟发抖时,顾砚都有些不太敢把剑往她跟前递,干脆反手背回背后。

    语气冷淡,“你在这里做什么”

    柳少夫人抖着细弱的声音,“我夜里睡不踏实, 就想过来看看如烟妹妹的情况如何。”

    恰巧身后的鱼池也追到了。

    顾砚给他使了个眼色,鱼池特别自觉的推开门进去柳如烟闺房查看情况。

    片刻后回来低声跟他说, “没事。”

    顾砚凝神看着面前不停颤抖的女人,“走吧, 我们送你回去。”

    柳少夫人点点头, “好。”

    她就像朵开在寒风中、不堪霜雪的娇花,白色花瓣娇弱的蜷缩着, 期待着狂风能对她有丝毫的怜悯,不要让她被摧残得太过厉害, 以至于不成形状。看起来极为可怜、毫无攻击性,偏此刻不止顾砚,就连鱼池都能感受得到, 在她身上有着不属于她自己的魂魄力量波动。

    柳如烟被拘走的两魂, 此时就在她身上。

    她或许确实可怜,却算不得无辜。

    鱼池在察觉到那道魂魄踪迹后, 侧头看了顾砚眼, 拿眼神示意他是否直接动手将人扣起来再说。

    顾砚轻轻摇头。

    不用着急,柳少夫人不是他们的对手。

    而且

    柳少夫人眼中流露出来的恐惧和胆怯,都做不得假, 顾砚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不太愿意相信她就是凶手

    鱼池无奈的撇撇嘴,行叭,你的任务你说了算。

    两人在后面跟着,打算送她回住处再说。

    天空中盘旋着暗黑云层,落雪自夜半起就没停过,小颗小颗的雪粒慢慢变成了雪花,飘落到他们身上。

    柳少夫人在前面行走的速度极慢。

    好像每片雪花落到她发间、肩头,都会带走她的些许力气,到最后连脚步都沉重得抬不起来。

    于是她便不走了,寻了块平坦的山石坐下来,小幅度的仰起张惨白小脸看向他们,语气极低弱。

    “两位仙长,可愿听妾身讲个故事。”

    这外面天寒地冻的落着雪,夜色暗沉,周遭只有悬挂在屋檐下的灯笼散发着些微光。

    顾砚实在没什么搁雪里站着听故事的兴致。

    偏不等他拒绝,柳少夫人颤抖着纤细手指,掏出个指尖大小的圆珠,“这里头是如烟被拘走的两魂,两位仙长听完我的故事,我就将它们交给你。”

    是养魂珠,最低级的那种。

    可以往里头养残魂,也能摄人魂魄,对凡人神思不属、惊魂症状也有效,柳如烟失去的两魂就被关在里面,如同两团刚升腾起的水雾白烟,不停的在里头冲撞着。

    他白日里刚猜测动手之人会露出马脚,这会就有人拿着养魂珠到他跟前来自认是凶手,事情未免也太简单了些。

    顾砚犹豫片刻,“也行。”

    不妨听听看这位柳少夫人打的什么主意,反正她也自他们跟前跑不了,这点把握顾砚还是有的。

    鱼池已经摆出看热闹专属的小板凳和瓜子。

    顺手还给顾砚身后塞了个柔软蒲团,示意他快坐着听,若不是场合不对,他只怕是还要在跟前放个红泥小火炉。

    扇着风煮着茶,听柳少夫人说故事。

    顾砚看了他眼,也跟着坐下了。

    柳少夫人的声音很轻,低低的混在簌簌落雪里,需要仔细分辨率才能听得清楚,“我娘家姓黄,家在淇水河畔的一个小渔村里,跟父母兄弟以捕鱼为生,那年我刚满十五岁”她略微抬头,看了眼天上落的雪,眼神里露出怀念的神色。

    但很快那点怀念就被恐惧替代。

    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吓得她猛地吸了口气,浑身颤颤,如同片秋风中自枝头飘落的枯叶。很是抖了片刻后才能重新开口,“冬月里,也是像今天这样的落雪时节,我跟爹娘在打渔的时候,救了个顺着水飘下来的男子。

    他生得很好看,气宇轩昂,高大挺拔,唯独不好的就是伤得很重,心口处被什么野兽挖了好大个洞,气息也弱我爹原是不想救他的,却最终没能拧过我的意思,拿出半数家底给他抓了药。”

