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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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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之前,就是打死言落月也想不到,冥婚竟然还能离。

    这其中蕴含的道理,简直就和“放屁前一定要脱掉裤子”、“专家终于培育出了在冬天也能生活的蚊子”一样,堪称世界之第八大多此一举事迹。

    一时之间,庙宇内外寂静一片。

    只有野风呜呜地掠过原野、以及凌霜魂侃侃科普的声音,成为这世界上的唯一动静。

    据凌霜魂所说,所谓“冥离婚”,他从前只在先人的杂谈笔记中看过一回记录。

    那条记录非常简洁,总共不超过三行字。

    “假如伯祖父的溯源未出错的话,这应该是一种杂居所衍变出的特殊风俗,来自于人类和妖族的混血后代中的一小股。”

    这种现象,仅会出现在杂居的混血后代之间。

    毕竟,一般人类都红事是红事,白事是白事,两者分得很清。

    能把这两件事给捏成一件事,生生办成红白事的,便是因为融合了其他种族的文化。

    凌霜魂现场解释“妖界之中,众妖以族为单位,集成一个部落。”

    两族通婚,往往代表结盟成立。

    相应地,若要斩断这段结盟关系,就会将对方部族派来的男妖或女妖遣返回原族。

    哦,如果两族关系特别不好,也不一定会把活人完整地送回去,可能就只送一颗原装的脑袋意思意思。

    言落月“”

    即使早对妖界简单粗暴的作风有所耳闻,但每次听到相关消息的时候,言落月还是挺庆幸的。

    幸好,她出生在已被人界同化千年之久的龟族。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言落月深刻怀疑,妖界的龟族们,并不会像人界的龟族这样佛系。

    没准在那边,大家各个都是暴躁老哥,一言不合就来记壳槌。

    巫满霜仔仔细细听课,认认真真思考。

    “所以说,这些人族妖族的混血后代,继承了一部分妖族风俗。每逢意见不合时,就会离婚”

    “差不多吧,不过不是自己离婚,而是替祖先离婚。”

    凌霜魂很讲究地纠正了他的用词。

    “每逢重大矛盾时,他们就会查阅族谱、刨坟、从地里起出棺材,再由两个后人穿上喜袍,代替对应的先人举办离婚仪式。”

    想不到吧,活人不想过了可以和离,而死人的婚姻关系还能冥离

    巫满霜“”

    言落月“”

    她感觉,这不应该叫做冥离婚,这应该叫做云离婚。

    即使是受过庞大信息洗礼的言落月,都觉得这风俗实在太阴间了。

    欺负死人不会说话是吗,你们吵架,然后把老祖宗刨出来离婚

    言落月忍不住道“这到底是什么不肖子孙。难道他们的先人就没有揭棺而起,抡起哭丧棒来,挨个锤扁他们的脑袋吗”

    “不知道。”

    凌霜魂无辜叉手,脸色不变地讲了个冷笑话。

    “你们看,这村子里现在只有纸人,没有活人,可能就是老祖宗们已经诈尸揭棺,抡爆过每个后人的脑袋了吧。”

    在凌霜魂回忆起相应史料,追本溯源后,那个缥缈声音的真实身份,也随之水落石出。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声音应该是月老庙的执念。”

    民间往往有些神异传说,讲得是某庙某寺某塔某断桥,格外适合年轻男女一见钟情。

    在凡人口中,这种现象叫做“求桃花很灵”。

    而在修仙界里,有一个专门的名词来形容此事,就叫做“执念”。

    “长久的、浓烈的情绪可以催生出执念。据我所知,有些寺庙大堂宜催人出家、有些楼宇宜点化状元郎,有些月老树下则宜订终身”

    讲到这里,即使以凌霜魂身为史官的见多识广,都不免眼角微抽。

    “当然,像这种执念是给人办冥离婚的月老庙,我也是第一次遇见啊”

