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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檀怯弱地把手缩到袖子里去, 小声回道“切鱼,不小心把手给切了。”
“笨”秦玄策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阿檀又被骂,不敢分辨, 整个都蔫了。
秦玄策转头对宫人吩咐道“需净手,取水来。”
宫人应诺而去。
秦玄策这才回过来, 和太子对饮了三杯。
那边魏王亦举杯示意, 爽朗地笑道“大将军文韬武略, 世间无双, 本王仰慕久矣,曾数次邀约, 均不得如愿, 不意今日在此同席,这一杯酒, 本王先饮为敬。”
和太子的斯文儒雅不同, 魏王生得英武健壮,也是一员能提刀上马的武将,高宣帝偏爱这个儿子, 将羽林卫军交由他统领,所谓宝马衔金辔, 万骑逐风行,他便自以为英雄豪迈, 觉得只有秦玄策这般人物才配与他结交。
秦玄策只是略一颔首,平平地道“魏王殿下谬赞,不敢当。”
他和太子说话也是冷淡的,但神态间却透着熟稔,并没有太多的客套。但是和魏王说起话来,却端着一幅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他的眉目刚硬凛冽, 坐在金堆玉砌的华殿中,俨然还带着锐利的煞气,魏王虽然恼怒,却生不出寻衅的念头,只得悻悻然按捺下了。
少顷,宫人端上了白玉匜、赤金盆与玫瑰桂花蕊熏的香胰,在秦玄策面前躬身“奴婢伺奉大将军净手。”
秦玄策接过白玉匜,舀了水,若无其事地捧到阿檀面前,简洁地道“净手。”
在他眼里,她是一只矮冬瓜,个子小小的,没奈何,他还要屈尊微微地弯了腰,把白玉匜捧到她的手边,见她呆呆的,又严厉地催促了一句“快点。”
大将军亲自奉水,阿檀吓得倒退了两步,紧张地摇头“不敢、不敢。”
秦玄策没有太多耐心,冷冷地道“怎么,要我替你搓手吗”
更不敢了,简直吓死人。
大约大将军是在嫌弃她手上的鱼腥味吧,阿檀战战兢兢的,马上把嘴巴闭紧了,乖乖地伸手去洗。
左右诸人皆惊,面面相觑,云都公主当场变了脸色。
阿檀把手洗干净了,还小心地摸了摸鼻子,觉得闻不出什么味道了,这才放心。她手指上的伤口沾了水,疼得越发厉害了,她又偷偷地掏出一条帕子,把手指给扎起来了,还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节。
她在那里扭扭捏捏地做着小动作,还以为旁人注意不到,小鼻子皱起来的模样很可笑,手指头扎得鼓鼓的,像个小萝卜,也很可笑。
秦玄策的眼中带上了淡淡的笑意,但很快将目光转走了。
云都公主的手在桌案下面揉着一条帕子,揉来揉去,差点揉烂了,她不敢抱怨秦玄策,却对太子娇嗔道“皇兄不是说好了,今天要吃金翅鲤的鱼脍吗,怎么那切鱼脍婢子却自顾自下去了,我还等着呢。”
太子含笑,转对秦玄策道“那就要问玄策了,你家的这个婢子是从宫里出去的,据说切鱼脍的刀工比御膳房的一帮人都强,孤也想尝个新鲜,你怎么一来就把人叫下去了。”
秦玄策神色自若,回道“这个粗使丫鬟,白生了一张好脸蛋,其实却十分蠢笨,日常懒怠不堪,支使她做丁点事情就要摆脸色给我看”
这个人,简直胡说八道。阿檀脸都涨红了,又羞又急,忍不住在下面轻轻地扯了扯秦玄策的袖子,想求他别说了。
秦玄策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啪”的一声,打了一下阿檀的手背,把她的手拍回去了。
