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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六, 云崇仁成亲的正日子。初四,云家宅地就挂起了红灯笼。夜里灯火通明,光瞧着就喜气洋洋。初五,新娘子抵达三房位于三泉县西郊的一处小庄子上。初六丑时, 各房各院便动了起来。收拾齐整, 到三房吃好早膳, 送新郎出发迎亲。
鞭炮一直拖到三里街尾。引头一点,哧溜一声噼里啪啦炸响,刹那间巷子里热闹起来了。
邻里拦路,要沾喜。陪同迎亲的几个崇字辈男儿, 立马撒铜子。赶来凑热闹的记恩, 拉着小漾混着人群里捡了一兜, 圆眼都笑没了。
跟着娘亲的云从芊,目送着大红喜轿, 神色看不出悲喜, 周遭的吵闹似乎与她无关。随爹一起迎客的云崇青, 还是如往日一般, 板正着小脸,偶有扬笑。一日忙碌,直到戌时末宾客才散。
四房一家无心闹洞房,散了就回了。洗漱过后, 倒头便睡。次日又起了个大早,全聚到合颂院。
“三哥三嫂,恭喜了。”
“同喜同喜。”云麦虽眼下泛青,但脸上笑意盈盈“老四,哥哥屋三个全捧成家了。”伸手摸了摸跟在后的小侄儿发髻。“之后就坐等着吃几个小的喜酒了。”
云禾呵呵笑道“我家这个最小。”
“最小也不小了。青哥儿都八岁了,至多也就十年空。”今日钟氏穿了一身大紫, 髻上插了四支金簪,右手戴了一串细滚金镯,当真是富态。漫不经心地抬手推了推金簪,瞟了一眼杵在老四身后的小木头桩,又掐起了平日里的腔调。
“十年而已,晃眼就过去了。我们这些做长辈的都得好好准备起。毕竟青哥儿出色,万一娶了个金凤凰回来,咱们也得拿得出手啊,是不是”
自上回与五房一仗后,王氏也不怕事了,加之最近又压抑着。这会遇上钟氏挑头,便全没了顾忌。
“借三嫂吉言。不过人得懂知足,别什么都巴望。儿女嫁娶上,我和他们爹只看品格。那掐尖要强,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是万万娶不得。母亲量大,我望尘莫及,只胜在有自知之明。等青哥儿长成,我定睁大了眼盯着。是不是金凤凰没所谓,但一定不能像了三嫂。”
“你”
“三嫂也别误会。”王氏装模作样地上前,帮钟氏将金镶玉项圈戴正“不许青哥儿娶个脾性似您的,也不是看不上您品格,主要还是因自打我进云家门,咱们俩的心就没对头过。”
长、二、五房看着笑话,但也有些意外,今日王氏怎这么尖锐思及什么,目光不约而同地扫过颔首站着的云从芊。
“妯娌之间也就算了,毕竟迟迟早早不在一个屋檐下住着。可儿媳妇不成,我只有一个儿子,婆媳争,那家里还能有个消停的时候吗”王氏不管钟氏胸口起伏激烈,帮她戴正项圈,后退一步,细细打量,点首赞到“好看。”
算她不瞎。想法才生,钟氏一愣,气更大。王淑英不瞎,那岂不是坐实了她掐尖要强,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瞧钟氏那表情,王氏掩嘴乐了“三嫂不愧是大宅门里走出来的,一下子就懂了我这弯弯绕绕。”还真当她是软柿子今儿是三房的好日子,她自己个一早上嘴里臭烘烘的,那就别怨被人啪啪打脸。
“王淑英”
“够了。”云麦头都疼,瞧瞧她这一身打扮,是想压谁风头穿得如此珠光宝气,等会新媳妇敬茶,她是准备把哪件撸下来当见面礼关键崇西、崇孝媳妇也在,稍有偏颇,回去又是一顿大闹。
王氏退回了当家的身后,一手牵住闺女,一手落在儿子肩头。不得不说,做人真不能太良善,不然憋闷的是自个。刚那样夹枪带棍地骂一顿钟氏,此刻她喘气都顺畅不少。
隐在母亲梁氏身后的云从嫣,眼神始终不离四房一家。邵府老夫人要将云从芊养在身边的事儿,家里都传遍了。如今,云从芊可是得意人。瞅四伯娘那劲儿,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能