    做史官真好,记录的东西多了,什么事都能碰到。

    这其中,某人的缘故也是功不可没。

    凌霜魂感慨道“小言,你可能真的有些龟卜天赋在身上下次,我们还一起出门。”

    言落月“”

    反思一下,你礼貌吗

    就在一龟一鹤险些又要掐起来的当口,那凄幽的声音,再次于月老庙内凭空出现。

    它似乎并不在在意凌霜魂把自己的来历扒了个底朝天,只是一个劲儿地催促他们,让三人快快开始冥婚仪式。

    “等不了啦不想等啦等不了啦不想等啦”

    声音传入耳膜,引发大脑震颤起一阵微微的晕眩。

    与此同时,庙宇内银光闪烁,控制位置的阵法被不断激活,让整座月老庙颠簸得像是一艘航行中的大船。

    言落月闭上眼睛,按了按耳根“执念能强大成这个模样,也是少见。”

    在学堂里,也曾有先生讲述过执念相关的知识。

    但按照冯小圆的说法,普通执念并无伤害能力。

    它只能令人似有所感,或是加强心中本来就有的念头。最多最多,也就是托个梦而已。

    至于额外浓烈的执念,则会侵入神识,类似于民间传说中的“鬼上身”。

    但这座月老庙,天知道它是怎么和这些阵法产生联系的

    言落月只听说过执念可以夺舍肉身,还没听说过执念能夺舍阵法呢

    “小言,别纠结了。”凌霜魂苦笑一声,劝说道,“在今天之前,也没谁能想到,月老庙还负责拆婚啊。”

    丹顶鹤亮出翅膀维持平衡,在波动的庙宇里,他如一张迎风的白帆般展开身体。

    凌霜魂扬声道“冥离婚仪式罢了,不必催促,我们这就办”

    半炷香后,月老庙的执念方收到信号,收起了颠簸抖动的神通。

    “现在就开始”那声音阴沉地威胁道。

    凌霜魂从纸人手里接过喜袍,双手一抖,露出血迹斑斑的绸缎衣料,分别递给言落月和巫满霜。

    “你们先披上袍子,暂且忍一小会儿。”

    这破庙既能随意更改他们站立的位置,又有凌厉的阵法作为守卫,甚至还不惧怕巫满霜的毒性。

    在没有做好鱼死网破的最终准备之前,还是先走一步算一步吧。

    皱着眉头披上喜袍,言落月悄声问道“冥离婚仪式,你会主持吗”

    看看衣衫上的斑斑血迹,言落月心中很是怀疑之前那些穿上这件衣服的人,是否因为错将“冥离婚仪式”办为“冥婚”,才会遭逢不幸。

    但这习俗实在太冷僻了。

    若不是他们小队里有小凌史官,谁能猜出世上还有这么完犊子的民俗啊

    凌霜魂硬着头皮苦笑一声“伯祖父的记载只有三行字我试着编一编吧。”

    他仰头看向高悬的房梁,语气渐渐沉静下来

    “它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我们三个懂行的人,总不会因为一点小错就把我们怎么样的。”

    言落月和巫满霜各自披上红衣。

    他们三人围成一个三角形,背心向里,警惕地观察着庙宇中的动静。

    见言落月和巫满霜穿好喜袍,两个被巫满霜撕去面孔的纸人越众而出。

    它们用黑洞洞的面孔“对视”一眼,然后分别爬进两付敞开的滑盖棺材里。

    与此同时,一声极其细小的“啪”音,在空气中响起。

    “”

    巫满霜眼睛上蒙着白纱,无法跟人交换眼神。所以,他在第一时间和言落月碰了碰肩。

    凌霜魂站立的方位背对着棺材。

    而巫满霜和言落月则面向两口棺材,他俩把细节看得清清楚楚

    在纸人爬入棺材的瞬间,它们的脚底板上,有一根银灰色的丝线猛然崩断

    原来,这些纸人都受一根贴地的银线操纵。

    难怪一路走来,它们的脚底板始终贴着地面摩擦,不曾抬起。

    言落月眨了眨眼,觉得那银线看着眼熟,似乎有点像有点像

    对了,它有点像千面魔的经脉丝

    她转头给巫满霜比了个口型“千面魔”

