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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脉覆云, 梨花玉落。
林倾白走在一片梨花园中, 花香在鼻尖弥漫。
他转过身衣摆随花而落,那落白的花儿颤颤的垂在他的肩头。
前方是云雾,后方是飞花,此番的美景在仙界都难寻一遭。
这是哪里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林倾白踏着花泥, 在梨花园中走着寻着, 隐约见到前方山雾之中有几个影影绰绰的人影。
林倾白加快了脚步走过去,他穿过云雾, 穿过落花,最后看清了远处的风貌。
是几个白发老人正在下棋饮酒, 空中散着花香伴着酒香, 好不潇洒。
林倾白踩中了落枝, 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下棋的绿衣老人将落下一子, 头也没抬地说“来人了”
对面的蓝衣老人恩了一声,没搭理他,继续捻着胡须研究棋盘。
“你去问问他。”绿衣老人拿起一旁的茶盏饮了一口,又说道。
“我不去。”蓝衣老人拒绝的干脆, 又补了一句“你为何不去”
绿衣老人摇头晃脑的吹着茶水, 说“我沉默寡言, 不善与人交流”
蓝衣老人研究好了,长袖抚盘, 落下一子, 眼睛都没抬一下,嗓子里冷笑了一声说“不善与人交流我看你是又想悔棋”
绿衣老人看了一眼棋盘,当时脸色大变, 淡然如仙的表情不再, 他颤抖的抬起手, 怒的挑着眉,说“你你你你个老张头你怎么说话我是那样的人吗你如此污蔑我,当真是含血喷人道德败坏和你这样的人还有何可言不玩了不玩了”
说完绿衣老人就抬手将棋盘一扫,怒气冲冲的转身就走。
“”
这时坐在梨花树饮酒的黄衣老人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拽住了绿衣老人的手说“不就是来了个新人吗我去问问你看你俩争的。”
说完黄衣老人就拎着酒壶,慢慢悠悠的凑到了林倾白身前。
这个老人长得像个老寿仙翁,圆圆鼓鼓的脑袋,细长的弯眼,长白胡须,走到林倾白眼前时笑笑的,一脸的和善。
他眼神应是不太好,恨不得凑到了林倾白眼前才看清楚林倾白的脸,当时大惊“呦呵竟是如此年轻你们快来看啊,来的新人如此的年轻俊秀”
一听见这话,另外的两个老人才难得挪开了眼眸,望向了林倾白。
绿衣老人一看林倾白如此年轻,也是眸中大惊,他的手抬了抬,卷了两圈衣袖跑过来,细细的打量着林倾白。
林倾白不习惯被人这样看,微皱起眉头,朝后退了退身子。
那两个老人却是个自来熟,眯着眼睛看了一会,相视而望,纷纷点头道“果然果然果然是年轻啊”
林倾白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淡淡的问“请问,这里是何处”
“你不知这里是何处”黄衣老人瞪大眼睛,说“这里是神洛山啊。”
林倾白皱紧了眉头,低声道“神洛山”
这个地方他听着好耳熟,可是他脑中空空,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他在何处听过这个地方。
“你要成神了”
旁边的老人又说了一句。
林倾白忽而便想起来他在何处听过这个地方了。
在传说中
在他以为是人为编造,全部为假的传说中,确实出现过神洛山。
神洛山是飞升成神所来到的第一座山,这里有一处神门,只要走进去,便可从此无忧无苦,成为凌
于众人的神明。
正在林倾白想的出神时,在神洛山的梨花树旁,忽然浮现出一道三人高的大门。
“瞧,门来了。”
黄衣老人笑着指了指,将林倾白带了过去。
大门周围泛着白光,似雾般随时都会消失,而门内之景皆覆在白光之下,看不真切。
林倾白立于大门前,望着门内,顿住了脚步。
“走进去就行了。”黄衣老人朝里面挥了一下手,又说。
林倾白依言抬起了脚。
绿衣老人捏着胡须站在梨花树下,笑着说“好啊好,你可是这千万年以来第一个成神之人,如此年纪轻轻便可远离尘世,无忧无苦,断情绝爱,让老夫好生羡慕啊,当年老夫我啊,苦练一生,到了三万岁才飞升成神”
后面的话林倾白没有听清,只是他在听见断情绝爱时,便猛的收回了脚,心中一阵阵的刺痛。
他好像忘了什么
有一件事情,很重要的事情
他应该想起来
可为何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林倾白皱紧了眉头,觉得自己脑中皆是白雾,他拼命驱赶,却无济于事,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
忽然他脑中浮现出一个名字。
安儿
安儿
随着这个名字的出现,曾经发生的那些事情犹如铺天盖地的海啸将他淹没于其中。
他想起他们二人在凡间相知相伴,想起他们在仙界的爱恨情仇。
