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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苏苏本人,大概是有些不太正经的嗜好。
又或者对于俗人而言,十全十美者有瑕,镇定之人的慌乱,掌尽先机之人的失策,都是精彩得令人不忍移目的戏码。
她甚至带着笑,温和地垂眼,看着谢璩僵直起来的脊背,渐渐兴奋得难以抑制。
谢璩仍旧仿佛无事,如树临风一般俯身在她身侧。面色,亦宁和平静。
一缕熏香气息扑面而来,从他身上裹挟。
只是凑太近了,才发现他左手中紧紧攥着扳指,碎裂声不知是否从那里而来。
很快,他便将另一只手轻轻盖上去,头也未低。仪态依旧泰然。
他两手已端雅地抱在腹前,问“他在哪”
身后的掌事,面无波澜地悄悄握紧了披风下的剑柄。
元苏苏侧侧头,说“在我轿上,我要带他去安置,请大哥护送。”
谢璩抬眼将目光刺进昏暗的小轿中。鼻尖,闻到浑浊的血腥气。
“我已掌握了他的秘信和胎记,大哥放心,身份足以查明。”元苏苏敛目道,“他现在受了重伤,倘若别人知道他在大哥来江淮时身死,只怕要怀疑大哥,断不能让大哥君子清誉受损。”
谢璩闭目,而后睁开,已起身道“多谢妹妹为我周全。”
观其模样,谁能想到这场“嫁祸”,本就是他嫁祸给他自己的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杀了亲弟是何等悖逆人伦的狠毒,但凡脑子正常的人,都会避嫌。
纵观前世,好像谢璩最喜欢的便是用他的名声来“不避嫌”,来“反其道而行之”。
先受污名,而后洗清。别人眼里,他就会越来越清正,越来越无辜,越来越如同圣人
那么,只要她也抓着他的名声这个弱点
元苏苏期待得手微微发抖,面上却只坦然点头“谢璨靠不住,不能让他害了大哥。”
谢璩眼睫慢慢地低下去,像是接住了元苏苏的暗示。
她为什么救下谢无寄她当然是以为是九皇子干的,所以救人,是为了帮他。
难道还能是你温润如玉的大皇子殿下干的吗
元苏苏最后说出了这句最重要的话“大哥,好像有人在盯着我,你帮我注意。”
谢璩沉默半晌,渐渐微笑,叹息。
最后道“好。”
轿帘放下,他上了马。
轿子重新抬起来。
她只听见他在外吩咐了一句“将匪徒送去刑房。”
语气平淡,而后打马慢跑回了前面。
元苏苏坐回去。
这一口气松得太大,她整个人都松弛下来,几乎想笑。
这一场交锋,是她第一次和谢璩正面对上,也是第一次看见谢璩因为她而吃瘪。
让聪明人不得不为聪明而低头的样子,实在是太爽了。
谢无寄才终于微咳了两声喘息,说“贵人聪慧。”
他不过是略提了一句不止男女之情,还有谢璩本人的禀性,元苏苏便找到了把他架起来不得不为他们所用的说法。
她在驾驭人心上很有天赋。
元苏苏很有交锋获胜的志得意满。这是她第一次切身地参与在皇位斗争的拉锯中,隐隐有一种找到了方向和路径的预感。
似乎这条路说难也难,毕竟此道登天;但真要涉入,也并不是无可作为。
尤其还是,从谢璩手上,赢下了谢无寄的一条命。
那是多少能人谋士都无法做到的啊。
元苏苏也不爱压抑自己的情绪和本性,泰然坐下,终于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得浑身发抖。
她看着谢无寄,轻声说出来的话带着一股不以为意的冷嘲热讽“经营声名者,必为声名所累。”
“善。”谢无寄低声回答,“因而不要声名,便是最好的声名。”
