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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臣收拾好了。”苏与约一扯包袱,对着正立在府衙大门前望着飘雪出神的况寥道。
况寥闻言眸光轻漾,侧身看了一眼将自己裹成了粽子的苏与约,无奈有之、忧虑有之、称意亦有之……一时间心中滋味颇为复杂。
安州城地处天独至北之地,自有重兵把守。如今流民蜂拥南下,虽尚被阻于门外,然守城的将士终究是抵不过流民人数之盛。
那知县眼看城门将被撞开,遂仓卒来报欲请他拿个主意。是以,他欲再次北上安州,视情况而定论。
他本欲携季扬同去,谁知那家伙竟以那诗的缘故称苏与约的忠心待鉴,怕留她与林谂在任州不知是否会生发什么异端,而林谂又自恃清高,生性受不得折腾,是以季扬固请他携苏与约去安州视事。
上安州一路积雪颇多,不宜行车,苏与约马术又不佳,若教她只在平地上骑一骑倒无大碍,然而如今若要她骑马快赶却是行不得的。
而任州亦是用人之时,他不豫再带人去,想着左右不过五十来里路,他骑马带她便是,故成了眼下这局面。
“……王爷?”苏与约见他久久不言,稍一侧首问道。
况寥一愣,长叹一声,从一旁将士那儿接了缰绳,将苏与约先托上了马背,再翻身上马坐于她身前。
苏与约只觉得暖意扑面压来,她面上一燥,不敢贴他太近,只得尽力向后蹭了蹭身子,双手扶在了身后的鞍沿上。
“坐好了?”微哑的声音在她耳边漾开,她抿抿唇,含糊地应了声。
谁料策马一行,她竟是没坐住,身子向后欲仰,双手赶忙一撑,却是整个人都撞到了他的后背上。
热气噌的一下往上蒸腾,她只觉得自己被烧得面红耳赤,心跳如擂。
懵了一瞬,她慌慌张张地撑起身子,口中直道得罪。
况寥被她这么一撞,后背僵直,只得勒马徐行,缓了一缓道:“你……扶着我罢。”
“……是。”苏与约望着他笔挺的脊背、宽阔的肩膀,不经意地轻含了一下唇瓣,润得唇上水光晶莹。
她伸出双手,不敢直直向他腰上揽去,只得挪了挪身子,攥住了他身后的毛皮斗袚。
骑行了一阵,出了城门几里,苏与约这般扯着况寥的衣服,倒是教他觉得喉咙被勒得有些难受。
况寥只得吁停了马,侧身去看她,不料这一看却将他定在了原地。
她双眸迷离尽显懵懂之态,粉唇微启上有盈盈水色……他眸光一幽,喉中生涩。
苏与约亦未曾想到他会转身,来不及躲闪,猛然间只见得他的脸庞近在咫尺——剑眉星目,长睫细密根根可数;鼻梁英挺,薄唇微抿隐隐含威。
只消她再一抬头,就可、就可……
二人浅浅呼出的水雾氤氲缠绵,彼我难辨。
她怀里的那颗心似要将跳出来,冲腾不止的血脉震得她双耳生疼。
况寥先她一步回过神来,别开了脸,哑声道:“你……”
他顿了一顿,才想起来自己方才想说些什么,他望了一眼漫天飘雪,又示意她道:“不若……进我斗篷里。”
苏与约听他这么说,才发觉没有斗袚风帽的她头上尽是雪花。
一时羞赧,她脑中空空荡荡,只听得他这般说,不多加思索便掀了斗袚钻进去,双手扶上他劲瘦的腰际,暖意蒸得她蓦地回神,惊得她额头上渗出了层薄汗——天啊!她竟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举动!
况寥腰上一紧,皆因苏与约裹得厚实,他只觉得腰腹上像捆了一圈棉被似的,一时也收敛了心思,倒不至于心猿意马。
·
二人策马疾驰,不过小半日即可望到安州城紧闭的城门。
为了不损她名誉,离城尚有些路程时,况寥便翻身下马,欲牵马而行,苏与约见了大惊,急忙手脚并用爬下马来,颔首走在他身侧。
入了安州城门,堪堪走出不远,只听得城北那头不住传来震天的巨响——那正是流民冲撞城门的声音!
