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玳瑁所在的那一区出了规划新策, 别说街巷,连犄角旮旯都要改动。各大厂子的宿舍,旧民房,破烂门脸儿小商店, 还有那一条影壁充门面的古玩市场,哪个都别想逃。
人们年前就知道,这城市发展速度嗖嗖的, 世贸百货, 国际大厦,按着中心点延伸扩散, 一切终将焕然一新。市民喜闻乐见, 并期待着, 可那古玩市场里的你你我我不乐意, 以后去哪儿政策说了, 这儿改成市公安局的新大院儿, 谁还敢在这附近买卖赚吆喝
前脚卖一件赝品, 别后脚就进了局子。
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丁汉白来了, 一绕过影壁就觉出难得的冷清。逛逛, 卖青花瓷的哼歌, 卖唐三彩的抽烟,攀比着谁更消沉。
他立在一摊位前, 卖家说“看中趁早下手, 没准儿明天就找不见了。”
他问“您往哪儿搬”
人家说“文化街、蒹葭,本来这儿也没多稳定, 就瞎跑着摆呗。”
丁汉白感叹“要是统一搬进大楼,租个铺子,用不着风吹日晒,也没人抢占摊位,你觉得怎么样”
卖家一愣,新奇,稀罕,又不是白领和售货员,还能在大楼里做买卖没听过这说法,没见过那容身的大楼,这问题他答不上来。
丁汉白笑笑,继续逛,什么都没收。中午去文物局一趟,约了张寅吃饭。面对面,他斟茶夹菜,但不谄媚,把对方当朋友似的。
张寅听张斯年说了,这厮要干大事业,他能帮上忙。“你还挺能屈能伸,当初不是狂成那样吗”他讥讽一句,先得个口舌之快。
丁汉白说“我没想过找你,哪怕需要局里的人帮忙,我找局长不更快”局长跟丁延寿有旧交,也很欣赏他,更是玉销记的熟客。“但师父为我求你了,那别说能屈能伸,就是抬脸让你打,我也不能辜负他老人家。”他说,“而且,老头不光是为我,他还为你。”
张寅霎时抬眸,心里期盼着解释,面上表露出不信。
“你喜欢古玩对吧空有一腔喜欢,眼力却不到家,对吧”丁汉白故态复萌,犀利起来,“机关办事儿慢又繁冗,我找你只是想加加速,并不是违规做些什么。你帮了没有损失,以后这圈里但凡我认识的,谁还蒙你你看上什么,我随时帮你把关。”
直击弱点,张寅动心。丁汉白又说“你知道老头为什么不帮你吗他帮你一时,等以后他没了,你跌跟头怎么办他这是把你拜托给我,互相帮衬,都挣个好前程。”
一手理据分明的亲情牌,丁汉白知道张寅一定受不住。这家伙心量小、虚荣,可本质不坏,当时那晚踉跄地在胡同里走,是真的伤了心。有心才能伤心,张姓父子俩压根儿没到互不相干那一步。
游说完,办妥了。
丁汉白接着晃悠,要看看那即将收尾的大楼。
旧的要去,新的欲来,更迭时最容易造就好汉。
除了好汉,当然也有小人。三间玉销记的代表凑在二店,等着丁尔和全权分配价值几十万的料子。纪慎语面都没露,安稳待在一店出活儿,等伙计搬箱回来,他轻飘飘瞥了眼清单。
伙计牢骚道“就这么点还值当分一分。”
纪慎语乐了“有总比没有强,这都是好料子。”他心里有数,亲自记档入库后接着忙,没对这次分配发表任何不满。
晚上围桌吃饭,姜廷恩耐不住了,把三店分到的清单往桌上一拍,要向丁延寿告状。丁尔和不紧不慢地解释,挂着笑,做首饰用料相对较少,何况那些料没一次分完。
丁延寿问“慎语,一店的够不够”
纪慎语答“料子永远不嫌多,没什么够不够的,我服从二哥分配。”这答案模棱两可,但足够息事宁人。饭后,他在书房勾线,大件儿,丁延寿守在旁边监工。点滴里,一切矛盾仿佛暂时搁下,他还是那个听话的徒弟,丁延寿还是那个恩威并重的师父。
