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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承平侯太夫人依从月怡公主的建议,跪着掌了自己几十个耳光。
她从元家离开的时候,是蒙着面走的,脸上掌痕宛然。
玉璧躲在门口偷听了,她还小声同玉勾取笑“没想到老面皮子打起来,还怪响的。”
玉勾说她嘴巴不饶人。
月怡公主也不太满意,她端着虎丘茶以一种“早就知道会这样”的态度说“我今天要是不来,你怕不是还会容那个死老太婆坐着白喝你一杯好茶。”
元若枝笑“那也不至于。”
月怡公主惬意地说“这茶倒好改明儿让皇兄也给我准备一些。”
元若枝所剩不多,也算是陈茶了,也就给拨出一部分给月怡公主。
后来月怡去找聂延璋要的时候,聂延璋同她说“早没了。”
月怡绕过长桌,不依不饶地问“什么叫早没了”
聂延璋搁下笔,道“你不是在她那儿喝过了么”
月怡惊讶地说“全给枝枝了”
聂延璋闭了闭眼,“嗯”了一声,脑子里若隐若现地浮现出元若枝的样子,他忽低声说“朕”到底没说出口。
月怡凑过去笑道“皇兄想枝枝了”
聂延璋不置可否,只是政务缠身,他们都在守孝,他如今贵为天子,又要陪伴太后,分身乏术,能见她的时间太少,明着召她进宫,委实张扬,言官一定不饶过她,暗里召见又未免轻慢。他不愿这样,想来她也绝不肯这样。
月怡公主狭促笑笑,一溜烟儿跑了。
陈福笑望着月怡的背影儿,恭恭敬敬走进来回话“皇上,承平侯太夫人回府了。”
聂延璋起身提了空空的松鼠笼子,依旧像从前一样往里面投食儿,莞尔问“她那里怎么样。”
陈福笑道“月怡公主才从枝姑娘那里回来,您看公主的脸色,就知道了。”
聂延璋也笑了笑,元若枝多少有些心慈手软,月怡就不一样了,她既去了,元若枝肯定不会吃亏。
元若枝自是不会吃亏的。
自承平侯太夫人从元家出去之后,没多久就“病逝”了。
死之前,她留下遗书上达天听,自陈己罪,不加遮掩地说明了她陷害元若枝的过程与想法。
世人皆称其毒妇。
所以也有人说,她是畏罪自缢,而非病逝。
自有那聪明的人,心里明白承平侯太夫人不是良心发现,而是不敢得罪元家,谁让元家在恪王之乱中立了大功。
自此,纵然元家举家守孝,远离官场,可没有一个人敢轻慢元家。
元家的日子也是越过越顺畅,连带的与元家沾亲带故的人家,也都跟着鸡犬升天。
这日元家又接到了喜帖。
元若枝听说表哥一家子调任去了浙江,家中准备小摆两桌,替表哥一家子践行。
元若灵在她房中嘟哝说“怎的这么快就调任了”才说起表哥没几天呢。
元若枝愣了一下,原不觉得和聂延璋有关,叫元若灵一提,倒觉得有些像他的狭促的心思他不会是见不得她家里有同她年纪相仿的小郎君吧
元若灵在元若枝眼前招招手,元若枝回过神来淡笑道“姑父是升迁,又不是贬职,该为他们高兴才是。”
元若灵道“我没有不高兴啊,只是眼下守孝,见不了外人,难得有亲戚相互走动,他们这一走,又是咱们自己一家子,怪无趣的。”
元若枝倒是巴不得守孝,省了许多人情往来。
元家替表亲一家践行的那日,元若枝在席间听姑父受宠若惊地说“这次升得突然,有些人情也叫我们摸不着头脑。”
元永平到底资历老,便说“但说无妨。”
姑父细数了几家让他觉得意外的贺礼,譬如“兵部王郎中,还有穆国公府,京城商会的杜家”
元永平兄弟三人面面相觑,兵部王郎中就是王右渠的恩师家里,听说王右渠如今跟王家人走得很近,这倒正常,穆国公世子又一向倾慕元若枝,这也正常。
“杜家可是富可敌国的那个杜家”元永业一头雾水。
姑父一拍掌,大声道“正是你们可与杜家也有深交”
元永业摇头,元永平也捋捋胡子缓缓摇头,半晌才迟疑道“听说恪王之乱的时候,皇上领兵所用火器就是杜家出资打造。兴许是同样对天子有功,杜家对咱们两家有拉拢亲近之意。”