那一下打得不轻不重,但阿檀的肌肤极细嫩,还是觉得有点儿疼了,她泪汪汪地把手缩回来,委委屈屈的,摸了又摸。
秦玄策放下酒杯,用冷静的声音继续道“如此不中用的下人,怎配在太子及诸位王爷面前献丑,若说到刀工,我虽不常用刀,但擅用剑,刀剑本是同源,不如我替诸位切鱼。”
他说到此际,脸色倏然一冷,伸手在案上一按,沉声喝道“来人,取我的剑来”
桌案震了一下,这一声,宛如将军临阵前,叱喝风云,煞气扑面而来。
众人又是一惊,胆小的鲁宁公主还抽了一口冷气,用袖子捂住了嘴。
太子失笑,急急阻住“大将军挥剑切鱼,这排场太大,孤可吃不下,还是打住吧。”
太子摆了摆手,宫人们伶俐地将案板、刀具、鱼生等物件撤下去了,就此揭过不提。
云都公主气鼓鼓地别过脸去,但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悄悄地转回来看了看秦玄策。
秦玄策坐在那里,也不太和旁人说笑,只是淡淡的,和太子喝了几杯酒。
这个男人面色冷冷的,总是带着一种倨傲严肃的气质,让人不可亲近。越是这样,云都的心就跳得越快,活似小鹿乱撞。
但云都公主还未鼓起勇气和秦玄策搭话,酒刚过了一巡,秦玄策就起身告辞。
“臣不胜酒力,太子殿下可否容臣先行告退”
太子也不强求,含笑道“想来是今日这于阗葡萄紫不合玄策的口味,罢了,今日且放你一马,改日孤去父皇那里要一坛翠涛玉薤酒,和你对饮,定要不醉不休。”
秦玄策为天子近臣,手握兵马大权,如此,东宫与他君子之交淡如水即可,彼此心照不宣。
秦玄策略一拱手,带着阿檀出去了。
外头不知何时已经开始下起了雨。
鸱吻的檐角从宫墙的上面伸出,滴滴答答的水落下来,溅湿了栏杆。长长的青阶外挂着如丝的雨幕,仿佛有雾气在其中弥漫,长安的春末了。
宫人为大将军取来了油纸伞,阿檀伸手接过,撑开了伞。
可是,他生得那么高,她只能踮起脚尖,举高手臂,还要仰起脸来,小心地为他打伞。
秦玄策看了看阿檀的手,帕子还扎在她的手指上,依旧是个可笑的小萝卜。
他不动声色地把伞接了过来“你这么矮,都要把我的头磕到了,笨,连打伞都不中用。”
又被嫌弃了。阿檀有点哀怨,脚尖偷偷地向后挪了一步。
此时,从后面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大将军请留步。”
云都公主撩着裙子,几乎是小跑着跟了出来,她素来天真娇蛮,便是这般失仪,也无人敢说她。
她跑到秦玄策的面前,年轻的女孩儿,脸蛋红扑扑的,眼睛里带着明亮的光,看过去如同春天里盛开的花。
“大将军为何匆匆就走”云都公主不太敢直视秦玄策的脸,而是微微地侧着头,带着羞涩的笑容,脆生生地道,“若是不胜酒力,我那里有新近上贡的蒙顶甘露茶,为大将军沏上一壶可好”
她是金枝玉叶,自幼尊贵,便是要天上的月亮,也有人哄着她,如今却敛了眉目,在这个男人面前竭力做出温柔可人的姿态。
无奈秦玄策却不领情,他好似天生缺根筋,风花雪月皆不为动容,他甚至没有转身,只是略一回头,生疏而客气地道“不敢有劳公主。”
旋即,他对阿檀严厉地吩咐了一声“走了,别发呆。”
他举步前行,径直而去,阿檀急急跟上。
云都公主怔了一下,含着眼泪,在后面气得跺脚。
春天的雨敲打着油纸伞上,发出一种悉悉索索的声响,温柔而安静。
阿檀低着头,提着裙子,看着自己的脚尖走路,雨点落下,素净的绣鞋上沾了雨水,很快洇湿了,她有点儿心疼。
下一刻,雨点就消失了,秦玄策把伞移到了她的头顶上。
阿檀抬头,有些惶恐“二爷,我不需”
