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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白眉的口风很严。
该说的说, 不该说的寸步不让。
任由屋内过来打探消息的人各种旁敲侧击,从修为境界谈到幻境,再从幻境的架设破解谈到控制神识的淬炼, 宁白眉始终都是副洗耳恭听。
时不时好露出“你们懂得真多”、“哇,原来如此”的表情,不管其他人再如何抛砖引玉,各种提跟他有关的话头, 就是不说自己的神识如何。
只在顾砚开口的时候,跟他仔细说了两句。
第一句就是。
“神识淬炼之法向来都是宗门密传。”
言下之意,不管他手里有无同神识淬炼有关的功法,他们都不该跑过来问, 就算问了他也不会回答。
顾砚对此表示理解, 只随口聊了两句。
他之所以会过来, 是上麓山踏石阶时被那道突如其来的神识掠过, 心里就生出着些不安。得知宁白眉击溃幻境、蓝湄心陷入昏迷之后,那点不安就直接成倍数增长。
因此想来看看事情具体跟宁白眉有无关系。
用鱼池的话说,他的直觉有时候准确率高得惊人。
尤其是跟灾祸有关的。
谁知宁白眉反而同他细说起跟神识淬炼的问题, “自古以来神识淬炼之法极少,在我看来大致分两类,一种是找到能够滋养神魂、使其自然壮大的宝物, 这种方法最是稳妥,没有半分危险, 只耗时较长,非百年之功不能轻易见效。”
“且既是异宝, 自然稀有非常,很难寻到。”
他说这话时,眼神始终含笑看着顾砚。
自他们过来, 宁白眉对顾砚的态度就格外不同,倒也没引起其他人的过多注意,只顾砚察觉到那道目光自他腰间挂着的银质镂空香囊轻轻划了过去。
那个香囊里装着他从秘境里带出来的鲛珠。
此等异宝,他自然不敢光明正大的戴在身上,出秘境后早在鲛珠外面凝了层厚重蜜蜡,又扣着层能遮住鲛珠气息的隐息罩,最后才混合着香料装进香囊里戴着,可以说是准备周全、极不容易被人发现,没想到居然还能被宁白眉一眼看出来。
这点也侧面说明对方的神识确实异于常人。
远比寻常元婴修士来得庞大凝练。
或许已经达到了化神的阶段可还是那个问题,宁白眉明明是个金丹,怎么会拥有那么强悍的神魂力量呢。顾砚自己有秘境那位前辈传授的万物决,也终于在不断运用来治疗元婴损伤的过程中,于去年突破了第六层的桎梏。
在治疗内外伤势越加纯熟的同时,也摸到了第七层能对神魂淬炼有关的功法。
但怎么说呢。
满头雾水,神魂淬炼是个全新的领域。
与他平时修炼的功法、剑招等都截然不同,玄奥至极,那些文字他每个都认识。
偏偏组合起来的含义却是怎么都读不懂。
恍若天书。
顾砚费了整整一年时间也没摸到门槛。
他也曾跟楚月凝商讨过此事,谁知在他心目中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楚仙君也因此卡了壳,有些摸不到头脑该究竟该从何处下手。
他至今还记得清楚。
或许是当时他表现出来的惊讶神色太重,楚月凝眼里的细碎金辉都有些散落,眼神跟着暗沉了两分,显得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垂头低声叹息道,“抱歉,阿砚,我是不是让你感到失望了。”
给顾砚吓了一跳,也不知道他为何会这般想,赶紧蹭过去又是抱、又是哄的,想尽办法来证明他没因此对楚月凝失望,一点也没有最后还是楚月凝被他亲出火来,掐着他的腰反客为主,折腾得他气喘吁吁、满脸绯红才勉强将这件揭过去。
事后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但楚月凝为此专门跑了趟万宝行,买了大堆有关神魂淬炼的功法残片回来,与他探讨研究,似是对自己读不懂万物决中的「神魂篇」这件事极为在意,顾砚心中那点不对劲也就慢慢散了,可惜他们从去年研究到今年,仍旧是半点进展都没有。
万物决的存在他又不能告诉旁人。