高大的观音像,青田石,纪慎语手稳心专,画出的线条极致流畅。画到衣裳上的莲花团纹时,他耳鼻口心相连,竟喃喃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
丁延寿一愣,得意之情满溢,出活儿的最高境界就是全身心的沉浸其中,连嘟囔的话都与手下物件儿有关。可就那一瞬,他又失落到极点,这样的好徒弟,这样的好儿子,为什么偏偏有那样不堪的毛病
他长长地叹息,转身踱步到窗边。纪慎语问“师父,我画得不好吗”
丁延寿说“画得很好。”瞧不见天边月,瞧不见夜里星,他心头蒙翳阵阵发黑。半晌,这个一家之主近乎乞求地说“慎语,咱改了那毛病,行吗”
笔尖一颤,纪慎语倏地鼻酸“师父,我没有毛病。”他何其委屈,替丁汉白一并委屈,“我起初也觉得这不正确,可我就是喜欢师哥我愿意一辈子对他好,成为对他助力最大的人,我们没有作奸犯科,没有触犯法律我们只是互相喜欢。”
一说就多,他哽住道歉“师父,对不起。”
丁延寿久久没说话,而后问“他在倒腾古玩”
纪慎语回“我不知道。”
丁延寿扭脸瞪他“你都是对他助力最大的人了,会不知道”那混账从小就爱往古玩市场钻,还成天往家里扒拉东西,他只当败家子糟钱,谁成想还要为此改行。
真真假假,难免有走眼的时候,他不怕钱财不保,实在是那亲儿子心比天高,他怕对方受不了打击。何况,玉销记怎么办也对,都脱离父子关系了,还管什么玉销记。
这难以调和的矛盾像个线团,乱着,缠着,恨不得一把火烧了。
这时纪慎语问“师父,发丝这么细行吗”
丁延寿过去一瞧“没问题,弯眉线条还要细一半。”
一问一答,暂忘烦恼,只顾着眼下了。
纪慎语勾完线离开,隔壁的姜漱柳听着动静。一天二十四小时,她能纠结个二十三,丁汉白最近怎么样,分开一阵想明白没有她生了些白头发,愁成了单位最苗条的女同志。
女人细腻,做母亲的女人更是。姜漱柳隐隐明白,这样撵一个留一个根本不是法子,丁汉白打娘胎里出来就不会服软,纪慎语温和却也倔强坚韧,恐怕到头来没被他们分开,反弃他们而去了。
她又想起某次丁汉白挨了打,纪慎语大费周章地熬鱼汤。当时她惊讶,此刻回想什么都了然了,原来这男孩子之间用了情,也是那么意切体贴。
纪慎语不知其他,回小院后备一身耐脏的衣裤,早早睡了。
如丁汉白所说,丁尔和叫丁可愈松懈看管,给纪慎语放行。丁可愈乐意,一是监视辛苦,二是经过相处,他觉得纪慎语人还不赖。
第二天中午,六中门口停着辆面包车,纪慎语放学就钻进去,一路嚼着糖豆儿唱着歌,直奔了潼村。瓷窑已经大变样,一批批货排得紧凑,那火膛时时刻刻都不消停。
还是那间狭小的办公室,四个人边吃饭边开会。房怀清问“丁老板都自立门户了,你什么时候出来跟人家双双把家还”
纪慎语哪知道,答不上来。丁汉白接下这茬“快了。”他看着新鲜的交货单,数字密密麻麻,型号规格数量,最后是总价,数学不好的能呕吐出来。
一抬头,发觉纪慎语看着他,问“真的快了”
他又说一遍“真的快了。”
就为这么一句,纪慎语开心开胃,吃包子都咧着嘴,被房怀清骂没出息。午休短暂,他与丁汉白窝在这一小间,面前搁着丁汉白的笔记本。字迹飞舞,他努力辨认,意识到面临的大工程。
看好的大楼不等收尾,要立刻申请,古玩城张罗起来要办许多文件,各方面都要疏通关系,再然后是宣传,让圈子里的人认那新地方。
首先需要的就是大量资金。
太多有想法有雄心的人放弃在这上面了。
丁汉白的钱主要来自瓷窑和古玩,前者需要时间,后者需要契机,而现在时间很紧张。纪慎语今天来有两个任务,一是修复一批残品,二是烧制一批顶级精品。
当初梁鹤乘说过,原来的徒弟只学了不到七分,学完只图财不精进,所以房怀清如今只能靠边站。釉水配方早写好的,丁汉白也摹好了各色图样,休息够了,纪慎语待在窑里指挥技工和伙计,等弄完出来已经灰头土脸。