姑父了然,这就放了心,喝酒的时候还夸道“杜郎君亲自过的府,他长得也是一表人才,温润儒雅,颇像个读书人。可惜没有适龄的女儿”不然嫁这样的商人,他倒是极愿意的。
元永业压着不由自主弯起的嘴角,道“那是你没有见过去年的状元王右渠,要说长相,轻易没人能将他比了去。”
元家见过王右渠的人,自然都赞同这句话。
只有元永平脑子里出现另一张不容冒犯的容貌,他落下酒杯,笑着同元永业说“等你见过皇上,你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元永业立刻惶恐。
皇上
他以后有资格见么
退席后,元若灵拉着元若枝私下里自豪地说“现在咱们家往来的都是达官贵人跟富商,等出了孝,满京城里也找不出几家像咱们家这样的人家了。”
元若枝打趣她“也是,找不出这样的人家,正好凭你父亲的功劳,重新挑夫婿。”
元若灵嘟了嘴说“我才不要江意哥哥那么好的人,贫富我都不挑。”话说完,她自己心里也有些想法了,她忧心地说“以后不知道江意哥哥心里会不会介意。”
元若枝心想,多少会有一些。
元若灵很乐观地说“等他介意的时候再说。如今元家地位水涨船高,出了门就不用看人的脸色了。”
元若枝忽然想起前一世自己看人脸色的日子,所谓权力富贵,不过是求一个不被他人践踏的日子罢了。
她又想起了魏锋程和元若娴
恪王之乱后,魏锋程与一众叛党关押在大理寺牢中,元若娴下落不明。
三司会审的结果出来了。
昌平侯一家子全部问斩,刑期定在明年春天。
也有年前就被处死的犯人,据说死之前还在牢里大放厥词,屡屡提及新帝弑先帝的事情,十分的不敬新帝。新帝下令将其人头悬在菜市口,以示众人。
这件事在朝野引起热议,有些官员借着风口,追究起先帝的死因,和当初还是太子的聂延璋不许众臣入乾清宫的事情。
聂延璋这些日子心烦的厉害,从太后那里请了安出来之后,脸色更加难看。
陈福跟在后面,大气不出。
进了御书房,聂延璋坐下翻看折子,第一本折子就指责他不该在菜市口悬挂人头,威吓到无辜百姓。
他扔了奏折,脸色沉郁。
陈福叫苦不迭,心说,要是元若枝这会儿出了孝期就好了,他真恨不得宫中马上立皇后。
他小心翼翼地捡起折子奉过去。
聂延璋食指在折面上点了点,勾着唇角笑道“菜市挂几颗人头就是暴君了先帝在时,韩家军不知滚落多少人头,这些人可曾指责过他是暴君”
陈福当然知道聂延璋真正生气的不是别人的指责,而是他们的不公正。
只不过当下朝局太过复杂,且不说恪王之乱并未完全过去,在逃余孽数不胜数,先帝过世的事情,还有韩家冤死的旧账新帝手里没有一件事不棘手,少行差踏错便多受委屈,偏偏皇上又不是个受得了委屈的人。
陈福试探着劝道“皇上,这些个薄情人说的都是混账话,不过皇上心里想着月怡公主跟平康大长公主,想着枝姑娘万一这些叫她们这些个闺阁女眷瞧见”
聂延璋这才平气了一些,下旨说“去命人取了人头罢。”
陈福笑应“是。”
陈福亲自去下的命令,重回御书房时,听说审昌平侯的结果呈了上来,就在门口站了会儿,与锦衣卫苏详闲聊了几句。
苏详因有一件事拿不定主意,就道“陈内官,姓魏的说,还想见一个人,他从前毕竟是昌平侯,我怕他想见的人有所牵连,不知该不该让他见。”
陈福也好奇,死到临头了,他要见谁
苏详说“不知道,他不肯说。只说如果让他见到了,他肯说出他夫人的下落。”
陈福神色一凛,沉吟片刻道“这事儿我同皇上说去,苏指挥使就不要再管了。”
苏详走后,陈福将魏锋程的事情说给了聂延璋听。
聂延璋一直派人抓元若娴,到现在没有下落,听说魏锋程可能知道她的下落,倒认真起来“你亲自去问问,他想见谁,让他见就是。务必找到元若娴。”
陈福“是。”