对第七层神魂有关的训练也就暂且搁置下来,那会也是没想到在试剑大会上,居然会出现个擅长神魂攻击的人,而这个人还出自他们都很熟悉的宁家。此事他们居然从未听楚夫人提起过。
以楚夫人的手段和缜密心思,若宁白眉在楚家出现过,必定瞒不过她,而以楚月凝同她的亲近关系,她明知他们要参加试剑大会,不可能不事先提醒。可若是宁白眉从未在楚家出现过,那他究竟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呢。
顾砚垂着眉眼,陷入了沉思。
宁白眉仍旧脸色苍白,唇畔含笑。
似是没看到他表露出来的疑惑,眼神从他腰间的香囊扫过,继续低声说起其他的方法来。
“这第二种嘛,就是利用功法淬炼神魂,就如同我们平时淬炼体魄,提升修为的法子是一样的。只是向来提升修为的功法众多,哪门哪派都掌握许多品阶不低的独门修炼功法,唯独能淬炼神魂的功法却是难得。数遍仙盟两百多个门派,能寻出来的不到一掌之数,可遇而不可求,我同你们一样没有。”
一屋子人心思各异,鸡同鸭讲。
明明互相知道对方心思在哪,却就是不肯直说,非得各种东拉西扯、拐弯抹角,连篇的话里没个重点。
闲话日常听得人昏昏欲睡,精神倦怠。
也幸亏众人都是常年清修的修士,倒耐得住性子。
硬是在宁白眉屋里坐了半天,直到夕阳西下。
众人才纷纷起身告辞,慢吞吞地往自己住所走,刚出院子门口,鱼池以手掩面,表情痛苦的哀嚎一声,“我的天,这个宁白眉怎么比我还会说废话,跟我们东拉西扯半天,硬是半句有用的消息也没透露。怎么,难不成他的意思是他天生便神识异于常人呗,既不用靠异宝滋养、又没有用于淬炼的功法”
“那么多话,也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
“本就是我们不请自来,宁少主心里对我们只怕是烦不胜烦,没将我们直接堵在门口就算是态度不错了。何况不论他是天生的、还是后天修炼出来的,神识比常人强悍这点倒是不假,使用神识进行攻击,也确实比其他手段更加难以防备。”
顾砚摸了摸手腕地荆棘镯子,心情沉重。
异种吸血荆棘的攻击效果。
已经算得上是神秘莫测、令人防不胜防,只要能让他寻到令吸血荆棘近身的破绽,就能找到改变战局的机会。可跟宁白眉直接利用神识攻击比较起来,却还是稍逊一筹或许不只是一筹。
吸血荆棘近身主要靠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等使用次数多了,肯定会引起旁人的重视和防备,提前准备好克制吸血荆棘的物件。
例如离火剑之类。
说到底,吸血荆棘既怕冻、又怕火。
还因为金克木的缘故,对同等级的神兵利器天然畏惧,简直浑身都是缺点,与妖兽对战时还勉强算得上是利器,同修士们动手就很容易被寻到法子克制住。这也是顾砚不愿提前将它暴露出来的原因。
而神识攻击却不同,是真正的防不胜防。
就算他们都知道宁白眉最擅长神识攻击,也没有太好的方法来应对。理由也很简单,用来抵挡神识攻击的法宝,比可以滋养淬炼神魂的更少。如今麓山六百人参加试剑大会的,全是各门各派的精英,再不济也是散修中的佼佼者,奇遇不断。
但能拿得出来抵御神识攻击的人。
不足一掌之数。
遇到对方施展的神识攻击,只能靠自己的神识来撑,偏生他们之中神识最强的蓝湄心占尽优势,在自己的牡丹幻境里输得那么惨,怎么不让剩下的人忧心忡忡,生怕自己下一场就跟宁白眉对上呢。
“果然任何时候都是强中更有强中手。”
周予安挥动着黑金折扇,脸色凝重的感叹道,“看来他们宁家的野心真是不小,我还以为在上届试剑大会时,宁家主能拿到第六已经是出人意料了,没曾想他们还藏着宁白眉这么个大杀器,看来是对第六名并不满足,剑指魁首而去的。”
“居然能将宁白眉藏着掖着这么多年,硬是半点风声都没有走漏,宁家为了这次试剑大会,还真是用心良苦,机关算尽。”让他是心悦诚服,毕竟,不服不行呐。
周围众人闻言,也都跟着感叹两句。
又结伴走出去段距离,才慢慢分开各自回住处,准备之后的试炼,顺便和师门长辈想想办法,问问跟神识攻击、抵御的相关事宜。
鱼池又问蓝湄心的情况如何。