    巫满霜摇头。

    在魔界,会用类似丝线的魔物有很多。

    即使他的传承记忆里包括了非常详尽的魔物百科,也无法凭借一根丝线判断对方的物种。

    不过,他现在可以确定的是

    “魔物。”

    巫满霜对言落月做了这两个字的口型。

    没有十成把握的事,他一般不会对言落月说。

    现在既然敢开口,巫满霜就能保证,那根丝线背后藏头露尾的始作俑者,必然是一只魔物无疑

    嚯,好家伙,居然还真有魔物参了一脚。

    言落月轻啧一声,战术后仰。

    这废弃的孤村也不知是什么风水宝地。

    居然齐聚了三千年前的战备阵法、本土精怪月老庙的执念,以及魔界魔物的不明操作于一体。

    三方势力交纵错杂,简直都炖成一锅粥了。

    想到这里,言落月不由自嘲着摇头。

    这月老庙上辈子没准是一杯奶茶呢书○烧仙草,半杯都是料。喝着像稠粥,混搭好味道。

    凌霜魂伸手捻起供案上倒扣的龙凤喜帖,喜帖刚一入手,他心中便微微松了口气。

    帖子不是一张,而是一摞。

    说明需要代办的离婚仪式有很多场,他们有着足够的周旋时间。

    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一次,凌霜魂镇定道“我们先把第一对新人旧人的婚事离了吧。”

    他左右手各持一张喜帖,先看向左手的龙帖,端声念道“胡兔叽”

    言落月“”

    巫满霜“”

    这名字实在太过创新,短短三个字里,竟充满了哲学性和禅意。

    它让每个听到它的人,都下意识陷入无尽的思考这位胡兔叽的本家,究竟是狐妖、兔妖、还是鸡妖

    凌霜魂清了清嗓子,提醒道“胡兔叽”

    巫满霜硬着头皮点点头“我在。”

    凌霜魂又看向右手凤帖,这回念了个比较正常的名字“赵红儿。”

    言落月应声“我也在。”

    下一瞬间,凌霜魂将一条手臂化作白鹤的翅膀。

    他宛如跳大神一般,以翅为鼓,在上面响亮地一拍。

    鹤歌悠扬的曲调,于深夜的月老庙中响起。余音袅袅,不绝如缕,愈发显得此地神秘而诡异。

    凌霜魂仰颈高歌道

    “三世不幸,结为姻亲。

    山水一程,山穷水恶。

    前世相逢,今生不见。

    断缘断缘断缘”

    一曲歌毕,言落月叹为观止。

    又能敲锣又能唱歌,作为一个主持离婚仪式的司仪,凌霜魂实在做到了比结婚司仪还要卖力。

    用一阙鹤歌拉开了这场离婚仪式的序幕,凌霜魂深深吸了口气。

    伯祖父的记载里,关于冥离婚仪式的举办细节,仅仅有一句话。

    “婚礼三拜而成,冥离婚礼则三骂而止,可为当世奇观。”

    凌霜魂在心中暗暗估量道离婚的话,应该就是按照婚礼步骤反着来。再把三拜换成三骂好的,他明白了

    袍袖之下的拳头握紧,凌霜魂定了定神,长声呼道“一、骂、天、地”

    巫满霜“”

    言落月“”