但眼看着秦玄策的脸色,她识趣地把下面的话给咽下去了,这个主子赏脸替她做事的时候,就容不得她说个“不”,她只得怯生生地道“谢二爷。”
秦玄策看了阿檀一眼,不耐地道“伞太小,凑近些。”
“哦。”阿檀听话地贴过去。
宫巷狭长,青石砖沾湿了雨水。
要依秦玄策的吩咐,凑近些,又要提防着不能凑太近,免得踩到他的脚,阿檀“哒哒哒”地挪着小碎步,一不小心蹭到他的手臂,又要胆怯地后退一点儿,她可太辛苦了。
所以,她如今走路的模样就像一只翅膀没长好的小雏鸟,撞撞跌跌,毛绒绒、软乎乎。
秦玄策忍不住翘起嘴角,很轻地笑了一下“好了,气消了吗”
“呃”阿檀眨了眨眼睛,很快明白过来他问的意思,她的脸上又开始发热,为了掩饰这种慌乱,她低下头去,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没说是,也没说否,女人嘛,大抵如此,扭扭捏捏,黏黏糊糊,叫人心烦,秦玄策这么想着,声音却依旧是平稳的“你想要什么赔礼,尽管开口。”
从“赏赐”变成“赔礼”了,秦玄策觉得自己已经用尽了这一辈子最大的耐性,这婢子要是还给他使脸色看,他就就算了罢了,还能怎的
阿檀本来想摇头,但小脑袋刚刚晃了一下,忽然顿住了。
她抬起脸,望向远处,此处是东宫,朱瓦层叠,檐角勾错,高高的红墙之后,是禁庭内宫,她曾经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其实离开不过短短三个月,却恍然如梦。
她的心被一种突如其来的思念占据了,汹涌澎湃,几乎无法抗拒,她鼓起勇气,嗫嚅着恳求“我想去掖庭看望我母亲,这个,可以吗”
她说得那么轻,嘤嘤啾啾的,比下雨声还小。
秦玄策的脑壳有点疼“大声点,别学蚊子说话,嗡嗡嗡。”
谁是蚊子阿檀娇嗔地看了他一眼,但是,这会儿有求于人呢,她可不敢矫情,清了清嗓子,用又甜又软的声音道“赔礼什么的不敢当,但求二爷恩赐,带我回掖庭看望一下我母亲。”
她不自觉地又在撒娇了,眉尖若蹙,似轻烟柳色,一股可怜巴巴的神色,眼波含露,似春水涟漪,又是一种妩媚勾魂的风情,当她这样望着一个人的时候,大抵连最坚硬的铁石都要为之溶化。
这婢子,正经不过三天半,又开始妖娆作态起来了。秦玄策有点拿不住伞,偏了一下,雨水溅了进来,湿了他的眉睫,一点微凉,指尖却有些发烫。
阿檀团起手,拜了又拜,活似一只乞讨食的兔子,看那神情,恨不得踮起脚、蹭到秦玄策身上扯他衣角“求您了,好不好,嗯”
最后那个字仿佛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大不端庄,带着软绵绵的颤音,宛如轻丝缠绵。
秦玄策“哼”了一声,脚步不停,矜持地吐出一个字道“走。”
他这是答应了吗阿檀欣喜万分,蹭蹭蹭地跟了上去,犹豫了一下,小小声道了一句谢“二爷大恩,这世上再没人比您更好了。”
马屁工夫不是很好,明显过分虚伪,说得弱弱的,底气都不太足。
但不妨碍秦玄策把下巴抬得更高了一些。
东宫在东,掖庭在西。秦玄策带着阿檀从崇德门穿过去,到了西边的延英门,先去了北衙禁军的值房。
当值的卫官见了秦玄策,急忙过来行礼“大将军到此,小人有失远迎,不知大将军有何吩咐”
秦玄策大马金刀地坐下,命人先去叫太医过来。
太医署听闻大将军有召,不敢怠慢,太医令亲自带了两个属官过来。
及至太医到了值房这边,秦玄策指了指阿檀,道“她的手受了金创伤,给看看。”
阿檀受宠若惊,伸出她包成小萝卜的手指头,摇了摇“不碍事的,那很不必。”
“去。”秦玄策一脸严肃。