“只怕是不太好。”
周予安合拢折扇,神色凝重。
“群芳门的人将她带回去后,便紧闭门庭不许任何人探视,我来之前去跟方若前辈问过两句,但方若前辈对她的情况不肯透露丝毫,如今只希望她能在越墨道尊开剑阵之前醒来,要不然”
那才是真正的可惜。
她本该是至少能杀进前十的实力,居然就这么折在第一轮比试里。
顾砚点点头,“希望如此。”
闻言心情也颇为沉重,他没跟蓝湄心正式动过手,不知道她神识强度究竟如何,但想来既然从小淬炼的,应该是比他要厉害些的,若是蓝湄心都抵挡不住宁白眉的神识攻击
他应该也不能。
难道碰到宁白眉时,就只有输这一条路
正陷入沉思,手腕被人抓了起来。
“别太担心,也不一定会遇到宁白眉。”
楚月凝拉着他的手,声音低低地响在他耳边,“何况,就算遇到了,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心知情况并不乐观,顾砚还是点点头。
“嗯。”
事已至此,他暂时想不到什么有效的破局之法,不如抛开不想。免得满心沉闷、徒增烦恼,还是稳固心神、专心修炼,准备第二轮的比试更为重要些。
总不能被个宁白眉影响得连日子都不过了。
夕阳西下,只剩最后的余晖洒落在群山间。
璀璨光辉印着连绵不断的山峰间,将半边天空都染成了深沉的红色。
层层递进的红、耀眼又绚烂。
鱼池嫌弃他们俩的姿态太过亲密,并不愿与他们同行,早早的一个人溜了,四野宽阔、寂寥无声,就他们携手漫步在麓山狭窄的山路上,听着身侧树叶被风拂过的声响,慢慢说着话。
“宁白眉有些不对。”顾砚低声道。
谁都知道宁白眉不对。
他不过金丹境,哪怕真的生来神识异于常人,手中也又淬炼神识的功法,受到修为限制,神识最多跟蓝湄心齐平,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楚月凝知道顾砚不会说这些都能出来的,安静等他开口。
却见顾砚皱眉,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不太对劲,跟之前有个人看我的眼神有些相似,但是我跟那人也只见过一面,那还还已经是几十年前的旧事,我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年龄太小,记恍惚了。”
楚月凝驻足,隐隐猜到他指的是谁。
果然,见顾砚皱着眉头,沉吟片刻,“月凝,你遣青鸟回趟虞城吧,找楚夫人问问宁白眉的讯息,若她摸不到头绪的话,让她去求见宁家老祖宗问问。”
楚月凝的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好。”
当即也不再犹豫,唤来青鸟去虞城传信。
青鸟围着他们飞了两圈,拖着长长的尾羽从消失在天际。
两人又并肩走了段路。
转过大片的密林,站到块凸出来的石崖上,将麓山周围的崇山峻岭一览无余。
顾砚抬头就看到坐正对着他们的山峰,神色一时有些怅然,“那座山”
麓山很高,非常的高。
当他们现在山腰,甚至尚未登顶,已经有种周围的十万群山都在脚下。
世间万物皆可睥睨的广阔无垠。
但它却不是孤山独立于云端。
在距离不过数十里的地方,就有座与它同样高耸入云、且相当显眼的山峰伫立着,似是亘古不变。
跟周围林深似海,渲染出来的墨绿不同。
那座山很高,很陡峭。
山石嶙峋,寸草不生。是真的寸草不生,整座山都是光秃秃的,远远望去,能看到的都是微微染着赤红的褐色和焦黑。
褐色的是泥土。
焦黑的是被火烧过的石头,至于那些最显眼的赤红。
是当时战死在山上的数万修士流出来的血。
那座山,就是曾经的道一仙宗所在。
它就沐浴在如血残阳中,隐隐还能让人穿过时光,看到些当年道一仙宗被万鬼宗和血魔宫联手覆灭时,偌大的道一仙宗与之同葬的悲壮和惨烈。
顾砚眨了眨眼睛,略有些怔愣。
“麓山跟道一仙宗,原来这么近呀。”近到能够一眼看到,御剑也不过三炷香就能够赶过去。也不知道当时的道一仙宗,与麓山这位越墨道尊有无关系来往,。