他摘下口罩,对上同样脏兮兮的丁汉白,凑近闻闻,呛鼻子。丁汉白累瘦好几斤,捉他的手揉指腹,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给他擦拭。
纪慎语问“还差多少”
丁汉白答“修的那八件以理想价格全部脱手。”
这行脱手的难度和捡漏不相上下,何况是以理想的价格。“开张吃三年,给我来个能吃三年的宝贝吧。”丁汉白语气夸张,唱戏似的,“文物局那边办好了,相关的部门挨个跑,就怕软件都已到位,硬件却没跟上。”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现在归国搞投资的华侨那么多,要是被抢占了先机得遗憾成什么样。纪慎语才十七,在外学的是雕刻作伪,在校学的是语文数学,他想不到什么好主意。只能靠近,也帮丁汉白擦手擦脸,用这些关怀来安慰。
丁汉白攥住他的手,攥手心里,说“不好意思。”
他一脸茫然,丁汉白又说“小小年纪跟着我,又费力又费心,让你辛苦了。”
纪慎语一时怔着,这人第一次这样低声下气地讲话,浓浓的歉意,并藏着经历艰苦而受伤的自尊。他反握住丁汉白的手,摸那一片厚茧。
此时此刻,他无比想让丁汉白回家。
前院的客厅,那一方小院,丁汉白这只奔波疲惫的鹰该归巢暖和片刻。他想沏一杯绿茶搁在石桌上,等到夜深,换他送丁汉白一盏月亮。
“师哥,别这样。”纪慎语说,“我晚上和你吃完饭再回家,好不好”回去挨骂挨揍都无所谓,什么都无所谓,无忧无虑时浓情蜜意,焦头烂额时共渡难关,他哪样都要做。
直待到傍晚时分,临走又交了一批新瓷。
他们回崇水旧区,那片破胡同这会儿最热闹,家家户户飘出来饭香,小孩儿们挡着路踢球跳绳,下班的能把车铃铛捏出交响乐。一进胡同口,他俩同时望见家门口立着个人。
昏暗瞧不清楚,走近些,听见着急忙慌的一声“大哥”。姜廷恩等得心衰,蹿到丁汉白面前急道“你们怎么才回来我还以为你们私奔了”
丁汉白说“你再大点声,生怕街坊四邻不知道是吧”
姜廷恩一把拉过纪慎语,做惯了狗腿,此时竟然有些雷厉风行。“今天老二来三店,看了账本,动了资金,用三店补二店的亏空。”天黑,他气红的脸却格外明显,“我回家找姑父,姑父病着,咳嗽声比我说话声都大,老二还说我不姓丁,没资格”
纪慎语十分镇静“我也不姓丁。”
“”姜廷恩着急上火,恨不能倒地长眠。他的确不姓丁,可玉销记是他姑父兼师父的心血,有序维持了这么多年,怎么能让人钻了空子
他壮起胆子揪住丁汉白衣袖“大哥你贵姓”
丁汉白叫这忠诚热血的傻子弄得一乐,挣开,揽住纪慎语进门,故意喊得响响亮亮“师父,晚上有什么好菜”
姜廷恩白长这大个子,拉不到救兵都要哭了。他掉头跑走,不甘心不情愿,打车回家找自己爹。姜寻竹无比尴尬,哪有小舅子无端管姐夫家事的话没说完,姜廷恩又跑了,一股子身先士卒的架势。
丁家大院灯火通明,铜火锅涮羊肉,奇了怪了,每次吃这个准没好事儿。
白气袅袅,丁延寿捧一碗骨汤,毫无胃口。丁尔和还是一副温良恭俭的模样,为大家剥着糖蒜。他问“老四,跑哪儿去了”
姜廷恩说“我去找大哥,找纪珍珠”他只想着用丁汉白示威,一开口就把那对苦鸳鸯卖了。
丁可愈一惊“他们偷偷见面了”心虚地望一眼丁延寿,他没把人看好,生怕挨骂。姜廷恩说“二哥,你先是搬了南屋的料子,今天又来挪三店的账,你们二店不赚钱,凭什么要我们三店出血给你们补”
这是明刀明枪地杠上了,姜漱柳要劝说时被丁延寿的咳嗽打断,丁尔和解释“无论哪个店都挂着玉销记的牌子,都是丁家的店,挪账也是给自家的店解一时之急。”
姜廷恩说“的确都是玉销记的牌子,可这些年二店归你们管,分得清清楚楚。”