    啊,你说什么

    原来离婚仪式是这么办的吗

    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劲儿

    言落月觉得,这时候自己本应该说些什么。

    但这个由凌霜魂临时编造的仪式,实在太过反直觉。

    导致言落月除了一句“卧槽”之外,居然大脑一片空白。

    话说,一句“卧槽”,也算是她骂过天地了吧

    至于巫满霜,更不用提了。

    此刻,巫满霜呆立原地,像是海岛上屹立的巨石像,仿佛可以僵硬到天地的尽头。

    从他的站姿上来看,小青蛇初出茅庐就遇到这种离谱之事,显然给心理造成了很大冲击。

    恐怕从此以后,巫满霜对人世价值观都会产生不小的误解。

    见小巫干脆不骂,小言又骂得太俗,凌霜魂只好以身作则,现场替骂。

    他清了清喉咙,双唇微启,宛转的鹤歌在月老庙四壁碰撞出悠长的回音。

    一时间,只听凌霜魂非常入戏地唱道

    “不开眼的老天啊,你何以把我和这杀千刀的配一程”

    言落月“”

    实在没忍住,言落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凌霜魂非常大度地说“你可以笑得再大声点,最好一边笑,一边骂上两句。”

    这样就可以减轻他的工作量了。

    妖族风俗敢爱敢恨,即使混血也是如此。

    不管结婚离婚,在妖族的文化中都算喜事,所以笑上几声也没关系。

    “哈哈哈哈哈”

    听到凌霜魂这么说,言落月当真非常痛快地笑了出来。

    言落月一边笑,一边揉肚子,至于骂人小龟龟不太擅长这个诶。

    用言落月的笑声做拖延,凌霜魂的大脑飞快转动,思考着下一个步骤应该怎么承办。

    按道理来说,“二拜高堂”是婚礼的正常顺序。

    但要把它直接替换成“二骂高堂”,似乎有些逻辑不通畅。

    毕竟,这破婚也不是家中高堂要拆的啊。

    既然如此,那就

    凌霜魂气沉丹田,悠扬的声音传得很远“二骂不肖子孙”

    他特意在子孙前面加了“不肖”两字,这样万一仪式出错,他也有个周转描补的余地。

    二骂声回荡在又大又空的月老庙间,过于寂静的反应搞得三人都心中没底。

    言落月小声朝凌霜魂问道“你确定吗”

    这个步骤太特殊了,她还是觉得有点怪。

    凌霜魂体态挺拔,身上衣服整理得无一丝褶皱,只有额头上一丝冷汗正沿着皮肤滴落下来。

    他面色镇定若素,却从唇缝里挤出一个听着都发慌的答案

    “我不知道具体习俗,所有步骤,都是我现场编的”

    像他这么乱弹琴,无论月老庙做出什么反应都不奇怪。

    所以小言小巫,你俩先做好心理准备吧。

    凌霜魂的态度实在太过坦然,言落月一时为之绝倒。

    言落月嘴角抽搐,退回原地。

    巫满霜忽然挪动脚步,朝她靠近了些,然后扯住她的袖子,轻轻地摇了摇。

    由于无法用眼神跟人交流的缘故,巫满霜通常会用肢体语言传递信号。

    这一刻,并不是巫满霜有了什么新发现。

    仅仅是他察觉了言落月内心轻微的焦躁,所以他碰碰她的袖子,想要安慰她。

    在三人急切的等待中,月老庙终于有了反应。

    被安静摆放在墙边的纸人里,有两只主动出列。它们的双脚挨着地面,一步步摩擦着往前走。

    两只纸人行到棺材面前,就扑通一声,直板板地跪在地上,脚心仍然紧紧贴地。

    由于这个姿势太过扭曲古怪,两只纸人的小腿都折得扁扁。

    看样子,它们就是预备上前挨骂的不孝子孙了。

    呼凌霜魂赌对了。

    言落月赶紧道“小凌司仪快骂快骂。”

    凌霜魂一瞪眼睛“不是应该你俩骂的吗”

    言落月破罐子破摔道“可我俩都不会骂,而且骂不到点儿上啊”

    “”

    司仪凌霜魂,骂骂咧咧地接过了替骂的工作。

    他打开随身的水囊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这才嗓音洪亮地歌唱道

    “没能耐的儿孙啊,你怎么今儿才想起斩断这姻缘绳”