一老两少三个太医围着阿檀,紧张地把她手指上包扎的帕子解下来,定睛看了看,齐齐擦了擦汗。
真真是来得及时,再晚一点,伤口都要愈合了。
太医们在宫闱中伺奉已久,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没见过,这也不算啥,三个人相互看了看,使了个眼色,还要慎重其事地给阿檀把了脉,商讨了半天,拿出药膏和纱布,把阿檀的手指头认真地包扎了起来。
包得漂漂亮亮,可比原来的小萝卜好多了。
末了,老太医还一本正经地嘱咐道“仔细着点,手指莫沾水,老夫明日遣人去贵府上,给你每日换一次药,差不多过个两三呃,五六天就能好了。”
秦玄策这才满意了。
阿檀感激不尽,给太医躬身致谢。
太医避开,回礼道“不敢当,小娘子多礼了。”
这当口,高宣帝身边的御前宋太监过来了,笑眯眯地给秦玄策作揖“大将军来给皇上请安吗,怎么不上去”
秦玄策起身相迎。对于高宣帝身边的人,他还是客气的“有些许私事,本想叫个小黄门带路,不意惊动了宋公公,罪过。”
宋太监笑道“老奴左右也是闲着,听说大将军叫人做事,就过来了,大将军怎么和老奴怎么生分起来了,折煞老奴也。”
秦玄策递给宋太监一锭金子,指了指阿檀,道“此,我府中婢子,乃旧宫人,其母尚在掖庭,今日随我入宫,意欲顺带看望她的母亲,请宋公公行个方便。”
宋太监接过金子,不动声色地塞到袖中。皇帝身边的红人,在乎的也不是这金子,而是大将军的交情,你来我往,这交情才能长久。
“小事一桩,好说。”宋太监也不再多问,他手中拂尘一甩,对阿檀微微弯腰,做了个请的姿势,“那姑娘,请随我来吧。”
往日在宫中,如宋太监这等身份的人,阿檀远远地见了,就要躬身行礼的,哪曾想今日这般境遇,她战战兢兢地跟上去,说话都有些结巴“是,有劳公公了。”
宋太监一脸和气,带着阿檀入了内庭,往掖庭宫去。一路上话也不多,零星问了两句,已经把阿檀的底细摸得清楚明白,他心中稀罕,不由多看了阿檀几眼。
果真是个绝色的,无怪乎大将军肯为她花这般心思,萧皇后这一步棋子走得倒好,少不得要叫杜贵妃和云都公主怄气。
宋太监是个人精,心里转了许多念头,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态度更加客气了。
到了掖庭宫,掖庭令得了吩咐,引阿檀进去,叫了安氏出来“安娘子,你家阿檀回来看你了。”
安氏正在浆洗衣物,被人唤了出来,一双湿漉漉的手没擦干净,又惊又喜“阿檀,我的儿,真的是你回来了吗”
安氏生得眉眼细长、容貌清雅,她今年不过三旬有余,但因宫中苦役,两鬓都已经染上了霜白,显得格外憔悴苍老,其实母女两个并没有多少相似的地方。
但阿檀自幼和安氏相依为命,满心满眼只有母亲,见了安氏,她眼眶都红了,踉跄着扑了过来“娘,是我,我回来看您了。”
掖庭令在一旁恭维道“我早就和安娘子说过,阿檀这般好样貌,肯定不会被埋没,你看看,出了宫的旧人,今天能劳动宋公公亲自带她回来探望你,这么大的脸面,啧啧,可不是有出息了吗”
掖庭令日常对安氏都是直呼其名,何曾这般客气地唤一声“安娘子”。
安氏千恩万谢,客气地请掖庭令在外稍候,她带了阿檀进屋说话。
一关上门,阿檀就扑到安氏怀里,搂着安氏的脖子,“嘤嘤”地哭起来“娘,娘,我好想您。”
安氏搂着阿檀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声音也有点哽咽“哭什么,傻孩子,今日见面应该高兴才是,别哭啊。”