    “哇喔。”鱼池在旁边轻声感叹了声。

    拿手捅了捅顾砚的胳膊,小声嘀咕,“你们这些长得好的人就是有优势哈,哪怕是受伤落难了也有人救,我就不行了。我要是顺水飘到她们家门口,小姑娘瞧见我在水里泡着,伸手一拎,哦豁太重拎不动,那算了吧,让他泡到死算求”

    顾砚,“你能不能想点好事。”

    鱼池咔嚓、咔嚓的磕着瓜子,“我这也算是未雨绸缪,谁还能一辈子顺风顺水半点磨难不遭呢,像我们这些做生意的,结仇不比你们剑修少哎,谁能想到我自小的梦想就是当个咸鱼,不想这么年轻就被逼得结了丹。”

    “闭嘴。”顾砚语气冷淡。

    他们小声说话,柳少夫人并未受打扰。

    她嘴角轻轻抿着,明明表情很小,周身却萦绕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枯涩绝望感,“果然是很俗套的故事么,我救了那人之后,就有人拎着我耳朵骂我是不是画本子看多了,才会总想着那些才子佳人落难相救、互许一生的美事儿,像他那种来历不明的人也敢往家带。”

    “可惜我当时什么也听不进去。”

    或许人总有疯魔的时候吧。

    她遇见那人的时候,就已然疯魔了。

    眼里就再也看不见其他,也再听不见其他的声音,只想把那人救回来,听一听他声音,让他的眼睛看一看他。最后她亲力亲为、衣不解带的照料了人半个多月,耗费了家里积攒的多数钱财,才将人从垂死边缘救了回来,在她家住了半年。

    顾砚略皱眉,低声问她,“你从河里救起的这人,就是柳家那位少爷,柳如烟的兄长对吧”

    柳少夫人沉默片刻,“对。”

    鱼池跟着嘶了声,结合柳夫人在酒席上骂她的话。忽然觉着自己隐约猜测到了什么,“所以你在照顾他养伤的时候,对他芳心暗许,他也对你有意,偏你父母怕他身份不明,不同意你们的婚事,所以你就跟着他私奔来了北疆城,后来那位柳少爷变了心,就将你卖到”

    他看见柳少夫人白着脸抖了抖,似是对最后这句话的反应极大,将滚在嘴边的“青楼楚馆”四个字咽了回去,只说了句,“那种地方去”

    柳少夫人仍旧在抖呀抖的,浑身的沉重绝望并未散去,却是轻轻摇头,“事情并非如此。”

    鱼池低低的“咦”了声,“奇怪,怎么跟画本上不一样那你继续说吧,我们都听着呢。”

    她当真就继续说了,语调很慢。

    “这位仙长说的不错,我当年对他确实一见钟情,他也感念我的救命之恩、悉心照顾,见我因照顾他在村里被人指指点,就主动提出要娶我。

    我爹娘也没反对,所有事情进行得很顺理成章,我们交换了庚贴,往官府里去做了记录,在村里人的见证下摆了酒席、拜了天地,成了真正的夫妻。”

    “后来,我们在村里生活了三个月,过了那年的除夕,待第二年开春河水回暖时,他带我北上回北疆城的家。他家里父母双全,还有个被宠得如珠似宝的妹妹,就是柳如烟,他们虽然不喜欢我出身小渔村,没有十里红妆的嫁妆。”

    “却也不曾太过为难、苛责于我。”

    衣食起居,果品碳火,该给她的都有。

    她本身还有贴心的夫君护着,虽离了家乡那个熟悉的小渔村,在北疆城里的日子却并不算难过。

    可惜这种平静的日子只过了两年。

    三年前,她夫君旧伤复发,来势汹汹,凶险至极,柳老爷对比心急如焚,差点愁白了头发,请遍了北疆城的名医过府都束手无策。

    只说让柳家提前替他准备后事。

    无奈之下,只能去跪求仙盟的人出手相助。

    仙盟很快便派了人过来,却也治不好她夫君的伤,反而是对着她看了半日,跟柳家的人说道,“她是世间最凶最恶的渡恶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让她进门,也难怪你儿子恶旧伤会复发,如今却已经是伤了根本,除非你们请得动神医谷的人出手救治”

    只这句话,就将她推入了万丈深渊。

    她夫君乃是柳家独子,自然是想他活着的。

    可神医谷的人远在万里之外,他们不过是普通人家,哪有本事去请神医谷的人过来救人,最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夫君伤势渐重,最终药石无医。