还想起了最后的最后,他的小徒弟得知他一生都只是林倾白的炉鼎,却无恨无怨,心甘情愿的走进了阵法之中,任由刀锋在他的胸口生剜出魂丹
林倾白心脏疼的无法呼吸,脸色瞬间白了一层,五指收紧,将胸口的衣料抓出了层层褶皱。
他望着眼前这扇人人追随的神门,并无半分的欣喜向往,而犹如在望着洪水猛兽,痛的站立不稳,连连向后退,
安儿在哪
他的安儿在哪
怎么办啊他不过是来到了神洛山便险些想不起当年事,想不起他的安儿,若是踏入了神门,定然什么都忘了。
他不能再在这里多呆上一秒,不能
望着林倾白脸色不对,身影飘忽,旁边的黄衣老人一把扶住了他的身体,问“小伙子,你是还有何事放不下,无事,只要踏入神门,什么都会忘了”
说着老人不由分说的拉着他的手臂将他往神门里面带。
林倾白一把挣扎开他的手,两步向后退,他的胸口剧烈起伏,一双冷眸中充满了戒备,粗喘着对老人说“我不进神门我要离开这里”
黄衣老人又劝说了两句。
“小伙子,你还年轻,如此年岁便成了神,日后这三界便是你掌中之物了”
“还有何事比这更重要”
“那些情啊爱啊,不过都是过眼云烟等你活到我们这个年岁,你就明白了”
“听老人的话,定然不会让你吃亏”
可是无论老人如何劝说,林倾白只是咬着牙,话“我不成神,让我走让我走”
望着林倾白此般的执拗,两个老人无奈的望向了另一个蓝衣老人。
那个老人依旧坐在棋盘前,背对着众人,似乎对这里发生的事情并不在意,只有声音遥遥的传了过来。
“可以让你走只不过神洛山难进也难出,若你想走,便
从这里出去吧。”
话毕,蓝衣老人衣袖一挥,那仙雾弥漫的地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大洞。
大洞深不见底,入眼皆是一片黑寂,只能听见洞内水流急促而下的声音,却久久听不到水流落地的回声,犹如通往无间地狱那般可怖。
林倾白觉得这里眼熟,他走到瀑布边缘,望了一会,眉眼沉淡的抬起眼睛,声音如结了冰的刀,说了四个字“掘地瀑布。”
“不错,就算是掘地瀑布。”
“”
“掘地瀑布既然能从仙界通往凡间,自然也能从神界通往仙界,想要回去,就自己跳下去吧。”
蓝衣老人说话简短,也不多解释,说完就垂下眼睛,抿了两口茶。
黄衣老人走上前来,还是不死心的劝着林倾白“这掘地瀑布的事情你定是知道,跳下去就是永生永世在黑暗中堕落,只有千分之一的机缘能从这里出去,回到仙界,如何选择你心中应当清楚”
是啊,如何选择林倾白心中清楚。
他从这里跳了下去,不过是千分之一能回到仙界,即便是回去了,阎秋司还在不在
若是他殉在那个阵法之中
那会比凡间之时安儿死在他身前还要痛上千倍万倍。
林倾白不敢想象这个假设,这个念头一旦冒头就将他刺的千疮百孔,脉络寸断。
还不如进入神门,将一切都忘了来的自在
可是他舍不得。
林倾白闭上眼睛,两步上前,从掘地瀑布上一跃而下,一身的白纱衣在空中如烟般飞洒,伴随着水流的撞击声,翩然飞舞。
旁边的三人没有想到林倾白如此干脆就跳了,绿衣老人脸色一慌,冲上前两步,想要拽住林倾白的手臂,却只是触摸到林倾白轻薄如纱的衣摆。
再无一人。
他气急败坏,转过身对着蓝衣老人发脾气“我们等了千万年等了千万年才等来了这一人,他踏进门就算业绩了你给他说什么掘地瀑布”
“”
“你也是,和他啰嗦什么直接打晕带进去不就结了”
“这我也没想到他真的跳”
“你们俩赔我的业绩”
林倾白猛的睁开眼睛,粗喘着气,胸口上下剧烈的起伏。
还是那个熟悉的寝殿。
黑色的天花板,红色的帘帐,就像是大婚之时在床榻上的喜色
这是阎秋司的寝殿。
林倾白喉结滚动,缓缓的转过头望了过去。
应是晌午,魔族难得出了太阳,阳光透过窗边照了进来,在地上落下了折影,飞尘在空中浮沉。
林倾白在阎秋司的寝殿中住了多日,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一向昏暗的寝殿终有了阳光。
不过和以往不同的是,以往林倾白每一次生病醒来,都会在床边看见了阎秋司守在他的床边。
无论是在凡间,还是在仙界。
这一次在寝殿中守着他的人却不是阎秋司,而是何昉棱和牧妍。
两个人正坐在案几前的阳光下,在玩竹牌,玩的专心致志,就连林倾白醒了都没有发现。
何昉棱不知道出了什么牌,应是赢了,冲着牧妍挑了挑眉毛,牧妍将手中的牌一把扔到了案几上,气的双手撑着下巴,鼓着嘴。
光影下,少女生气的眉眼都生动了许多。
林倾白脑中混沌,望着两个人缓了好久,才出了声“阎秋司在哪”
两
个人听见了林倾白的声音,身子一顿,猛地转过身望向了林倾白。
牧妍一把扔下了新发的竹牌,扑到了林倾白的身前,方才还气的红扑扑的小脸立刻就变了泪眼,眼眶泛红的望着林倾白说“师尊你终于醒了啊你知不知你昏迷了多久”
林倾白不在意他昏迷了多久,他单手撑起身子,又一次问道“阎秋司在哪”