聂延璋摸着玉扳指沉思着,恪王以火攻城的想法是元若娴提出来的,那法子虽歹毒,可威力也不小。如不是元若枝提前告诉他,他未必防得住。
那么元若枝又是怎么提前知道元若娴会投靠恪王,并且会火攻的呢
他至今未问过元若枝这件事,因为元若枝没主动同他说过。
但不代表他就不想知道。
与她有关的事,他都想知道。
陈福从大理寺牢里回来了,神色有些不安。
聂延璋问他“怎么他想见的人死了,见不成了”
陈福脸色微白地说“那倒不是只是他想见想见枝姑娘”
聂延璋眉头一皱。
陈福立刻道“那地方不是人待的,姓魏的也是痴心妄想,奴婢这就去让他死了这条心。”
聂延璋抬手说“你去元家走一趟,问她自己的意思。”
陈福转身又出宫去了元家。
元若枝听说魏锋程要见她,也很诧异。
他们的纠葛,本该在这一世他娶了元若娴之后,就结束了,后来虽又有些纠缠,但他们终究是两个不相干的人了。现在还要见她,有什么意义
陈福将原话带到“姓魏的说,姑娘肯去,就肯说出元若娴的下落。皇上的意思是,姑娘想去就去,不想去也不必为这等人费神。”
元若枝想了想,说“我去。劳烦陈内官安排。”
陈福应了一声,离开元家回宫复命。
元家长辈听元若枝说了魏锋程的事,虽都不想让她去见,但是元若娴毕竟挂了“元”姓,大家也都想知道她的下落,未免日后掀起别的风浪。何况霍氏也还在庄子上,总要一起妥善处理了才好。
元永平打发掉无关紧要的人,关起门与元若枝父女说话,他的意思是“偷偷处置了霍氏,日后只说是战乱时候死了,也不必入元家祖坟,枝姐儿也不用再为她守孝了。”
元永业也赞同。
元若枝说“且再等一等,等找到元若娴再说。”
元永平和元永业都答应了。
隔日,元若枝就换了衣裳,低调地出门去见魏锋程。
但她不是去大理寺牢,而是去销雪楼。
陈福那句“那地方不是人待的”,让聂延璋上了心,他怕吓着元若枝,就命人将魏锋程押送去了销雪楼。
元若枝到郊外的时候,还有些奇怪。
陈福同她解释说“大理寺里头脏,而且人来人往的,姑娘去了不方便,这里清净。”说罢,又道“这都是皇上的意思,姑娘的事情,皇上向来心细。”
元若枝心里暖暖的,他登了基,似乎还和以前一样没有变化。
到了销雪楼,元若枝被安排在一间有竹林的小院子里。
要不是陈福说这里是关押人的地方,她还以为到了江南的园林。
魏锋程在地下室里,双脚带着铁链,颤颤巍巍爬上楼,迎着亮光,走向另一间屋子。
吃了几个月的牢狱之苦,高大身材已经瘦削得不成样子,十分的狼狈可怜。
陈福见多了这样的犯人,自然没怜悯之心,只冷着一张脸,在前面引路。
魏锋程翕动干枯的嘴唇,满含希冀地问“她、她真的来了”
陈福转身看他,淡着脸说“来了。”
魏锋程忽停下脚步,兀自流泪笑了起来,疯疯癫癫。
陈福皱了眉头。
魏锋程转身就往回跑,脚下铁链铛铛作响。陈福以为他要越狱,连忙追了上去。魏锋程却只是跑回了地牢,用刑具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鲜血在他背下汩汩流淌,他仰望黑色的顶,喃喃悔道“如果我没有悔婚该多好”
濒死边缘,魏锋程感觉自己没有死透似的,奇怪的画面如同一出戏在脑海里一幕幕闪过他竟然曾与元若枝结成了夫妻
可他最后居然又冷落元若枝致死,娶了元若娴
不,不可能,他不会冷落元若枝,更不会再去娶元若娴
魏锋程的手在空中胡乱抓摸着,似要攥住他和元若枝成亲那日的美好的画面。
他恍然意识到,他真的要死了,不然也不会做这样的美梦。
随后他的手就缓缓从那一幅幅虚无的画面中,垂落下来。
他庆幸地笑,幸好死之前没有跟元若枝相见。
让她瞧见他那副模样,她只会嫌恶罢了。
陈福震惊于魏锋程眨眼间就死了,大怒不止,又觉得晦气,去转告元若枝的时候,小小地抱怨“害姑娘白跑一趟了,他刚才人都走到廊下了,又扭头跑回去自戕了。这不白折腾姑娘么”
