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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惊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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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膳后,萧雨歇回书房小憩,文君则去看张氏。文君在正堂坐下,张氏跪了许久,已浑身发软颤抖,泪水混着汗水落下,她见文君出来,泪眼婆娑道:“是乐琴有眼不识泰山,先前开罪了夫人,还请夫人大人大量,痛痛快快的赐乐琴一死吧。”

    文君见状,对陆离道:“搬张椅子让她坐下。”

    张氏委实一怔,陆离将椅子搬来后,扶了张氏落座。这时,文君方问道:“侯府留不得你,倘若出府,司徒会如何对你?”

    张氏苦笑一下:“我当真羡慕夫人,有这么好的出身。我家女儿多,为了给哥哥娶亲,因着我容貌端正,不到十岁,便被父母卖去了歌舫。后来辗转到了陈大人府上,但凡他们需要笼络的官员,都少不得我去作陪,过夜也是常有的。后来被司徒送来侯府,本以为能过个安稳日子,哪知侯爷却从未来过,只当多养了一个闲人罢了。这次事情没做成,侯府也不能留,出了府,司徒是不会放过我的,我已是穷途末路了,犯下这等大错,只求夫人给我一个痛快的了断。”

    文君轻叹一声,缓缓说道:“我不会杀你,方才我已同侯爷商定,送你们几房妾室去雁门郡。侯爷在那里有一处宅子,可供你们安身,侯府还会出一笔银两,以供你们谋生计之用,今后若是遇到可心的人,大可嫁了。今日让你跪的这几个时辰,是让你长着记性,切莫今后做了忘恩负义之徒。到时,侯爷会秘密安排人护送,你不会有事的。”

    随着文君一句句说出的话,张氏的神情,由惊转哀,由哀转喜,到最后,她怔怔的望着文君,那双昔日勾魂夺魄的双眸里,擒瞒了泪水,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梦寐以求的安稳人生,竟然会是文君许给了她。今后,她再也不用受人摆布,再也不用去陪那些恶心的人,再也不用在担惊受怕中过日子。

    张氏喜极而泣,她摇摇晃晃的起身,略有些瘸的行至文君面前,跪下,郑重的行礼三拜,最后一拜下去,她久未起身,哽咽难忍:“多谢——夫人!”

    文君心内叹息,她也是个可怜的女子,这世上,女子的命运总是依附于男人,倘若运气好些,遇到个好夫君,一生举案齐眉倒也罢了。倘若运气不好,遇人不淑,这一生的心酸与苦楚又有谁知?

    文君伸手将她扶起,命素娥给了张氏足够的解药,方命陆离好生将人送了回去。

    几日后,廷尉丞与廷尉右监被盗寇劫财杀人一事,传遍昭阳城,皇帝沄泽痛心扼腕,命人厚葬,安抚家人。等风波平息之后,萧雨歇安排人秘密将四位妾室送离了昭阳城。

    当萧雨歇得知文君对张氏所为之后,颇为感慨,无论世事如何将她打磨,她依然初心依旧。

    已至深秋,因着文君素性畏寒,这几日太阳落山后,夜阑轩已燃上了地龙。

    这日傍晚,萧雨歇的一名故友,忽至侯府拜访。

    他同巡防归来的萧雨歇一起回府,身着一席月白直裾,外套茶白色大袖衫,足蹬墨色短靴,手持折扇,面若桃花,风流自在,行步间天然一段风骚!

    他另一只手里,提着一打用草绳绑好的大螃蟹,同萧雨歇有说有笑的进了弄梅小筑。

    文君含了得体的笑,上前见礼:“不知这位是?”

    那公子望着文君,眼睛都直了,萧雨歇毫不客气得猛拍了公子后肩一巴掌,这才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夫人。这是我打小的好友——扶苏。流萤湖的扶苏院,便是他的家私。”

    文君恍然,扶苏公子的名头,在昭阳城可比广陵侯响多了。此人才华横溢,又率性洒脱,据说不仅拒了诸多官员的召见,连送去的礼物都被他扔了出来,从不给任何人面子,但凡在扶苏院得他一句称赞的公子名流,出来后无一不是被人抢着结交。不曾想他居然是萧雨歇的好友。

    “这便是弟妹啊。”

    扶苏满眼含了愧疚之色,痛心疾首道:“弟妹啊,当年是我对不住你……啊!萧雨歇!你干嘛?”

    扶苏话才说了一半,便被萧雨歇狠狠一脚踹出了五尺远!

    扶苏捂着大腿,愤恨道:“算你小子能耐,就知道欺负我们读书人。”

    萧雨歇笑道:“你自己不中用怪我?我看看这几只螃蟹肥不肥?”说着一把将螃蟹抢了过来。

    扶苏不屑的瞪了萧雨歇一眼,对文君说道:“跟这种山野莽夫在一起,当真委屈了弟妹。”

    “谁是山野莽夫?我明明文武双全!”说着,萧雨歇将螃蟹交给兰旌,命他拿去厨房烹了。又转头对文君说道:“他就这样,你别理他。”

    文君笑言:“扶苏公子里边坐。素娥,泡上好的雪顶含翠。”

    扶苏忙道:“喝什么茶啊?上酒上酒!”

