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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 草长莺飞时节。
江都城中的文盛学堂,来了位年轻的新夫子。
少年不过十六,常日一袭素衣, 清瘦挺拔如竹。
博学之广, 满腹经纶, 却足叫已逾古稀之年的文夫子甘拜下风
只可惜,“才名”这东西,总需些时间验证。
倒是其容色姝丽,叫人见之难忘的“美貌”名声, 在上课的第一日、便经一群半大孩子的口传遍了整个江都城。
一时间,每日来接送家中子弟上下学的人群中, 竟又多出许多正值芳龄的少女。
毕竟此地正处西南,民风开放, 既非孔孟礼教之地, 也无人顾忌什么男女大防。
是以,姑娘们准备的糕点、荷包、手帕, 很快一样样地托人往里送,更有甚者, 还写出几封不署名的情信来。
对此。
沉沉没当回事, 反倒是萧殷看得气急。
无法,只好逢人便说, “魏夫子是我大姐姐的郎君”也好打消旁人的肖想之心。
姑娘们听罢,你一句我一句的议论开,却显然不信,又问他,你的大姐姐是谁可没听说过你萧家上头还有一位姐姐呀。
他遂把人领进去,伸手指向四方学堂最后头、那趴在书案上打盹的少女, 道“那那那、不是在那么。”
萧殷说“那懒虫便是我家阿姊。”
时人念书,向来讲究一个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是以,学堂每日卯时便要组织学生晨读,还有专门的先生抽查。
背不出来或背得结巴的,要不被打手心,不然,便多半要被叫去顶书罚站。
至于沉沉
别说背书了,光是起床这事儿,十次里有九次,她都是被萧殷拖来的。
起初要上学的那股热乎劲,早在“坚持”早起半个多月后,被磨了个一干二净。
魏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许她白日里不来,夜里再开小灶。
唯独她的这位“小弟”,却堪称一个尽职尽责,每日比院子里的公鸡来得更准时。
她睡眼朦胧间被拖到学堂,心到了,脑子却还落在家里。
每每读不了几句,便被那些之乎者也孔孟有云绕得头昏脑涨,最后,只好把书立在脑袋跟前,脑袋缩在书后头补觉。
原本睡得好好的,又被萧殷突然的一声“阿姊”惊动,没搞明白前因后果,便傻乎乎站起身来。
众人探头往里看,这才看清了萧殷嘴里念的那位大姐姐,原是个清秀可人亦瘦弱矮小的“豆芽菜”姑娘。
顿时,前脚落在地上的信心,又尽数捡了起来。
“你家阿姊瞧着可还不到成婚的年纪呢,怕不是你着急家中阿姊的婚事,胡乱编排的罢”
“怎么你念书,还要家中阿姊来伴读”
“回头我也要来陪我家阿巧。”
萧殷被说得涨红了脸,解释了半天、也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
眼神一转,却见魏弃手里拎了戒尺,径直走到一脸茫然的谢沉沉跟前去。
姑娘们见状,围在学堂门口哄笑“你家阿姊被你扰了好梦,这下要挨手板了。”
可话音未落。
耳听得戒尺声一次次落下,声音清脆。
学堂里那些小书生们,自不敢大张旗鼓地回头看、恐受波及,他们这些围在门口的、却视角天生“明朗”,看得一清二楚
那戒尺分明一下都没落在小姑娘手心。