仿佛正中下怀,丁尔和正襟危坐“听你这意思,是想分了家”
一句话,整张桌都静了,住着三跨院,日日同桌吃饭,十年八年来从没人提过分家。丁厚康面上平静,丁可愈吃惊地看着自己亲哥。
“咣当”一声,丁延寿颤着手搁下汤碗。
紧接着又“咣当”一声,客厅的门叫人破开。纪慎语挺着脊背进来,不疾不徐地走到位子上,落座,直接抬眼去瞧对面的老二。
他不待人问,说“羊肉怎么搁那么远,萝卜以为羊肉不在,急着下头一锅呢。”
又是这指桑骂槐的一套,丁尔和推推眼镜,又斯文又别扭。“五师弟,你这一整天去哪儿了”他问问题像放箭,“去找汉白无论大伯怎么阻止,哪怕把汉白赶出家门,你们俩也不分开吗”
纪慎语了解这手段,先提醒丁延寿他和丁汉白的事儿,让丁汉白在丁延寿那儿一点获谅的机会都没有。那再谈分家,怎么分都是对方得利了。
他缄默不言,免得火上浇油。
丁尔和说“大伯,你和我爸岁数都大了,你最近又闹病,管着三间店辛苦吃力,不如分了。”
纪慎语问“二哥,你想怎么分”
丁尔和答“首先,你不姓丁,是个外人,并承诺永不吃股,所以先摘除你。”一顿,略带遗憾似的,“大伯,爷爷当初说过,按手艺决定当家做主的人,我们自认都不如汉白,可汉白走了,那只能退而求其次。”
纪慎语说“谁一年到头不生个病师父生场病就分家,是盼着他好不了吗而且听你这意思,师哥走了,迟早都要把店给你,你真是以小见大,透过这病都看到百年之后了,你诅咒谁呢”
他们唇枪舌剑,丁延寿大手捂住胸口,试图压住那处的剧烈起伏。
丁尔和情态客气,却举着温柔刀“我并没想那么远,既然你提到百年之后,那就说说。大伯没儿子了,百年之后玉销记给谁还不是给我们家早给还能早点清闲。”
丁延寿噎着口气“尔和,你是不是心急了点”
纪慎语瞧着丁尔和,当然心急,因为丁尔和不确定丁汉白会不会回来,所以一定要快。他瞧着那斯文扫地的东西,默默看了眼钟表。
“大伯,你也做主挺多年了,够本儿了,分家各管各的,以后享享清福吧。”丁尔和说,“汉白倒腾古玩赚的是大钱,能那么利索地走,估计也看不上家里这一亩三分地。”
这时门口传来一句谁说我看不上
真真正正的满座皆惊,大家齐刷刷回头,只见颀长的人影一晃,面目渐渐显露清楚。丁汉白阔步走进,光明正大的,姜廷恩立即让座,狐假虎威地瞪一眼丁尔和,就差给这“大哥大嫂”拉横幅了。
丁汉白径自坐下,端着那份打娘胎带出来的理直气壮。他扭脸看丁延寿,又看姜漱柳,把这满桌的人挨个看了一遍。
“爸,当初你让我这辈子都别踏进家门一步,可我今天厚着脸皮来了。”他说着,死盯住丁厚康,“我来看看这平时闷声儿此时咬人的堂兄弟,在做哪门子威风。”
丁厚康面露尴尬,丁尔和说“汉白,你要撒气冲着我来,别盯着我爸。”
丁汉白陡然高声“你刚才腆着脸逼我爸分家,我他妈还就冲你爸嚷嚷了”
丁尔和松松衣领“大伯,你允许汉白回来了既然不认这儿子,他就没权利干预家里的任何决定。”
丁汉白极其嚣张“他不认我这儿子,我可没说过不认他当爹”何其响亮的一嗓子,不单是喊给狼心狗肺的人听,更是喊给丁延寿知道。无论到了哪般境地,他丁汉白都不会浑到不认自己的父亲。
安静片刻的纪慎语说“二哥,你不就是怕师哥有一天会回来么所以才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分家。家里按技术论英雄,二叔比不上师父,你比不上师哥,这次他们父子闹翻,你心里乐开花了吧”
丁尔和在桌下握拳,隔着镜片看向丁延寿,他知道丁延寿原则分明,说过的话一定不会反悔。“大伯,你允许汉白回来允许他替你做主”他在赌,赌丁延寿不会反悔,“如果你推翻之前的决定,我立刻什么意见都收回去。”