    言落月“噗嗤。”

    凌霜魂一眼望去,发现连小巫都在斗篷下低头偷笑,可见是完全跟着言落月学坏了

    两个纸人被凌霜魂训斥一番,肩膀微微收拢,表现出很惭愧的样子。

    它们朝两具棺材磕了个头,站起身来,之前被压得扁扁的脚杆仍然没有复原。

    就用这扁扁的小腿作为支撑,纸人们一步一蹭地站回原来的位置。

    那么现在,冥离婚仪式就只剩下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步骤。

    凌霜魂咬了咬牙,鼓起不亚于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勇气。

    白鹤用自己清润高亢的音色扬声道“夫、妻、对、骂”

    言落月“”

    巫满霜“”

    即使对于最后一步早有预料,但是这突如其来的骚,还是差点闪了两人的腰。

    见他俩一个低头,一个捂脸,久久不曾动作,凌霜魂痛心疾首,深感自己误上贼船。

    “你们不会连这个步骤也要我来代骂吧”

    要真是这样的话,照凌霜魂看,月老庙就多余把这俩人抓进来。

    干脆让他一个人自办自演,自夫自妻,自己再当个司仪。

    一人唱转三台戏,一个晚上过去,多少对儿新婚夫妇都他能给办离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言落月都能听清凌霜魂磨牙的声音。

    握拳压了压嘴角,言落月庄严道“不,这就不劳烦小凌你了,你喝口水,先歇一会儿吧。”

    话音刚落,巫满霜便无助地抬起头来。

    在这个环节里,“夫妻”前缀其实很无所谓,本质上跟小孩子扮家家酒没有两样。

    真正让巫满霜为难的,是后面的“对骂”要求。

    骂人话他学过两句。让言落月来骂他,那也可以。

    但若要让他反过来

    从巫满霜的表情来看,要是能够避免这一遭纠结,小青蛇简直恨不得当场割断自己的舌头。

    “”

    信息网络时代,有人总结过一条定理,叫做相对尴尬定理。

    当对方的尴尬量远超过你时,你就会心平气和,甚至觉得一切都是小事情。

    此时此刻,这条定理就在言落月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本来嘛,一想到要和巫满霜互骂,言落月心里很是有些为难。

    毕竟,巫满霜是条非常实心眼的小蛇。

    不管平时言落月怎么逗他,巫满霜多半都会信以为真,然后一心一意地照做甚至直到现在,他还在一丝不苟地学习贯口相声报菜名。

    这样一个给个棒槌就当针的小朋友,要是骂他几句被他当真,那蛇蛇该多么伤心啊。

    不过,一看到巫满霜此刻尴尬超标的模样,言落月瞬间来了灵感,整个人都好了。

    甩脱尴尬,一身轻松的言落月,甚至还有心情跟巫满霜逗闷子。

    言落月握拳挡在唇边,偷笑一声,小声催促巫满霜

    “没关系,放胆骂我就是了。你是不会骂架吗要不然我教你两句”

    巫满霜拼命摇头,发梢甩出一片残影,几乎模拟出了摇头模式下,高功率电风扇的七分风采。

    言落月压了压唇角,不动声色地调侃道“我记得你从前很会骂的啊,当初咱们第一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时,巫满霜被修士误认为魔蛇,抓起来装进笼子里。

    而小青蛇惨遭逮捕的前提,就是因为过于好学,生动形象地模拟了一句口语“格老子的,日你奶奶个腿”。

    据当事修士回忆,该青蛇骂人时不但字字对应,而且连口吻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就差没长出两条手插个腰了。

    巫满霜“”

    听言落月提及过去的黑历史,巫满霜瞬间变色。

    唰地一下,像是有透明的小精灵给巫满霜涂上了一层红颜料,从额头一直红到耳朵根。

    言落月甚至怀疑,自己看见了巫满霜脸上蒸腾而起的白色热气。

    要是此时把手掌放在小青蛇两颊贴一贴,那绝对是个顶级的暖手宝。

    揶揄一笑,言落月道“那,我就先骂你了”