反而全都打在他借以摊平她蜷缩手掌的左手手腕上。
打完了,少年面不改色地将红肿的手腕藏入袖中。一回头,目光又正对上在学堂门口傻站着的萧殷以及后头那群瞪大了眼、却仍难掩羞赧娇艳的城中少女。
萧殷正事不干,被罚了五下手板。
而那群少女家中送来读书的弟妹也免不了罚,来一次,便罚一次手板。
有性子刚烈的姑娘看不过眼,上前去“伸冤”“凭什么你方才打她,”素手芊芊,指向最后头一脸懵的谢沉沉,“打她的时候,便装模作样,最后只打自己。打我家阿巧的时候,便真的上手了”
魏弃眼眸微垂,望向面前少女。
“你这夫子做得这、这般偏心,”四目相对,少女却登时结巴起来,吞了口口水,方再鼓起勇气道,“我哪里放心把阿巧送来念书你”
结果后头那些怨愤的话还未说出来。
“我妻贪睡,碍着你的事了”魏弃忽淡淡问道。
四下一片哗然。
“你、你妻”
“她虽贪睡,坏了学堂规矩,却未妨碍余人念书,我代她受过,”魏弃道,“可你们日日围拥于学堂门前,名为送学,用意何在,不必我说,想必诸位心知肚明。今日只是小惩大诫日后再来,便把家中子弟一并领走。”
“”
“不送。”
这学堂,终归不是他的学堂,学生,亦不是他的学生。
话落。
四下皆静。
姑娘听得心虚,亦哑然无言。
众人不知为何,竟似都被那少年冷冽如冰的声色唬住,没人敢出来打圆场。
末了,唯有那“豆芽菜”一跃而起,提起裙摆一路奔来,又挡在那“魏夫子”与暴脾气姑娘之间。
豆芽菜不对,谢沉沉,冲一众姑娘们笑出双亲和的月牙眼“莫要气恼,各位消消气阿九也消消气。”
她说“来学堂上学,本就是为了读书明理,坏了规矩是我不对,更不该让阿九替我受罚。”
语毕,便拿过魏弃手里那把戒尺,眼也不眨地往手心挥了五下。掌心立刻便红肿起来。
“如今可公平了”她问。
拦下身后欲要发作的魏弃,小姑娘脸上依然笑着,眼神掠过面前环肥燕瘦、各个精心打扮的少女,又道“我生得不够漂亮,少时也未曾读过多少书,如今才来学堂上学,却不够用功,丢了我们江都女儿的脸。阿姊阿妹,为我不争也是应当的。”
语气亲亲热热,反倒叫一群姑娘们不好意思起来。
面面相觑,沉默片刻,末了,竟争相开口安慰起她,一时说,自己也没读过书、不认得几个大字,一时又说,你也生得好看,清秀可人。
都是小姑娘,哪有什么坏心思。
一时间,姑娘们仿佛都忘了自己专程过来“择婿”的用意,反而只顾着哄她开心。
沉沉见状,把手背在身后,冲魏弃挥了挥,示意他领着萧殷他们回去上课。
自个儿却约了姑娘们饮茶,又从萧家偏院、自己压箱底的宝贝里,找出不少从上京带来的精巧玩意儿同人分享。
姑娘们从她嘴里打听出了她与魏弃的关系,不由四下对视一眼,却都默契地再不提险些看上人家郎君的事。
间或还有几个,认出她便是谢缨从前那抱着满城跑的“胖墩墩”妹妹的,更是待她亲切无匹。
第二日,姑娘们照旧来,却不再是为了看魏弃。
沉沉睡眼惺忪被萧殷拉来上学堂,还没进门,便被团团围住,塞了一手的包子点心。
“你这般瘦,便是吃得太少,”昨日那暴脾气姑娘挺了挺胸,冲她示意道,“听阿姊的,这是我给我家阿巧做的肉包子,他吃了才长得这般高高大大,你也拿两个去吃。”
“还有我买的香糕”
“沉沉,你快看,那边那个便是我家阿弟,你让你家阿九别打他的手板,昨夜他抄书抄到亥时呢。”
“那个是我家五娘,你帮我盯着些,学堂里可有谁打她的主意,一定告诉我,我打断那臭小子的狗腿。”
旁边的萧殷莫名打了个寒噤。