他的声音颤抖,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床单,说出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将自己一步步的逼到了悬崖峭壁上,只要是在向前踏上一步,他就会粉身碎骨。
何昉棱摇了摇头,装腔作势的叹了一口气“唉,师兄啊”
林倾白的心脏猛的一紧,一下什么都顾不得了,他一把掀开了被子,就要朝着外面冲。
可是他的身体虚弱,又心中着急,还未走上两步,腿就猛的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上。
牧妍就站在林倾白的身边,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林倾白的身子,转过头瞪着何昉棱,怒声道“师叔,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开个玩笑”
何昉棱也是没想到林倾白会反应那么大,他弯着腰,一脸的嬉皮笑脸的说“师兄我开玩笑的阎秋司他好着呢,比牛还壮,哪哪都好,你别担心他了。”
说着何昉棱还怕林倾白不信,快步的走到了寝殿阳台的位置,双手用力的推着阳台的木门。
那一扇木门阎秋司之前应是很少打开,后来林倾白被关在这里,阎秋司又将所有可以通往外界的地方都落下了结界,也包括这两扇木门。
所以林倾白也从来没有打开过这扇门。
木门沉重,上面还有些落灰,随着何昉棱手上的力道,木门划在地上响起沉重的吱呀声,阳光顺着缝隙探了进来。
直到木门完全打开,大片大片的阳光毫不留情的照了进来,艳阳之下还可瞧见空中轻扬的飞尘。
何昉棱朝外面努了努下巴,对林倾白说“师兄你看,他在哪儿呢。”
林倾白单手撑着床边,缓缓站起身,在牧妍的搀扶下走到了阳台的大门处。
门外的光线刺眼,林倾白一身苍白的内衫,立于大门处,宛如置身在方才梦中的神门之外。
白光依旧,只不过这一次林倾白透过光,望向外面的时,看见的不是一片空荡白芒,而是几个在空中轻盈飞舞的人影
同时何昉棱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说“我是真的佩服阎秋司啊,胸口被剜了一个碗大的疤,当天晚上就醒过来了,没两天就活蹦乱跳的”
“师兄,你那天是要把我们给吓死了,我们真的以为你要和阎秋司一起殉在结界里了”
何昉棱的声音在林倾白耳边回荡,林倾白喉结滚动了一下,望着那群人,看见其中熟悉的影子,他心中的绞痛才渐渐平复,声音颤抖的问道“他们在做什么”
眼前的白光尽散,林倾白看清楚了。
他看见了玄彻,看见了莫御罗,看见了坊婳,看见了枫绾,还看见了那个人
这几个年轻人像是永远都有用不完的活力,一个个也不知道做什么,在空中快速的飞动,叫嚷着吵闹着,你撞我一下,我骂你一句,似在捉一个黑色的东西。
浮光落在几人的肩上,将飞舞的几人照的如鸟儿一般轻快。
“他们在捉若鬼。”何昉棱答道。
“捉若鬼为何要捉若鬼”
“师兄,你还记不记得那一日发生了什么我
和你说啊”
从何昉棱和牧妍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描述中,林倾白得知在他昏睡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一日,成神法阵燃起,阎秋司剜了魂丹。
他本就没有心脏,如今失了魂丹,性命濒临消失,林倾白却抱着阎秋司,爆出浑身的法力,不让魂丹进入他的体内。
法阵和林倾白的对抗,最终是两败俱伤。
法阵碎裂,林倾白重伤,而后魂丹又回到了阎秋司的身体中。
而林倾白因为身体吸收了一部分魂丹的金光,性命还可以再撑上一段时间。
林倾白听到这里,面色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牧妍在他的肩头搭上了一件大氅,他拢了拢大氅,垂下了眼睫,声音轻如云烟的重复着“还可以再撑一段时间也行也够了”
牧妍一看林倾白薄淡的神色,就知道林倾白是误会了。
她立刻说道“师尊,哪里啊,您现在有魂丹了您再也不会魂飞魄散了别听师叔说话大喘气的。”
林倾白猛的抬起眼睛,望向了牧妍。
牧妍站在栏杆边,笑得眼睛弯弯的对他说“鬼眼啊,师尊”
林倾白一怔,拢着大氅的手指猛的一紧。
他的眼睛泛出了光,心脏在这一刻开始快速的跳动,似春日复苏,荒地长出了一片片映着光的绿草。
“鬼眼”
“是啊,师尊,您忘了吗我们还有鬼眼”
牧妍说道这里也开心的红了眼睛,声音抑制不住的激动“魔皇为了救您,将鬼眼从若鬼的剑柄上剜了下来,又抓来了巫族王女给您炼制魂丹,如今您体内的魂丹便是鬼眼啊不若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在抓若鬼”
