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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历开元二十四年春, 三皇子骁出使辽西,七皇子治随行。
九皇子炁奉上命,彻查北疆贪腐案, 诛灭涉案朝臣二十余名, 手段雷厉风行,共缴黄金十一万三千,银五十万两, 珍宝若干, 皆收归国库。
然其铁面无情,公而忘私,凡涉事者,三族皆灭,终致世家怨声载道。击鼓鸣冤者,以死明志者,数不胜数。
二月末, 徐家孤女不顾地冻天寒,着单衣缟素,三跪九叩,自城外五里入京面圣, 血浸青砖,以此陈情。
帝动容,闭九皇子炁于宫,静思己过, 修养心性。大皇子晟素有贤名, 受朝臣推举,主持大理寺誊写卷宗,惩恶扬善, 以彰上意。
至此,北疆贪腐一案落下帷幕。
魏弃在被“关禁闭”前的几日,做的最后一件“大事”,是替谢沉沉给早产得子的谢婉茹,送去了一封家书。
只不过,喜得麟儿,毕竟是件喜事。她虽受困宫中,亦不能只送几页纸去。
思前想后,索性托他将她嫁妆里的两对金耳环同一只金镯子送去金铺熔了,重新打成一只足有手巴掌大的、沉甸甸的长命金锁。
美其名曰“我也是做姨母的人了,给孩子添点心意是应该的。”
听她说得一本正经,魏弃便也没有拦她。
只是,身为“姨父”,亲自送礼过去时,他又额外在盒中添了五百两银票和一包碎银子。
而为什么这么送,个中道理亦很简单
在他看来,那早产儿虽生来体弱,可毕竟是魏晟长子,绝不会被亏待。不必旁人关心,也能活得很好。
倒是自己那位长嫂善妒的名声在外,谢沉沉那堂姐在大皇子府上过的日子,想必,就没有那么松快了。
魏弃登门拜访,礼物装在雕花盒中,由魏晟代为转交。
看清那礼单上写的礼为何物,魏晟脸上笑容却微一收敛,转而眉头紧蹙。
放在寻常人家,这长命金锁与银票自算得重礼。
放在皇室,却是既俗套,又入不得眼的寒碜了。
“单论私库,我手头并不宽裕,不过是个困在朝华宫多年的废人罢了,哪里有什么多余银钱花用大哥理应清楚。”
而魏弃看在眼中,亦适时开口,淡淡提醒道“金锁虽俗,总归意在祝福,至于旁的物什,为何要送,自然是因为缺。为什么缺,大哥应当更清楚。”
忽略顾叔不提,魏弃的私库在众皇子中,确实是最穷的。
本就“穷”,遑论这半年来,上京城中的几处粥棚,抚民所需的费用,除却在收缴的库银中挪用部分外,剩余的银钱所需,大都出自他的私库。
魏晟当然清楚。
可越是清楚,他反倒越发觉得眼前的幼弟深不可测,话有所指。
从前那个与世无争、颇让人心生怜悯的九弟,他想,终究也成了如今这般汲汲于名、不可一世之人。
难道连他的家事都要来插上一脚么
思及此,魏晟说话的语气更不免重了些“婉茹未出阁前,确与那谢氏有堂姊妹之情。可说到底,她如今已嫁我为妇,她的事,阿宜自会关心,不劳九弟费神,”他说,“而且,真要说她这一胎,唯独有一次险些动了胎气,还是那日在朝华宫的事。那时,我也未曾咄咄逼人、穷究是谁的过错。”
“嗯”
魏弃闻言,冷不丁笑了。
那笑却只浅浅在面皮上停留一瞬。
分明是笑着的,眼底却如寒芒淬冷,他温声问“所以,大哥是在怪我”
“我并无此意,只是想告诉你,也请你转告谢氏,阿宜待婉茹很好,”魏晟说,“世间,向来只有出嫁从夫,没有出嫁从妹的道理,她如今已有了倚仗,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阿宜亦并非善妒之人,只是入我府上,如若心思太重,恐令家宅不宁,是以,有意敲打一二罢了。这概都是她掌家的法子,我无意干涉,但无论如何,婉茹如今毕竟为我诞下麟儿,日后,我自会护她周全。”
“若然如此,那自然好,”魏弃笑道,“今日,原是我说多了。”
“”
魏晟原本还有一肚子的长篇大论要说。
见他一反常态、一副乖乖受教的表情,心口那股缠绕不去的郁气却不由地散去些许,脸色亦逐渐和缓下来。