    她眼睛都差点哭瞎了,也没能留住他的命。

    柳家将她夫君的死,都怪罪到她的头上。

    当初她夫君旧伤复发时,柳家人就各种责怪她没将他照顾好,听了那位仙长的话后,更对她横眉冷对、恨之入骨,看她的眼神就像要是杀了她偿命。

    她夫君在时,虽病入膏肓,时日无多,却仍愿意护着她些,操心替她安排各项事宜,让他们有所顾忌。

    等她夫君去了,柳家就直接跟他翻了脸。

    他们怪她害死了他,不许她给他守灵,不许她以未亡人自居、替他服丧,甚至因为怕她在他死后仍会给他带去厄运,不肯承认她是他的妻子。就连她夫君入殓埋葬的祭文里,都写着他未曾婚配,他们想要斩断她跟他的所有联系,不论她怎么哀求,他们也没有让她见到他最后一面。

    他们还不许她殉葬,怕她再去地下缠着他。

    为此,他们将她卖去了青楼。

    让楼里的老鸨日夜看着不许她寻死,强迫她接客,说只要她的身子够脏、只要她被很多人抱过睡过,地府的判官们就不会再认她是柳黄氏,她夫君就不会跟她再扯上关系。

    就能够清清白白、了无牵挂的去轮回转世。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说到此节时浑身颤抖着,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年时间,对她来说却依旧记忆如新。

    一桩桩、一件件,就像是昨天刚发生的。

    有双手不停地从她身上撕扯着衣服、皮肉,将她衣不蔽体的扔到了雪地里,突如其来的寒冷将她冻得浑身僵硬。

    那些看着她的眼神就犹如利箭。

    一根根的,将她扎得满身都是血窟窿、从脚底开始漏风,她像是个被挂在船杆上的破布娃娃,遭受着无穷无尽的疼痛和羞辱。

    她牙齿颤抖着,跪地将头叩在雪地里求饶。

    可他们不愿意放过她。

    他们恨他,恨不得她死,却又不能让她死,就只能想尽办法折磨她。

    她做错了什么呢。

    死的那个是她这辈子最爱的人呀她爱他,所以才会跟他成亲、才会不远万里离乡背井的跟他来北疆城,他是她的天、是她的地。

    是她在这个家,这座城池中唯一的依靠

    他一死,她的天就塌了。

    他们却还要逼着她承认是她害死的他

    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却成了杀她夫君的罪魁祸首。她甚至连去死都不行,必须留在世上受尽折磨才能赎罪而她也确实如他们所愿的,受尽了折磨,连浑身的骨头都被冻脆、碾碎了。

    随手一碰就会化作烟雾,随风飘逝在空中。

    她连个人都不是了。

    见她实在因惊惧和痛苦颤抖得太厉害,顾砚替她掐了个防寒的法决,试图替她略微抵挡些风雪寒意的侵袭。

    没用。

    让她害怕、让她惊惧的并不是周围的落雪。

    而是她曾经经历过的那些,永远也摆不脱、忘不掉的悲痛惨剧,早已经形成了如同附骨之疽的梦魇。

    她只能在记忆中挣扎着,没有人能帮到她。

    鱼池手里的瓜子也不磕了。

    暗道难怪柳夫人那般看她不顺眼,原来其中还有这等缘故,听着她们俩一个人到中年,却突然失了自己早已成年的独子,一个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只因为天生的体质缘故,不仅害死了自己深爱的丈夫,还被贬妻为妾、卖去青楼受尽欺辱折磨。

    他这手里的瓜子,突然就不香了

    鱼池撑着胖脸唉声叹气。

    却听顾砚问道,“那你为何会选择对柳小姐下手,不许你见你夫君最后一面、将你卖去青楼各种折辱,都不是她一个闺阁小姐能做到的吧。”

    柳少夫人似是陷入了噩梦回忆中,半响才反应过来问什么,伸出颤抖的手去摸自己的腹部。

    “她害死了我的孩子。”

    顾砚皱眉。

    鱼池更是直接惊呼出声,“谁的孩子”

    柳少夫人脸色惨白的僵坐着,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眼眶滚出来,砸落到她的衣襟上。好

    呼吸声变得很轻,“她兄长的孩子。”

    “我的孩子。”

    “是我的错,我不该去求她。”