丁延寿的大手印在胸口一般,额头绷着青筋,他推翻什么推翻不就等于接受丁汉白和纪慎语的事情各条出口全堵死了,他震天撼地地咳嗽起来,咳破嗓子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纪慎语忙倒茶伺候,小心灌进去,硬掰下丁延寿压着心口的大手。他为对方顺气,一待呼吸平复,立即奔出客厅跑向小院。
丁汉白说“你用不着来这一套,想等我爸否认,然后撵我走是不是明跟你说了,我根本没打算回来,今天来就是为了收拾你。”他猛然站起,倾身支着桌面,隔着愈发缥缈的白气看丁尔和,“你不是说我爸做主挺多年了不是说够本儿了既然不想听他管,你他妈问什么问”
一桩桩,一件件,丁汉白累一天困倦非常,要不是扶不上墙的东西上赶着,他哪有空来这一趟鸿门宴。“不吭不哈,嫉妒心可真强啊。”他翻出旧事,“玉薰炉,是你摔的吧还推到自己亲弟弟头上。”
丁可愈一愣,明白之后震惊无比,滋味错杂。
丁汉白又说“你们二店不止一次让我爸出活儿支援,不出工不出料,我抓过一次,你当时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外强中干的,装什么大尾巴狼”
“我前脚离家,你后脚就打听我在做什么,落魄,你终于能扬眉吐气,可惜我倒腾古玩办瓷窑,日流水顶玉销记半月的量。你就巴巴地凑来,故意透露给我爸,没把他直接气死,你是不是特遗憾”
“人要是无耻起来,那脸皮真是打磨机都磨不透。先是搬我的料子,作秀似的分一分,几十万私吞掉你也不怕撑死。料子还不够,又去挪三店的账,眼红那首饰店挺久了吧你们爷俩也不怕让伙计笑话”
丁汉白仿佛一件件扒丁尔和的衣服,皮都要剥下来。他回归今晚正题“分家,一店给你,二店给你,三店也给你摘了他丁延寿的权,是不是还想让他给你打工是不是对你们太好,不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你滚水池子边照照,你算个什么东西”
丁尔和脸色发白,丁厚康擦着汗,终于想起打圆场。什么堂兄弟,什么从小一起长大,糊涂,犯浑,揍他一顿揭过这篇儿,左右都是开脱之词。
丁汉白忽然一笑“二叔,他们之前作弄慎语那次我动了手,你当时心疼,所以我这回不打算动手。”脚步声传来,纪慎语拿着一沓纸回来。他接住,说“我那满屋的料子有清单有收据,丁尔和未经我的同意,侵占我的私人财产,我不打你,我让警察处理。”
这比关门杀身厉害得多,“家丑”扬出去,丁尔和在行里就臭了。
谁也没想到会闹这么大,劝阻的,求饶的,数道声音并发在耳边。丁汉白没理,撤开椅子走到丁延寿身边蹲下,背起来,平稳地回了卧室。
他跪伏床边,鼓起勇气攥住丁延寿的大手。
他哽住千言万语,低低地叫了一声“爸爸”。
丁延寿问“你想怎么做”
丁汉白说“我想让你好好休息,病恹恹的,怎么收拾我”他缓缓起身,抱了抱姜漱柳,抬手摸了摸姜漱柳长出的白发。
出了卧室,丁汉白反手关好门,客厅里火锅已凉,纪慎语刚放下报警的电话。丁汉白揪住丁尔和朝外拖,像拽一滩绝望的烂泥,也像拽一条认栽的赖狗。
初夏的夜晚最是热闹,家家户户吃完饭都出来散步,最气派的丁家大门口,一众兄弟聚齐了,擎等着来拿人的警车。
这动静,这阵仗,生怕别人不知道。
丁汉白将丁尔和扔下台阶,当着围观的人,彻底断了这点兄弟情分。他早说过,真要是犯了什么错,且没完呢。
有位街坊忍不住喊道“丁家老大这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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