阿檀这一哭就止不住,在安氏怀里蹭了又蹭,把眼泪都抹在安氏身上,把安氏弄得哭笑不得,拍了她一下“好了,别光顾着哭,快和娘说说,你如今过得如何听说皇后娘娘把你赏赐给晋国公府,他们家的老夫人倒是宽厚名声,但我这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就担心你被人责难。”
阿檀慢慢地止住哭泣,抽抽搭搭地道“老夫人把我打发给二爷,如今我是二爷身边的丫鬟,伺奉他饮食茶水什么的,也还能应付。”
安氏遽然一惊“晋国公府的二爷,那不就是大将军吗难怪你今天能回宫看我,若说是因为大将军的缘故,倒还在情理之中。”
她扯了扯阿檀的袖子,低声问道“好孩子,你告诉娘,大将军待你可好”
阿檀认真地想了想“二爷他脾气臭臭的、脸也臭臭的,成天凶巴巴,又矫情、又霸道,还很挑剔,难伺候得很”最后皱着鼻子,勉强总结了一下,“罢了,还算是个好主子。”
阿檀自己才是个矫情的,丁点大的事情就能哭上半天,安氏是她的母亲有时候都觉得不能忍,但如今见她还能活蹦乱跳地在这里嫌弃主子这个又那个的,可见主子对她有多纵容。
安氏心里一动,拉着阿檀的手,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你心里可得有数,大将军身份显赫,也还未成亲,你多少有点近水楼台的意思”
“娘,您放心,我不是那种不知廉耻的人。”阿檀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急切地分辨道,“您不是和我说过吗,我们苏家是世代清白的读书人家,哪怕做了奴婢,也不能没了骨气,我晓得这个道理,大将军纵然有泼天的权势,也和我无关,我堂堂正正做人,断不会令苏家蒙羞的。”
安氏听了这番话,忡怔了半晌,点了点头,目中却落下泪来“你有这份心气,很好,娘只是心疼你,怕你吃苦,可怜你原本也是金尊玉贵的官家千金,如今却与人为奴为婢,是娘不好,娘对不起你。”
安氏大抵是忘不了旧时的风光,时常会在女儿面前感慨几句,就如今日这般,说些诸如“公卿之女,何为奴也,是吾之过”的话。
阿檀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即便以苏父当年的身份,也未至公卿之位,安氏大抵是夸大其词罢了。
苏家是寒族,但苏父才华过人,以科举出身,一路做到江陵刺史,不可谓不精干,可惜一步走错,卷入官场贿赂案中,不但自己身死,还带累妻女入宫为奴。
阿檀对父亲没有任何印象,是母亲安氏一手将她养大,疼她爱她,她对安氏依恋至深,这会儿见了母亲,恨不得腻在母亲身上不起来,唧唧咕咕地说了这个又说那个,就像一只黏人的小鸟。
安氏拭去了眼泪,又笑又担忧“你这孩子一向笨拙,别尽捡好听的说,告诉娘,外头有人欺负你吗可曾受了什么委屈”
阿檀是个娇气包子,说到这个,就抱着安氏的手,哼哼唧唧地撒娇求抚慰“有呢,外头的人大抵都是坏的,二爷他自己就爱欺负我”
这个,用大将军自己的话来说,“我是你主子,欺负你那是天经地义的”,十分气人。
还有“他们家的三爷,那回叫我去给一个登徒子敬酒,吓死人了”
算了,这个不说了,后来三爷被大将军打了个半死,至今见到她都跟见到鬼似的,躲得远远的。
继续“上巳节那天,我好不容易寻得机会出门一趟,却遇见了武安侯傅家的大姑娘,她可不讲理了”
“你说什么”安氏突然激动起来,一把抓住了阿檀的手,声音有些颤动,“你见过傅家的大姑娘她、她、她怎生模样,你可瞧得仔细”
阿檀“哎呦”叫了一声“娘,您不要这么用力,抓疼我了。”
安氏慌慌张张地把手缩了回去,不安地搓了两下,讪讪的“娘听说你被人欺负了,心疼你,一时过于忘情了。”
