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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应回带着李长安来到长孙肃的营帐时,长孙肃正与另外两名中郎将和几名负责把守皇城十二门的都尉议事。可李长安却知道,因为端阳遇刺一事,崇安帝为了安抚长孙肃,特意给了他一个月的假期。
由此可见,长孙肃其人果然尽忠职守。自己都已经麻烦缠身了,还情愿住在皇城夹道里,不愿回武平侯府享受高床软枕齐人之福。
可无论李长安对长孙肃的官迷有多少腹诽,他这一路行来却也已清楚地意识到羽林卫守卫皇城堪当一句“布阵得当、固若金汤”。纵然是熟知古今中外战例的李长安也几乎挑不出错来,只得对长孙肃的治军之能表示叹服。
不管怎样,上司是个行家里手总比让个门外汉对自己指手画脚舒服的多
李长安很快收束心情,上前向长孙肃抱拳一礼。“属下李秀宁,见过长孙统领。”
“免礼。”长孙肃抬头望向眉目含笑、英姿勃发的李长安,不知为何,神色竟略有些恍惚。
长孙肃还记得那还是在建兴年间,他的长子霆风同样是十六岁就来到惠宗陛下的身边任羽林卫都尉。上任不满一年,父子俩就赶上了夺门之变。那一晚,是他的长子霆风带着一营的三百将士死守住了第三重宫门。待长孙肃亲自领兵救援,三百羽林卫只有不足二十人存活且人人带伤。战友的尸体横陈遍地,可他们却没有一个弃械而逃。
长孙霆风或许的确谋略不足,做不到百战百胜且游刃有余,可他却能让他的弟兄们心甘情愿地追随他死战到最后一刻。通宵达旦的厮杀,敌人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无数创伤,其中最明显的一处正是被四皇子射出的利箭擦伤了额头。从此,长孙霆风的额上刻下了一道永远都无法消失的伤疤。
长孙霆风虽武勇无双,可终究也是少年心性,对自己“毁容”一事始终耿耿于怀。而正因如此,惠宗陛下才会御赐了额饰给自己的外孙,让他用来遮挡伤处。
后来,出于为尊者讳,世人不再提及夺门之变。他们只知惠宗陛下爱重长孙霆风,竟亲自为其设计额饰。可却极少有人知道,这额饰的由来从来与血脉恩宠无关,那是长孙霆风用自己的鲜血和忠勇换来的荣耀。
建兴三十五年,长孙霆风战死。世人皆言是长孙霆风利用恩宠鼓动惠宗对东燕再起兵刀,连累无数大陈将士,最终自己亦死于轻敌冒进,委实是志大才疏。可唯有长孙肃才知道当年惠宗一意孤行起兵伐燕,他和儿子也曾一同冒死进谏。
但是,经历了夺门之变的惠宗陛下终究不再是原来那个自信、强势、英明的圣人,他的自信变成了自负、强势变成了霸道、英明变成了昏暴。
为之奈何为之奈何
长孙霆风朗笑着对自己的父亲说“不过是,文死谏、武死战”
长孙肃这辈子都会以这个儿子为荣,但那个时候,他作为父亲也曾想方设法试图代替儿子领军出征。但是,羽林卫的地位向来等同于中央军,若非国变,羽林卫便不可轻动。刚刚经历过夺门之变的大陈朝,是再也经不起一丝一毫的疑惧惊变了。
长孙霆风战死后,长孙肃仍旧沉默地守着皇城、守着羽林卫,迎来送往三任帝王和无数泽袍。可却再未见过一个,能如长孙霆风一般将一身红色胡服穿出烈焰般蓬勃气势的羽林卫都尉。
直至今日。
许是李长安的这身衣裳令长孙肃不由自主地思念起了早逝的长子,神色略有恍惚的长孙肃的话音竟突然软和了下来。“汝在陛下身边侍奉,当事事尽心、时时谨慎。陛下上朝、问政、进学,汝皆应随侍在侧,须臾不可离。可若是陛下回宫,你不可相随,以免无端招惹是非。在陛下身边当持心中正、恭谨有礼,不可恃宠而骄、不可妄言国事、不可与朝臣宦官私相授受,汝可明白”
长孙肃向来沉默寡言,今日突然对李长安这般事无巨细地提点,不禁令在场众人皆忍不住对其侧目而视。
就连李长安本人,也忍不住在心底好生感谢了长孙临云一番后,才垂首谢道“谨遵统领教诲。”
李长安那与长孙霆风截然不同的清亮嗓音终是令长孙肃霎时回神,过了半晌,他才气虚力弱地挥手道“卢中郎将、董中郎将,这便是新来的二营都尉李秀宁。他们几个是其他各营的都尉,都认识一下吧”