    巫满霜劫后余生般长出一口气,忙不迭地连连点头。

    言落月一字一顿、指名道姓地念道“胡兔叽”

    她虽然嘴里读着这个名字,但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却交扣起来,圈在右手手腕上,比出了一个手镯形状。

    言落月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骂道“你可爱死了”

    “”

    猝不及防地,巫满霜猛然抬起头来。

    他其实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不论听到什么样的指责,都有承受能力。

    但言落月还是轻而易举地击穿了巫满霜的心理防线。

    这句“痛骂”完全出乎巫满霜的意料,却又是如此的合理合情。

    月光从不刺伤别人,它只会温柔地洒遍你的周身。

    白纱之下,被直白夸赞“迎头痛击”的巫满霜,无措地张大了眼睛。

    他看见言落月把手背在身后,正得意地冲着他笑。女孩儿双眼晶亮,神采飞扬

    先前她说要绑架他、要让他去学贯口报菜名时,也都露出过一样的表情。

    像是在死寂的大地上洒落一把纷飞的雪片,莹白皎洁,却并不冰冷。

    要是能把“雪花”接在掌心,就会发现它们并不是入手即化的晶体,而是蓬松柔软的鹅绒。

    白绒绒们温暖又洁净。

    若把它们收集起来,堆成一个小窝,即使是最怕冷的小蛇也可以躲在里面,安然地度过一场凛冽的寒冬。

    下意识地,巫满霜喃喃回答道“我我原本不可爱。”

    更没有可爱死了。

    真正可爱死了的,是言落月才对。

    他是因为曾经被佩戴在她手上的缘故,从她身上借来一丝温暖的力量,才因此变得有一点点可爱。

    巫满霜的上身微微前倾,正打算说点什么要是学着言落月的说法,“骂”她一句,那巫满霜觉得自己可以做到

    忽然,巫满霜眼神一凛,瞟向棺材尾端。

    即使隔着一层白纱,言落月也感受到了对方雪亮锐利的目光。

    心念电转,巫满霜抓住言落月的袖子,用戴着手套的指头,在她掌心里划了几下。

    言落月收到信号,会意地点头。

    他们俩骂架骂得并不激烈,到后来,更是许久没有发出动静。

    月老庙大概对此十分疑惑,不理解“夫妻对骂”环节怎么会如此无趣。

    地板小幅度地抖动两下,吱呀吱呀,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催促。

    凌霜魂闭上眼睛,揉揉眉心处的朱砂印,无奈地给两个怨种朋友做描补。

    他深吸一口气,睁着眼睛说瞎话道“好,我们现在可以看到,旧郎和旧娘之间正在说着悄悄骂”

    言落月“”

    巫满霜“”

    无论是“旧郎”、“旧娘”这种极具槽点的称呼,还是“悄悄骂”上蕴含的文字艺术,都十分令人叹为观止。

    言落月不由感慨在移花接木这门功夫上,凌霜魂真是修炼到顶了。

    月老庙或许有着将信将疑,但终究还是被凌霜魂的糊弄学打动,地板急促的抖动也重新平息。

    凌霜魂松了口气。

    夜长梦多,为了防止月老庙回过神来,他赶紧带领两名扮演者跳进下一个环节。

    “礼成请旧郎、旧娘拿起剪刀,剪断红花结”

    这回无需凌霜魂提示,言落月和巫满霜主动走近供桌。

    两人拿起那柄锈迹斑斑的大铁剪刀,将刀刃凑近了两具棺材上拴着的红绸花。

    若不是窗外阴沉的天色、庙内十来个惨白的灯笼,以及一动不动,观礼时都不晓得鼓掌的纸人

    这一幕看上去,还真挺像是红娘牌棺材的剪彩仪式。

    凌霜魂尽量把动嘴的环节都包揽下来。

    鹤妖振袖而歌,风节翩翩,就是唱的台词听起来不太对味儿

    “你这冤孽种子啊,我们从此一刀两断,恩断义绝”