    被卖到青楼去的半个月后,她察觉到自己有了身孕,当时她还被看管着、没有被逼接客,孩子只能是她夫君的。

    她找人往柳府给柳如烟递了信。

    她夫君死后,她被囚禁、被发卖的事都是柳老爷夫妻所为,她当时被关在房间里走投无路,以为没在整件事里露过面的柳如烟并不如同柳老爷那般恨她。

    她求柳小姐看在肚子里孩子的份上放过她。

    往后她会带着孩子回淇水下游。

    她会打渔,也会做些味道不错的吃食,日子可能会很过得辛苦,但她也能将孩子拉扯着养活,总之她不会再出现在北疆城,也不会以柳黄氏自居,不会再给他们柳家带来任何的灾厄。

    可惜

    柳如烟没打算放过她,她不知晓对方究竟是怕她有了孩子,再跟她死去的夫君扯上关系、给他带去厄运,让他下辈子投不到好胎。

    还是单纯不希望她夫君留下了个孩子,被柳老爷知晓了接回府中,坏了其留在柳家招赘的打算,柳如烟乔装打扮后亲自去找了她。

    只留给她一句,“你不配生下柳家的孩子。”就让跟着的人架着她,给她灌了碗堕胎药下去,然后就拉着把椅子坐在那。

    高高在上、兴趣盎然的盯着她流血,挣扎,最终浑身是汗的倒在满地鲜血里。

    像条垂死挣扎、狼狈至极的狗。

    “我恨她,恨之入骨。”柳少夫人颤声道。

    她恨他们所有人

    柳如烟的命只是个开始,却不是结束。她无声的枯坐在石头上许久,才满脸是泪的站了起来,天亮了,柔和晨光自天边乍泄,毫不吝啬的将世间万物照亮。

    但她眼中的仇恨和绝望却没有散,反而变得更沉重。隐隐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我刚刚去柳如烟房里,就是想杀了她,取走她最后的那一魂,谁知两位仙长果然手段了得,竟让我连她身都近不得”

    “我常听人说仙凡之别,仙长们随便抬抬手、一句话,就能要了我们这些凡人的命。我又何苦不自量力、自讨苦吃与你们作对呢,我虽命贱如草芥,终究也是有人希望我活着的。”

    她眼中闪过些不甘的神色,却又无可奈何。

    慢慢走近顾砚,将手中的养魂珠递了过去,“还望仙长看在我此次并未伤到她性命的份上,不要将此事传到柳夫人耳朵里。”

    顾砚伸手接过,“你还会对她动手么”

    柳少夫人沉默许久,“会。”

    她垂着眉眼,声音很轻很轻,“仙长请放心吧,这养魂珠着实来之不易,我等了三年才等到个兽潮围城、城中没有仙长的时机动手,打算悄无声息的要了她性命。

    不曾想碰到二位,被你们一眼看穿,往后就算动手,手里也没有养魂珠这种金贵东西了,不过是使些下毒之类的凡人手段这些,应该不属于你们仙盟的职责,对吧。”

    顾砚点头,“是。”

    若非她动用了养魂珠,拘了柳如烟的魂魄,这件事本就不会由仙盟的人插手,他就算想管也不能。

    这是仙盟铁令,违背不得。

    柳少夫人咬紧嘴唇,苍白至极的脸颊涌起抹诡异的狠意来,“那就请仙长不要再过问我们的事了,好吗他们当年害我、对我极尽侮辱的时候,没有人站出来替我说一句话求一句情凭什么我在泥地里苦苦挣扎的时候,就没有人出手帮我。”

    “而我对他们下手的时候你们就出现了这不公平。”

    “我把养魂珠交给你,你们救了柳如烟就离开柳府,算妾身求两位仙长了,不要插手我跟柳如烟的事,让我们各凭本事、看看究竟谁输谁赢。”

    “不论最后是死是活,谁也不要怨谁”

    顾砚沉默片刻,“好。”

    得到承诺后,柳少夫人冲他们行了个礼,转身走了,她真的很瘦很轻,纤细的身影在风中如柳条飘摇着。

    美则美矣,却像随时都可能被折断。

    好在在她前面不远处,很快有人大步走过来,将她极为珍惜的拥进怀里,关切的询问着,声音随风飘到他们跟前来。

    “去哪里了,我找了你许久。”

    “有些睡不着,就出来逛逛,我衣服穿得很厚,不会被冻着的,你别担心。”

    “天没亮你就不见了,我怎么可能不担心。”

    两人相互依靠着,渐行渐远。

    顾砚捏着养魂珠看,神色沉重。

    鱼池收起看戏专用的板凳,叹了口气,“她的命也着实太苦了些,幸好她历尽千帆,遭受了那么多苦难之后,还有人愿意护着她。”