按说他们一个修真界最大的宗门,一个是修真界中实力最强的半步飞升道尊,若有来往也不稀奇。
不过越墨道尊修无情剑道。
许是没有人和事能令他动容,产生牵挂吧。
哦,倒也不是,还有那本书里的林真真,书里林真真跟越墨道尊相遇后,道尊对林真真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碎了自己的无情剑道重修,才有了跟林真真长相厮守的机会。
只此时的林真真没了他的金丹,没了楚月凝的剑骨和剑意,与书里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各种机缘都往跟前凑的进真真又不相同,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跟越墨道尊相遇、一见钟情的机会。
当然,这些都与他无关了。
顾砚并未多想,凝神看着对面的仙宗遗址。
楚月凝走过来与他十指相扣,并肩看着那片在大战中被付之一炬,经过两百余年的岁月洗礼,也没能恢复生机的焦黑废墟,语气平缓而坚定,“等试剑大会结束,咱们若是拿到了建宗令,就径直从麓山出发、前去祭拜前辈们,在原址重建道一宗吧。”
顾砚沉默片刻,“好。”
他们自幽篁秘境里接受了那位前辈的传承和指点,重建道一宗本就是他们的责任,或许这件事会很难。旁的暂且不论,光是擅长神识攻击的宁白眉,就是座很难逾越的大山。
若是能翻过去还好,若是翻不过去
他们连只作为魁首的奖励,那枚建宗令都拿不到手里,又拿什么来重建道一宗。
但不论前路有多困难,他们总能做到的。
毕竟,他家楚仙君无所不能嘛。
顾砚故作轻松的想着,将头靠向楚月凝。
两人靠着吹了会风,天黑前回了院子里。
第一轮比试很快结束。
除了蓝湄心败于宁白眉之手外,再无什么太大的波折,经过五天的比试,最后获得胜利的三百名修士在第五日的傍晚,被重新聚集在广场抽签。
那把锈迹斑驳的问心剑始终伫立着作为见证。
抽签结束后,鱼池过来问他们的号码。
“楚仙君是丁三,也就是明天上试剑台。”
抽签结果还没被统计出来,暂时不知道对手是谁,鱼池对他向来是放心的,问完就伸过来头看顾砚,“你呢给我看看是多少。”
在他们背后,有几个修士正簇拥着宁白眉询问,“宁少主抽到的是多少号”
自从蓝湄心输在他手里之后。
宁白眉成功取代了蓝湄心的位置,成了此次试剑大会众人最不愿意碰到的对手之一,隐隐还有排在楚月凝和风碧落前面的趋势。
平缓低沉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
“乙十二。”
顾砚看着手中号牌上的“乙十二”,眼神微沉。
他的对手宁白眉,听起来不太好。
鱼池也听到了,捂着额头哀嚎一声
“我的天啦,你这到底是什么运气,怎么碰到的对手一个比一个难缠。”丁磊就不说了从百晓生那里知晓西北蛮族有多凶狠强悍、真实实力通常要比修为高出一个境界后。他对顾砚居然能在试剑台上赢过丁磊这件事,简直是恨不得举起双手双脚欢呼鼓舞。
原以为丁磊就够难缠了。
他第二轮居然直接抽到了宁白眉
那可是现阶段所有人都最不想碰到的人呀,听顾砚的意思,自觉对上宁白眉的胜率也不是太大。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他正唉声叹气,宁白眉朝他们走了过来。
一眼就瞧见了顾砚拿在手里的号牌,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丁点笑意,“看来咱们还挺有缘分,我知道好迟早会同你对上,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真是令人惊喜。”
鱼池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惊喜那是对你而言,对我们而言,你简直就是个惊吓。
谁愿意跟你同台比试呀
tui,晦气。
顾砚虽也不愿意这么早遇到宁白眉。