“因为它被抢走了鬼眼,生气了,不愿再当魔皇的法器,要叛逃为了抓他,师兄和魔皇都一起抓了三天三夜了”
是啊,鬼眼
还有鬼眼
还有鬼眼
鬼眼可以做他的魂丹
林倾白垂下头,勾起了嘴角,笑了。
他笑的眼眶酸涩,笑的双眸含泪,他抬手覆上了他的心口,感受到了那颗魂丹在他体内旋转制动,为他的身体源源不断的养分。
他和他的安儿都不会再走了。
最后他抬起头,眼睛泛红遥遥望向了远处。
光落山头,春日风暖。
这一日,他终于看见了魔族的阳光,看见了他的徒弟们脸上散不尽的笑意,还看见了他的安儿转过身回头,隔着山谷的艳阳望向了他。
阎秋司顿了一下,傻傻的愣在原地,而后扬起了大大笑容,抬手冲着林倾白挥动了两下,喊了一句“师父”
他朝着他奔来,光顶在他的肩头。
他跑的很快,很快。
仿佛这三界之中,只有他们二人而已,再无其他。
他越过了光,越过了风,越过了曾经所有的阻碍,所有的爱恨,所有的岁月。
就像是曾经无数次那样。
义无反顾的,奔向了他的师父
拥抱他的师父
虽然林倾白已经有了魂丹,但是鬼眼所制的魂丹和他原来的魂丹还是有很大的差别。
加上林倾白的身体底子不好,这一下他在魔族休养了足足一个月,身体才渐渐的恢复。
不过林倾白也是实在不愿再多休息了。
在这一个月里,阎秋司就跟个摇头晃脑的大狗子一样,日日守在他身前,白天围着
他喂药按揉,晚上抱着林倾白睡觉,跟着火炉一样给林倾白暖身子,抱的紧紧的,日夜不离。
这还没有什么。
最关键的是凉瑶楚每天都来给林倾白把脉治病,结果她和阎秋司两个人互看不顺眼,没有说两句话就要吵起来,没有吵两句话就要打起来。
次次都将林倾白吵得头疼,胃疼。
但还好,现在阎秋司已经渐渐学会控制杀意了。
每一次,林倾白只要一看阎秋司抬手要唤若鬼砍凉瑶楚,他就会捂着心口,或者捂着肚子,轻轻的吸一口冷气
只需要这一口气,阎秋司就会立刻收起锋芒。
什么杀气,什么戾气都散了。
他甚至顾不得凉瑶楚还站在一旁,立刻扑到他师父的床边,目光担忧的柔声问“师父,你怎么了是心脏痛,还是胃痛了”
林倾白一说自己是哪里难受了,那个小狗就会小心翼翼的抱住林倾白,温暖的手在林倾白的痛处按揉。
林倾白若是不推开他,他的手压根不肯林倾白柔软的身子,也压根记不起还有凉瑶楚这个人。
等到林倾白好了许多,可以下地行走了,阎秋司才肯放凉瑶楚回巫族。
而林倾白的三个小徒弟也要走了。
因为林倾白不愿再回仙族,何昉棱早已经回去主持大局,林倾白的三个徒弟因为不放心林倾白,非要赖在魔族混了一个月。
出发的那一日,牧妍红了眼睛,拽着林倾白的衣袖,说了很久的话。
她最后还说了,何昉棱将悉连谷的尸首带回去之后,还是打算为悉连谷办一场隆重的葬礼,葬入仙陵。
林倾白听见之后,沉默了许久,最后声音微哑的说“好我便不去了”
他和悉连谷之间,太复杂了。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几千年了。
他们曾经一起在仙界的槐杨树下习武,一起听从师尊的教诲,做错了事情会一起跪在师尊的殿前。
他之间有过亲情,有过信任,也曾互相扶持,互帮互助。
几千年的事情,只要林倾白愿意想,他想上几天几夜也想不完,可是林倾白却不愿意想了,也不愿意念了。
人是会变的。
他不知道悉连谷是何时从当年那个笑意纯善的师姐,变成了不择手段的魔族王后。
但是既然人会变,那么便随着他变吧。
一时间该走人的都走了,喧闹了一个月的魔族忽然又安静了下来。
阎秋司也终于开始处理越辉和晴公主的事情了。
林倾白虽然嘴上没说,但是他也看出来,一提到这件事情阎秋司就有些消沉。
那天晚上,阎秋司抱着林倾白在床上折腾一夜,弄得林倾白一身虚汗,筋疲力竭,躺在床上动都动不了。
后来,阎秋司躺在旁边给林倾白揉腰,林倾白累的昏昏沉沉,靠在阎秋司的肩头眼睛都睁不开了,半闭着眼问“你打算如何安置越辉和晴公主”
按照魔族的传统,越将军和晴公主是为魔族大义捐躯,定然是要办一场隆重的葬礼,厚葬之。
阎秋司却沉默了一会,低声说“不葬了。”
林倾白睁开眼睛,望向阎秋司,没有说话。
阎秋司抱着他的手更紧了,他闭上眼睛,低声的说“若是葬了,便是真的死了”
林倾白一下就明白了阎秋司的意思。
当年他死了,阎秋司也没有将他下葬,而是日日等着,等了三百年,当真就把林倾白给等了回来。
或许,这一次阎秋司还希望能够将逝去的人等回来
林倾白心中酸胀,浅吸了一口气,抬手抱住了他的小徒弟,手一下下的抚摸着阎秋司的发。
昏暗的烛火在殿中摇荡,没多久床榻和红帘也跟着晃起来。
又过了一会,幔帘中断断续续传来了林倾白克制不住的呻、吟声,细听还带着些哭腔。
这一次阎秋司将林倾白折腾的狠了,林倾白腰疼腿软,在床上又躺了两日,身体才缓过来一些。
阎秋司便带着他来到了一个山洞中,牵着林倾白的手沿着洞口一路走了进去。
山洞宽大,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若是说非要有,那便是在山洞中放了一个大棺材。