    刚刚那找过来的人他也认出来了,是柳江。

    顾砚沉默许久,“你知道在这整件事情里,最悲哀的是什么吗”

    鱼池面露疑惑,“什么”

    “她根本不是渡恶体。”

    当初秘境中那位前辈在给他讲解枯荣体时,也顺带提过其他几种特殊体质,其中就有鬼修最钟爱的渡恶体,说这种体质的人天生最受阴暗怨气的喜欢。

    渡恶体长居之地必定阴云密布、灾难频发。

    而这位柳少夫人。

    不论是她如今所居住的柳府,还是她故事里的故乡小渔村,都没有发生过频繁死人的事,她不可能是渡恶体。

    也不知当年那修士是学艺不精、随口一说,还是有意为之。

    就这一句,就让她的处境天翻地覆的话。

    是假的。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错。

    柳家人死了儿子兄长,将所有罪过和愤怒都强加到她身上,将她各种折辱以泄心头之恨,之所以能那么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无非是因为有人说她是渡恶体,说她克夫。

    可是她没有,她不是。

    她是被冤枉的。

    雪仍旧簌簌的落着,手中的养魂珠浸骨冰凉,顾砚心情沉重,一直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此事。

    鱼池嘶了声,同样为那个脸色雪白、并未做错任何事,却被迫遭受了无数折辱的女人,为她浑身萦绕着的、像是随时能将她压垮的绝望和沉重。

    他问顾砚,“那你为什么不将真相告诉她”

    “告诉她真相,能让她遭受的痛苦减轻分毫么”

    并不能。

    何况,“我并不完全相信她说的。”

    鱼池,“嗯”

    顾砚眼神疑惑的看过去,“这些都不过是她一面之词,除了她曾流落青楼跟楚夫人的话能相互对应,其他都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难道你会对此深信不疑”

    鱼池,“我信了。”

    谁让这位柳少夫人那么楚楚可怜、弱不禁风,所说的经历有那么凄惨,完全就在不停地戳他心呀。

    让他怎么舍得怀疑她在说谎呢

    顾砚无语,“你说认真的”

    就你这脑子,你们万宝行没垮、生意还蒸蒸日上,当真是个令人惊叹的奇迹呀

    鱼池打着哈哈,“也不是谁都跟你和楚仙君似的,完全不知道怜香惜玉四个字怎么写,看到那么个美人儿诉说自己的悲惨遭遇,竟然只想着从中寻找漏洞真是活该你们凑一对”

    顾砚面无表情,“遍地漏洞,还用寻”

    她说自己被赶出柳府后流落秦楼楚馆之中。

    那她跟如今柳府这位嗣子柳江又是如何认识的,她手中拿着的养魂珠如何而来。别看这玩意只是个低阶法器,对于以金银为流通货币的柳少夫人来说,她想攒够买养魂珠的钱简直难如登天。

    即便是有钱,没有门路她也不可能买得到。

    她是怎么在闹成这样后,重新回的柳家。

    如何知道有兽潮围城的时候,仙盟就顾不到城内,又如何那么清楚“她身为凡人,只要她不使用养魂珠这种灵器,就算她将柳如烟毒死,也轮不到他们出手管”的条令。

    这些事情,全部都是被遮在浓雾中的谜团。

    鱼池被他列举的更不自在了,“那咱们在柳府多留两天,将事情都搞清楚后再走”

    “不了。”顾砚摇头。

    柳家人对这些事讳莫如深,并不愿意提起。

    他们留在柳家恐怕一时半会也查不到什么,若是平常,他倒不介意多在柳家留两日,可如今北疆城外随时可能爆发兽潮。

    他们再在此耽搁、就有些不合适了。

    不如先去城门口支援,跟北疆城的仙盟分部说明此事,让他们查查当年被派来的人是谁,顺藤摸瓜再更查清楚是什么情况。

    比他们在这理这团无头乱麻来的要更快些。

    顾砚猜柳家的恩怨争斗不会那么轻易完结。

    只不过他以为应该会等到他们离开

    实际上,并没能等到他们离开,当他拿着养魂珠回去柳如烟的闺房时,就看见个丫鬟神色惊慌的从里面跑出来,冲他们匆匆行了个礼,小跑着去隔壁院子请柳夫人了。

    里面还有丫鬟的轻声惊呼,“怎么会这样昨儿不是还好好的么。”

    “这珍珠粉是夫人的陪房送过来的,小姐日日都要拿来敷脸的,从来没出过问题,今儿怎么会”

