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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忱搁下书, 微微迟疑。
冰泉专为压制谢兰亭的凰血动乱所建,以帝流浆为底, 凝练古来寒气耿耿。
对于普通人来说, 实在是种可怖的折磨。
谢兰亭一无所觉,在水里使劲扑腾了一下“哥哥,快来, 我怕水。”
她成长于瑶京这样一个充满海洋和冰川的地方, 却根本不会水。
因为,在她来到谢家以前,那段很久远的,远到已然是一片模糊的记忆中,似乎曾被困在漆黑的水底沉沉浮浮, 寒意入骨, 每每思之,犹觉心惊。
后来,老师谢相发现了这个问题,给了谢兰亭指出了两种解决之法。
要么,学剑术不学其神, 成一代剑术大家;要么,自己走进冻海自生自灭,在生死间克服这个恐惧,一个独步天下、一往无前的强者绝不能有如此明显的弱点。
谢兰亭理所当然选择了第二种。
按道理讲,那种残酷的环境确实可以逼起人的求生本能。可是, 哥哥实在太温柔了,一直跟着她, 等谢相一走, 他听见她叹气, 就过来给她裹上毛毯,心疼地把她抱回家了。
每次都是这样,一直拖啊拖,结果到现在,她都不识水性。
但是
这个借口一说出来,就谢兰亭自己,都觉得实在太假了。
就算不识水性,她也不至于害怕冰泉池里的这一点点水吧。
枝梢上,一朵飞花轻盈一晃,谢忱衣袂轻拂,却飘然落进了池里。
冷意翻涌刺骨,他眼睫轻轻一颤,神色依然是温柔又可靠的,紧握住她的手 “别怕。 ”
“哇”,谢兰亭高兴地眨眨眼,“我就知道,哥哥对我超好的。”
“你每次都这样说”,谢忱定定看了她一会,轻笑道。
“因为每次哥哥都愿意陪我啊”谢兰亭神采飞扬道。
他们站得这么近,她一伸手,就摘下了哥哥挽发的玉带,细细长长,清润的色泽缄默流动,像是一池温柔的碧波静卧在夕阳下。
谢兰亭将发带缠绕在自己的手腕上,顺便打了个蝴蝶结“嘻嘻。”
谢忱垂眸看她,乌发披散,面容凝白更甚霜雪,望起来愈发清净皎洁,世中无双。
冰泉会抑制凰血的运转,很快,她开始变得特别困倦,一不小心,差点滑进了水底。
谢忱便抬手揽住了她“去调息吧,我守着你。”
他衣衫都湿透了,一经清冷的霜雪濯洗,那种眉边发上的暗香,无限清冽地浮动过来,像是空江月满,明明灭灭闲坐细数的千点流萤,在心尖轻轻萦绕。
谢兰亭在他肩上蹭了蹭,直到自己也被这香气染遍了,才心满意足地说“好呀。”
这一闭眼,就到了日薄西山。
谢忱一直在她旁边,片刻不移。
冰泉的寒凉侵袭而来,如同刀剑深入,瑶京的风霜瞬息万变,到午后,甚至下起了雪。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眉睫上缓缓落下一片薄雪。
天地仿佛都在飘摇,风雪肆虐。
极目远望,尽是一片空荡荡的白,似乎这世间,再也没有其他人。唯有雪山在铅灰色的穹宇下,茕茕孑立,望断万古。
上山时的一行痕迹,也很快被新雪所淹没。
他收紧了手臂,觉得这一生,仿佛也成了这一场大雪。
没有来路,也不见归途。
祈国境内,从这里往东,有古城凄凉,黄沙幽咽,夕照残碑无名冢;
从这里往西,有雪衣金钗,纵酒溺歌,泪眼摔碎楼前明月;
往南,有故景郁郁,昔年自戕的少年将军把骨灰洒在南征的必经之路上,
誓要亲见灭绥之日;
往北,有冻海万里,钓鲸的人等了几度山花发,却不知他要等的人,早就沉灭在某一年穿过芦苇荡的冷风中。
尘寰茫茫。