棺材是冰晶质地,从远处看就像是一块泛着蓝光的冰块,在昏暗的山洞中散发着盈盈的光。
走近看,却能看见是越辉和晴公主。
他们两个人穿着一身喜服,躺在棺材里,闭着眼睛。
也不知道阎秋司对他们用了什么法术,已经一个月了,二人的尸体还像是睡着那般,眼睛微闭,面色红润,容颜美好。
阎秋司慢慢的走到了二人的身前,俯下身子,看了一会。
他看的眸色深沉,很是专注。
又是过了许久,他忽然垂下了头笑了一声,低声道“活着没能在一起,死了反倒是能躺在一起了”
林倾白的手猛的捏紧,站在原地。
后来阎秋司也没再多说什么,他探手从衣襟中掏出来两个竹编人。
两个笑人被编的歪歪扭扭,也穿着一身的红衣,长得又丑又矮,可是偏偏二人脸上的笑意被阎秋司编的栩栩如生,好像真的很开心
这是阎秋司没有来得及送出手的新婚贺礼。
阎秋司将两个人小人摆在了棺材中,放在了越辉和晴公主之间。
两个人小人靠的很近,手牵着手。
再也不分离。
阎秋司做完这一切,喉结艰难的滚动了两下,终是一言未发,只是抬起手重重的拍了拍越辉的肩膀,就像是曾经无数次那般,他们并肩作战,奔向不同的战场,肩头交织相错时,阎秋司重重的拍一拍越辉的肩膀。
似是这一拍,便可祝他们平安归来,再次相见。
做完这一切,而后阎秋司转过身走向了林倾白,他牵起林倾白的手,两个人一起走出了山洞,再也没有回头。
今日又一个难得的艳阳天。
阎秋司和林倾白站在洞口,抬头看着阳光,没有人先踏出第一步。
阎秋司忽然开口说“师父,当年我便是将你放在这个山洞中”
这是林倾白第一次听见阎秋司说起当年事,他呼吸一滞,垂下了眼没有说话。
阎秋司继续道“你说,既然你可以回来,那么他们”
“会回来的。”
林倾白坚定的打断了阎秋司的话,他握着阎秋司的手紧了紧,说“人生皆是轮回,千年万年,只要愿意等,总会回来的”
阎秋司愣了愣,侧过头望着他师父在阳光下棱角分明的侧颜,这样望了一会,他忽然笑了。
“师父,说的对。”
“千年万年,只要愿意等,总会回来”
又是一个月过了。
阎秋司是个耐不住无聊的性子,他用这一个月将大战之后魔族那堆烂摊子处理完,便想着要带林倾白出去游山玩水。
林倾白身体还没有完全好,走路时间久一些就会累。
最关键的是他心知,阎秋司就是想换个新的地方和他做那
些事情。
阎秋司最近已经越来越的过分,他不知道从哪里讨来了一些夫妻床、笫之间的小玩意,林倾白纵着他用了第一次,从那以后他就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那是越用越喜欢,越用越尽兴。
渐渐的他那些不正经的玩意也用的越来越多,越来越新。
有好几次他把林倾白弄的浑身战栗,眼泪涟涟,拽着他的手不停的喊着安儿,向他求饶。
他不光没有停,反而越来越烈。
林倾白有些生气,自然不会答应他的要求。
可是没过几日,阎秋司又凑到了林倾白的身前,不同于以往他提到了那些山山水水,这次他眼睛亮亮的说“师父,我们去一趟凡间和修真界吧,看看我们来时的路。”
看看来时的路
林倾白,心动了。
这一次和曾经一样,他们从掘地瀑布出发,到达了青莫寺后山的湖中。
他们到达凡间的时候是上午,巳时。
湖还是曾经的那个湖,只不过湖旁的景色已经变了。
以前湖边的是繁茂的树林,从湖中望去只能隔着树林看见青莫寺的寺顶。
尤其春日晚上,寺顶映着月亮,伴着树林中窸窸窣窣的虫鸣声,静谧又美好。
那时候阎秋司总是喜欢背着林倾白偷偷的来山中玩,就算是没什么好玩的了,他也喜欢躺在树林中最大的那颗树枝上,听着虫鸣,看着天上的月亮,心中却满是道不尽的恨意。
对百姓的恨意,对整个王朝的恨意。
如今湖旁住上了零零散散的山户,山上的树也消失了大半,改成了种庄稼的地方。
林倾白和阎秋司互相了看一眼,继续朝着青莫寺走去。
三百年了,青莫寺还在,却也变了样子。
以前那个不大的寺庙,早已经被推翻重建了数次,变成了一个高五层的大寺庙。
今日不是什么节日,可是来往寺庙中的人依旧是络绎不绝,甚至有些拥挤。
林倾白和阎秋司走在这条路上,阎秋司生怕来往的路人会撞到林倾白,便挡在了林倾白的外侧。
三百年了,几代更迭流传,就连人们的穿戴装扮都变了。
阜朝的人喜欢穿着淡色的轻纱服饰,尤其少女,多是淡粉淡黄淡蓝这些颜色,以清秀为美。
而如今的凡间人都穿着颜色艳丽的锦袍,女子更是盘着复杂的发饰,涂着艳色的胭脂,眉心还点着各式各样的花瓣。
林倾白和阎秋司并肩走在这条路上,路过青莫寺门口的时候,林倾白环顾四周,忽然就想起了当年他与郗安初遇的场景。
那日下着飘雪,郗安还年幼,又瘦又小,身高差不多到林倾白膝盖。
林倾白不过是给了他一个热腾腾的肉包子,他便赤着脚,踩着雪,一路跟在林倾白的身后。
当时林倾白只觉得这个孩子也不怕他是个坏人,一个包子就愿意跟着他走。
真傻,真天真。
后来他才知道,又傻又天真的人,是他。