他的万物决第七层修炼起来仍旧是满头雾水、毫无进展,不想太早的跟宁白眉遇到,但既已抽完签、注定他跟宁白眉在下一场。
他也不是会主动避战、胆小怯战的性格。
何况,说不定跟宁白眉打上一场,他就能从宁白眉的攻击方式中摸到相应规律。
在修炼神魂方面有所突破呢
闻言神色尚算平静,“愿与君一战。”
宁白眉眼里的笑意更浓,表情更是毫不掩饰对顾砚的赞赏,“不愧是你呀,顾砚,那我就等着同你交手的时候了。”
第二日,楚月凝的比试赢得很顺利。
也没有其他需要多注意的对手,两人坐在那棵桃花树下晒太阳,共同琢磨着万物决的第七层,一切都似往常的平淡悠闲,舒适惬意。
变故发生在方天晚上。
暮色浓厚,夜色微凉。
两人自小院中分别,各自回房间打算歇下。
天边响起道清越啼鸣,青鸟拖着长长的尾羽,自天边趁黑飞进了楚月凝的房间里,当时顾砚刚回房换衣服,衣衫半解,衣襟还在手臂上挂着。
想着等收拾整齐,再过去问虞城的情况。
可还没等他将衣服脱下来,就听见门外响起串急促的脚步声,随即门吱呀响了一声,楚月凝神色焦急的推门进来,“阿砚我”
看见他衣衫换了一半,话就被堵在喉咙里。
顾砚知道他若非事态十分紧急,绝不会做出这种直接推门进来的举动,连忙迅速的将衣衫重新穿了回去,迎过去问他虞城的情况,“楚夫人的回信写了什么。”
“该不会真如同我们猜测的那样”
“姑姑没有回信。”楚月凝的眸色很沉。
顾砚被惊得变了脸色,“怎么可能”
他估计宁白眉跟宁家老祖脱不了干系。那个眼神,跟他当年跟他师父前往宁家拜见时,宁家老祖看他的眼神太像了,当年也是这样,身为宁家定海神针、被宁家所有人敬畏讨好的宁家老祖唯独最喜欢他,不仅让人给他沏自己新得的灵茶,还亲自给他端了两碟点心吃
他甚至的有些怀疑宁白眉就是宁老祖本人
若非如此,怎么会从宁家突然冒出来个新少主来,而且这个新少主还恰好就是个普通金丹修为,样貌修为样样不显、唯独只有神识最为出众。
只有宁白眉是宁老祖本人这事才解释得通。
所以楚夫人才不了解内情,没提醒他们。
她或许只当是宁家随便找了个比宁霜风金丹强的人来的参加试剑大会,合体境和元婴的差距,中间可还隔着化神和炼虚两个大境界呢
若宁家老祖想瞒过楚夫人,简直轻而易举。
但显然事情要比他们猜测得更糟糕得多,楚夫人若是连楚月凝这个最看中的侄子的信都不回。
就只能说明,她已经回不了信了
顾砚猛地深吸口气。
“我姑姑出事了”
“楚夫人可能出事了”
两人异口同声。
楚月凝脸上有显而易见的急色。
他虽然自小在溧洋长大,但给予他亲情和关怀的只有楚夫人这个姑姑,从小被父母亲族无视、被同辈欺负帮他出头的人是她。指着楚涵之的鼻子骂“你再敢克扣他的资源,信不信我弄死你”的人是她。
哪怕在他修为全废、灵根碎裂后,仍旧不放弃费尽心思替他筹谋,愿意送他去幽篁秘境的人是她。知道楚钰欺辱他、甚至想要他性命之后,勃然大怒要动手除去楚钰的人,还是她
他就这么一个姑姑。
他就这么一个亲人
得知楚夫人可能出事的消息,他如何能不急,如何能不怕,看向顾砚时眼里金辉都是碎的,浑身微微颤抖着,满身都写满了惊慌失措、惊惧交加。
哪里还有平时镇定自若,像是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想出解决之策的淡然模样
顾砚二话不说,拉起他就走。
“我陪你回虞城。”
楚夫人对他们的意义重大,不仅是楚月凝的亲姑姑,是唯一不信那则批命愿意对楚月凝好的人,对他也相当不错,若她真出了事,他也该赶回虞城查探情况,看能不能帮忙救到人。
“不。”楚月凝手指颤抖着握紧他。
不过片刻,那些散乱的细碎金辉已经重新聚拢,身周萦绕的慌乱也消散了大半,楚月凝拽着顾砚的手,迅速让自己平静下来,“我自己去,此地距虞城数万里之遥,我抵达虞城最快也需要三日,青鸟回来只需两日,不论五日后我有没有传信息回麓山,你都去找云长老,请他出手将宁白眉扣起来。”
他看着顾砚,神色沉重的能凝出水来。
“阿砚,你的猜测十有八九是真的。”