沉沉一一应是,捧着一怀的点心进门。不巧与魏弃四目相对这厮昨日刚因为她不顾他拦、自个儿打了手板而生了半宿的闷气,险些撂摊子不干。
可,今天却还是半分不差的来了。
沉沉把怀里的点心分给孩子们吃,末了,又小跑着到他面前,从袖中掏出一只油纸包递给他。
魏弃不接,她便塞。
“这又不是旁人给我的,是我起了个大早买的,”沉沉说,“只买了两个,留你吃一个,这可是全江都城最好吃的芽麦圆子呢,我只舍得分给你,别人要都不给”
耳边书声琅琅,孩童笑语声不绝。
她仰头看她,两眼粲然如星“吃了圆子,便不许生气了。魏夫子。”
“”
“魏夫子,”她又装作一本正经道,“我如今发现,你教书的模样,倒是比刻木头时生动多了,我也喜欢得多了。”
少年闻言默然,轻抿唇角。
末了,却还是摊开手心,任她把那芽麦圆子“塞”了进来。
这,便是哄顺毛了的意思了。
三月,春色满园。
沉沉的“学业”眼见着有些紧张,家里,萧老太太与顾氏,却先后大病一场。
萧老太太本就对沉沉颇有微词,这次病了,更是对外扬言,是被她这不知羞的谢家女给气的。
事后,又连去四五封书信,催着家中儿子回来主持公道、以免坏了萧家名声。
至于顾氏,则是自从沉沉同她说了自己这一年多来的经历过后,便整日郁郁寡欢,想是郁结于心而不得解,终于耗成了一场大病。
沉沉担心顾氏,打那以后,便没再去学堂,衣不解带地从旁照料着。
顾氏却卧床不起,病来如山倒般,始终未见好。
沉沉刚被城中那些好心姑娘们养出来的几两肉,又在连日不辞辛劳地侍候顾氏过后,全还了回去,甚至比回来江都城时更瘦了些。
顾氏日日做噩梦,她放心不下,有时连觉也不敢睡,半夜都陪在床边。
一听见顾氏嘴里喊“沉沉、沉沉。”她便急忙凑上前去。
可凑上前看了半天,才发现母亲双眼紧闭,显然是在梦里。
顾氏满头大汗,双手不住挥舞,嘴里一个劲喊着她的名字。她抱住母亲,也拼命安慰,说“沉沉在这、沉沉在这。”
“沉沉”顾氏睁开眼睛。
于黑夜中静窥她的眉眼,许久,却只怅然叹息一声,低声唤她“芳娘芳娘啊。”
可沉沉是她,芳娘也是她,又有什么区别。
沉沉更用力地抱紧了顾氏,小声道“阿娘,沉沉想替你生病。”
“傻孩子,”顾氏却听得失笑,嘶声说,“哪有当娘的让孩子替自己受苦的”
“”
“娘亲只希望你百岁无忧,长安长乐,”顾氏的声音里,忽带了几丝哽咽,“人人都有她的命,由不得选,可若是真的能选,娘亲愿意拿自己的命换给你,为你添福添寿,让你这一生都不被人发现”
“发现”沉沉有些茫然地抬头。
顾氏却只借着夜色,悄然逝去眼角泪水,温柔地轻抚她眉眼,“是呀,你是这世上最漂亮、最珍贵的明珠,若是叫旁人发现了,来同阿娘抢怎么办八年来,阿娘日日都害怕,日日都害怕呀那时,阿娘竟只能眼睁睁看你去了上京”
“阿娘,又在乱想。”
沉沉听得笑“其实才不会有人抢,我在上京时,没人要我,他们都不”
他们都不喜欢我,说我是野种。
不让我吃饱饭,欺侮我,连最下等的仆妇,都视我为无物。
这些话,她从没跟顾氏说起过,她从前描述在谢家的生活时,只说大伯父疼爱她,大伯母宽容体己,堂姐与她情同姊妹。
顾氏听得一愣,回过神来,沉默无言中,紧拥着她的手臂却忽的收紧。
“他们都不”
沉沉忙亡羊补牢地解释道“他们都不嫌弃我,沉沉不做坏事,是好人,所以人人都喜欢我而且,我还有阿九。”
对,阿九。
说起魏弃,她的语气里终于多出几分真挚的甜蜜之意。