    他们走进去,很快便发现了问题。

    柳如烟的脸毁了。

    昨儿还白皙细腻的脸庞,此刻布满了腥臭红斑,犹如鬼面,骇人至极。

    很快,柳夫人跟着去通报的丫鬟过来,瞧见柳如烟脸上的诡异红斑,顿时大惊失色,“这、这是怎么回事”

    底下丫鬟跪了一地,却是无人能说明情况。

    她们也只不过是屋内伺候的。

    今日照常过来替柳如烟梳洗换衣服,才将珍珠粉替她擦到脸上,擦粉的丫鬟就感觉手指疼痛异常。

    低头看时,指腹的皮都快掉下来层了。

    柳夫人在屋里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该如何是好,转头看顾砚跟鱼池站在房中,赶紧过来求问他们能不能解决。

    那伤痕一看就是碰到了什么毒物所致,还并非他们修士所用的毒物。

    顾砚答应过不再插手他们柳家事务,只是出手将柳如烟离体的两魂复位,拒绝替其解毒治伤,“我不擅长此道,夫人还是替小姐请个大夫过来诊治吧。”

    装在养魂珠的两魂完好如初,通过术法引导回体内后,不消片刻柳如烟就醒了过来,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自己的脸被毁了,睁开眼看见两个陌生男人站在她床边,猛地发出声尖叫。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在我房间里”

    “娘你快将他们都赶出去呀”

    很快又察觉到脸疼,伸手摸到满手腥臭鲜红,又猛地发出声尖叫,连声喊屋里的丫鬟给她拿镜子过来。

    等镜子拿到手,看到自己脸上的红斑痕迹。

    惊惧之下猛地将镜子朝她面前的丫鬟扔过去,那铜镜又厚又重,“咚”的一声,登时将那丫鬟额头砸出个血洞来。

    血立即就涌了出来,流了满脸。

    顾砚皱着眉。

    看这位柳小姐一醒来就这般中气十足,生龙活虎的模样,应当是那离体又复位的两魂没事儿了。

    他跟柳老爷夫妻提出告辞。

    对方还担心柳如烟脸上的伤,再三让他们多留些时日,被顾砚以“城外兽潮汹涌,我们得前往助力”给拒绝了。

    柳夫人虽不情愿,但兽潮也确实不容轻视。

    要是被那些妖兽攻进城内,她们也不用再跟柳江争谁来继承家产了,所有人都会成为妖兽饱腹的血肉口粮。

    他们出柳府时,柳少夫人也在门口送他们。

    她一如既往的纤弱,裹在厚重斗篷里都显得弱不禁风,远远的看着他们,屈膝冲他们行了个礼。

    顾砚回头,从柳府看到了满眼的血雨腥风。

    自柳府离开,他们径直往北疆城北门走。

    越靠近北边城门,每次遭受兽潮攻击会越严重,周围的气氛也就越沉凝,来往之人皆神色紧绷,罕有交流说话的声音。

    各种武器盔甲堆了遍地,有些还沾着血迹。

    仙盟的临时分部设在栋三层客栈里。

    进门便是块高悬的水镜,映着北疆城外的情况,便于他们及时了解情况,好依照情况再调兵遣将。

    两个负责看管水镜的弟子小声聊着兽潮。

    “北边城门已经来过一波了。”

    “人还是远远不够。”

    “北疆城的兵士列阵后最多只能抵御三阶妖兽,遇到四阶、五阶就很可能溃不成军,尤其是西北这个方向,也是妖兽重点进攻的位置。可咱们仅有的两位元婴修士都必须留在北门,这里”

    正说着,见有人自门口进来,忙扬起笑脸迎过来,“二位可是接到任务,过来支援北疆兽潮的。”

    “不知二位是什么境界。”

    顾砚如实相告,“金丹。”

    两人皆露出些许失望神色,“金丹呀。”

    起身迎接的热情没了,只剩下公事公办的平静。

    左边那个将登记用的白玉简取出来,找到顾砚所接的任务,“你接的是中级任务,不会指派你去多危险的地方,如今东北角这个方位还缺两个修士坐镇,你们自行过去吧。

    按照以往兽潮进攻的规律,这里不会有太多的妖兽进攻,最多也就是四阶中级、也就是跟咱们金丹修为的妖兽来袭,进攻频率为每日二、三次,你们皆是金丹修为,对付起来应该不难。”