祈之一国,三十余年,许多风流人物,似星火一一席卷长空,极尽辉煌,又在心酸中落幕。
虽伤心事迥异,然而终究各自是意难平。
谢忱看着铅灰色飘着雪的天空,忽想起,祖母去世的那一夜,也下着大雪,他曾见过一只振翅飞去的孤鹤。
那只鹤飞过漫天的长夜,在他窗前凝驻了片刻,清唳一声,转瞬便隐入了林梢深处。
到天明再看时,窗前已了无痕迹。
祖母那样的人,生前登临绝顶,翻云覆雨,死后却也如这只离去的孤鹤一样,四散无踪,什么也没留下。
那时他就知道,什么帝王卿相、千秋功绩,都是空无。
就只有此刻
就只有此刻,抱着怀里人,心口才终于升腾起了一丝微弱的暖。
这么一点暖意,也足够支撑他走过很多年。
“求你垂怜我”,他很轻地吻了吻她的唇。
日色西斜的时候,谢兰亭终于醒了过来。
流动的光焰渐渐从眸底退去,她一转头,发现哥哥在看她,下意识就笑了“啊,挺好的。”
谢忱顿了许久,才问“什么”
“就是觉得”,谢兰亭笑眯眯地说,“一睁眼就能看到哥哥,这感觉超棒的。”
她觉得自己讲了一句超棒的情话,简直是个天才,于是睁大眼,准备等着哥哥来夸夸她。
但谢忱只是微笑地看着她,并没有说话。
她有点惊讶,抬眸一看,发现他或许是因为浸在雪中太久,唇色发白,眉睫上也凝结了一层霜。
那双好看的眼睛微微阖上,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哥哥,你很冷吗”,谢兰亭皱眉握住他的手,顿时被冻得一激灵,”要死,你摸起来比雪还凉,为什么不上去”
她有点生气地打出一朵小火苗,放在哥哥掌心,给他输送温暖的灵力。
谢忱凝视了她一会,轻轻道: “你说你害怕。”
谢兰亭一怔,忽而感觉心口像是被戳了一下,暗暗后悔自己昏了头,编出这么个破烂借口。
她定了定神“是我的错。先不说这个了,哥哥,我带你离开这里。”
小月亮一动不动地任她摆弄。
凛冽的寒意将四肢百骸都冻住,思维也因此运行得很缓慢。
谢兰亭拿出了一堆毛绒绒物品,多到可以把哥哥整个人埋起来,指尖微动,垂首给他拢了拢围巾。
之前看影像的时候,她就一直想做这件事了。
像打包礼物一样,系出一个完美的结。
手指纠缠着毛领边绯红色的缎带,细细长长,这一点红,如同枝头一抹迸溅绽裂的寒蕊,在风里摇曳,点染出星星点点的明艳流光。
谢忱抬手戳了戳缎带下面的小毛球,软乎乎的。
“哥哥,别动”,谢兰亭自上而下,将大氅所有纽扣都给他严丝合缝地扣上,打量了一会,忽而皱眉,觉得好像还缺了点什么。
谢忱一身素白,清绝地站在飞雪中,冷彻的孤光倒影入他眸底,深深浅浅,犹如一缕烟气在寒江林梢边流动,倦倚高楼暝色,万重银岭。
“啊”,谢兰亭想了一想,决定给眼前这幅画多添一抹色彩。
她摘下几朵红梅,飞快地连成了一只环,幽姿盈盈,又加了一枚同样是红色的小铃铛,半跪在地,将之戴在了谢忱纤细的脚腕处。
他肤色苍白且明净,纤尘无影,被这几朵浓艳的梅花一映
,似乎也气韵生动起来,像是在高不可攀的白雪之上,打上了一道昭彰刺目的烙印。
谢兰亭指尖下意识地捻了捻。
“痒”,谢忱立即道。
他有些困惑地垂眸望了一眼“可是这个环藏在衣服下面,根本看不见。”
谢兰亭笑吟吟“我就只是单纯觉得好看,想让哥哥戴我的东西罢了。”
回去的途中,见瑶京城华灯初上,风景如画,她便想着要四处走走。
这一走,不经意就到了九星学宫。
九星学宫由谢忱一手缔造,却并不隶属于祈国,而是乱世风雨飘摇中,独立于世的一方学术净土。
天下各行各业的学者大师,不论国籍,不论背景,悉数集中于此,得他庇护,无须担心安危,可以杜门谢客,潜心研究。