“我还有阿九,”沉沉说,“阿娘,他待我很好,我欢喜他。日后我和他,都会对阿娘很好很好。”
“”
顾氏却只摇头叹息“芳娘,他的身份,终究不是我等可以攀附。”
“可是,可是生来要做什么人,他也没得选呀。”沉沉小声“争辩”道。
“若是有得选,也许他更想做阿殷,做方大哥他们那样自由自在的人呢只是,从来由不得他选罢了。总是这样的,人人都推着他往前,好像他不会痛,不会受伤那样。”
话落,两人皆沉默片刻。
“芳娘,”许久,顾氏却又扳正她的肩膀,低声而郑重其事地问道,“若是娘亲现在同你说,断了这份不该有的念头,从此安心在江都城做从前的你,你愿不愿意”
沉沉闻言一怔。
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顾氏问她,愿不愿意离开魏弃。
在这之前,哪怕她已看出来顾氏对魏弃的不喜,看出来顾氏的忌讳与回避,可顾氏从没有阻止过她与魏弃在一起。
“届时,便是天子之威,娘亲也愿意拿命来抵偿,换你自由。”顾氏说。
声色何其坚定。
几乎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可说完,她的呼吸却仍止不住地颤抖是了,毕竟,谁不怕死呢
那是天子,是一国之主,是万民之父,他要杀人,只在一念之间。顾氏不止是谢沉沉的母亲,还是萧殷、萧婉的生母,是萧家的主母,她要说出这句话,已是做了最艰难也最大不韪的决定。
沉沉明白,所以泪流满面。
却仍是哽咽着,摇头道“我不愿意。阿娘,我既不愿意抛下他,也不愿意你拿命来换我。我便是死了,也绝不连累你,不连累阿殷,不连累这萧府上下任何一个人。”
窗外风过叶动,树影翩跹。
夜鸟似被惊动,振翅而去,
沉沉紧抱着顾氏,如少时一般,把脑袋埋进母亲怀里。
“我与阿九一起,生死都在一处,”她说,“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不牵累任何人。”
沉沉日日衣不解带地照料顾氏,熬药喂药、伺候穿衣散步,大事小事,都不曾假手于人。
萧老太太那边,便没这般好事了。
从前她病了,有顾氏这个好媳妇事事顺着她、依着她、揣度她的心意,如今,顾氏也病了,她身边就只剩下几个跟了几十年的碎嘴子老奴。
喊不动就算了,喊得动的那两个,做起事来也磨磨蹭蹭。
可真要说起赶人走,便又一个比一个哭得厉害,跪在她床边、哭着求她可怜一家老小,容她们在府上吃得一餐饱饭。
她本就打着清静礼佛的名义住的远,每日等着顾氏来跟前伺候,如今,顾氏不来了,这屋子却简直如荒废一般冷冷清清。
傲气了半辈子的老妇人,这时才明白过来她的体面也好,养尊处优也罢,其实,都是家里那位真正当家的给的。
她与顾氏因为那谢家女的事日日争执不休,早已离了心,儿子又久在外头经商,照顾不得家里
想到自己日后的处境,这老妇人不由地悲从中来,把仆妇赶出屋去,掩面泣了一场,哭累了,方才和衣睡去。
迷迷瞪瞪间,却听到外头似争吵起来。
小姑娘声音利落干脆“如今都什么时候了为何还不备午膳,祖母本就生了病,正是需要调养身体的时候,你们倒好,闲得自在,坐在这便不动了”
沉沉领着仆妇们备好午膳,走进屋中。
四下环顾,却见老太太背身向里躺着。
她连着喊了几声也不见应,转念一想,老太太向来精明,见不得她这个“家丑”,也许是装睡也说不定。
