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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起灵来到张家的第十四年,新年。

    无数的烟花在深蓝色的夜幕中绽开,张起灵的耳边响起的都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阿蝉在他面前说着什么,他一点儿也听不见,只能看见阿蝉一张一合的嘴,于是他冲阿蝉摇了摇头。

    阿蝉眨眨眼睛,她突然踮起脚来,趴在张起灵的耳边,说“阿起,你想不想吃糖”

    少女说话时候的气息是温热的,吐在了张起灵的耳廓上,他只觉得自己的耳朵也开始发烫。

    阿蝉说完就往张起灵的手里塞了一颗糖。

    橘色的,裹着彩色炫目的糖纸,在闪烁的烟花中透出来的是忽隐忽现的光。

    张起灵想说自己并不怎么爱吃甜食,在阿蝉殷切的目光下却说不出口,无奈地打开糖纸塞进嘴里。

    是一颗水果糖,微甜微酸的橙子味。

    阿蝉的身后有一颗硕大的烟火炸开,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为夜空刷上了五彩的光,只一会儿又散开消失,余几缕烟雾和灰烬。

    张家向来是不爱这么隆重的过年,像今年这么盛大还是第一次。

    辞镜觉得新鲜极了,这会儿已经不知道跑到哪儿玩去了。

    到了后半夜,阿蝉执拗地说要守岁,和张起灵两个人点了一盏蜡烛,坐在屋子里吃着水果和蜜饯。

    其实是阿蝉在吃,张起灵时不时为她剥两颗橘子放在面前,或者是为她倒一杯水。

    “阿起,你会怪我吗。”

    阿蝉说话的时候正认真地剥着手里的那颗橘子,十指都染上了一点橘皮的清苦香气和黄绿色的汁液。

    张起灵本来正盯着阿蝉纤细的手指发呆,听人这么一问有些不解地抬头看着她,却什么也没问,等着阿蝉自己往下说。

    “这张家真是令人讨厌啊,你后悔来张家吗。”阿蝉把剥好的橘子掰了两半,递了一半给张起灵。

    然后她用手绢不紧不慢地擦干净了沾上橘子汁液的手指,低垂着眉眼,在暖黄色烛光的氤氲下显出了一副安静美好的样子。

    张起灵接过了橘子,却还是没有说话。

    阿蝉把手绢放在了桌子上,终于是抬头看了张起灵,看着他困惑的表情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当初让你留在张家,让你承担这一切,你会恨张家吗我呢,会恨我吗

    有时候我就在想啊,是不是当初让你留在张家是错误的。我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自私毁了你的人生,这么想着的时候我就会感觉到害怕。很奇怪对吧,可是我真的为此而害怕着。

    阿起,我害怕你讨厌我,真的。”

    张起灵的眼睛没有沾染上一点张家的世俗,也没有沾上一点人间的烟火气,他的眼睛里像挂了一轮干净的月亮。

    在这几年里,他成了闻名于道上的好手艺人,在阿蝉不曾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成了那样强,那样厉害的人。

    “不会。”

    外面的烟火停了,张起灵的声音在深夜里响起,伴着一点点的不知名的虫的叫声,像是落入池塘的一滴水。

    阿蝉听了一时竟有些鼻酸,就又垂头去看自己涂了鲜红蔻丹的手,十指纤纤,张家人特征的那两根奇长的手指显得有些突兀。这几年她已经很少下墓了,辞镜送来的手霜也好用的很,但是那些年留下的老茧还是没有完全消除下去。

    就像她不管再怎么想忘却那些过去,都能在静谧的时候突然回忆起一些细枝末节来。

    她夜里那些辗转反侧的纠结害怕,就在张起灵轻声的两个字中消失不见了。

    他们之间就这样安静了一会儿,谁也没说话。

    外边的烟花又响了一轮,轰轰烈烈的响声之后乍然到来的安静,气氛一下就显得有些空落落的,像大喜之后令人感到颓败的大悲。

    张起灵突然开口说“是开心的。”

    “什么”阿蝉正发着呆,一时间听张起灵的话觉得有些没头没脑。

    “是开心的。来张家,遇到你,就是开心的。”

    张起灵显然不怎么说过这类型的好话,有些磕磕绊绊的,也不敢再看着阿蝉的手了,低着头,过长的头发就整个挡住他的侧脸。

    阿蝉静默了一会儿突然就笑了,看着有些局促的张起灵“阿起,抬起头来。”

    张起灵抬起头来的时候,一向没有表情的平静脸上也有些不自然。

    阿蝉拿起桌上的另一半橘子,剥了一瓣下来,兀自递到了张起灵面嘴边,笑嘻嘻地眯眼看他。

    张起灵盯着那瓣橘子半晌,还是认命地张嘴咬住了。

    他的唇擦过阿蝉的手指,阿蝉莫名地一抖。

    张起灵的眉眼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显的格外柔和,阿蝉眨眨眼,突然起身走到他面前。

    阿蝉站在他面前挡住了光“阿起,他们都唤我夫人。你知道吗,我在张家,站在你的面前,就是为了成为张起灵的夫人而存在的。”

    张起灵于是抬起头,定定地凝神看她,黑色的眼睛里映出阿蝉此刻的样子。

    阿蝉今日穿了红色的小袄,脖颈和双手处都加了一圈雪白的兔毛,下身也是红色的马面裙,用金线锈了些寓意美好的图样。她带着笑,看起来却有些难过的样子。

    “你愿意吗,阿起。”阿蝉又问。

    张起灵又垂眸,纤长浓密的睫毛盖住了他的眼睛,嘴角竟然勾起一点儿笑意来,他说“愿意的。”