元若枝有些愣然,魏锋程既拿元若娴的下场换来见她最后一面的机会,怎么又不见她了那元若娴的下落她岂不是永远不知道了
她当下没想太多,只是说“既然没见到就算了。”
陈福这就要送元若枝回去,收拾尸体的人过来说“陈内官,我们在他身上发现了几个字。”
魏锋程将与元若娴下落有关的内容,刻在了自己手臂上,结痂后,痕迹宛然。
陈福将地址抄录给了元若枝,还问元若枝“要不要奴婢派人手,随姑娘一起去”
元若枝说“不用了,皇上不是给了两个暗卫我么,有他们够了。另外,还有一个囚犯的事,要劳烦公公”
陈福应下了,送元若枝回去后,便去聂延璋跟前复命。
晚上,元若枝洗漱后久久不能入睡,魏锋程之死,多少让她有些感慨。
等迷迷糊糊入了梦,她梦到了前一世她死后魏锋程和元若娴成亲后的日子,竟与这一世相差无几,也还是夫妻情淡,同床异梦罢了。
元若枝拿着陈福着人抄录给她的几个字,还有一些和连世新有关的东西,去庄子上找霍氏。魏锋程在身上刻下来的字,就是霍氏的闺名,意思是霍氏知道元若娴的下落。
到底母女一场,纵然二人现在难以见面,也必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霍氏被关押在庄子别院的地窖里,看守的农妇每日给两顿饭食,别的不管。
元若枝去的时候,地窖里已经有味儿了。
庄头将人带到院子里见元若枝,霍氏形容瘦削,一双眼睛倒还有光,像是个正在奋力折磨的人。她到底身体不济,看元若枝的眼神再狠厉也缺了几分力度。
元若枝闲适地坐在圈椅上,问霍氏“元若娴在哪里”
霍氏诡异一笑,说道“枝姐儿,你这样你对的嫡母,你知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玉璧上前“呸”了一声,冷笑道“什么嫡母别人眼中,你早在乱战里死了”
霍氏狠狠地瞪了玉璧一眼。
玉璧皱眉道“我看你真是在这里关傻了,不知道外面是什么天地了”
元若枝招招手,让玉璧退回来,直截了当地同霍氏说“儿子和女儿,你挑一个。”
霍氏一凛,这才慌了神,扑过去问“你把世新怎么了你想怎么样”
玉璧玉勾拦着霍氏,不让她靠前。
元若枝淡声道“我没有把你儿子怎么样。但是儿子女儿,你只能留一个,你想留哪个”
霍氏怔怔站在原地,不知道动了,疯了一样又想扑过来撕了元若枝。
玉璧玉勾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霍氏推远了捆起来。
元若枝说“你不挑就算了,你的女儿已经替你挑了。”
霍氏不解。
元若枝玉璧“把东西给她看。”
玉璧将一个包袱打开,抖落里面的东西,霍氏一看就懵了,一件带血的凶器和一件元若娴的贴身配饰都在里面。
“贱人你还我女儿你还我娴姐儿”
哇哇乱叫,掺和着哭声,凄厉得很。
元若枝觉得吵得很,皱了皱眉头说“别哭错了。你女儿没有死。”
霍氏又是一愣,她女儿的东西都在这里了,怎么会没死
元若枝告诉她“死的是你儿子连世新,他第二次入狱元若娴救他出来后杀了他。”
霍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仿佛是一则笑话。
她满口道“你胡说你休想胡说娴姐儿怎么会杀她哥哥,你胡说”
元若枝示意玉璧和玉勾退出去。
等到霍氏静下来望着她了,才走过去直视着她问“你难道不觉得,你的女儿生下来就很奇怪吗她没有读过什么书,也没有到外面游历过,却知道很多新奇的,我们闻所未闻的东西。你真的觉得她是你的女儿吗”
霍氏目光呆滞,脑海里却回忆起元若娴种种怪异的行为。
她猛然想起了一件事,女儿才三岁的时候,就让她将连家给连世新的笔墨银子,换成女孩儿家的衣料子跟零嘴。