只好略微提高声音道“祖母,阿娘恐家中仆妇躲懒,伺候不周,特地叫我前来探望。外头煮了药粥,也备了几样小菜,问过阿娘、想是合祖母口味的我这便走了,不打扰祖母安寝。”
萧老太太仍是背着身不答。
之后连着几日,概都如此。
沉沉却并不生气,老实说,反倒觉得她不说话还好些至少听不到那些刁钻刻薄挑刺的话,反而更乐得自在。
小姑娘每日按着顾氏嘱托,给老太太做上几样养身开胃的小菜,再配上不同花样的药粥,便蹦蹦跳跳“功成身退”。
没成想,十日后,这“哑巴”老太却主动叫住了她。
“坐下一同吃些。”老妇人硬邦邦道。
“我”沉沉有些迟疑。
心说你看见我,还能吃得下么,我看着你吃,我胃口也不好呀。
老妇人闻言,横她一眼。
再开口时,语气却莫名软化了些,只道“你做的东西,难道你吃不得坐下罢。”
沉沉想着人毕竟是长辈,只好坐下,陪她喝了碗粥。
回去同顾氏说起此事,顾氏沉默片刻,却只摇头叹息“人老,便会变,心也软了。大概是见着你,想起故人便由她去吧。”
沉沉没有问,所谓的“故人”到底是谁。
反而是某日,听老太太在桌上不经意地提起“我从前亦有个孝顺女儿。”
她好似忘了沉沉还坐在旁边,兀自地陷入久远回忆,面上表情时而怀念,时而忿忿。
“阿蝉,她自幼性子娴淑柔顺,这江都城里,认识她的,没有不夸她的,都说娶了她、得是多大的福气,相夫教子,宜室宜家可后来后来,她却非要嫁给一个来路不明的燕人。”
老妇人说到这里,忽便湿了眼眶“离家千里,身无依仗啊几年才有一次信来,那燕妇如何欺她,婆母凌虐、仆妇冷待,我的阿蝉,她受了多少苦后来,竟是连通信亦断了,如今,也不知身在何处,连是否尚在人世也全不知晓。”
沉沉听得默然。
许久,却低低道“你也有女儿,”她说,“可你对我阿娘一点也不好。她生了病,也不忘担心你,让我来探望你。你却从始至终没提过她一句。”
“怎么”
萧老太太被她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末了,冷声哼道“这本就是她该做的”
“可是,你见你女儿在婆家受苦的时候却不这么说,”沉沉说,“我阿娘,从前也是家中捧在掌中呵护的女儿,不是生下来便为伺候你的。”
“放肆放肆”萧老太太却怒喝道,“谁不是这么过来的我从前做媳妇的时候,难道不是伏小做低,事事忍让”
“”
“我阿蝉是整个江都城里最贤淑聪慧的女儿家,还不是受了那么多苦凭什么别人家的女儿就能在夫家享福凭什么”
沉沉抿唇不语。
萧老太太只以为她被自己说动,又见这小女娘低垂下头,模样可亲可怜,竟也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稍微平复了呼吸,便又道“罢了,你年纪还小”
“若是我,我一定不这么想。”沉沉却倏然抬头,两眼直直盯着她,轻声道,“阿蝉姑姑受苦,不是我娘亲害的,你做媳妇时受苦,也不是我娘亲的错。可她明知你有意苛待她,还事事以你为先如果是我,我是你,祖母。我只会觉得,若是从我开始,对我的儿媳妇好一些,或许,我的孙女、阿蝉姑姑的女儿,再下一辈的女孩儿,便会少受些苦。”
“”
“我在学堂上学,见了许多别人家的姊妹,她们明明与我素不相识,却也怜我瘦弱,怕我吃苦,争相对我好。我也是女子,设身处地,我只觉得,世间的女儿家,没有不好的。她们比那些只会躲在女人后头,出了事便推给女儿家争风吃醋、说她们不懂事的男人好多了。”
