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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二刻。
太阳已经升起了一段时间门了, 冬日的阳光并不刺眼,却依旧透过淡薄的云层,照射到白茫茫遍地积雪的大地上, 反射出银白的光芒。
殷君馥不小心被这光刺了一下,眼睛发花。
他用力闭眼缓解眼中涩意,脚步却未曾停下,积雪被他踩踏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大约有一炷香左右, 他才睁开眼。即便如此,这条路他却丝毫未曾走偏。
此时,他离宜新县县城已经不远了。
殷君馥虽是混血,轮廓比之常人深邃, 但外貌偏向汉人。塞北边境, 人口复杂,这里居民也并非都是汉族,所以他的面容并不显特殊, 但那双过分碧绿的双眼也实属罕见。
他穿着棉麻大袄, 头上缠着灰褐色的巾布, 遮住了他微卷的发丝,也遮住了与他人不同的双眸。
即使是在街上, 也不会有人对他注目, 最多觉得他身量比他人高些罢了。
犀渠玉剑良家子,白马金羁侠少年。可如今再也不见那个嘴角噙笑眼神清亮鲜衣怒马的少年肆意模样了。
殷君馥是被宜新县的上任县令从绥宁县请来的援军,但他那时不过是一个小兵, 还带着刚上战场的兴奋,和其他的普通小卒一样,驻扎在宜新县城门外,等着大哥和县令交涉。
上任县令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被贬谪到这里的官员, 听闻他最开始的态度是诚恳又急切地盼望着做出一番大事业的,后来却变得异常麻木又冷酷了。
即使原本未曾亲眼见过这些县衙里大小官员,但他在长峰山寨上待的几个月,已经足够他暗中调查这些县官们了。
又过了两刻钟,他走到了宜新县的城墙之前。
殷君馥看着眼前高耸的城墙,城门上方高悬的宜新县这三个大字正在光下闪光。他面无表情,眉眼冷峭,注视着城门那处的守卫。
城墙那里站着的两个守卫依旧是闻瑎来时的那两位。
宜新县城门的守卫一般有六人,每十日一换。
其中两人驻扎在城墙上方瞭望远处,观察敌情。另外四人在城门处检查来往人员中陌生或者可疑面孔。这四人分为昼夜两班,严喜壮和李狗剩这次分的是白班。再过两日,城墙处就要换一批守卫了。
严喜壮的肤色依旧那般黝黑,眼皮垂拉着,近乎闭上了,看着就一副困倦的不行的模样。
不过今年是大年初一,只要是不想犯什么忌讳,几乎是没人敢在今天来找麻烦。所以一旁的李狗剩看到他这副模样也没多说什么。
殷君馥微微垂着眸,通过了城门,径直向县衙走去。
太阳逐步向上攀升,县衙大堂里射进几束光,瞬间门通亮起来。
高堂明镜,威武庄严。
闻瑎冷眼看着这群人,他们一个个脑袋低垂,看不清表情,也无人对她的问题进行回话。
她的喉咙有些发干,心中的涩意也愈发重了,身上发冷,怒不可言,闭眼了一瞬压住眼中泄出的感情。
虽然麻洪昌已经不是年轻人,但得益于他圆滚的身材,看着却不显太多垂老之态,特别是他那双眼睛,十分灵动。
若是放在其他任何富庶之县,麻洪昌绝对是和蔼可亲的代表县官之一,可这里是宜新县,可这里有一群气焰嚣张虎视眈眈的山贼,可这里的城墙外还有堆山般因冻馁而死的百姓。
县衙大堂更静了。
地上的砚台四分五裂,其中的一块刚好弹到了麻洪昌身上。即使砚台里的墨一段时间门不同已经有些干涸,但是还是在他的棉衣上留下了一道黑色的划痕。
但此刻,此人全部心思都集中在一件事上。
麻洪昌的手死死地拽紧衣角,他在心里仔细斟酌着措辞。
这些年里他早已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几乎所有刚来这里的新县令都一样,要么是带着不甘心,要么是带着一腔的热血与抱负。可宜新县这里是一个偏僻又贫瘠的县,是一个无法改变的县。
读书人大多都自傲不凡,更何况今年新来的这新县令可是探花,被分到他们这个边塞小县,心中绝对是郁闷不平。
新来的县令嘛,不都是这样,想着做出一番政绩,或许就是表面上的政绩。麻洪昌低垂着头眼角瞥到闻瑎棉袄衣角,新县令,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在心中不知是嘲弄还是轻讽地感叹。
偌大的县衙大堂,一群低垂着的黑色头颅。
“看来我还不值得各位开尊口。”闻瑎语气很平静,一字一语,似是冷涩的冰凌。
麻洪昌暗自思忖着,听到这话终于抬起头,结果刚好撞进了闻瑎的眼中,里面是了然的透彻和清冷的注视。