还有那一年她遇到元永业也是元若娴误开了门,端来奇怪的酒,守在门外不让人进来,她还是个孩子怎么会懂那么多
元若枝提醒她“父亲外放真州的时候,我记得你有过身孕,大夫来把过脉,说你胎相很稳,那个孩子是怎么没有的”
霍氏直挺挺地靠在圈椅上,抻直了四肢,惊恐地回忆起了元若娴端给她的一碗安胎药。
就是那碗药,她吃过之后晚上就发作了。
可那是她的女儿啊她怎么会怀疑到娴姐儿身上。
“妖怪要怪要怪不,她不是我女儿”
霍氏惊恐地低念,有些疯癫的样子。
元若枝同霍氏说“你自己去找她问清楚,你儿子是不是也死在她手上了。”
等入了夜,玉璧玉勾进来给霍氏松绑,把包袱也递到了霍氏手上。
元若枝坐上马车,带着两个暗卫,慢慢悠悠地跟在霍氏身后,霍氏行尸走肉一样,离开庄子后,一步步往城里走,走到第二天清晨才进城,寻到了一处偏僻的小院子,正是连世新以前同王右渠一起住过的地方,但是房主在战乱里死了,宅子暂时没了主人,元若娴一直藏在里面,假装还有人住,宅子便一直没被人收拾掉。
天蒙蒙亮,霍氏直接闯进宅子,径直走到锁死的屋子门口。
元若枝跟过去的时候,霍氏正在屋子里跟元若娴扭打,她死死地掐着元若娴的脖子,口里一直喊着“鬼恶鬼你不是我女儿你不是我女儿”
元若娴憋着气儿,眼珠子都要爆出来,胡乱地在霍氏脸上抓,口中挤出几个字“疯子滚开”她随手摸到一只防身用的匕首,一刀捅进了霍氏的肚子里。
元若枝连忙让暗卫扯开两人,霍氏仰倒在地上,双眼瞪得老大,依旧念念有词“你不是我女儿你不是我女儿你不是”
直到最后一口气尽了,捂匕首的手,才没了力气。
元若娴狼狈地跪在地上,看了霍氏一眼,很快别过脸去,脸上看不出哀伤之色。
元若枝蹙着眉头走过去,缓声道“你来的地方,都视人命为草芥,包括自己的母亲吗”
元若娴惊诧地抬起头,脱口而出“你、你在说什么”
元若枝看着霍氏的尸体,下意识摇了摇头,懒得同元若娴多说,只吩咐暗卫“都带给陈内官处理吧”毕竟闹出了人命,宫里料理了更好,而且元若娴涉及谋逆,聂延璋也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元若娴顿然明白过来,元若枝知道她来自哪里
怎么会这样
她扯着嗓子喊“她不是我母亲她不是你们都只是”暗卫堵上了她的嘴巴。
元若枝头疼地回了家。
陈福领走了人之后,派人到元家传了话,算是给元家打声招呼,人被皇上带走了。元家人当然没有意见。
苏详到元若娴逃亡路上住过的地方搜罗了一遍,除了普通的衣服,稀奇古怪地东西也搜罗了不少。
他打算将这些东西都给皇上过目一遍,但是东西太脏了,只能让陈福先过过眼,看能不能给皇上看。
陈福去锦衣卫牢里一一翻看“证物”,他抓了一把彩色的棋子,呆了半天,忽然一改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肃然而郑重地问苏详“苏指挥使,元若娴人在哪里劳您带我去见一见。”
苏详有些意外地看着陈福,明明还是那个陈内官,怎么陡然一下子好像没了阉人气儿,脊背直挺挺的,像个男人,货真价实的男人。
他瞥了一眼那彩色的一堆东西,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玩意,转了身就带陈福去见元若娴。
陈福单独见的元若娴,挥退了所有人。
元若娴抬眼看着陈福,似觉眼熟。
陈福打量着元若娴,攥紧了棋子,自报家门“我是皇上身边贴身伺候的,我叫陈福。”
这名字元若娴就知道了,她像瞎子见了光,扑过去,扒在门栏上语无伦次“放我出去,我能救国告诉皇上,我能帮他开疆扩土,一统天下”
陈福任由牢门内的手伸出来抓他的衣服,他只摊开掌心,问道“这些棋子,你从哪里来的”