长孙肃的话虽说地颠三倒四,但大伙显然都很明白他的意思,便各自通报了姓名。
于是,李长安很快便知道了除了应回之外,羽林卫的另外两名中郎将卢元、董襄都是长孙肃一手提拔。董襄草根出身,能够升至中郎将全靠长孙肃青眼。
至于卢元,听闻是范阳卢氏之后。理论上,他应该与李雍那位早逝的妻子是宗亲。但既然卢元本人没提这一茬,李长安自然也不方便提及,以免教人以为他攀附。
而那些与他平级却都已是胡子一大把的都尉们,眼见李长安小小年纪空降而来,竟然就已一步到位执掌二营,得以在陛下身边侍奉。他们非但不妒忌,反而各个笑容满面,表现地十分亲热,好似李长安已与他们出生入死十数回。
显然大伙都很明白即便不提长孙统领对李长安的另眼相待,李长安也终究是在陛下身边侍奉的人。今日打了他的脸,想必明日他就会在陛下面前告一黑状。
眼见预料之中的争风吃醋的戏份并未上演,李长安在轻松之余也不禁在心底暗忖莫非整个羽林卫上下,真的只有鹿深森是傻逼鹿深森啊鹿深森,你这几年跟着这么一个性情刻薄的小皇帝,这日子怎么还这么好过呢不过没关系,既然我来了,你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该减肥了,小胖墩
鹿深森
完成报到、辞别长孙肃,李长安很快带着黑牛玄武二人又返回营房。根据羽林卫的规矩,从上任的这一刻起,李长安身为都尉每月能有十日假期可以回家探亲,黑牛玄武作为校尉那就只有三日假期。至于其他时间,即便没有轮到执勤,也要留在皇城守备。
这天晚上,李长安没有再去找鹿深森的麻烦,他十分好心地让鹿深森安安稳稳地享用了最后一顿晚餐和最后一夜好觉。
到了第二天,李长安在凌晨砸开了鹿深森的房门,坐在他的床头亲切发问“小鹿,有没有见过凌晨四点的太初宫”
惊惶而渴睡的鹿深森不假思索地将枕头砸向李长安那张让人望之恶心、思之欲呕的笑脸,然后放声怒吼“李长安,你去死啊”
李长安闻言,眸光瞬间一深。他顺手接过瓷枕放回鹿深森的床榻上,然后起身冷道“鹿副尉,天亮了,该起来操练了”
鹿深森被李长安那冰冷的话音唬地浑身一激灵,他扭头望了眼滴漏,然后崩溃言道“李长安,现在还不到卯时”
“这是命令鹿副尉,听命行事。”然而,李长安却已转身而去。“给你一刻钟的时间。否则,军法处置”
神智昏昏的鹿深森满脸呆滞地在床头坐了一会,终是气急地蹬开被子,跳下床。
李长安上任的第二日,鹿深森跟着李长安、李黑牛、李玄武三人绕着太初宫的第一重宫墙跑了完整的一圈。鹿深森入宫为崇安帝护卫整整七年,这还是他第一次一次性地跑完整圈宫墙。为此,身高将近一米八,体重也差不多得有一百八的鹿深森在路上吐了三回,连黄水都吐干净了。
可这却还没完
在简单的热身结束后,几乎瘫倒在地的鹿深森又被李长安拽起来以不同的姿势举了整整半个时辰的石锁。待李长安终于尽兴地放过他,鹿深森是被黑牛和玄武二人拖回营房的。
这一天,鹿深森错过了早餐。直至日上三竿,饥肠辘辘偏又十分好洁的他才颤抖着命人抬来了热水供他洗漱。而当他泡进浴桶的那一刻,浑身上下那针扎般的刺痛却又令他忍不住失声恸哭。
许是鹿深森的哭声太过凄惨,许是李长安的体内终究还残存着少许人性,又或者,仅仅只是鹿深森的哭声实在妨碍李长安看书。总而言之,整个上午都对鹿深森不假辞色犹如暴君的李长安终于被鹿深森给哭来了。
只见李长安双手环胸斜倚在门口,满脸不耐烦地嗔道“至于么你都多大人了,至于么哭成这样”
鹿深森恨地直拍水面,放声大吼“反正痛的不是你”
“啧你这话说的你今天做的哪一项运动我没有陪你做完全程”李长安举步上前,随口反诘。
鹿深森瞬间张口结舌,过了许久,他才哽咽着反驳“你是都尉,我又不是。”
“是,我是都尉你不是,所以我理所当然应该强过你。”李长安目光醒定地看着鹿深森,沉静言道。“可你好歹也是羽林卫副尉,遇敌对阵,你却连一个刺客都抵挡不了。陛下要你何用难道真图你这身白肉可以为他多挡几箭么”
“我我”鹿深森满面通红,半晌才梗着脖子嚷道“我是智将”