在这里,可以看见扛着一头猪手舞足蹈的畜牧学家,醉酒泼墨的大画师,站到桌上面向八方高声朗诵的诗人,迷迷瞪瞪走两步就撞墙上,而后开始如梦初醒、奋笔疾书的天机师
什么人都有,也什么都学。
每一个名字拿出来,都振聋发聩,都能在史书中留下浓墨重彩一笔。
谢兰亭无从得知,上一世哥哥死后,这些大学者们后来的结局如何了。
但她记得,后世孤月影攻入瑶京城,放火烧宫阙的时候,九星学宫残存的人已十不存一,都殉葬在了藏书楼的一把烈火中,书在人在,书亡人亡。
他们一死,仙洲的文明倒退两百年。
所以孤月影的姜国,也是有史以来生活水平和生产力最低的一个开国王朝。
九星学宫的人对谢忱极是尊敬,见他进门,都立刻放下手边的事,一一问好,有的还捧着书找他答疑。
谢兰亭决定把哥哥先借给他们一会,自己在学宫里四处溜达。
学宫的主体建筑都是后来所建,唯有藏书楼,还是当年谢家的那栋。谢展颜自江东带来藏书三百万卷,后又不断添置孤本真籍,到如今,已经浩如烟海,不可计数。
楼里灯火明灭如星,不时有人秉烛,抱着厚厚的书卷,匆匆从过道间穿行而过。
“老师若是看到她的藏书有今日,定然会十分高兴的”,她想。
走在熟悉的陈设布景中,许多旧日的回忆涌上心头。
她走入一间空荡荡的教室,在灵璧背后辨认出了一行行题字,还是当年上课时,她和小伙伴们的乱涂乱画。
小殷若羽写道“喂,长大之后,我一定要嫁给阿芷。”
作为同桌,小谢兰亭则是在毫不留情地泼冷水“我二姐很聪明的,我觉得她看不上你。”
小殷若羽绞尽脑汁地想了很久,最后发奋道“那我还是要努力追她。我决定今天课后就改换钗裙,去酒楼里坐一下午,那些少年怎么讨好我、朝我献殷勤,我便学来应对阿芷。”
小谢兰亭挠挠头,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好吧,反正你女装很漂亮,祝你好运。如果以后我帮你约二姐,你可以把家里的小乌龟带来给我玩一会吗”
谢兰亭摇摇头,不禁失笑。
她走到了下一处地方,这里只有一张桌子,三面是书架,一面临窗,视野十分开阔。
“哥哥,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在这里看书”,她听见脚步声,转头笑道。
谢忱走过来,将桌上散落的书页收起,上面墨迹犹未干“此间风景独绝。”
“是吗,让我看看”,谢兰亭十分感兴趣地扒在窗口,探出半个身子。
忽见满天繁星似琼玉,飞雪作沙鸥,檐下清风摇竹,窗前藤萝垂夜,确实是如画的美景。
她看着看着,忽然有了一个重大发现,难掩惊奇神色
“这里好像正对着扶摇阁,我练剑的地方哥哥,你以前有没有瞧见我”
谢忱微微一笑“或许有吧。”
“只是「或许」呀”,谢兰亭有点不高兴,“好吧,一定是因为我在专心练剑,而你在专心读书,所以才忽略了这一点。”
谢忱凝视着她,没有说话。
心里却在想,若不是为了看她,他为何要选择坐在这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由于最近祈国在举兵灭绥,与绥国相关的史学钩沉,又在学宫中掀起一波热潮。
在绥国千年历史中,最容易获取资料的,是南渡后的岁月,而这段时间里被研究最多的人杰,自然就是天帝陈阶青了。
谢兰亭和哥哥并肩而行,一路经过的地方,至少已经遇到了四五个诸如论天帝政权对江东世家的制衡与寒士政策,陈阶青母系氏族考,浅析羲合历七年,陈阶青自斩天命帝星的后果,此类的研究。