    凌霜魂一边唱着,一边拼命给言落月和巫满霜打眼色示意。

    在肢体语言的辅助下,两人咔擦落下剪刀,将陈旧的红绸一刀两断。

    破烂的大红花像只被一刀砍断脖子的公鸡,无声无息地歪垂在地。

    就在这时,两根细线悄然沿着木板的接缝,攀上了棺材的边缘,粘结住了两个纸人的脚底。

    伴随着刺啦刺啦的白纸摩擦声,两具一直躺在棺材里一动不动的纸人,像是获得了生命一般活动肢体,原地坐起。

    刹那之间,言落月猛然拽开巫满霜脑后的纱结。

    与此同时,巫满霜一把脱下自己右手的手套,抢身上前,一把抓住了那道银色的细丝。

    这根银线质地坚韧,而且极其锋利。

    它刚一碰到巫满霜的手掌,效果好似一般人空手迎白刃,瞬间就在巫满霜的皮肤上豁开一条笔直的血口。

    对于掌心传来的疼痛,巫满霜不以为意,反而将银丝握得更紧。

    他的目光好似一对雌雄双剑,藏锋十年,一朝出鞘,笔直地射向细线尽头的方向。

    一时间,涌流的鲜血就像是房檐上汇聚的雨滴,又好似断了线的珠子,沿着丝线滴答落在木地板上,眨眼就聚起了水洼似的一小滩。

    说时迟那时快,从言落月扯下巫满霜蒙眼的白纱,再到巫满霜死死攥住对手的丝线,整个过程兔起鹘落,不过发生在短短的一秒钟之间。

    “嗯”

    忽然,言落月听见有个清越悦耳的男声,发出一道感慨般的疑音。

    那声音无头无尾,不辨来处,分不清是从哪个方向传来。

    它好像来自四面八方,又像是只在言落月脑海里响起,是过度紧张之下自动脑补出的幻觉。

    下一秒钟,巫满霜猛然松手。

    那根银线已经深深埋入他的肌理,再过一两次呼吸的功夫,甚至可能锯进他的骨头。

    银丝顾不上再去操纵纸人。

    它飞快地缩回地下,不见踪影,仿佛在刚刚的拉扯中受了惊。

    巫满霜闭上眼睛,即使没有看见,也能在脑海中描摹出言落月担心的表情。

    他乖乖递过自己的左手,第一时间宣布“皮外伤,没有事。”

    言落月把一大团药膏拍进他的手心。

    看看那坨明显过量的伤药,巫满霜表情有点无奈,但他还是按照言落月的意思,用甜滋滋美味丹在伤口上厚厚地抹了一层。

    凌霜魂凑上前来“怎么样,摸清它的身份了吗”

    巫满霜点头,面沉如水“不怕我的毒,也不怕我的视线是左旋螺魔。”

    理论上说,巫满霜至今还没遇到过能免疫他的毒性的存在。

    只要通过毛孔、黏膜、血液相接触,几次呼吸的时间里,毒性就会初步见效。

    刚刚巫满霜握着对方的丝线快十秒钟,整段银丝都被浸泡在他的血肉里。

    普通人要是被这么泡上一下,不说神经坏死,也该动作迟钝了。

    而那魔物之所以不受影响,是因为银丝根本不是它的经脉,也不是它身体内的运输管道。

    实际上,那根丝线是左旋螺魔的壳。

    这是一种防御力极其强大,可以跟龟族互拜把子的魔物。

    它的外表神似田螺,软体上覆盖着一层坚硬的壳甲,露出的封口却比田螺更小,只有大拇指甲盖那么大。

    因为它的“螺纹”全部向左拧转,所以该魔物被命名为“左旋螺魔”。

    言落月制作过“左旋螺魔”的魔物卡,知道这种魔物的特性。

    她恍然道“难怪它不怕你的视线。”