“故进不求名,退不避罪,唯人是保,而利合于主,国之宝也。来,接着往下背”
“什、什么什么宝”鹿深森目瞪口呆地瞪了李长安半天,然后才犹如被背叛了一般失声嚷道。“你你明明你伯父讲课,明明你也在睡觉”
“唉”李长安满脸失望地摇头,“智将连孙子兵法都不会背的智将要点脸吧鹿深森世族哎,已经比别人高很多了,别像个酒囊饭袋似的什么都不会,行吗羽林卫大都是平民出身,能够跟你站在一起全都是靠自己的汗水和奋斗,你知不知道别人会在背后怎么看你你还一天到晚愤世嫉俗,看不起这个瞧不上那个,也不知哪来的底气。你还有有脸跟我比我上课睡觉是因为我什么都会了,你上课睡觉是因为你什么都不会”
哪知李长安话未说完,鹿深森忽然又哭了起来。可这一回,他的哭声却不再凄厉犹如鬼哭狼嚎,反而看着颇有几分楚楚可怜。只见他垂着头,静默地落了一阵眼泪,忽而幽怨道“是,我是没用,比不上你、比不上长孙临云,就连我大哥我也比不上。”
李长安寒毛都要竖起来了,他忙不迭地起身退后几步,狼狈言道“鹿深森,我有哪句话说错了你”
可不等李长安把话说完,鹿深森就已忍不住含泪抢白“你是没说错可没错就该说么没错就该说吗”
望着神情执拗偏又满脸委屈的鹿深森,李长安猛然意识到,纵使七年过去,当年那个小胖墩已然成长为又高又壮的大胖墩,可他骨子里的敏感、脆弱、孤独,一点没变。
七年了,鹿虔已从左京辅都尉晋升为左卫将军,他的庶长子鹿冉冈也已是崇安帝身边的侍读,深得信重。而鹿深森作为鹿虔嫡子,却至今仍只是羽林卫副尉。李长安虽说回金陵不久,却早已从王佐那儿听过鹿家的八卦。大伙都说,嫡子不肖、庶子贤德,鹿家的门楣十有八九是要依仗鹿冉冈去撑。
但鹿虔显然不这么认为,因为他在晋升为左卫将军后正式续弦了。鹿深森的后娘出自龙亢江氏,虽说这后娘并非江氏嫡枝,却胜在青春貌美,已为鹿深森生下了一个小妹妹。人所共见,只待江氏为鹿虔产下嫡子,鹿深森怕是在鹿家更难以立足。
良久,李长安方才纵声长叹,缓缓言道“视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溪;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譬若骄子,不可用也。鹿深森,于公,你是我部下;于私,我们毕竟是朋友,即便只是点头之交。我不能不管你,但我拯救不了你,除了你自己,谁都拯救不了你。你若想改变自己的命运,那就坚持下去,像今天一样,坚持到底。不是为了不让我嘲笑你,只是为了不让你自己瞧不起你自己”
李长安没有等待鹿深森的回应,很快转身离去。但不久之后,他却让李黑牛送来了吃食,并为鹿深森按摩。
第三天,一如第二天。鹿深森又吐了两回,洗澡的时候哭地更厉害了,按摩的时候叫地好像杀猪。住在他隔壁的李长安实在是不忍卒听,于是,他带着玄武去各个营区溜达了一圈。
第四天,鹿深森决定放弃。毕竟,人至少该有自行选择当废物的自由
但是,李长安却当着已然销假回营的二营将士的面表示“训练当张弛有度,鹿副尉在你们没有回来之前已经训练了整整两日。所以,他今天只要完成跑圈就可以回营房休息。”
这一天,鹿深森在黑牛玄武两兄弟的搀扶下跑完了整个皇城。这一天,李长安带着全体二营将士训练了整整一天。到晚餐时,所有人都面无余色手脚发软,看向李长安的目光犹如看着一个魔鬼。可与此同时,他们看向鹿深森的目光却在无形中多了几分亲切和依赖。
由此可见,人都是比较出来的。废物虽然碍眼,但相比铁血残暴的李都尉,鹿副尉简直就是活菩萨
这样惨无人道的生活又过了五天,到李长安上任的第十天,他终于开恩令二营上下停训一天。这并非是他良心发现,而仅仅只是因为明日二营就要与一营换班,为陛下近身值守。
二营上下陛下,我们好想你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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