最离谱的一位,要数对桓听七次北伐的分析是与陈阶青执政思想背道而驰吗。
谢兰亭想了想,带走了这些论文的副本,还拿走了唯一珍藏的孤本材料,天帝手札。
回去的路上,她始终低头沉思,直到谢忱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略带一丝无奈道“到家了,挽之在想什么”
“哥哥如何看待陈阶青这个人”她沉吟道。
谢忱牵着她进门,衣上拂落一线明如尺素的月华“古来未有此一帝。”
顿了顿,道“卿本佳人,可惜为君。”
“哥哥这句评价,嗯,非常精妙”,谢兰亭顿时被逗笑了,踌躇了一会,又问,“我以后也能成为像他这样的帝王吗”
谢忱抬手拂过她的脸,声音回响在夜风里,轻柔如水“你会成为比他更好的帝王,万世无出其右者,我保证。”
谢兰亭忽然愉快起来,哥哥就是有这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她就着炉边温暖跳动的火光,低头翻阅着手里的书卷,不经意间,正好和少年天帝的画像对上了眸光。
这位天帝英姿年少,银鞍白马,手按在剑锋上,眉梢星火弥散,眼底灿似骄阳。你见他时,似一剑封喉,天光大盛,万顷骀荡春风吹过人间。
是一个一眼望过去,很难生出恶感的人。
谢兰亭忽然发现,自己和陈阶青实在有太多的共通之处。
都是当世第一高手,都用剑,都身俱凰血。
陈阶青对天拔剑,自斩帝王命格,死于二十四岁。她上辈子死时,也是二十四岁。
很快,她又发现了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似乎都有想要保护的人。
“仙凰印”,谢兰亭在手札中发现了一样神奇的东西,“是陈阶青创造出来的法术,只有凰血者才能用,可以用自己的血为媒介,种植在另一个人身上,一旦受了伤,就能有所感应。若程度较轻,可用这个法印自行修复。若非常严重,便能够转移伤势,甚至逆转阴阳生死。”
陈阶青显然亲身使用过这个法术,在下面用朱砂小字批注“非双向,施术者死,可保对方无碍。对天命诅咒类无用。”
“这不是很好吗”,谢兰亭一抚掌,将哥哥拉过来,“这个我们也可以试试。”
“不妥”,谢忱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并不想让她因为自己而受伤。
“有什么不妥的”,谢兰亭大咧咧一摆手,“我可是当世至尊,别的不说,就是血厚。再说,哥哥你为什么总是往不好的方向去想呢,你就不能保护好自己吗,像今天冰泉里那样,实在是太让人头疼了。”
她辩起来总是一套接一套的,谢忱明明不愿,又不想反驳她,只好坐在旁边一根根扯着围巾上的绒毛。
谢兰
亭险些看笑了,也跟着挪过去,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的肩。
“哥哥摸起来好单薄,一定又没有好好吃饭。你这个样子让我出征在千里之外,总会不停地担心你。”
“所以,只要我不好好吃饭”,谢忱垂下长睫,犹如清风拂弦,淡淡一掠,“你就会一直惦念着我吗”
“喂,逻辑不是这样摆放的”
谢兰亭忍不住瞪他。
谢忱用纤长的两根手指搭住她衣袖,扯了扯“别生气。”
“我才不会对哥哥生气”,谢兰亭叹了口气,“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生气了,那就”
“就怎样”谢忱问。
“就把自己当成没有装棉花的毛绒小熊”,她摊了摊手,“脑袋空空,只知道傻乐,只要你给我一点好吃的,我就不会记得跟哥哥生气了。”