顾砚皱眉,“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不过事已至此,再多加揣测也没什么用处,只能点头应了,“走吧,我送你出门。”
两人自院子里出来,边走边商量着事情。
等楚月凝的身影被那数万曲折蜿蜒的石阶遮掩住,顾砚在广场口待了会儿,打算回院子打坐。谁知刚转身,就看到空旷暗黑的广场里多出了个人。
影影绰绰的掩在夜色里,看不清楚面貌。
直到那人朝他走过来。
离得近了,才认出来是宁白眉。
宁白眉看了眼通往麓山脚下的曲折长石阶。
眼里飘着些疑惑,“刚刚离开的那人是楚月凝吗,这么大晚上的,他不好好留在麓山,是准备去哪里呢”
顾砚冷冷地道,“无可奉告。”
“哈。”宁白眉突兀的笑了声。
他笑起来的动作很奇怪,只有脸上最表面的那层皮被强行扯动着,像是个戴着诡异笑脸面具的木偶像,声音变得粗噶难听,“其实不用你说,我也能猜到楚月凝去哪里,去虞城、找他姑姑对不对,小砚儿,这些年以来,你从未让我失望过。
不能是修为增长,还是心性的磨炼,都远超我的想象,总是随时都能那么机警敏锐,连我都没想到,你就只在那天见了我一面,居然就怀疑起我的身份来,同来麓山那么多化神、炼虚境都没能看出我的破绽,反而让你给察觉了,不愧是我的小砚儿。”
看顾砚的眼神也变了。
变成了慈祥中又掺着点热切的、似是在看件令他爱不释手的宝贝。
被当宝贝看的顾砚却毛骨悚然,头皮发麻。
脸色也难看至极,“果然是你。”
“对呀,是我。”
“宁白眉”轻声笑着朝他走过来,冰凉手指拂过脸颊。
顾砚想偏头躲过,却被股不知道是什么的力量定住了身形,根本动弹不得,只能被那只手掐着他的下颚。
一寸寸的、细细地摸索着,揉捏、检查着。
从眉眼滑到比鼻梁,顺延至嘴唇、下颚,流连过脖颈双间,再到腰腹和四肢,将他全身上下捏了个遍。跟农户动手挑选最健壮的小猪猡时的动作一模一样,就差没将他的嘴掰开检查牙齿了
摸完之后,还不忘心满意足的夸赞他,“简直完美。”
“不论是骨骼、皮肉、经脉、灵根,每一份都很完美,我从未见过像这么美好的、简直能称之为无瑕的躯体”“宁白眉”眼神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对被迫固定住、站在他面前的顾砚的身体爱不释手,恨不得利用世上最华丽、最诚挚赞美来表达自己对它的喜爱之情。
“它太漂亮了”
顾砚被他的火热眼神看得鸡皮疙瘩掉满地。
心里忍不住涌起来阵恶寒,“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宁老祖。”
“小砚儿为何不喊我老祖宗了。”
“宁白眉”检查完顾砚的四肢,又伸手去捏他最喜欢的那张脸,面皮诡异地扯动着,露出个像是笑容的奇怪表情,“我还记得你第一次来宁家,由你师父带着来见我的时候,十多岁,脸颊粉嫩嫩、胖嘟嘟的,多么鲜活又可爱呀。”
“我那么喜欢你,小辈中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当然你也确实比霜风他们能干,天赋又高、悟性又好,自己又极为努力,的确值得我喜欢。我原本想着让霜风早点将你娶进门来,若是日后有你能接替我撑起宁家门楣,我是最高兴的可惜天不遂人愿呐。”他表情扭曲的叹了口气,又掐了把顾砚脸,粗粝嘶哑的声音里多了两分怨恨。
“居然让我在修炼的时候出了岔子”
“不得不用这种法子重获新生”
顾砚皱眉,感觉到了极致的危险。
是那种淬毒匕首捅进胸口前看到闪烁着的幽幽蓝光,是自己修为被封后,一脚踏空后惊觉自己竟站在万丈悬崖前的毛骨悚然。他隐隐从“修炼时出了岔子”、“用这种法子重获新生”里猜到宁白眉、不,是宁家老祖想对他做什么了。
他想夺舍
他猜错了
他以为宁白眉就是宁家老祖。
当修士修炼到合体境,就能修炼出身外化身,他只当是宁家老祖在宁霜风废了之后,利用什么秘法遮掩住了自己分身的气息。
化名宁白眉充当宁家后辈来参加试剑大会。
因为怕被楚夫人察觉威胁到他,才出手将楚夫人控制了起来,不让她像仙盟通报、坏了他在试剑大会中夺魁、替宁家争取到无数的资源和利益