使人对其无所期待,便不会为别人的目光所束缚。
元苏苏目光收回去“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当然了,其实她内心很是赞同,只是不想夸他。
甚至,不由得开始想一件事。
两世的她,还有上一世最后的谢无寄。
都是离经叛道,不为世人目光束缚,因而随心所欲、任意妄为而不受拘束的人。
她有些意外。
这么看起来,自己的性子居然这么好
不愧是她元苏苏。
大队人马将她的轿子护送到了府城的院子。
谢璩不知道是做下了什么决定,后面这一路,竟能忍得住没问任何关于谢无寄的事,甚至也不在谢无寄的栖身之所上再做定夺,而是听从了元苏苏的安排。
只在最后时,过问一句“需不需更多安排些护卫巡守”,被元苏苏以“会引起别人注意尤其是谢璨”而拒绝。
而后,便不再提问,将他们护送到了安平街。
元苏苏回首看看打马回去处理山匪遗祸的谢璩,道“他又生了什么心思。”
“也许是将计就计。”谢无寄声音无力,道。
“利用你陷害谢璨”元苏苏沉吟一会儿,“也对,反正你注定要露面,别人也不是傻子,他此刻对你过于关注,有心者日后肯定会疑心他想监视你,不如彻底放手不管,倒显得坦荡。”
“况且你,”元苏苏准备起身下轿,看了他一眼,“虽然是个隐患,但现在,也就那样,掀不起多大波澜,不如与你表面为善扳倒谢璨,你肯定会帮这个忙。”
谢璩要争位,争的就是他的坦荡大气,以气度令人拜服。
他不会做任何对自己名声有污的事。
此时也没有谁想到过,仅仅是一个“隐患”的谢无寄,日后不仅成了他们的心腹大患,还亲手夺去他们的性命,登上他们汲汲营营多年的皇位。
谢无寄几乎已经失力,只能苍白着嘴唇,轻笑点点头。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人一生所有境遇,大抵是好坏参半的。无瑕的名声不一定就是好事,正如他如今的卑弱,也不一定是坏事。
安平街的一方小宅,何府。
何清宁每日晚间会让仆童去称二两千里脯,佐以小酌,而后在院中摇椅上读书。
民间普通人家,读书大都清早起,傍晚歇;只他不同,他打黄昏时分才读书,且一定要就二两肉脯。
何家世代诗书,祖祖辈辈历来以举业为傲,为官者不知凡几,虽无高官,却也枝繁叶茂,根系壮大。
唯有在他父亲那一辈上,遭了牵连,家族败落。
父亲死前,含恨抓住他的手,呛着一口痰嘱咐“三代以后,还教科举,不可不读。何家血脉,延续在书。”
何清宁跪下答应,将父亲葬了之后,收拾家当去学了幕业。
从此何家族老,便几乎当族谱里没有这个人。
任谁提起,都勃然大怒。
幕业,被称为“读书人之退步”。
能以科举考得功名的人,断不会拉下脸面,去“为虎作伥”。
即便卖文鬻字为生,也断不肯入人内衙,做脏事。
只是这世上有志有才又无处可酬的士子太多了,入了幕业,如有作为,又聘金颇高;如遇良主,或还可青云直上,翻云覆雨。
因而幕业一道从来兴盛,乃至成了“幕学”,有了“世家”。
何清宁拜在一位名幕门下。
他所学钱谷之学,和刑名之学一样,是师爷里顶重要的两样。
凡有衙门,主官大抵是读书人出身,读的是圣人文章,治世之道;于庶务却不太通。治理一地事务,审案、征税、公务、应酬,种种繁冗,岂是一人能揽。
因而专管钱粮税收的;审案断案的;拟写奏章的;迎来送往的,都有专门的师爷去做。
何清宁从前在山下县的衙门做钱谷师爷,一向也还兢兢业业。只是那位知县没几年便贪赃枉法,收押大狱。如不是他老师家替他运作,何清宁也逃不过一劫。