顿了顿,又低声道“阿毗,我知你没有坏心。你我与三郎、七郎,还有小十都不同,”魏晟说,“我素来觉得,你我之间,从小到大,无论处境抑或心性,都是最像的。几个弟弟里,我最疼的也是你。政见不合,是外头的事,关起门来,我们永远是一家人。切莫因些小事,伤了兄弟间的和气。”
“方才是我话重了些,”他说,“劳你走这一趟,实是有心,我这便叫管家将东西送去东院,日后,待婉茹身子好些,定当让她上门道谢,也好与那谢氏再重叙姐妹情谊。”
这会儿倒想起姐妹情谊了
魏弃笑而不语,微微颔首过后,转身离去。
直至事后沉沉问起,去大皇子府上送礼加“做客”的感受如何。
他思索片刻,方才说了四个字“惺惺作态。”
说到底,不过是既想做他的大哥,又怕这哥哥做得太“威风”、把他逼去站队魏骁罢了。
“那堂姐”
沉沉听出他话里的烦厌之意,忍不住面露担忧“听说大皇子妃出身颇高,平素便容不得大皇子身边添人。如今,堂姐才刚生下小侄儿,身子还不见好,该不会”
“暂且可以放心。”魏弃说。
“我那大哥不愿与我交恶,心中虽不喜,但下次还要上门来攀关系,是不会太亏待她的。”
只不过。
魏晟虽不打算亏待她,她家中那位当家的“主母”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总而言之,他想,身为外人,做到这便差不多了。
再之后,便是各人的际遇,他既不关心,也不会插手。
而他的想法,沉沉自然不知。
只因一向相信他,听他说“不会太亏待”,顿时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原本还坐直的身子,立刻便埋进臂弯里,她整个人半倒在四仙桌上。
魏弃看得失笑,随手将跳到桌上的谢肥肥拎开、扔到一边去玩它的毛团。又问“今日的药吃过了么”
名义上是静思己过,修养心性。
事实上,魏弃被关在朝华宫中的这些天,更像是他父子二人共同默许的,一段“潜龙在渊,蛰伏待出”的时期。
毕竟,他人眼中戒备森严的皇宫后院,于他而言,早已如入无人之境般漏洞百出。
与其说是魏峥一道圣旨把他关进了朝华宫,不如说,是他自己把自己关在了这里。
每日的生活,除了教谢沉沉读书认字,哄她喝那些苦得头皮发麻、却能“养身体”的补药,给她讲方志怪谈中的奇妙传说作睡前故事外,便是无穷无尽地,读着繁复难懂的医书。
也不知他从哪弄来那么多医药典籍、文库藏书。
但沉沉猜,八成是趁夜从太医院书库中顺手“摸”来的。
因为她发现,每过两天,他书案上那些堆成山的医书似乎都要换一轮。
新旧不一,配图各异,唯一的共同点是,她都看不懂。
简直是天书啊天书
沉沉摇头晃脑地感叹着,又苦兮兮地趴在小书案上练了会儿字,却很快困意上涌。
随口同魏弃提了一嘴,便青天白日下打着哈欠、光明正大地窝回榻上睡起懒觉来。
她有孕在身,本就贪觉,整日睡得天昏地暗都舍不得睁眼。
魏弃却似乎和她完全相反压根不需要睡觉。每次她一觉醒来找不见人,无论白天还是夜里,最后都发现,他仍端坐于书案前,废寝忘食地读着那些“天书”。
“他们说你身体底子不好。”
这个沉沉还是知道的。
谁让太医们每次一给她把脉,总是战战兢兢,魏弃不在的时候,还不停地叹气。
“一群庸医,废物,交给他们,我不放心。”
沉沉心道阿弥陀佛,太医们个个好声好气,怎么能说人家是废物
“醒了今日的药喝了么那方子里我改了两味药,你试一试,是不是没有那么苦了。”
唯有最后这话,是最中听的。
沉沉松了口气。
话又说回来,打她第一次见他开始,便觉他肤色雪白胜于常人,后来,又因体质缘故,脸上连丁点划痕伤疤都留不下也找不见,比剥了皮的鸡蛋更光滑细腻。
如今,眼下两圈浓重的乌青,却简直像是被人当面打了两拳,说不上来的违和滑稽。
沉沉喝完药、把碗交给杏雨梨云,扭头来寻他。
才打了个照面,顿觉又气又好笑。可,一想起他是为什么“彻夜苦读”,心里又不由地泛起酸来。
“哎呀”她轻叹了声气。
走近些,原是靠着那太师椅的扶手侧站着。
魏弃却不放心,愣是将她搂在怀里、坐到膝上,手臂轻环过她的小腹。