没想到他从头到尾都猜错了
宁白眉这个名字,很可能是他面前这个躯壳原本的名字,宁家老祖在修炼时出了问题、很可能是身体出了什么岔子,就直接出手夺舍了宁白眉,冒充宁白眉上麓山来参加试剑大会不说。
还看上了他的身体
想到这个,顾砚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夺舍会让躯壳里原有的神魂直接魂飞魄散,这种残忍狠毒的手段,仙盟是明令禁止的,你怎么敢在夺舍之后光明正大的出现,还敢上麓山来参加试剑大会”
这里可是麓山
是天下第一人越墨道尊的地界
宁老祖怎么敢在夺舍之后,如此明目张胆的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简直像是根本不曾将越墨这个道尊放在眼里
而越墨道尊好像从头到尾也没打算管
怎么会这样
顾砚有些想不通,突然起来的危险让他感到焦躁无比竭力想寻找到从宁家老祖手里脱身的办法。
可他越是着急,越是想不到能挣脱的办法。
“奇怪吗”宁白眉嗤嗤笑着。
他的表情动作越发奇怪,像是根本无力控制脸部的皮肉,顾砚猜那应该是宁老祖神魂在脱离宁白眉躯壳的原因,等宁老祖的神魂从躯壳这件“衣服”里挣扎出来,就会毫不犹豫地扑向他,与他的神魂厮杀、争夺他的身体。
而以他的神魂力量来说,争赢合体境修为宁家老祖的可能性。
略等于无。
顾砚从未感觉到到死亡离自己这么近过。
他甚至根本看不到任何的希望。
境界的压制太大了。
合体境的宁家老祖就算没有了身体,捏死只有元婴境的他跟捏死只蚂蚁没有区别。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他所有的手段
万物决、枯荣体、不死树叶、他费尽心思才培养出来的吸血荆棘藤,都没有任何的作用
他就如同座山石雕塑,根本动弹不得。
除了张嘴说话,连转动眼珠都没有办法
该怎么办顾砚焦急的想着。
他还不想死,尤其是这么不明不白的死。
他听说被夺舍之人的神魂会撕碎、融合进夺舍那人的神魂里,要是宁老祖夺舍成功、彻底吞噬了他的神魂,得到了他之前所有的记忆,会不会骗过所有人,让人以为他就是顾砚
不对,他应该想想该如何抵抗。
可是他究竟该如何抵抗
怎么办。
怎么办
对方可是合体境
他根本动都动不了
顾砚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他到底要怎么才能从这个险境里脱离出来鱼池会不会及时发现院子里的他跟楚月凝都不见了,能不能找到可以从宁家老祖手里救下他的人。
希望何其渺茫。
毕竟合体境往上,整个麓山也只有一个。
越墨道尊。
他不觉得鱼池能请的动越墨道尊过来。
哪怕他此刻就在越墨道尊的地盘遇难。
宁家老祖欣赏着他的挣扎和绝望,心情颇好的将自己神魂从宁白眉体内扒出来,面对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后辈,也是最喜欢的完美躯壳,忍不住想跟他多说几句。
反正等他待会儿夺舍了顾砚,这些事情也就不会有人知晓了,“我知道你很好奇我为什么夺舍后敢上麓山,还没被人发现的事。”
“既然现在左右无人,我就跟你说说。”
他面皮严重扭曲着,已经有一只眼睛彻底瘪下去、再睁不开了,脸上的肉更是被挤压成团,看起来像是个颜色诡异的肉瘤,“这可是我最大的秘密,是当年我在覆灭仙宗的那场大战后,抓住了个血魔宫的余孽,从他神魂里搜出来的夺舍法子。”
“这法子极为独特,它能让我神魂与任何躯壳彻底融合,就像是从身体里长出来的一样。除了从里面脱离出来有些麻烦、需要费些时间和力气外,再没有任何其他的弊端,因此哪怕是炼虚、合体境的人来,也瞧不出丝毫的端倪哈哈哈,你可知道如今的仙盟,有多少人是披着张皮的血魔宫余孽”
“哎呀,一不小心就同你说多了。”
“不过也没关系,反正你也要死了。”