元若娴看着跳棋的棋子,有些难以置信陈福会问这样的话,一个太监怎么会认得这种棋子
她疯了一样问“你也是的你也是的救我,快救我”
陈福不明白元若娴在说什么,只想知道她的棋子从哪里来的。
元若娴不说,只告诉他“陈公公,你帮我告诉皇上,我是神仙,我能预知后事。我愿意效忠新帝,你带我去见皇上”
陈福觉得元若娴疯了。
见问不出个答案,他便转身要走。
元若娴生怕失去最后一次离开的机会,嘶喊着说“我没骗人恪王火攻京城的方法就是我想出来的”
陈福脚步只顿了一下,就去见了聂延璋。
他将棋子呈给聂延璋看,微微笑着说“皇上,奴婢看见了这个,就擅作主张去先见了元若娴一面。”
聂延璋眯眼打量着并不陌生的棋子,捡起一颗细细端详,徐徐道“朕记得,这棋子朕小的时候,你也拿来逗朕玩儿,朕问你哪里来的,你说是旧时一个小宫女赠给你的。她怎么也会有这种棋子”
陈福笑笑,把元若娴的疯话说给了聂延璋听。
聂延璋若有所思,沉吟片刻说“听起来像是她们两个都被妖精夺了身子似的,与常人不同。”
陈福少有地在聂延璋面前辩驳“奴婢瞧着元若娴是疯了,但是奴婢认识的那位小宫女儿,可没有这样疯。”
聂延璋与陈福认识多年,但陈福年长,年轻岁月里,他还没有出生,当然有一些他不知道的事。
毕竟是跟了自己许多年的人,他便好奇问道“你认识的小宫女,是怎样的人日常可有不同之处”
陈福略想了想,低头笑说“她与旁人不同处倒是许多,只不过”都是可爱之处,比旁的人更可爱,尤其是他还在宫门口值夜的时候,她假装路过往他怀里塞点心的样子。
聂延璋是过来人,了然笑笑,也就没再追问了,又问元若娴还说了些什么。
陈福就将元若娴提及她预知后事、襄助恪王的疯话一并说了,这算是自己承认了谋逆之罪,非死不可。
陈福又变成了平日里那样,和善地笑着说“什么预知的仙人,都是胡扯,不还是叫殿下提前用沙土提防住了。真要是仙人,那也是殿下是仙人。”
聂延璋倒没想着治罪的事,他撑着脸颊沉思着恪王火攻的事情,是枝枝提前告诉他的,如果真像元若娴说的有仙人,是枝枝还差不多。
“好了,你下去吧。”
陈福告退前,讨了个赏“皇上,元若娴只是个妇人,可否容奴婢审问一段日子再处死”
聂延璋一挥手,淡漠地说“随你。”蝼蚁之命,不足怜惜。
陈福拿了聂延璋的手谕,将元若娴带出来,关押在了自己的别院里,不为别的,他只想听元若娴说一说“神仙们”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他的小宫女,曾经思的乡到底是什么乡。
月怡公主几日不见陈福,专门跑去问聂延璋“皇兄,您现在荣登大宝,就卸磨杀驴,把陈福给踢了”
聂延璋乜斜着她,却并不怪她没规矩,只问她“字练得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月怡就头大,她撇撇嘴道“陈福呢怎么好几天不见他了”
聂延璋说“朕放他休息几天。他年纪大了,不像从前身体那么好了。”
月怡公主半信半疑,陈福那老人精,看着可精神了,怎么会身体不好
等到陈福回宫的时候,月怡公主专门去看他,发现他果然精神抖擞,哪里像身体不好的样子
许是宫中时日委实无聊,月怡公主对陈福的事情上了心,她从苏详口中得知,陈福领了个女人回宫外的别院。
月怡偷偷摸摸跟着陈福出了宫,等到了陈福家门口,才说“你不请本宫进去坐一坐”
陈福诚惶诚恐“公主,奴婢寒舍”
月怡不耐烦挥手说“别说废话,到底要不要请本宫进去喝杯茶不请的话,本宫去找枝枝了。”
陈福侧开身子,一笑道“公主若不嫌弃,请进。”
月怡带着闻洛一起进去。
陈福叫人泡了茶。
月怡问陈福“听说你还金屋藏娇藏了什么样的大美人叫出来我们瞧瞧。”
闻洛冷眼扫着月怡。