谢忱不禁莞尔“那我得提前准备一点好吃的才行。”
“也不需要做什么准备”,趁他在笑,谢兰亭偷偷去咬他的侧颈,“哥哥给我亲一亲就好了。”
他便微侧过身,很配合地扬起了脖颈。
一点星火明灭,交映着眉弯。
清风从窗外吹进来,吹动了寒凉长夜,和他眸中寂然的深水。
半晌,谢兰亭忽然一拍脑袋“差点都忘了,仙凰印快,脱衣服。”
“”谢忱思索道,“为何要脱衣服”
“画这种性命交关的法术,当然是多来几下了”,谢兰亭理所当然地说,顺手取来了她之前送给哥哥的毛笔,先在他手心画好了第一道符,又道,“来吧。”
谢忱下意识往后倾身闪躲。
但她已经很利落地伸手过来,一边嘀咕道“陈阶青这个法术倒也不是很复杂,只不过需要至强至刚的能量为引,所以只能凰血者使用”
她的语声戛然而止。
哥哥站在一片单薄的月色里,灯火隐隐,这么一映,愈发显得雪肤白到晃眼。
那种纤细照影的莹白,比风露轻盈,比微雨柔软,居然没有任何一丝瑕疵。
仿佛只要轻轻一握,就能在这一片雪白上,涂抹上自己的痕迹,最多情瑰丽的风月,总爱眷顾最一尘不染的初雪。
但此刻,谢兰亭却什么心思都没起。
她只是死死地、死死地看着他心间的一点伤痕,即便是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恢复,看起来也极其刺目,不难想象当时经历了如何的凶险。
“这什么时候”她颤声道。
谢忱试图举起毛毯将伤痕遮住,反而被她一把攥住了手腕,只得闭了闭眼“在你进入绥宫的当夜,有人伏击我。”
谢兰亭想起当时传音玉中的刀剑声,冷笑一声“伏击哥哥,是他们伏击你,还是你主动引他们来杀你,好将所有人一网打尽呢”
谢忱轻咬着唇,不说话了。
她轻轻伸出手,放在那一道伤口上“你明知道有其他解决方法。”
“可这样最简单易行”,谢忱神色沉静地说,“只需要冒一点小小的风险。”
“小小的风险”,谢兰亭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这一次,她沉默了很久,久到谢忱都觉得有些不安的时候,终于抬起头。
血色的烈焰交叠在她眼中,赤色的灼痕在她的掌心若隐若现,心口一跳一跳,有什么东西在呼之欲出。
“挽之”,谢忱淡然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怕她生气,想去拉她的手,“莫要担心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我就只是受了一点伤,用这点代价将他们拔除,完全值当”
谢兰亭猛一下甩开了他“别碰我”
此刻,她看着谢忱,眼前的人,已经和上一世最后,为了给她
复仇、一步步走向末路,最后横剑自刎的谢司徒重合了。
他心口那一道伤痕,仿佛蔓延成了千丝万缕,攥紧了心脏,又在血液中飞快地燃成了燎原烈火。
她一字一句地厉声道“你差点死掉,结果你都不打算告诉我”
谢忱一眼就看出这是凰血失控的征兆,猛然一把抱住她“挽之,听我说”
谢兰亭被他冰凉的身子一贴,动作有了片刻的凝滞,似乎清醒过来“哥哥,快走。”
凰血在乱涌,她指尖无法抑制地迸出了剑气,将房间划得满地狼藉,一边焦急地去推他。
但谢忱怎么可能放她一个人待着。
他不退反进,抱得那么紧,喃喃地低头唤她的名字。
谢兰亭不想伤到他,只能将灼烫纷飞的剑意往回收。
她的眼神在急剧变幻着,不知过了多久,那种将一切都破坏殆尽的念头终于被收了回头,剑光也逐渐平息。