    “驻守时间为十天,若十天后兽潮尚未散去,你们可以回来结算再接一次任务,这十天内你们吃住都会在城墙上,会有人给你们送饭,这是仙盟给你们准备的、用来恢复灵力的灵石。

    切记只有遇到连续的妖兽进攻、来不及自行恢复灵力的时候才能使用,正常来说,你们所在的这个位置不会灵力恢复不过来的情况,毕竟那里不是妖兽的主要进攻点,还有,这个是留影石。”

    右边那人将装着留影石和灵石的储物袋递给他们。

    “留影石记得佩戴好,待兽潮结束,我们会根据留影时里战斗记录,评定你的任务完成度,若是丢了会造成你的任务评分过低或者没完成。”

    “还有什么不明白,现在可以问我们。”

    顾砚仔细听完,“没有了。”

    又跟他们说起柳家的事,着重强调了下养魂珠、以及那个信口胡诌说旁人是渡恶体的修士,“我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希望你们能查一下那人是谁。”

    那两人点头,“好的,我们之后会查。”却不见有动作。

    顾砚皱眉,“可以现在查一下么。”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我们会查的。”那两人仍是态度敷衍。

    顾砚,“”行吧,总归是你们北疆城内的事,他的任务不过是调查柳小姐的情况,顺手查出装病的柳小姐魂魄丢失,并将其魂魄恢复已经是额外了。

    仔细收好留影石和灵石,准备出门去城墙上。

    身为大少爷的鱼池却忍不了他们这种态度。

    上去跟他们拍桌子叫板,“那你们倒是动手查呀光嘴上说有什么用呢说半天也不见你们动的”

    那两人的脸色也隐隐有些不好看。

    跟鱼池对峙着,丝毫不让,“北疆城的规矩,是只要有兽潮攻城的时候,城内所有的事务都暂缓处理你们所说的柳家不过是个凡俗人家,就算他们全家死绝了、也没有兽潮重要”

    “再说了,就算我现在查出来当时去柳家的修士是谁、就算他当真是信口胡诌冤枉了那女人又如何让他现在去给那女人赔礼道歉吗,你们知不知道,现在北疆城正是用人之际,若是将他从守着的位置上调走,会有多少凡人拿命也填不上他的坑难道就为了她一个人的委屈,将那么多人的性命弃之不顾吗”

    “都说了我们日后会查,等兽潮结束后自然会查,你们还在这里咄咄逼人的,究竟是来帮忙守城的、还是来给我们添乱的”

    鱼池还想再吵,“我”

    被顾砚拉住,“算了,走吧。”

    出了门还气得咽不下这口气,使劲儿跺着脚抱怨,“简直气死我了什么叫我是来捣乱的,知道他鱼爷爷的肉有多金贵么,我来他们北疆城简直是纡尊降贵、是让他们蓬荜生辉的

    居然敢说我是来捣乱的,气死了”

    “好了,别气了,他们也没有什么错。”兽潮当前,确实是守住北疆城比较重要,顾砚回头,看了眼他们过来的方向。

    希望他心头飘着的不详预感只是错觉吧。

    鱼池的气来得快,也很快便消了。

    拿着刚给他们的储物袋翻着玩儿,没忍住笑出声来,“哎呀我去顾砚你快看他们给我们的灵石苍天啦,居然有整整十颗的中品灵石呢我真是服气了,这几颗特么够干啥的呢”

    他们是金丹

    是金丹不是筑基,更不是炼气

    这十颗中品灵石,够他们恢复一次灵力使的么仙盟的这些人是打发叫花子呢要真是遇到妖兽连续攻城的时候,他们只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顾砚略皱了下眉。

    十颗灵石确实是少了些。

    他拉住想回头找那两人理论的鱼池,“按照他们的说法,我们要去的位置几乎遇不到连续来袭的妖兽,凭借自己打坐就能恢复灵力,我们初来乍到,不比他们常年驻守此地的经验丰富,先看看再说吧。”

    鱼池将储物袋揣好,小声嘀咕,“顾砚你脾气也太好了吧,他们这样子你都不生气的么”

    居然有人夸奖他脾气好,这倒是个稀奇事。

    顾砚略笑着,“他们也是按章程办事,守北疆城抵御兽潮是个大工程,没有规矩早就乱了套”

    正说着,城墙上突然响起道雄浑的号角声。

    “敌袭”

    “妖兽攻城啦,请各位准备迎敌”

    “敲战鼓”

    顾砚停了话头,拽起鱼池,“快过去”

