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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番外白驹如梦、新序
秋风解落枝头本就摇摇欲坠的叶子,温柔地将它送下来。一个折旋,泛着黄的秋意就这样停在了飘着热气的茶杯边。
一双带着岁月痕迹的手伸过来,似要移开落叶,却在拾起叶柄的瞬间迟疑了。她抬头,山中层林尽染,落下叶子的这棵大树,顶梢已然泛着秋红。
北方的秋和秦地的风土人情一样,来得直直白白,不似南边,非要藏在夏天尾巴和冬日的领头间,等人恍惚察觉到了,却早已错过最好的时日。
女人收回视线,她拍拍衣袖,摸了摸茶壶温度正好,她满意地边捻落叶边坐在石凳上,含笑远眺咸阳城。
叶片轮转间,远方越渐恢宏的城池在秋色的包围中隐隐约约。
岁月流逝,芳华不再,华发染上霜白,眉目不似当初鲜妍年轻只有那双眼睛未曾染上浑浊,依旧亮如辰星。
秦昭的大半辈子都在这枚叶子的后面了。
她的暮春,他的仲夏,她的初秋都在秦国新城的一砖一瓦里。
新城会变成故土,墙檑推倒后重建,她的今生会融进“咸阳”二字的笔画里,在这片大地上绵延,然后和她的曾经重逢。
“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身后有人伸手取走了秦昭捻弄的黄叶,少了遮蔽物,日头高升,远方的城池倒是清晰可见。
秦国的新都,即使相隔甚远,在山间望去,依旧雄伟恢宏。
“在看咸阳城”
“你猜。”
轮椅碾压落叶驱驶至秦昭身边,与她并齐。年迈的手指握上她的,将秦昭的指缝覆盖、填满。
触觉有些迟钝,细微的粗糙不是枯槁感,而是少有的苍劲。
是军师来了。
有些人是一见到就藏不住欣喜的尽管这种欣喜在度过了许许多多的日日年年后,早已不复年轻时的热烈滚烫,却慢慢地融进骨血,变成一种醇香悠长的密不可分。
就像现在这样,秦昭自然而然地歪头正好靠在他肩上,依偎的瞬间,孙膑就收拢了手指,将她锁得紧紧的。
“你在赏秋”
“我在看你,在看我,在看秦国在看留在这里的秋天,能否当得起一句好景”
孙膑没有回话,只是覆在秦昭手背上的手指紧了紧。
相伴多年的他明锐地察觉到,她的话似乎另有深意。
“伯灵,这一生”
她好像陷入了某种恍惚,仅仅如此似乎还不够
若你不曾遇见我,原本的你是否比现在更为传奇呢
“伯灵与昭皆未虚度光阴。”
他立刻就懂了,于岁月沉积的黄昏回首,总会想入非非、患得患失。
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秦昭愣了愣,倏而笑颜浅露。
皆未虚度光阴所有
的迷失和乱绪的存在都是不合理,她或许连这个念头的浮现都是多余。
或许不能见你走马平天下是一种遗憾但能伴你安然著书立传、广授兵家之学,未尝不是另一种完满。
这一生未曾虚度,没有比这更好的答案了。
纵使已尽力将秦国方方面面,都拔高到当前历史允许的最高范围,秦昭依旧不能变出飞机大炮,跨过人类漫长的求索,到达她曾看到的光点。
年华不再,一代人只能做一代事秦昭唯一略感成就的事,此时盘踞在西北地段的秦国,早已不复历史上的苦困。只待风云起,这条玄龙便可腾飞直上。
只可惜看不到那个男人一扫六合啦
就似无法再见军师堂堂正正直立天地、弯弓策马那样,有些遗憾。
但这段故事的开头是她书写的,这一生又能与他相伴
那便谈不上遗憾了。
“哟,还以为已经够早了,不想又被你俩抢先。”
“看茶水,膑和昭昭想必已待多时。”
人未至,声先响。
秦昭视线一转,立马从树干背后瞧见两个熟悉的影子。
来者皆须发花白。一人楚楚衣冠,平日的严苛冷峻改换成端方雅正;另一人斜腰松领,袖裾毛边惹尘、狂发缭乱可谓随性至极。
是封了商君的卫鞅和享有“秦国第一工程师”美称的桑冉。
这个年岁,有些人见一面就少一面,能聚一起便是不可多得的好事。秦昭脸上的笑热切而真实,连忙招呼老友坐下。
杯盏被送到它们应去的位置。
不得不说,把“茶”提前许久从历史里复现出来确是件妙事。昔日那些让后世资本家都摇头的秦国加班日常,没个茶水的存在,至少秦昭自个是很难从文书变长城的案牍里活下来的。