“药喝过了,”沉沉于是开口说,“都喝光啦,这次一点没剩下呢,我连蜜饯都没要。”
“嗯。”
“确实没那么苦了。”
“还想吐么”
“不想了。”
“嗯。”他听到这,才像是终于松了口气,眼帘扑扇着,嘴角扯出一道如释重负的弧度,说,“那就好。”
沉沉心里又是一阵发酸。
仰起头来,认认真真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末了,她忽地凑过去、轻轻亲了一口他的下巴。
结果却被他难得冒出来那丁点青色胡茬给“刺”得缩了回去。
她只好哭笑不得的揉了揉嘴唇,小声“宽慰”他说“身子不好,养就好了呀,我整日都喝那些补药,腰都粗了这么多呢。哪里需要你这么担心我好着呢。”
“没有,”魏弃闻声,却低下头去,不错眼地盯着她的腰看,许久,蹙眉道,“没变化。”
沉沉“”
敢情你比我自个儿还清楚腰粗没粗是吧
好吧
某种程度上来说,你确实更清楚。
毕竟你可是每天都用手臂“量”过的
她听得一阵心虚,只好改口说“虽说腰没怎么粗,但我最近胃口确实大了些呀,不像一开始那样,吃了就吐了。慢慢地,一定就好了。”
“吃得略微多了些,可还是比从前吃得少,”魏弃眉间皱痕更深,眼神凝固于她那平坦如初的小腹上,说,“他吃不饱没事,但他害得你吃不饱。”
“什么他”
沉沉不禁被他语气逗得笑出声来。
大着胆子伸出手、学着他的样子,捏了捏那手感颇好的脸颊,她大声道“那是阿花和阿壮”
“”
“跟我说阿花、阿壮”
魏弃却难得没接她的腔,而是冷着表情别过脸去。
“没人告诉过我,怀孕是这样的,”他说。忽然间,竟像是孩子似的赌气了,“早知他让你这么辛苦,就应该”
“停、停停”
沉沉表情瞬间也变了“说什么呢,怎么就辛苦了就应该就应该什么”
他并没把话说完,但难得的,她却完全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是以,心中沉甸甸的,又立刻庄而重之地掰过他的脸。
她一字一顿道“不、要、这、么、想。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连我都没有觉得辛苦,没有因为这样而后悔生他,你怎么能代替我说这样的话呢”
“”
“别以为阿花阿壮听不见就乱说,”她说,“小孩子可是很聪明的。比大人想象中聪明多了。”
说着,似乎是为了让他相信她说的话,她咬唇沉思片刻,又低声道“其实,我小的时候,应该远远还不到所谓知事的年纪,我阿娘也许都以为我早没有印象了。可是,我真的记得的。那时候,阿娘不喜欢我,总是跟人说、要把我送走。”
这件事,除了魏弃,她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
在她无忧无虑的童年里,这是唯一不可提及也不能提及的疮疤。
她说出来,只会叫阿娘流泪,叫父兄担心,所以,她从来不说。
但这一刻,她却自己揭开了它。
“阿娘和我住在一个院子里,我就睡在阿娘旁边,可是她从来不抱我,那时候,我还有一个奶娘,每次奶娘把我抱去给阿娘看,她总是摆摆手,但对着阿兄,她的声音永远是往上扬、是开开心心笑着的。”
孩子啊
连话都不会说的孩子,其实,也能感受到大人的偏心。
所以,当她慢慢长大、会走路、开始牙牙学语的时候,总是很害怕面对自己那“不苟言笑”的阿娘。
“我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受我的呢后来我老是自个儿偷偷地想,想来想去,好像,就是从我开口叫了她一声娘之后,”沉沉说,“那是我会说的第一个字,我见了谁都喊娘,可是对着她,我怕得说不出话来,我怕我叫了她、她不笑,依然还是冲我摆摆手,爱理不理的样子。所以我一边喊,一边哭了起来。”
她那时还小,却对顾氏的神情记忆犹新。
那种茫然的、怔忪的、忽然便红了眼眶的表情,多年后,她把它理解为“接纳”。
也许,不是从生下她开始,而是直到那一刻,顾氏才真正成为了她的母亲。