    他们已经离东北角不算远,御剑片刻就到,刚到墙头上方,就瞧见一条水桶粗细的蛇尾自城墙上扫过,将穿着甲胄、手持长矛站在城墙上的兵士扫下去一片

    为了抵御妖兽,北疆城的城墙高十丈有余。

    那些兵士虽身强体壮,却只是普通人,被这一尾巴扫到城墙下面去,若往地面落实了、不死也得半残,何况外面还有庞大的蛇躯各种碾压,只怕是活不下来。

    众人皆变了脸色,有些胆小的,更是直接腿脚打着颤的往后退。

    “不许退”

    “想想你们背后是什么,你们一退,背后北疆城就会生灵涂炭,流血遍地你们的父母亲人可都在里面,都给我想清楚、站稳了”

    “是四阶中期的姌蛇”

    “我们根本打不过”

    “仙盟派来的仙长呢。”

    姌蛇体型巨大、力量也大,扫过来的尾巴看似轻飘飘,实则重如千钧,但凡蛇尾所过之处,全都是被扫落到城墙下面的兵士。

    很快就将城墙扫出来个五丈有余的空隙来。

    一时间墙头上哀嚎惨叫遍地。

    “艹这就是他们所谓的不会有太多妖兽进攻”

    鱼池瞧见城墙上的情况,顿时火冒三丈,甩出自己的飞行法器黑金马车,驾驶着往城墙底下捞人。

    顾砚收了长剑,跳到被扫出来的空隙中间。

    无数条的吸血荆棘瞬间暴涨如手腕粗细,犹如一条条带着倒钩的长鞭,朝着姌蛇露头的方向缠绕过去。

    姌蛇飞速的在地上滑动身躯,想躲开攻击。

    但吸血荆棘何其快,眨眼间便追上了蛇尾。

    “想跑,可没那么容易。”

    自姌蛇的尾部起,数十条的荆棘藤蔓一边往上爬、一边将两寸长的倒钩往其皮肉里钻,很快就将整条蛇都包裹在其中。

    姌蛇因疼痛不断的挣扎着,很快没了气息。

    鱼池刚将还活着兵士救起来,就看到他已经结束了战斗,在黑金马车里目瞪口呆,“我去,顾砚你这是又厉害了多少呀,杀条四阶中期的妖兽只需要半盏茶时间”

    顾砚,“藤蔓上有毒。”

    这还是当初在秘境用来杀巨蜥时剩下的藤蔓种子,楚月凝给他那瓶毒药确实好用,只要见血,毒死金丹妖兽也不需要太长时间。

    他御剑过去,确定姌蛇死透了后,将藤蔓收起来,招呼留在城墙上的兵士开始打扫战场。

    该送医馆的送医馆,该埋的埋,该烧的烧。

    那些守城的兵士劫后余生,皆对他露出了感激的表情,远远的冲他们磕了头,才动手抬着伤员去治疗。

    顾砚拿着剑去剥姌蛇的厚皮。

    这也是规矩,守城期间,谁猎杀的妖兽、战利品就归谁所有。

    刚将剑尖刺进蛇腹,天空忽然响起声清越的鸟鸣,他抬头望去,看见只拖着长长尾羽的青色大鸟朝他们所在的位置飞了过来。

    顾砚沉了眉眼,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我艹”鱼池见状,赶紧小跑过来劝他住手,“大腿那不是妖兽,那是青鸟,你可悠着点别把它杀了”

    顾砚愣在当场,“青鸟”

    是那个传说中替人传信的青鸟他盯着空中那么青影看了片刻,胸口突兀的跳漏了一拍,升起些淡淡的期许来。

    那只青鸟,是冲他来的吗,是替谁传信

    会是他想的那个人吗。

    青鸟的速度极快,拖着长长的尾羽飞到他跟前也不过短短两息,可在这两息时间里,顾砚思绪百转、心底冒出来无数纷杂的念头。

    多到令他自己都不禁怀疑,这真的是他吗。

    等到那只青鸟真朝他飞了过来,将挂着个小储物袋的修长脖颈低到他跟前时,顾砚觉得脸有些发烫,忍不住伸手去蹭了蹭。

    青鸟见他不取东西,拿柔软的脖颈蹭了蹭他。

    顾砚将储物袋取了下来。

    果真是楚月凝给他的信。

    “昨日夜游荷塘,姑姑提起你当时顿悟之事,听她夸了你许久,忽然想起我们分别已有十日,甚是思念,特遣青鸟代为探视。”

    “附亲手所晒的莲心茶些许,希望阿砚能喜欢。”,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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