    因为,左旋螺魔根本就不长眼睛。

    所以说,只要没有道德,就不会被道德绑架。只要先把自己戳瞎,就不会被美杜莎石化。

    无数根质地相同的银丝,共同拧成这种魔物的螺壳。

    这些银丝异常锋利坚韧,而且还具备一定弹性。

    在螺壳最外层,还有数十到上百根“丝线”,进可攻退可守。

    它们平时隐藏在大部队里,看起来像是螺壳的一部分。关键时刻,则可以作为攻击武器弹出,割烂对手的血肉。

    等把猎物捣成肉泥后,左旋螺魔再用丝线收集起这些血肉糊糊,将食物喂进头顶那个不足指甲盖大小的孔洞里。

    “稍等一下。”这回换成凌霜魂提问了,“它浑身上下只有脑袋上打了孔,那它的排泄问题怎么办”

    巫满霜想了想“据我所知,它吃东西和排泄都是共用一个孔也可能那不叫排泄,叫做呕吐”

    “对了。”言落月想起之前那个男声,“你们刚刚有没有听到其他人的声音”

    巫满霜和凌霜魂均摇头以对。

    “那可能是我听错了吧。”

    此时,巫满霜已经重新绑上蒙眼的白纱,手上的伤口也合拢结痂。

    而这座反应总是慢半拍的月老庙,似乎直到此刻,才接收到关于血腥味的信号。

    然后,它就忽然发了癫狂。

    “滚先不许吃”

    月老庙发怒般颤动起来,门扉和窗扇反复打开又合上,好似一个人在重重地喘着粗气。

    “我的仪式仪式还没完成不许你碰”

    咦,月老庙和那只左旋螺魔起内讧了

    木地板上,阵法的银光闪过。

    月老庙顿时更加暴怒“没让你碰它不听话不听话”

    言落月和凌霜魂交换了一记眼神。

    刹那之间,先前所有的谜团,都在对手三言两语的争执中迎刃而解

    言落月彻底明白过来

    原来月老庙执念所影响的,并不是此地残留的阵法,而是那只左旋螺魔。

    它也无法直接操纵阵法。

    完全是通过控制左旋螺魔,间接使用左旋螺魔的丝线,才能把阵法开启或关闭。

    这对妖魔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共生关系

    左旋螺魔不懂人类的阵法,只能听从月老庙的号令。

    月老庙拐不到主持仪式的人类,便用左旋螺魔操控的纸人作为诱饵。

    被引来此处的人类或妖族,一旦做错了冥离婚仪式的步骤,就被左旋螺魔当做食物吃掉。

    这套合作关系严丝合缝,宛如两个结合紧密的齿轮,丝丝相扣。

    唯有被诱入荒村的修士与凡人,成为齿轮下无声湮灭的血肉饵料。

    眼看月老庙把脾气闹得声势磅礴,言落月心中不由一动。

    这对狼狈为奸的拍档,看起来并不是完全合拍。

    既然如此,那能不能设法加深它们之间的矛盾,让这对妖魔彻底撕破脸皮

    言落月扯了一下巫满霜的袖子,对方立刻会意,将掌心摊平在言落月眼前。

    看着小言在小巫手掌上奋笔疾书,凌霜魂好心提醒“用袖子盖着点。”

    月老庙懂得操纵阵法,应该有点文化,或许能看得懂两人在写什么。

    没等凌霜魂转完这个念头,言落月就扭头粲然一笑。

    “没事的。”她自信满满地说道,“我们写的是拼音。”

    看吧,她选择从九九乘法表开始,给小蛇科普九年义务制教育,果然是对的。

    这一刻,知识的光辉同时在两人脸上闪耀。

    反观向来博学的鹤族史官,他此时目露茫然,宛如一个没有拿到小学毕业证的失学儿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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