二人对看一眼,皆是心中一颤,加快了步子朝北门赶去。
走至城北,只见城门正被数不清的木石支撑住,更有许多士兵以身顶门,而那门却是早已被撞得破烂不堪,流民每撞一下,门都发出细碎的悲鸣声。
有将士见到来人,上前行礼问安,况寥未多言,带着苏与约登城再看。
土砖墙肃杀森然,苏与约登上城楼,只见矮墙上血影斑驳,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铺天盖地而来,纵是漫天的鹅毛大雪也掩埋不住。
走至墙边向下看去,只见墙上搭着数把已是七断八续的竹梯,梯下一层尸骨一层雪,堆得怕有一丈来高。
流民衣衫褴褛,她虽看不清明,却依旧能隐隐得见城下不乏妇孺之辈,婴儿尖锐的哭闹声撕心裂肺,刺得她五脏生疼。腥腐刺鼻的锈铁气味扼住了她的咽喉,教她喘不过气来;震耳欲聋的嘶喊声撞击声,教她四肢百骸无一不颤。
城下血沫横飞、尸横遍野——她再也看不得一眼,双腿瘫软,幸得况寥扶了她一把,才不至于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她从未见过这般情景!饶是算上在草原上的六年,她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人间地狱!
况寥见此眉峰紧蹙,眸色沉沉,薄唇抿成一条线,双拳攥得骨节分明可见。
他又询问了身旁将士一些要事,正待其沉思,只见得苏与约两眼空空无神,眶中滚出了泪来。
他心中一紧,伸手握了她的右腕,两步将她扯到了背风处,冲着她冷声呵斥道:“天寒地冻的,这眼睛要是不要了!”
苏与约被他这么一吼,反得以回过魂来,怔怔盯着他看,尚有些呆滞。
况寥见她如此,深深吸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了一方素白色的手帕压到她手心中,沉声道:“擦擦,随我来。”说罢,撩袍下阶。
尚有余温的帕子暖了她冻得发红的手,她突然间平静下来,忙跟上他的步子,边走边擦着颊边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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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到了府衙,见那知县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蝼蚁,那人一见况寥便似找着了主心骨,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知安州事早已锒铛入狱,而这知县虽不贪不奢,却也是个不怎么顶用的。
各自见了礼,相问而知城中余粮不多、御寒衣物更缺,而一些无用的物什却是囤积了蛮多。
问罢,况寥带着苏与约入了书房。甫一入屋,苏与约只见得一张北地地图挂了一满墙,屋中更陈一方形大盘,内积沙石,更插异色小旗帜。
“坐。”况寥说罢,于桌案前一坐,眉头一蹙,半晌不言语。
苏与约亦沉心细思,室中一片寂然。
“任州余粮如何?”蓦地,况寥出声问道。
“回王爷,所余尚多,若要接济流民还是可行的。”苏与约起身回道。
况寥闻言只轻声一哼,并未多言。
苏与约复又打量了一下况寥的面色,顿了顿唤道:“王爷。”
况寥抬眼看她,一扬下巴,道:“说。”
“臣以为,流民众多,城门撑不得太久,不若先打开城门安置流民。至于粮食,可先拆东补西,从任州调配,并上书皇上,请求调粮。”苏与约说罢,带两分期待,细看况寥神色。
况寥听罢神色未变,撑身而起,走到沙盘前,捏起一面小旗,简练道:“这不可能。”
苏与约一哽,双眼睁大,却是不解。
况寥未看她,稍稍绕着沙盘走了半圈,轻声道:“流民,非我国人。”
“非我国人”这四个字登时教她头脑清明了许多,她眸色一凉,心知是自己考量不周了。她沉了眼皮,噤声不言。
况寥瞥了她一眼,续道:“想来,你已知大皇兄被废太子一事。”
“……是。”她颔首应道。
“可知是为何?”
“大皇子结党营私、包庇彭衍,是以皇上震怒……”若及背史事,倒是没人能比她说得更顺溜。
“不仅如此。”他出声打断,苏与约闻言抬目望他,只见他在沙盘上界河的另一侧,插上了那面小旗。
他拍了拍手上的尘,望着她道:“前年,我带兵出征幽昌,业已攻克奉州,然最终不过与幽昌谈和、收复了失地而已矣。”
苏与约闻言一愣,一年前听得这消息倒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再想只觉得实在不该。
彼时我军早已攻破奉州,生生啃下了整个幽昌国的南部,而幽昌却毫无招架之力,若论谈和,天独所握的筹码不可谓不重,然而却为何最终获益如此之微弱……
“谈和,是大皇兄的决定。”况寥浅声道,见她一脸惊异,又道,“父皇心中不赞许此事,却未过问,亦未阻止,此后对皇兄的态度便有所不同。”
苏与约暗中咀嚼他话中的意思。
“有所不同”——是了,自她入朝为官以来,可从未见过皇帝给大皇子好脸色看,而当时她只顾着替颇得圣意的端王开心,却未曾细细考量过此事……如今想来,她倒有几分想唾弃自己了。
“可皇上,为何知而不止?”她问道。
“父皇的心思,我可不知。”况寥冷笑着摇摇头,又道,“如此,你可明白为何你的提议不妥了?”
苏与约垂眸颔首称是。
知晓大皇子之事,皇帝对幽昌的态度便可揣测一二,她想皇帝是决不会允许这为他人做嫁衣裳的事发生……
只是,这幽昌流民到底该如何安置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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