“这整个麓山,要说还有谁能看得出来我是夺舍而来的,恐怕也就半步飞升的越墨道尊了。只是可惜呀咱们这位道尊修的是无情剑道,最是冷心冷情,不愿意跟人世间扯上任何的关系,就算发现了我是夺舍的、发现我想要杀你也不会出手管。”
说谁谁到,请神都没有那么快的。
余光瞥见问心剑旁边拖曳出来条玄墨衣角,胸口充斥着的绝望和焦虑略缓。
这位道尊会出现在这,总不能单纯想看戏
顾砚冷声道,“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赫赫赫。”宁家老祖的神魂已经从宁白眉的身体里挣脱大半,喉咙已经彻底瘪了下去,只剩下两片嘴唇还在肉团里蠕动,“咱们这位越墨道尊呀,修的可是无情剑道,世间万物在他心里都没什么区别。”
“当年的道尊可就是端坐在这麓山上,睁眼看着道一仙宗被血魔宫和万鬼宗的人围攻封山,看着道一仙宗的宗主、长老、弟子们同那些魔修们奋力厮杀,看着他们同归于尽,再看着那座万千祥云拱卫的仙宫被付之一炬,留下如今我们看到的那座焦黑废墟。”
“你以为越墨道尊他没有看到吗”
“你以为道一仙宗没有派人求救吗”
“呵呵呵呵。”
“我至今还记得,道一仙宗宗主用来求救的传讯纸鹤,从血魔宫的人杀上山,到整座的道一仙宗的宫殿房舍被付之一炬,整整三天内,共有八十一传讯纸鹤从道一仙宗飞往麓山。”
“每只纸鹤里都是仙宗宗主的求救信。”
“到最后是字字泣血,声嘶力竭,仙宗宗主临死之前,用尽了浑身最后丝力气在跟越墨道尊的求救,求他保下道一仙宗不灭。”
“可是你看,道一仙宗最终还是灭了。”
“越墨道尊根本没有出手阻拦那些人。”
“这就是无情剑道大成的越墨道尊,他就剑是如此,他的道也是如此,他的心比石头还硬、比冰雪还凉,根本不可能让道一仙宗成为他的羁绊、阻挡了他的飞升之路。”的
“你看,他连道一仙宗都不会出手救,你凭什么觉得他会出手救你”
宁老祖的神魂终于“衣服”里挣扎出来,显现出原本的、顾砚记忆里的模样,的宁白眉的皮囊如同团烂泥、随意的被他扔到地上。
“所以小砚儿,你还是乖乖的将这副皮囊让出来给我,可千万别想着要挣扎,那样最终吃苦难受的人只会是你。”
问心剑旁,那道高挑的黑影始终静谧无言。
那位道尊就站在那里,面上无悲无喜,眼神里是极致的冷,像是高山之巅万年不化的积雪、像是将世间万物都能包容进去、却又什么都不过眼也不过心的空茫。
就如同宁老祖说的。
这世间万物,再没有任何值得他出手相救。
或许这就是无情剑道在大成后的模样
可顾砚不想死。
他想活。
只要有机会,他就想试着争取。
宁老祖的神魂离体,朝他慢慢的走了过来。
暗黑空寂的广场,突然响起了顾砚的声音。
他说,“凭我能重建道一宗。”
问心剑旁的黑影抬头朝他看来,眼神冷淡。
宁老祖略楞,“嗯”
“你不是问我凭什么让越墨道尊救我么,这就是理由。”
“凭我是枯荣体,凭我修炼了万物决,凭我手中有道一宗的镇宗之宝天音剑,凭我的储物戒指里存着道一宗的半数功法。”
“凭我能重见道一宗,而且只有我能。”
“越墨道尊,这些够你出手救我的命了么”
宁老祖猛地转头,眼神惊愕的看向问心剑附近。
始终倚着那把斑驳铁剑站着的黑影动了。
夜色如墨,无悲无喜的声音自高台传了过来。
“够了。”
“任由仙宗覆灭,我已经悔恨两百年了。”
宁老祖面色大变,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跑。
可惜还没等遁出数十米,就被身后凌空挥过来的半截剑光穿胸而过,直接将他劈开成了两半,犹如被摔碎的鸡蛋壳,先是不停地裂出几道格外长的的裂痕,随即寸寸皲裂成不足指尖大小的碎片。
最终被山间轻拂过的凉风一吹。
啪,化作漫天流萤,消散在麓山冰冷的夜空中。
那股控制着顾砚的力量消失了,他从僵硬的动作中挣扎出来,看着逐渐消逝在夜空中的星星点点,心想。
啊,原来这就是修士魂飞魄散的模样。,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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