如今既已辞馆,以他的人生履历,只怕是没有东翁肯要这个幕宾。
他得了清闲,便租了一方小宅,日日小酌、品肉、读书。
安平街的宅子小,家家户户门前是不挂匾的,他偏偏去弄了一块门匾,在那窄窄的门上写了一道“何府”。
因没了馆谷,他和仆童两人也囊中羞涩,日渐清贫。
仆童每日看他晚间烧烛看书,不由得怪罪“先生还是白日看书的好,这灯烛耗费却巨多,如何能支持下去”
何清宁对他一向如子侄,只自斟自酌着小酒,笑说“书么,就是要心上有志气供着。我没有志气,便以火代心,替我来供。”
两人说了几句,却听得拍门声。
何清宁笑言停下,歪在摇椅上放下小杯,努嘴说“你去看看。”
仆童过去开了门,只露一只眼觑着。
片刻,惊讶道“先生,你快来外面有好大的排场,请你呢”
何清宁一愣。
“这是怎么了”何清宁本是不敢相信,只是对方来势浩大,又以礼相请,一时不辨来意,才跟着上了轿。
他还以为是老师家日前为自己荐书的那家有了消息,来找他去做师爷的;可左看右看也不像,请他去做师爷,哪里需要这样的排场
等他随着轿子过来,在一间清幽的院子里停下,被一群威武沉默的护卫送进去后,才看见了伤成这样的谢无寄。
何清宁大骇,立刻提起袍角扑在他身边,查他脉搏、气息,又翻眼皮、舌头,见气息尚存,才抬起头问。
主座上坐着一位小姐。
她衣着雍容,并不露面,只说“何先生,请坐。”
身份有别,何清宁只得心急如焚地坐了下去。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他平时旷达豁然,事事不以为意;入幕为宾,不过谋生之举。
他这辈子没有家族、妻子、儿女,学生便是他的血脉延续。
他看着这位金尊玉贵的千金,心中涌起万般的无奈和茫然。
“刚才大夫已经替他上过药,只是体力不支暂时昏睡过去了,路上还和我说了好一阵话,活着的。”元苏苏抬抬手示意,“上茶。”
何清宁早已察觉到不对了。他学生谢无寄不过是个寄养舅舅家的孤儿,身份低微,时常受辱,因而心性坚忍这,这,他怎么认识的这样身份的人物
他模样谦恭谨慎。
元苏苏看着,却真是恍如隔世。
这两位老师还在谢无寄身边的时候,她隐约也是见过的。
在游船上,他们同坐一桌,举杯大笑,谈风饮月,再喧哗的人声和丝竹管弦,也过耳不扰心。
当真是意气风发,挥斥方遒。
后来,一个惨死,一个退隐
她还记得听到这位何先生被腰斩之时的情形。
身侧,放着一摞祖辈亲传下来的书卷,人已分作两截,散在地上,死不瞑目。
肠穿肚烂,只是那血却只流了半边,不知为何,竟是没有流去染脏了那一摞书。
当时传为奇谈,元苏苏以为是如历史怪闻一般的传言,惨死的人一向都有些传闻,以叫世人警醒害怕,心有敬畏。
可他
元苏苏看了他一会儿,才淡淡说“我与谢无寄是同盟,他既放心在我这里养伤,就是他的投名状,从今何先生也不必认我为外人。”
何清宁依然没说话。
元苏苏喝了一口茶,盖上茶盏,放出了一记重雷。
“他有一封信在府上吧可知道是什么”
何清宁自然知道自己替谢无寄藏了一封极其重要的秘信,只是他从没看过,也并不知情。如今听这位千金问起,知道她确是谢无寄十分信赖之人,也只好抛下了疑虑,扶膝谨慎道“不知。”
“你这位学生啊。”元苏苏叹了一口气,“他是个皇子,你知道吗”
她清晰地看见了这位先生脸上的崩裂。,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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