只不过不知为何,以往想起来犹如刻在骨头中无法原谅的回忆,如今却都一抚而过,只剩随风而散的灰尘,早已不在意。
林倾白这样想着,忽然低声的开口问道“你可还记得在凡间第一次遇见我,便是在此地。”
阎秋司自然记得,他说“记得。”
林倾白又问“你第一次遇见我的时候,是作何想”
阎秋司愣了一下,说“师父,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林倾白面不改色说“我不生气。”
阎秋司笑着,还就当真实话实说
了“我当时觉得你一个快二十岁的王爷,位高权重,为何还如此好骗,我当时看见师父”
谁知阎秋司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见他师父的脸色沉了下来,一把甩开他的手,转过身快步朝前走。
阎秋司脸色一变,立刻快步跟上前,努力找补道“但是后来我知道师父那是善良”
林倾白还是没有理他。
“若是没有师父这般的善良,我当时早就饿死在雪地了”
“”
“师父若是当时没有收留我,我如何能见到这般好的师父”
“”
可是无论阎秋司如何找补,林倾白都不想理他。
后来阎秋司也急了,他一把拽过了林倾白,一双深黑的眼眸无比认真的望着他师父,急切的说“师父,当年若不是你心善,在大雪中将我带回王府,我怕是现在都在恨意中浮沉,还是那个不知善为何物的魔皇阎秋司,当年是我不好,我骗了师父,师父,你能不能原谅我”
周围的风声和人声好似都在这一刻淡了。
这是那么久以来,阎秋司第一次很认真很专注的请求林倾白原谅
对当年他在凡间做出的事情,请求林倾白原谅
若是以前林倾白定会很认真去思考原谅与否的这个问题。
可是现在,他有什么资格去原谅阎秋司
若是没有他,阎秋司甚至不用经历这些苦。
什么恨意中浮沉
若是没有他,阎秋司甚至可能一生都没有恨意
他要什么资格去原谅别人
看见林倾白的眸色低垂,阎秋司也明了林倾白心中所想,他抬手一把将林倾白拥进怀中说“师父,过往的那些都不重要了,我只知道你是的我的师父,也是我的妻,日后我定会好好待你。”
林倾白听见阎秋司说的后半句话,脸色顿时臊红了,他抬起头看见周围的路人皆是望向他们。
他一把推开了阎秋司,低声的斥他“胡说八道”
说完林倾白也不理阎秋司了,红着耳朵一挥衣袖转身便走了。
阎秋司哄了他师父,却跟没哄一样。
他跟在他师父的身后,上去拽他师父的手,拽一下他师父甩开一下。
“师父,你别生我的气”
再拽一下,他师父再甩一下。
“师父,我错了”
两个人就这样拉拉扯扯的走到了原来的云王府门前,站住了脚。
云王府也早已经不再了,变成了一家酒楼,里面来往着熙熙攘攘的餐客,生意好的不得了。
外面招揽客人的小二一看见林倾白和阎秋司站在门外,立刻热情的迎了上前,将人往客栈中揽。
二人不好拒绝,便进去吃了一餐午饭。
他们坐的位置还是曾经林倾白寝室中案几的位置。
当年他和阎秋司无数次的相对而坐,坐在案几前用膳。
如今,案几不是当年的案几了,殿室不是当年的殿室,周围也早已经物是人非。
只有他们二人,跨越了无数朝代,跨越了无数的人,却还是能够如当年那般,相对而坐。
当年的他们又怎么会想到他们还会有今日。
如何敢想如何预料
用完了午膳之后,他们二人走出了酒楼 ,却纷纷回望了过去
若是说在凡间,他们最放不下也就是莲姨和红月了。
只不过早已过了三百年。
莲姨和红月这般的平凡人
,早已经埋没在时间的长河中,就连一个想要祭拜的墓地都已尘归尘土归土,遍寻不到了。
正巧,酒楼的对面有一家书铺子。
阎秋司走了过去,问道“老板,你们这里的书全吗”
那老板是个四十多的中年人,手中拿着蒲扇,闻言从躺椅上站起身立刻道“全这方圆百里,就没有比我家更全的是书铺子”
阎秋司说“你帮找一本记载阜朝的史书。”
“阜朝”那老板一听这个可是面露难色,他用蒲扇柄挠了挠头,四周望了一圈说“阜朝是哪个朝代”
“三百年前。”林倾白淡声。
“三百年前”老板大惊失色,连忙挥了挥手说“这没有,这没有,如今谁还关心三百年前的事情,要不你们看看我这里摆的热门书,全部都是销量最好的。”
书摊子前摆放着花花绿绿封面的书。
林倾白和阎秋司却不关心这些书,他们转过身正要走,忽然一个赶着驴车的汉子来到了书摊前,扯着嗓子喊道“老李,今日有没有废书啊”
“有”老李立刻探出头来说“你等会,我给你抱出来。”
没多久老李就从书铺子里抱出一沓子旧书,气喘吁吁的放到了驴车的后面,两个人交易了一番,汉子就把驴车赶走。
那汉子应是专门收废书的,驴车后面已经装了不少的破书烂书了,朝前一赶车,一本泛黄的旧书从驴车上飞了下来。
阎秋司走上前,弯腰捡起了那本书。
这本书应是许久都没有人要,书页上还有虫子啃食的洞口。
封面上写着历代野史。
阎秋司拇指飞快的翻了几页,终于在被虫子啃食残破的一张页子中找到了关于阜朝的记录。
至于关于他们二人当年撕心裂肺的爱恨情仇,也不过是史书中寥寥一言。
匡元十二年,云王之徒郗将军起兵叛乱,未果,同年,云王薨。