    阿蝉怔了好半晌,直到张起灵又抬起头来看她的时候,她盯着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眼神里溢出来的欢喜,突然低头,盖住了张起灵的唇。

    张起灵的唇是柔软的,有些微凉,带着刚刚吃的橘子的味道。

    阿蝉伸出舌头舔了舔,有些酸。

    张起灵的人生中还没有哪天像现在这样发呆,好一会儿他才猛然起身,垂头盯着阿蝉。阿蝉被他吓了一跳,后退一步,下一秒就扬起笑意来和他对视。

    张起灵抿着唇,又想到刚刚阿蝉做了什么,脸上发热。

    他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阿蝉站在原地,回味着刚刚张起灵的耳朵一点点冒红的场面,突然觉得有些想笑。可她忍住了,双手背在身后,一跳一跳地去张起灵的房间敲门。

    阿蝉敲了半天的门张起灵也没有来开门,他就轻轻地推了推

    没锁。

    张起灵没有开灯,房间里是暗的,他正背对门坐着,一只手放在桌子上,微微垂头。

    阿蝉走到他的面前,蹲下,两只手放在张起灵的腿上。

    阿蝉看不清张起灵的表情,她轻声地问“是不喜欢这样吗,抱歉。”

    张起灵没有应她,他把手盖在了阿蝉的手上。

    门外的天空中又炸开了一朵烟花,炫目的光一霎间照亮了这个房间。

    下一秒又归入黑暗。

    “你你等等我。”

    张起灵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阿蝉却觉得自己听懂了,她微微笑着,眼睛里乘进了一整个夜空出烟火,闪闪发着亮。

    “好,我等你。”

    她的眼神太温柔了。

    阿蝉就像是静谧月光洒下湖泊映出的那片光,温柔而明亮。她对着张起灵的时候永远都是温柔的,她只需要站在那儿就是美好的,光芒万丈的。

    就像是一个永恒的信仰。

    徐徐的夜风吹了进来,吹散张起灵脸上的微红。

    他低头就望进了阿蝉的眼里,恍惚着想起来自己纹身的那一日,阿蝉也是这样蹲在他的面前,不断的问他痛不痛

    那纹身的师傅就在身后笑,说夫人纹身的时候可比你小,一点儿都没有哭闹,现在倒还担心起你来了。

    这中间隔了这么许久的时间,张起灵再回想起来的时候只觉得像是被棉花塞满了胸膛,是那样奇异的满足感。

    张起灵轻轻的叹气声被烟花炸开的声响掩盖,他把手放在了阿蝉的头顶,缓慢地揉了揉。

    外边的烟花乍然停了,一时间安静的房间里只有心跳的声音。

    一下,一下,又一下。

    阿蝉总是觉得在张家的时间过得太快,她好像只是眨了眨眼,就又到了初夏。

    她很难跟上时间的脚步,她甚至快要记不清这是她在张家的第几年了。

    有几次她想要去长沙看看张启山与二月红,还有那个总是有话要说的尹新月,可她也明白,自己去了又能怎么样呢。

    阿蝉看着辞镜来回忙碌的身影,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某日闲暇的时候,阿蝉腾出了一小块地方,种上了一片玫瑰。

    来年的初夏,就会开花。

    时间会让这些花草树木发芽、开花、结果、枯萎。

    阿蝉的师父,好像也在逐渐枯萎。

    说来也是奇怪,张家人几乎都是在一夜之间衰老的。他们能在很长的时间里维持着少年或者青年的样子,很多年之后又会在很短的时间里迅速地衰老,但是说到底他们都有着比正常人还要长的寿命。

    六月,阿蝉去看望他的时候,他的一头黑发正在慢慢变灰。

    七月,阿蝉去看望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一头白发,脸上布满了皱纹。

    他不是那副年轻的样子了,他的双眼开始变得浑浊,声音也开始变得沙哑。

    “师父。”

    八月的盛夏,阿蝉为他带来了一枝茉莉,放在了他的床头,那点香味就一点点地扩散开,蔓延在师父的房间里。

    阿蝉只觉得喉咙干涩,叫了一句就再说不出话来。

    师父反倒笑了笑,捻起茉莉嗅了嗅,再抬手把那茉莉插在了阿蝉的发间。

    他说“小七,生老病死,这是所有人都会经历的事。人这一出生,就是一个追逐死亡的过程,这世间的芸芸众生都是在获得生命之后,就在慢慢迎接死亡的。”

    阿蝉看着他脸上带着点解脱的笑容,张张嘴却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要为了我难过,小七,”师父闭上了眼,他还是一席青色的长衫,阿蝉与他相识的数十年里,这称得上他最温柔的时刻了,“你的生命是无限的,只要你涉身于红尘浮世,就会有无数的人先你而去。

    我们能陪伴你的时间于你来说不过是弹指一霎。

    你要习惯,于你来说我们只是这人间的一座坟墓,我也一样。”

    “你不一样,我会永远记得你。”

    阿蝉摸到了发间那枝茉莉柔软的花瓣,她终究是没有取下来,钗着那枝素净的茉莉花,轻轻地笑了一下。

    师父没再和她纠结这些,无奈地笑着。

    阿蝉就保持着一周去看一次师父的频率,有时候师父睡到约定时间也没醒,她也不会叫醒师父,只是在床边看着师父越来越苍老的脸,整张脸埋在黑暗里。有时候师父的精神好,他们就会泡上一壶茶,坐在阳光下聊一聊天。

    在某些瞬间,阿蝉会想到以前的张瑞哲。

    他也是这样时不时来看看自己,泡上一壶茶。但是她和张瑞哲之间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对坐着,谁也不会开口讲话。

    师父是在来年的九月去世的,在阿蝉的桂花树开满了花的某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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