可下一瞬,那些火焰在体内再度重叠交错,另一种更深的动荡从骨子里迸发出来。
那是什么
“哥哥”
她颤栗着,无限茫然。
“别怕”,谢忱温柔安抚着,一点一点啄吻着她的眉眼,“我帮你。”
他的唇上带着微微的凉意,仿佛衔着一弯泠泠的月色,谢兰亭在动荡中略微平静了一点,又渴望更多,便急切地去咬他的唇。
这个吻又急又乱,毫无章法,一片昏沉之间唯有业火在渐次翻涌。
等她回过神来,已经将谢忱整个人都抵在窗前。
他乌衣飘散,秀丽的乌发垂落在肩头,散落如云,一只手不忘护在她脑后,似乎怕她混乱中伤到自己。
谢兰亭撑起身道“哥哥,我”
话忽然顿住,她死死地看着谢忱衣领下露出的一截纤长脖颈。
雪白的肌肤上,有一粒很小的、却艳丽若血的朱砂。
是谢家人都点了的守禁砂。
这点绮色如此刺目,晃动着,如同一粒火星溅入眸底,将所有仅存的理智都彻底燃烧殆尽。
凰血另一种发作方式,居然是这样的。
她觉得茫然,下意识求助地望向哥哥。
谢忱身上的仙凰印本来自于她的凰血,一并被勾连发作,断断续续地说: “去架上的盒子里面有药 “
谢兰亭一个法术把东西勾过来,扫了一眼,质问道: “你,你为什么会有这种药你是不是”
她又急又气,凰血冲撞让情绪失控,几乎掉了眼泪。
谢忱就去亲她的眸子“ 有备无患,我总是要多做一些周全准备。”
“”这叫什么有备无患
她刚想反驳,就听见他低低地说“挽之,很久了,我一直在等你”
他握着她的手,将晶莹的膏体抹在了她的指尖。
动作还是慢条斯理,十指纤细,雅秀得好像弹琴一样,却是在做着这样的事。
群星摇曳纷纷落。
许久许久,谢兰亭盯着他的手,只觉惊人的好看,视线又慢慢转移到他脸上。
谢忱被称作“世之殊色”。
任何人见他第一眼,都会觉得,他的美是极其清淡孤高的,溪边幽寂的一枝寒萼,温润如水,雅秀绝伦,和他一身从容萧疏的风度一样。
仙洲人将他比作明月,正恰如其分。
他就像明月一样清绝,高高在上,冷眼将兴衰都照彻。虽然澄澈皎洁,让人心生向往,但终究高不可攀。
唯独此刻,小月亮终于染尽了人间色,美艳至极,又透出一种云销雪凝的绮丽来。
仿
佛明月下的一方烟水,本该清澈见底,却寂寂流淌着许多的冷香残梦,金粉浮华。
真是要命了。
这一面就只有她见过。
“不行,我不能”谢兰亭忽然想到,“哥哥这么好看,可我还没有准备好以山河为聘。”
回过神来,视线一扫,忽而在盒子内部发现了一颗抑制凰血动乱的紧急药。
她不知道这颗药是谢忱“有备无患”的一部分,还是别的什么,当即就选择了服下。
然后随着法力平复,一指点在了谢忱眉心,助她梳理乱流。
“挽之。”
谢忱睁开眼,用一种她很难说清到底是什么的复杂眸光,望向了她。
谢兰亭忽然像着了火似的,慌里慌张跳起来,一把将他塞进被子,手指不小心拂过他颈间的吻痕,又是一阵倒吸凉气。
“那个,你好好休息”,她一咬牙,干脆点了哥哥的睡脉,看他睡过去,然后直接跳窗跑路,“我我我先走一步”
一炷香后,卫府。
当朝少傅卫玉温正准备带着十几个侍女返乡避难,却在门口被谢兰亭堵了个正着。
“”
听完她的叙述,他神色十分诡异“你丢下人直接跑了恕我直言,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场面。”,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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