原来,他们也早已被埋没在这三百年绵长的岁月中了
在凡间已经寻不到当年的踪迹,二人不过是逛了一日,便来到了修真界。
距离林倾白和阎秋司离开修真界也不过一年,修真界倒是还没有变样。
一切如旧。
他们先来到了林倾白的家里,林府。
礼娘和其子林骆被阎秋司杀死之后,林老爷似又寻得一新欢。
林倾白二人站在林府门口,便听见了府内二人的欢声笑语。
林老爷没了他们,比之前过得更好了
林倾白缓缓收回了正要敲门的手,转过身对阎秋司说“走吧”
阎秋司不明所以,却还是跟着林倾白走了。
他们又走到了慕善学堂和修仙学堂的门外。
正是上课的时间,路的一边传来了朗朗书声,一边则是钝器击打的习武之声。
孩子们都在上课,林倾白和阎秋司便坐在路边饮茶的摊子前歇了歇脚。
他们走的时间长了一些,林倾白坐在硬凳子上,腰有些痛。
他垂下头,手撑在腰后顶了顶,轻吸了一口冷气。
阎秋司原本是专心致志的看着过往之人,一听见林倾白这一声微弱的吸气立刻就转过头,知道他师父不舒服了。
“师父。”阎秋司放下杯盏低声喊了一声。
林倾白的下巴微垂,发丝落在肩头,眼睫颤了颤,咬着嘴唇,声音轻微的说了两个字“腰疼”
阎秋司心里颤了一下,也顾不得现在是在外面,
手探在林倾白的纤细的腰后,一把揽过他师父柔软微凉的身体,手腕放在林倾白僵硬抽动的后腰处轻揉着。
周围的人有些多,林倾白前胸倚在桌子上,又是依偎在阎秋司的怀里,他头垂的很低,脸有些红,下意识的想要挣脱开一些。
可是阎秋司这孩子对他身体太了解了,手掌一抚上林倾白的腰,便将他腰后冷硬的那个冰块给融化了。
又暖又舒服。
他舍不得离开。
阎秋司倒是个厚脸皮,完全不在意别人看,他旁若无人的抱着林倾白,一边揉,一边还贴在林倾白耳边低声一句句的问着“师父,好点了没有”
“师父,还痛不痛了”
“师父,你若是难受的厉害,我带你回客栈歇一歇”
阎秋司眼里只有林倾白。
然而从外人的眼里,便是两个男人腻腻歪歪的抱在一起。
林倾白嘴上斥他“声音小些”
可是话虽是这样说,林倾白的耳垂却更红了,他的心暖的像是放在火炉上烤,靠的绵软融化,腰间不自觉地在阎秋司手掌下蹭了蹭。
他离不开阎秋司,便想着左不齐这里是在修真界,无人认识,他低着头倒也没人看见他。
想到这里林倾白微微弯下了腰,轻舒了一口气。
可是他这口气还没有舒完,前方的慕善学堂和修仙学堂同时放学了,大门一开弟子们哄的一声冲了出来
林倾白心里一慌,立刻坐直了身子,还抬手将阎秋司一把推开。
阎秋司猝不及防,被他师父这一下推得身子一晃,小板凳不稳,扑通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师父”阎秋司委屈。
林倾白没理他,目光定定的望着远处。
他虽然现在化形了,但他毕竟曾经是慕善学堂的老师,在别人面前他靠在阎秋司怀里,他掩耳盗铃,不在意就不在意了。
但是在他徒弟面前不能如此。
那些孩子还小,他带的徒弟就阎秋司一个学坏,已经是师门不幸,其他的孩子还是要走正道。
那些孩子一到放学就溜的快,不一会林倾白就看见了熟悉的几人。
苏博远,纪梦桃,杜项禹。
他们三个站在路边,似乎是在等人。
没一会邵云帆还有几个慕善学堂的孩子也出来了,他们走到苏博远几人的面前,手中都拿着一沓子的纸,一改曾经的锋芒针对,而是无比熟络的互相问到“你们有消息了吗”
“没有。”
“你们这边有消息了吗”
“也没有”
几个人垂头丧气,邵云帆将手中的纸狠狠一拍,说“都一年了整个修真界都要找遍了,这大活人能去哪啊难不成他们不在修真界了”
一听这话,另外三个见识过阎秋司法力的人都乍然沉默了。
过了一会,杜项禹说“走吧,今日还是去老地方”
几人便拿着手中的单子走到人多的巷子里。
有人发单子,有人在墙上贴纸,就连一项眼高于顶的苏博远,也站在路边,寻人便往人手中塞上一个单子,声音如冰的说道“麻烦留意一下画像上的人。”
“请问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过往的路人有的不理,有的拿起单子看上两眼,摇了摇手。
正在这时忽然有一个小男孩走了过来,他走到苏博远的身前拽了拽苏博远的衣服,声音弱弱的说“哥哥,这是你的钱袋吗”
苏博远低下头,看见小男孩手中拿着一个青蓝质地的钱袋。
正是他的。
苏博远点了点头,接过了钱袋,从里面摸出了一块灵石,递给了小男孩。
小男孩却是不敢要,他向后退了两步,连连摆手说“这个不是我捡到的,是那边两个哥哥捡到的,他们已经给我买糖了”
说完小男孩吸了吸鼻子,朝路的另一边指了指。
在远处的人影纷叠中,苏博远顺着男孩的手指望去,依稀看见两人的背影。
那两人已经走远,只能见一人黑衣,一人白衣,背影迢迢,衣摆在空中翩涟,身上带着与凡尘格格不入的仙尘气。
苏博远心中大惊,连忙两步上前就要追过去,却见那两人眨眼之间便掩入了人海中。