她只是顿了一下,马上又追问道“娘问你话,你还没说呢,傅家的大姑娘怎生模样,她看过去可还好”
阿檀大为疑惑“娘,傅家大姑娘和您有什么相干,您问她作甚”
安氏语塞了一下,过了片刻,定下神来,理了理思绪,慢慢地道“你不知道,这傅大姑娘原是和你有些渊源的。当初娘怀着你,被官差押解进京,临盆待产之际,借宿茂城驿站,恰好遇到傅侯爷的夫人、崔家娘子,那时候,她肚子里也怀着孩子,和你差不多月份,你和傅家大姑娘就是同一天在那个驿站生下来的。”
这事情,阿檀今日才第一次听得安氏提及,她想了想,恍然大悟“是了,所以傅大姑娘说上巳节那天是她的生辰之日,和我是同一天生的呢。”她撇了撇嘴,“可是她很坏,我不喜欢她。”
安氏“啪”的一下,打了阿檀的手,不悦地道“不许你说人家大姑娘的坏话,要知道,崔娘子可是我们母女两个的恩人,当初还是她见我可怜,叫了她的稳婆先替我接生,若不然,我一个犯妇,无依无靠的,说不得要和你这小孽障一起去见你爹了,还轮得到你在这里说人家姑娘的不是。”
阿檀的手今天挨了两下打,安氏这一下,居然打得比秦玄策还疼,阿檀又委屈了,摸着自己的手,哀怨地道“哦,我知道错了,以后不说了。”
安氏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阿檀,叹了一口气,摸了摸阿檀的手,声音又变得格外温柔“你是没见过,崔娘子当年生得极美,心又善,可惜,生傅大姑娘的时候难产死了,这大约就是天上的仙子下凡,历了个劫难,又早早地回去了,故而我今日听你说到她的女儿,心中十分感慨,也不知道那孩子生得什么模样,是不是和她母亲一样,像个漂亮的仙子。”
阿檀诚诚恳恳地道“那大约是不像的,我觉得傅家的大姑娘生得也就一般。”她认真地想了一下,又补了一句,“还不如我好看。”
安氏用力瞪了阿檀一眼,但见阿檀一脸无辜,那确实,和阿檀比起来,别的姑娘差不多都是“生得一般的。”
安氏问不出个所以然,泄气地摆了摆手“好了,不管那姑娘什么模样了,娘只提醒你一句,日后见到傅家和崔家的人,务必要躲得远远的,顶好别叫他们看见你。”
“为什么”阿檀不解,歪着脑袋问。
安氏慎重地道“崔娘子和我同一天生产,我好好的,她却去了,傅家和崔家的人大约觉得是我们母女两个冲犯了崔娘子,当时就很不待见,幸好我们入了宫,后来传闻傅侯爷还曾向掖庭宫要人,想把我们两个抓去砍头,真真吓人。”
阿檀脸色发白“这真是无妄之灾,果然傅家的人都是不讲理的,原来傅大姑娘这点是随了傅侯爷。”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弱弱地道“没事,我家二爷虽然脾气臭了点,但最是护短,有他在,我才不怕傅家的人呢。”
安氏急了,板起脸教训女儿“你平时胆子小得跟老鼠似的,这会儿却大起来了,不知天高地厚,大将军是何等尊贵的人,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奴婢,凭什么依仗他”
“娘,您不知道,二爷对身边服侍的下人还是体恤的。”阿檀为了安母亲的心,便把秦玄策在曲江畔替她撑腰的事情说了。
在阿檀想来,秦玄策是极好面子的人,连晋国公府的阿猫阿狗都是他老人家的管辖所在,断断容不得旁人冒犯,有这样的主子,她这做丫鬟的,底气稍微足那么一点点也不打紧。
岂料安氏反而更加不悦,听得眉头打结,叹息道“这正是祸患所在了,大将军如此行事,可见传闻不假,是个暴戾恣睢的人物,若是翻脸起来,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这会儿还敢沾沾自喜,真是轻狂不知事。”