“我不希望我们的孩子也看到那种表情,”末了,沉沉说,“所以,我得纠正你。魏弃没有就应该。”
没有如果,没有后悔药。
既然选择了做父母,就应当有接纳这未知生命带来的一切可能后果的预期。
她说完,伸出手去。
这一次,却不是捏他的脸也不是玩笑,她只是紧紧搂住了他的脖颈,把脑袋轻搁在了他的肩上。
这是一个带着“重量”的拥抱。
生命的重量,就那么看似寻常地寄居于她的腹中,而在她平坦的肚皮底下,血液在流淌,皮肉在变化。
而这个过程,并不只有她在承受着。
他也同样如此。
他所忧心为难的那些问题,答案,亦并不在那些繁复陈旧的医书里,正在他眼前。
沉沉说“我才没有那么弱咧。你知道吗我在大伯家里的时候,可是连吃最噎人的饼子都能活下来的。所以,我的孩子一定也能做到。他肯定好好地在我肚子里长大啦。”
“”
“你相不相信呀”
“”
“怎么不说话你相不相信呀”沉沉笑了。
魏弃依旧沉默着。
却蓦地伸手回抱住她,也将脑袋深深埋进她的颈边。
许久。
久到她眼皮打架、都快要睡着了,脑袋一点一点,如小鸡啄米般直坠。
她才终于听到了他的回答,他说“就是因为相信你。”
“就是因为相信你,比想象中更坚强,”魏弃说,“所以我很害怕。”
不是担心,而是害怕吗
“我害怕不顾一切、不计付出也要延续生命的母性,”他说,“害怕那种,宁可忍受痛苦,也要供给自己的骨肉,直到生命燃至最后一刻的坚忍就像我母亲曾经做的那样。”
“我”沉沉怔住了。
这时的她,其实还不能理解魏弃的惶恐不安,只是难得听他主动提起自己的母亲,又有些好奇他的语气这般沉重而隐忍,不由地竖起耳朵。
可,魏弃却不再往下说了。
只顿了顿,话音一转,又沉声道“所以,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拢在她脖颈上的双手渐渐收紧了,他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才终于对她说出这最后的决定。
“我要你,无论何时都选你自己,”魏弃说,“无论什么时候,如果这个孩子,他像一个食血兽那样榨取吞噬着你,不要什么都不说,不要瞒着我。”
“可我、我只是胃口变小了些,少吃了半碗饭。”
沉沉刚要应声,却被他突然抬起、沤红的眼圈吓到,下意识结结巴巴地说了句“没有你说的那么吓人”
“我只是说如果。”
魏弃的眼神和语气却依然平静,丝毫没有和她谈笑的意思。
唯有眼圈红得吓人,眼底满是血丝,他低声说着“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无论如何都要选自己,否则,谢沉沉,我会让你永世不得安生,死后不能安寝。你能想到的所有报复,我都会一一做个遍。”
“你哪有那么吓人”
“是么。”
“你又不是从前那个你了,”她说,“怎么还拿以前那一套来吓我。”
他却不回答,只忽的凑近她,以额头抵住她的额头。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许久,复才淡淡道,“他们教给我的坏,早已经种在在骨子里只有你。”
谢氏女,是十一年来,唯一一个、愿为儿臣奔走之人。
“只有你,所以,不能没有你,”他说,“谢沉沉,我能留在朝华宫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魏历开元三十四年夏,北燕蠢蠢欲动,屯军雪谷。
六月初十,雪狐王率三百轻骑出茫城、偷袭魏营,守军措手不及,死伤二百七十余人,副将王虎被擒,双手被缚,高悬于城楼之上,终痛骂不休、暴晒三日而死,尸身付之鸟雀分食。
消息传至上京,满朝文武哗然。
帝震怒,命九皇子炁挂帅出征,军令为状,歃血为誓,驱除北燕蛮夷,收归雪域八城。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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