这世上,上至后宫,下至后宅,其实哪里不是呢
沉沉放下筷子,幽然叹息一声。
半月后,顾氏二嫁的夫婿、亦是萧家的男主人萧程,匆忙返乡,探望病中的老母亲。
男人一进门,便习惯性地往佛堂大步而去,却被后脚赶来的管家拦下,只说如今老夫人搬了处院子。
“娘竟舍得抛下她那座佛堂了”萧程震惊。
老管家笑而不语,引着他往顾氏的院子去。临到门前,却又拐了个弯,进了旁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偏院。
老妇人正在院子里品茶吃糕、优哉游哉地晒太阳。
旁边的年轻丫鬟怀里抱着萧婉,嘻嘻哈哈地笑闹不停
这出奇温馨的场面,与平素那只知吃斋念佛、受不了丁点吵闹的老妇人,哪还有半点干系
萧程有些懵。
只是,母子相见,却仍免不了一番泣泪相对。
末了,萧程轻咳两声,又忽义愤填膺地一拍桌案“那谢家女呢”他终于想起正事。
“顾氏也着实不知轻重,这么个肆意妄为、不检点的女儿,合该逐出门去,以免辱没家风,她竟还敢带进我萧家来”说着厉害话,眼睛却心虚地往旁边瞟,“这、这,儿子绝忍不得,这便把那谢家女”
话音未落。
“沉沉”
旁边的老妇人却倏然笑起,看向他身后。
萧程循声回望,只见一面容清秀、肤若凝脂的粉衣少女,一手牵着刚下学的萧殷。两人手里各一串红艳欲滴的冰糖葫芦,餍足地舔着,表情如出一辙。
身后,素衣少年不远不近地跟着。
小姑娘吃了一颗,又把手里只剩四颗的冰糖葫芦递出去,递到少年嘴边,似乎哄着他吃。
少年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终是低头咬了半颗。
而后。
这貌若谪仙,气质凌然的少年嘴边,便被她拔签子的动作带上一条长长的糖渍。
他蹙眉,她大笑,拍拍萧殷的肩膀回头看。
一大一小,皆笑得弯了腰,那少年额头青筋直跳,末了,忽的捻起她手。
而后。
“光明正大”地,借她衣袖擦了嘴,又把那衣袖飘然扔开。
这两人,这辈子,是和袖子当抹布过不去了。
“我的新裙子”谢沉沉从傻眼中回神,却忽的惨叫起来,“我昨日刚买的阿九”
竟就这么在院子里追打起来,好不欢乐。
亦果然年轻。
萧程看得默然。
顿了顿,又回头问“娘,这、这就是那”
那,不知羞不知耻,与小白脸整日厮混的谢家女
老妇人眼神飘忽,避而不答。只道“你既回来了,正好,有件事要办,可少不了你的份。”
“何事”萧程问,“但听娘亲吩咐,只是儿子还需、需与那顾氏”
总得问问家中贤妻的意见吧萧程心里叫苦不迭。这媳妇儿和老娘不对付,的确难办,只能他来做这两面人。
老妇人却道“你瞧,咱们家沉沉,与那位少年,是否郎才女貌”
“”咱们家
“我瞧着,甚是般配。”老妇人又说,“他们到这也有数月,这喜事么,终究不能耽搁太久。你既回来了,便一并将事办了吧。”
“”什、什么事
“自然是嫁女儿的大事”萧老太太瞪着自家那不知味的蠢笨儿子。
语毕,又笑起,冲不远处那哭丧着脸的小姑娘道“沉沉,阿殷哭什么,一件衣裳罢了,快到祖母这来。”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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