明明什么都不清楚的一个黄毛小儿,怎么给他如此之大的压迫感,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是不是被看穿了,麻洪昌额头上的冷汗瞬间门落下,滑到衣领内消失无踪。
他没了刚才内心所想的胸有成竹,反而有些磕磕绊绊的开口“闻大人有所不知,下官也是有心无力。”
麻洪昌说了这句话后,手指有些不听使唤的抖动,他将袖子垂下来遮住手,拱手垂首继续道“大人,今年宜新县遇大灾,蝗虫过境,百姓家中没有太多存粮,城中粮铺物价大涨,已是我们不能控制的地步。下官也曾在城外搭棚施粥,县里的乡绅大族更是伸出援手救助。但家家都有家家的难处,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面容满是悲凉。麻洪昌说完这话之后,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身体踉跄,扶着大堂的柱子勉强撑起了身体。
“秋收无粮,百姓卖不了粮食得不到钱,今年的冬季却是比以往都要艰难。”
麻洪昌手心冒着冷汗,隐晦地望了一眼陈毛生,心脏怦怦跳个不停。他应该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蝗虫过境,的确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但更多的,麻洪昌在未曾确定这位探花县令的真正目的和背后的势力如何之前,可不敢在众人面前,尤其是陈家人面前直言。
闻瑎看着他的面如土色的模样,似是相信了他的话,缓缓点头。但她内心也清楚得很,这话真假参杂,看似说了什么,但该说的、重要的却只字未提。
“秋收,蝗虫,这么大的事,你刚才怎么没说”
她眉心跳了一下,发出一声冷笑。
麻洪昌身子颤了颤,嗫嚅着颤抖着嘴唇,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闻瑎扫视着堂内众人,眯起眼,藏住了眼中似刀冷意“其余人为何全低着头。也是,今日是大年初一,免不得各位心中有怨气。”
“罢了,我也不是那种会占用下属假期的人。诸位,你们可以离开了,只是记得一点,休沐结束后,每个人都要单独向我上呈一封近两个月以来的工作记录。”
有位衙役张了张嘴,终于张开嘴,有些难为情地说“大人,我就是个粗人衙役,认不得太多字。”
闻瑎挑了一下眉“不会写字那便单独向我汇报。还有几天假期,各位,新春愉快。”
这些人个个惶恐地对闻瑎道新春快乐,一个个敢怒不敢言,但心底却早就骂开了花,还过什么狗屁春节假,直接上班不是更好。
新光上任三把火,又经历过刚才的事,他们都清楚闻瑎不是个软柿子,由不得他们随意揉捏。
更何况,所有人都不是傻子,闻瑎独自一人来到宜新县,却毫不怯懦,定是有什么底气。还不能惹。
芝麻官再小也是官,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在八品、九品甚至更多是无品阶的县衙小吏老说,闻瑎的七品已是这方圆百里他们能见到的最大的官了。
众人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不同于其他人因为突如其来的工作抽查的惶恐,陈毛生转头离开的瞬间门就不屑撇了撇嘴。
虽说闻瑎第一天就给这宜新县衙的众人弄了个下马威,可谁这里是宜新县,谁让他姓陈。只要陈家还是陈向坤做主呢,只要他还能像个狗一样听陈向坤的话。除非他自己不想干了,没人能将他从这县衙里赶走。
还没走到县衙大门,陈毛生就被人叫住了。叫他的人正是闻瑎。
“陈毛生,请留步。”
陈毛生本以为是幻听,直到闻瑎的声音又传来,“陈巡检。”
他转过身,重新变成一副听之任之的老实模样,眼中也不见刚才的不屑和不满。
“闻大人,您喊下官有事”
宜新县城的大道宽敞又平坦,却不见多少人。
殷君馥步履矫健,箭步如飞。
他绕路来到县衙一侧,扭头环顾四周,眼眸沉思片刻。退后,他助跑几步,单脚点地,身子腾空而起,在空中借势翻身,不过眨眼间门,便俯身蹲在县衙内侧一座房屋的屋顶上。
殷君馥低着身子,眼神微眯,绿眸紧缩,视线紧紧注视着大堂内。
那目光越过众人的肩头,落在了闻瑎身上。长身玉立,阴暗斑驳的光影洒在她的脸上,让她的轮廓显得有些虚幻,带着让人惊艳、朦胧的美。,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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