苏博远呆站在原地,双眸茫然的望了一会,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低下头连忙打开了钱袋子,却见钱袋子中多出了一张纸条。
他将纸条拿出,拇指与食指展开纸条,指尖颤抖。
却见纸条上面的字迹娟秀,熟悉。
苍山高远,缘过一层,前路为长,再会。
林倾白和阎秋司在凡间和修真界逛了一圈,该看的人看了,该忆的事也忆了。
他们回到魔族的时候正是晚上。
林倾白和阎秋司刚到了魔族城门口,便听见了城内的喧闹声。
于此同时还有满城的灯火通明,城门内路边的摊主叫卖着花灯,天灯顺着空中冉冉而起。
夜空缀月,灯彩耀人。
林倾白脚步一顿,站在路口有些愣了。
在他的记忆中,魔族的夜一向寂静,到了晚上只能听见飒飒的冷风声,还有时不时魔物的夜嚎声,只叫人心中生畏。
即便是魔族城门打开,其他各族之人也是无人敢来访。
然而今日,一切都不同了。
这里像是凡间的上元节,也像是修真界牡丹城的灯节。
人们成群结队的在街上玩乐,孩子们穿着红衣,手中拿着花灯,开心的跑跑跳跳,大人们在后面追着喊着“慢一些,慢一些。”
阖家团圆,热闹非凡。
“这是”林倾白转过身望向了阎秋司。
阎秋司微仰起下巴看了林倾白一眼,颇为得意的说“此乃我们魔族的灯元节。”
林倾白沉默了一会,道“我记得魔族没有这个节。”
“”
阎秋司被林倾白一语戳破,眉头跳了两下,霸道蛮横的说“我是魔皇,我说过什么节,他们就要过什么节谁敢不从”
林倾白无言的看了他一眼,转过身自顾自的朝前走,没理他。
阎秋司跟在林倾白身上,跑了两步,一把拽着了他师父的手,皱了一下眉,捧起林倾白纤细的手,说“手怎么如此凉,冷吗,师父”
林倾白摇了摇头说“无事。”
阎秋司便一手揽过林倾白的腰,让他往自己身上靠了靠,另一只手拽着林倾白的手放在掌心中暖着。
其实只要阎秋司在林倾白的身边,没多一会,林倾白便什么病啊痛啊都好了,身体也暖和了起来。
“看一看呦漂亮的花灯,漂亮的花灯”
“来一来,看一看玉镯首饰全都有”
“各种颜色,各种款式,任君挑选”
路边的叫卖声不绝于耳,甚至有些吵闹,然而这些全部都化在了城中繁华入眼的热闹中,却是风光绵暖,如入喉热酒,叫林倾白心中被暖意充的满满胀胀,脚步飘忽,嘴角也不自觉勾起了淡笑。
这一路很长,他们两人并肩前行,走过了喧扰拥挤的街道,走过了灯火
通明的长路,像是当年他与郗安相知相遇,走过了凡间的纷争艰难,也像是他与秦安相伴相随,走过了修真界的茫然情谊。
更像是如今,他与阎秋司走过了相爱相恨,最后也将一起执手,走过在未来的岁月重重。
“王上”
“王上仙尊你们快点来快点来”
耳边响起了坊婳轻快的声音,林倾白这才回过神望了过去,看见坊婳正站在河滩边冲着他们挥手。
身边站在枫绾,小白,还有许多在空中放着花灯的魔族百姓。
他们都一改往日深色穿着,而是穿着浅色艳色的衣衫。
河滩边圆月映水,波光潺动,空中的天灯似夜空星辰,为今夜增了好几番的色彩。
阎秋司拉着林倾白走上前,接过了几人早已经给他们准备好的最大号天灯,而后阎秋司将一支毛笔递到了林倾白手中。
他望着林倾白,笑着道“师父,这一次你可以写下你的愿望了。”
林倾白握着毛笔的手却是颤抖。
原来阎秋司一直都记得
他们已有两次放天灯,却次次都有遗憾。
第一次在凡间,他先动了心,一心想和郗安一起放花灯,却被忽起的城中打断,无疾而终。
第二次在修真界,秦安心中有他,可他却忘却曾经,他们二人虽是放了天灯,但是他心中无愿无求,纸灯上未落一笔。
终还是遗憾。
这是第三次了,他们生在仙界,要将当年的遗憾过往全部都了结在这一纸天灯上。
阎秋司写的快,写完了便歪着头望着他师父。
林倾白写的很认真,阎秋司看的更认真。
天灯中的暖光映在林倾白的脸上,将他棱角分明的侧颜映的柔和了许多,脸上绒毛都似泛着薄淡的金色。
他的眉头轻蹙,眼眸中映着那一抹灯火,犹如浸在桃花酒中桃花,眼尾微翘,波光潋滟,纤长的眼睫被暖光投在脸上,轻轻的颤啊颤
那一下下都颤到了阎秋司的心上。
终于,林倾白写完了最后一笔,收起了笔,眉目舒展,下一秒阎秋司便凑上前,吻住了他的唇。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将林倾白吻的不知所措,呆立在原地。
阎秋司的吻永远都是那么猝不及防,另林倾白心中翻腾,指尖软的不住颤抖。
江海浪涛,人声冲荡,似在这一刻都淡了。
天灯脱手而出。
墨笔荏苒,白纸绢绢,带着二人永不可忘的三百年,带着二人永散不去的爱意飞向天际,融入了那漫天灿烂的灯火星辰中。
长路悠悠,愿执子之手,平万里江山,过浮尘沧海,渡暮暮朝朝,前程相伴,不离不散。
我要师父眼中只我,心中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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