当然,有了茶之后,工作狂卫鞅又是如何发挥主观能动性,迫使秦国官员多上一个钟头的班,间歇性延长了官吏们的作工时长这种小事就别提了。
相互指着对方鼻子跳脚,在朝堂破口大骂、文讽武讥但之后,他们总能归到一起,同饮一盏茶。
这一生,少了彼此,似乎也挺寂寞的。
“没等多久,你们来得正好。”
友人既至,聚会伊始。
茶盏摇晃,杯中茶汤晃荡。
今次的聚会稍显凝重。
国君嬴渠梁身体愈发颓败,困于榻卧良久,或有不久于世之征兆。
长子嬴驷已代其君父初步接手秦国政务,此间朝堂上暗流涌动,只待秦国天变,便蓄势涌现惊涛。
在座四人皆会被这股浪场侵袭。本来改换秦国的天地,那些滑不溜秋的老顽固不可与时势争,便隐了下去。
此番动荡,秦国已然富足,那些骨子里的特权和高傲,势必会出来抢着分上一块香肉。
卫鞅怕是要被当作活靶子。
为了让秦国
这辆马车跑到法治的轨道,他已然将秦国朝野上下得罪了大半。国君健在时能被镇压的,改换新君后,可就不一定了。
他身上的权力太多了,太大了。
让人眼馋,也叫人恐惧。
秦昭看着自入座便只言不语、只把茶水当酒浇的卫鞅,不由地叹了口气。
她知道这个人并非贪权恋贵之人,只是未报知遇之恩,他便愿意在这位置上直至死去。他不是不愿意放手,只是太想秦国好了。
没有人能比活着的卫鞅做得更好。
他要是能放手的话罢了,能放手,就不是他卫鞅了。
“我说昭你盯着这老小子作甚他自讨苦吃,你我的好心他看不见。”
桑冉抢过卫鞅面前的茶壶,直接送进嘴里牛饮,边喝边开呛。
“他堂堂商君,厉害着呢,轮不着咱们为他瞎操心”
以四人的交情,很多话无需说清。
卫鞅沉默片刻,而后长舒一气,对着列座拱手。
“如若诸位不必再予鞅一手。”
“嘿,你这死老儿,真要以死证道是吧”
桑冉束起衣袖,势要与卫鞅好好说道说道。霎时间,浓雾乍起,由外及内,渐渐将秦昭四人围在团团白色里。
四人还未来得及对诡异的天象作出评述,原本慢慢包围他们的浓雾瞬间如海潮般向他们涌来。
他们还未吐露半个字词,只来得及下意识地抓住彼此,便被浓雾吞没了。
太阳不多时升上高天,浓雾在光束下融化般散去,石桌上只余下冒着热气的茶杯
原本围坐在此的几位老友,却是无影无踪了。
“竖子低贱”
远方的声音模糊得像是薄雾。
诡异的浓雾散去,老友们怔愣着看着彼此,竟然连彼此的手都忘了松开。
垂垂老矣的人再次变得年轻,仿佛回到当年他们初识的模样。
“商君,你脸上的褶子呢”
“今朝年岁空长,鄙语甚胜昔日。”
“说人话”
“桑冉,少削削木头,多读读书。”
秦昭看着自己的手有些恍惚,这算兰柯一梦,还是蝶与庄周
“是我的错觉么你们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昭,是那边”
商鞅和桑冉中止习惯性的拌嘴,顺着孙伯灵的指尖扫过去。
在丛生的杂木缝隙间,有一华服小儿带着侍从对着地上的一团拳打脚踢,愤恨之词在林间回荡。
地上隐约已有红色洒落。脚棍之下的那一团,是个无助蜷缩的稚子。
这场暴力行经彻底触怒了要为法殉道的卫鞅的神经。他刚要冲出去,便被桑冉拉住。
桑冉冲卫鞅摇摇头,伸手叫他息声。卫鞅按捺脚步听了一耳朵,兀地瞪大了眼睛。
在秦国可以听到
如此明显的赵语吗至少他们聚会的那座僻静山林,方圆十里里诶呦一户人家和赵国有渊源。
桑冉扫了眼孙伯灵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轮椅上的军师对他一垂眼,他便得了令。
一时间,惟妙惟肖的狼啸在林间久久回荡。
实施暴力的人顿时手脚一顿。
“公子血、狼安危问责此人”
“死狼食正好”
秦昭听主仆间短促急切的对话。她的赵语不太好,只能听懂部分词,但也知晓了大概。
狼群嗅血而来,侍从怕影响主子安危,请小公子快些离开。一时下手太重,把人打得半死,怕主子被问责。小公子直言立马离去,就让狼群毁尸灭迹,正好将自己摘出去。
桑冉的狼啸越发真切响亮。
施暴的一行便脚底抹油,一瞬间就在山林里消失了。