    文君不由笑了,命素娥去酒窖搬来几坛上好的花雕。

    三人一同进了弄梅小筑正室,文君暗想着方才扶苏那句被萧雨歇打断的话,仿佛另有深意。

    正想着,忽听萧雨歇说道:“前段时日,想带你扶苏院见的人,便是他。他刚游历完西凉回来,我们也是经年未见。”

    文君闻言来了兴致,笑问道:“游历西凉?西凉有何等见闻,扶苏公子快说来听听。”

    扶苏听了,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西凉各个边边角角的风俗习惯,自然风景等等。又过了一会儿,厨房将煮好湖蟹端了上来,又炒了好几道配菜,一道端上了桌。

    三人边吃蟹边温了酒来饮,一边听着扶苏讲诉这游历期间的见闻:“我这次去,还结识了西凉一个小王爷,其外祖母乃是我南朝人。这位小王爷,在军中任裨将军,还别说,颇有当年你的风范。我同他细细描述了你的风采,这位小王爷可是对你敬佩有加呢,只嚷着有机会定要同你结交。”

    说着,扶苏徒手抓了一把花生米,丢了一颗进嘴里。

    萧雨歇失笑,南朝广陵侯和西凉小王爷结交?这就好比杜衡那厮同易修远狎昵一般叫人觉得荒唐。于是随口应道:“待有机会再说。”

    酒过三巡,三人皆已有了酒意,这时,文君忽道:“雨歇,你可否帮我泡一碗红糖水来,这螃蟹寒凉,我怕身子不适。”

    萧雨歇未觉异样,再加上往常替文君做惯了事,便应声去了。待萧雨歇走后,文君向扶苏问道:“现在他不在,你可仔细告诉我,当年你哪里对不住我?”

    扶苏闻言,怒拍一下大腿,极愧疚道:“当年你家不是满门抄斩了吗?这小子为了救你,便让我派人以带路为由,将你暂时保护了起来。可谁知道你比萧雨歇还贼,竟然自己撬窗户跑了。”

    扶苏长叹一声,他虽极力轻松语气,却也难掩内心沉重:“你那时候那么小,我以为你出去后肯定活不成了,所以这些年,我一直觉得愧对雨歇,故而外出游历多年,直到他来信说已娶了你,我这才解了心结回来。”

    扶苏离座起身,对文君深深做了个揖:“弟妹,当年是我疏忽,当真对不住了!我自罚三杯。”说着,扶苏复又坐下,自斟三杯饮下。

    扶苏又道:“萧雨歇这小子,这么些年,嘴上虽未有一句埋怨的话,但我游历这么久,他却未曾来过一封信!但我不怪他,换做是我,我也会不知道该用何种方式来去面对这样的朋友。”

    扶苏还在自顾自的说着,但文君整个人已僵在了座椅上,她心中泛起惊涛骇浪,她双眼望着扶苏,眸中满满皆是难以置信。

    这怎么可能?当年救她的人,竟然是萧雨歇!这怎么可能?

    良久,文君对扶苏说道:“还请扶苏公子,先不要告诉雨歇,我已知晓此事?”

    扶苏愣了一下:“原来他还没跟你说啊?啊,好!你们夫妻间的事,留着你们自己说。”

    这时,萧雨歇端着一碗热腾腾红糖水走了进来,人未到,声先到:“什么事情留着我们自己说?扶苏,你是否又胡言乱语?”

    说着,萧雨歇走到文君身边,将碗放下,温言道:“我又填了几颗红枣,籽已经去了。别放凉了,趁热喝。”

    文君再也无法克制心中的波澜,饮了半碗红糖水,方极力平稳道:“我有些醉了,去院中吹吹风,失陪片刻。”

    说罢,文君扶着素娥的手,逃也似的到了弄梅小筑的花廊下。她湿了眼眶,望着漫天繁星,极力回忆,他们曾经是否见过?萧雨歇为何要救她?

    可她无论怎么回忆,就是想不起来出府前的事情,她只记得亲人们的被杀那天的鲜血,只记得她是谁。仿佛她的人生,是从那日才开始的。

    有些记忆,午夜梦回时都好似昨日发生的,可有些,却几乎找不到痕迹。大抵是因为,痛苦的记忆太过于刻骨铭心,以至于,她已没有多余的位置留给那些本该值得记住的美好。

    文君回忆了许久,只记得起一些模糊的画面,到后来,她自己也不太确定,究竟那是记忆,还是她幻想出来的画面。忽地想起他自鄯城归来之后的那晚,他说:这一生一见倾心的只有她文君一人。曾经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今日看来,其中大有隐情。

    在廊下站了许久,文君方回到席间,看她坐下,萧雨歇对她低声道:“夫人若累了,可先去休息。”

    文君望着他,一想起他便是当年救她的人,心中便不由的多了一些亲切。她心内感激,她本欠着他一个救命之恩,而今他又给了她最大的包容。

    “哪有家中来客人,夫人先去休息的道理?”文君摇摇头,笑道:“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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