阿檀嗫嚅着“那也不至于吧”
安氏恨铁不成钢,戳了一下阿檀的额头,抱怨道“你才出去没几天,连娘的话都不听了你年纪小,不懂事,他们这些公侯权贵,眼里是不把奴婢当人看的,今儿有兴致,逗逗你,给你几分情面,明儿丢了兴致,转头把你冷落、发卖、甚至打杀,都是有的,我可见过多了。”
阿檀的嘴巴张了张,想要说些什么,又说不出来。她觉得安氏说得都对,但想起了秦玄策,又似乎觉得有哪里不对,她无从分辨,心里闷闷的,很不舒服。
她把头靠在安氏的肩膀上,小小声地应道“是,娘,我知道了。”
安氏一时也伤感起来,把阿檀搂在怀里,百般疼爱地摩挲着她,低低声地和她说话“娘不在你身边,照料不到,这满心都是牵挂,娘说的话你一定要记在心上。”
或许安氏的过于忧心忡忡了,变得格外紧张起来,接下去,她和阿檀说的也就这两样事情,一则是要躲着傅家和崔家的人,二则是大将军不是好人,反反复复,絮絮叨叨,恨不得写在纸上,再贴在阿檀的脑门上。
阿檀听得整个人都蔫巴了。
下了一夜的雨,窗外的花都重了几分,庭院里的小鸟被淋湿了羽毛,大约是不高兴了,在花枝间蹦达着,那啾啾的叫声也显得格外可怜。
昨天从宫里回来以后,阿檀的情绪一直十分低落,和外头被打湿了毛毛的小鸟仿佛类似,低着头,没精打采的,就差没“嘤嘤”两声了,连秦玄策回来的时候还在发呆,并没有注意到。
故而,问安、擦汗、奉茶等一整套献殷勤也没有了。
秦玄策早上去了一趟北郊军营,这会儿浑身是汗,燥热得很,他一进屋便解开腰带,脱了外袍,顺手扔给阿檀,吩咐下面“备水,我要沐浴。”
他个头高,这么一扔,那件袍子兜头把阿檀给罩住了。
男人的味道,就像这春日的雨,湿漉漉的,又被烈日暴晒过,浓郁而炙热,把阿檀熏得晕乎乎的,她手忙脚乱地把那袍子从头上拉扯下来。
长青在一旁,对秦玄策禀告道“二爷,今天魏王府遣人过来,问您在不在,魏王殿下新近得了一匹上等的大宛天马,想邀您同赏。”
“他能有什么好马,能比得上我那匹嘲风”秦玄策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并没有放在心上。
阿檀僵硬住了,她记起了昨日魏王在东宫所说,要用大宛天马向秦玄策换她这个婢子云云,她的心肝跟着颤了一下。
安氏对她说的那番话在她脑中萦绕不去,“他们这些公侯权贵,眼里是不把奴婢当人看的”,她一个晚上都没睡好,这会儿愈发忐忑了。
“二、二爷。”阿檀忍不住,结结巴巴地问道,“那个大宛什么马,能值多少钱呢”
“嗯多少来着”秦玄策也不太清楚,看了长青一眼。
长青回答得很快,一幅与有荣焉的神色“这说不准,若是好的,如二爷那匹嘲风,当初老公爷花了千两黄金买回来的,这还不是钱多钱少的事儿,这等绝世良驹,寻常人家是碰不到手的。”
千两黄金阿檀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差点要倒。
她不死心,又问了一句“二爷喜欢马吗”
这回秦玄策自己回答了她,十分果断“是男人,没有不喜欢的。”
阿檀抖了两下,鼓足勇气,期期艾艾地道“那,我呢,我值多少钱”
秦玄策硬邦邦的一个男人,完全听不出阿檀的语气有什么不对,他顺口道“你是白送的,不值钱。”,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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