“我和冉去探探,昭和伯灵先去照看下孩子此间山林并非你我聚会之处,等我们回来。”
秦昭点头,一行人里就她习惯性身上带着药丸,孙伯灵轮椅上也有备有一些医疗物品。
如此分别行事,她没有异议。
秦昭连忙过去,俯身仔细检查孩子的伤势。挫伤、淤痕,头上和手臂上的创口血痕,左手似有脱臼的迹象
无论无何,这样伤势对一个稚子而言,有些太超过了。
但他没有呼痛,在拳脚棍棒下也未曾求饶过。
衣衫质地算不上差,但有些老旧了。此番劫难,衣物已有损毁。
所幸外伤看着可怕,但孩子将自己的关键要害都保护得很好,并不伤及根本。
弱势中能如此保全自己,不说这一身硬骨头,这孩子的聪敏也非一般稚童能及。
“伯灵,孩子问题不大,你且去帮我削些木板,他的手腿最好都用上夹板固定。”
“好,昭,我不走远,就在附近,护好自己。”
一把小匕首被孙伯灵扔过来,见秦昭将它别在腰间,他才放心驱使轮椅前去帮她采削木头。
秦昭在衣袖里摸索翻找,翻出些止血的伤药和内服护脉调理的药丸。
她刚寻了瓶药倒出一粒准备喂给躺在地上的孩子,确见一双压迫感十足的眼睛正直直盯着她。
匕首被孩子抽出抵在脖颈间,只要有异动,他便会立即割断她的命脉。
原来这孩子并未昏迷过去,一直听着身外的动静,直到确认只有她单独在此,才又有了此番动作。
“什么人”
孩子的声音很轻,他已经尽力用狠辣来充斥短句,但身体的虚弱不适还是无法掩盖。
“救你的人。”
听她平静作答,孩子只嗤笑一声,便不动声色地观察起秦昭来。
当然,放在她脖子上的匕首没有丝毫的移动。能表明她身份的东西不多,其中一样正被孩子拽下,拿在手里把玩。
“秦燕看你装束,是秦人”
孩子看着腰坠的制式,脸上神色梢松,眉宇间略有困惑,尤其将手中的玄燕翻转,他看到上面的篆名后,便更复杂了。
dquo昭是赐物还是汝名rdq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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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者皆是。”
“姓呢”
“秦。”
“好大的胆子”
男攥进秦燕,怒目相逼,似要在秦昭脸上寻到一丝破绽。
“我姓秦,名昭,秦国人,与夫君好友皆定居咸阳,教学授业也算半个医者,药丸你若不放心,你可掰一半令我服下。救人而已,并无二心。”
似有什么触动了孩童,他轻轻念着“不可能”之类的话,但抵在脖颈上匕首的劲却是松了。
“小友,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察觉到孩子慢慢放松,她温声询问起他的讯息来。
“朕”
秦昭听着稚子咬着唇上的血沫喘息,即使离得很近,这个单字她也听不太清。
她恍然发觉,从一开始,这个孩子说的就是秦语地地道道的咸阳口音。
而她也一直在用咸阳秦话作答。
“吾、不氏赵吾名政,秦人,嬴政。”
小童的眼里冲着那群人离开的方向,露出狼一样的凶光。似是彻底坚持不住了,一头瘫软在秦昭怀里。
秦昭已然顾不上衣间沾染的血痕与脏污,她直愣愣地盯着怀里孩子的发旋,整个人一同被丢进那漩涡里搅得地覆天翻。
他说他叫什么来者
不氏赵秦人嬴政
秦、秦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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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灵魂震荡之时,怀里的孩子蹭了蹭她的脖子,发出猫一样的软声软语,和方才完全不似一人。
“阿母,政儿乖,别丢下我”
超超超限定版幼崽秦始皇撒娇
秦昭的大脑彻底死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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