月怡不像以前那般憷他,轻哼了一声,在陈福的地盘上继续“作威作福”。
陈福笑着解释说“公主听错了,奴婢没有金屋藏娇,只是替皇上暂时看押一个犯人,等过段日子,奴婢就把人送回锦衣卫大牢里。”
月怡才不信,她好奇地问“锦衣卫里多少犯人关押不了,还要关在你这里”
陈福知道月怡公主的性格,本也无意隐瞒,就说“公主请随奴婢来。”
他把月怡带去了一间屋子。
那是一间很古怪的屋子,家具样式都和宫中、民间不同。
屋子中间有一张棋桌,就是陈福曾经画给她玩儿的棋盘样式,彩色的琉璃棋子立在上面,好像有人在对弈似的。
月怡公主在屋子里走了一圈,问道“这屋子里的东西都是哪儿来的宫里怎么没有”
陈福淡淡笑道“奴婢从前熟稔的一个宫女死前留下的。后来奴婢置了这院子,就按照她留下的图画,置办了这间屋子。这里面,都是她喜欢的东西。”
月怡公主见陈福目光都柔软了许多,便也小心翼翼起来,没有随意触碰。
她扭头就离开这间屋子。
闻洛被一架新奇的倒挂在天上的灯盏吸引,站在里面没动。
月怡走进去拽了他一把,催促说“还不走,把他宝贝看坏了,让你拿命赔”
闻洛后知后觉跟着出去,才知道屋子里的东西,都是陈福为已逝心爱之人打造,他站在里面似乎都是一种冒犯。
陈福重新领着月怡公主与闻洛去喝茶,路上慢悠悠地说“锦衣卫抓的女犯人,与她一样懂这些新奇的玩意儿,奴婢抓来拷问些事情罢了。没别的。”
月怡公主打趣着道“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多情种。”
陈福的笑容里,难得有些二十多年都没出现过的腼腆。
月怡公主觉得新奇,越发好奇地问“陈总管,本宫是不是有故事听了”
陈福几乎是叹气般的开口“哪儿是什么故事,不过是相识于微末,彼此记得深些罢了。奴婢就是个没根儿的人,不值得有什么好故事。”
月怡声音不大的说“有根没根,原不在身体上。”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意兴阑珊,又闹着要离开,闻洛只好带着她走。
上了马车,月怡公主没说要去哪里,闻洛径直将她往元家带。
月怡公主撩开帘子看到元家大门,皱眉说“你怎么带本宫到这儿了本宫要回宫。”
闻洛沉默片刻,抿完唇角才说“您刚才说见元姑娘的。”
月怡公主白他一眼“那都什么时候说的话了,早作废了。”
闻洛调转马头,继续驾车带她回宫。
回了宫中,月怡公主已经睡着了。
闻洛叫不醒她,使人用了轿子抬她回的宫。
月怡公主躺在床上的时候,天都黑了,折腾一番,人已略醒,随手抓了眼前人就问“你说,我算有根么”
闻洛来不及回答,月怡公主已经闭眼睡去。
有根没根的问题,他到了第二天早上也没机会回答她,因为是星怡醒来。
星怡揉了揉眼睛,眼神和脸颊都软软的。
她洗漱了就去了太后那里相陪,这一陪,就是五天之久。
秋茵都觉得有些久了,私下里跟闻洛说“星怡公主这回在太后宫里留得太久了”也就意味着,期间月怡公主没有出现过。
闻洛贴这墙壁站着,面无表情,也没回话。
秋茵习惯他这性格,自顾又说“上次星怡公主只去了三天,这回是五天,往后会不会十天十个月”
闻洛冷冷打断她“不会。”
秋茵咬了咬嘴唇,喃喃道“我倒也希望不会。”
但是会不会的,都不是好结果。
若星怡公主一直和月怡公主一起共存,两人都嫁不了人,可星怡公主的年纪一直在长,不可能永远不嫁人。
若不能共存
大家朝夕相处这么久,他们早就接受月怡公主是个活生生的人,谁都舍不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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