好一番等,终于在卯时末把新人等来了。云崇仁春风得意,小媳妇含羞带怯。也是新婚燕尔,两人牵着手,走路不带看脚下的,光顾着眉目传情。
他们一来,云忠恒便携齐氏出了里间,坐到正位上。摆上蒲团,新人下跪开始敬茶。新媳妇娘家姓周,如意名是两月前刚得的,说话轻声细语,嘴头甜得很,就是三句不离府城。
“母亲的好东西,比府城的都不差。现赏了儿媳,可不能心疼。儿媳再伺候您喝杯茶。”
“呀,大嫂给我这香露,还是府城香坊庄的。真是谢谢大嫂了,弟妹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亲手做的胭脂,府里九小姐最是喜欢,大嫂试试看。若是用着合适,跟我说,多少管够。”
“这就是五妹啊不怪我娘来了一趟后对妹妹念念不忘,总在老夫人耳边叨叨。连带着老夫人都盼着妹妹早日去府里呢。”
“十二弟长得可真俊,四伯娘日后估计得挑花眼。不过咱们府城的姑娘也养得精细”
等新人敬好茶,又与同辈、晚辈见礼完,一屋子人移步去主院时,已近辰正。早膳在主院一道用,用完各回各家。一进云潭院的门,云从芊就一声轻嗤“又一个人精,可惜没精到根上。明明拿着良民籍,却念着奴才身。”
“别说你不懂,爹想了二十多年了也没想明白。”云禾苦笑“赶紧让厨房下饺子,咱再贴补贴补五脏。”因着三泉县距离府城不近,仁哥儿媳妇三朝回门,新婚次日就得出发。
船已经定好,一个时辰后他们便去码头。进了正房,拉着媳妇坐到榻上。
“我们再来捋捋。江老大夫听说我要老参精是献给温三夫人的,没说二话,立时就同意了。而且他对温三夫人很了解,一口道出其外祖是南泞大盐枭陈昱之。英娘,你说他是不是跟已死的大盐枭陈昱之是旧识”
之前当家的把那两样东西拿回来,王氏也觉惊奇“肯定认识,不然怎么晓得温三夫人足月出生,幼时身子又康健,连岁数都清清楚楚”
“估计是把过脉。”站在六棱桌边倒茶的云崇青,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五姐“而且很可能是在南泞陈家把的脉。西平朗氏是大家,府里就有府医,没大病无需向外求医。江老大夫祖上乃游医,南泞陈家是淘私盐的,他们相交不怪。”
云禾凝思“江老大夫带着孙子昨日就出发往府城了。”
那天去拿老参精的时候,不管老家伙爱不爱听,他一气将所求说了。就是希望若老家伙真与温三夫人有故,其能看在二十年的交情上,为他这屋美言两句,给芊姐儿求个好。
可老家伙听完,给了他一本药典。说温三夫人见了药典,如果有心,那他所求的应不是大事。药典装木盒里,他也不能拿出来翻看,是一点摸不着底子,心里难踏实。
多问老家伙一句,老家伙就向他要老参精的钱。
想到老参精,云禾头都胀。原以为那株老参精至多也就三四百年,不想跟萝卜似的,近一尺长。江陈说,差些就达千年,价值万金。
老家伙不急着跟他谈钱,也不知道在计较什么。抬手挠了挠脑袋,他现在是虱子多了不怕痒,走一步看一步。
终于知道那些庙啊庵的,为啥不忧吃喝了到了听天命时,求佛拜神能不虔诚吗
其实要云从芊说,她爹该把那株老参精还给和春堂。京城温家不是他们小门小户,温三夫人都到了这份上了,手里能没上年份的老参吗八成比和春堂的那株还要好上不少。
千年老参,价值不在万金之下。家里全凑上,也就能到万银。真的没有必要为了她,背上重累。
况且锦上添花也不值什么情谊。温三夫人拖着病体全心给幼女铺路,又岂会为一个无亲无故的人开罪邵家邵氏再不堪,也是官家。而她,一个商门女罢了。
只爹娘根本不容她说丧气话,如今云从芊只希望温三夫人在无意拉拔之后,能拒收老参精。
出发时,见着梁氏和云从嫣,云崇青是一点不意外。齐氏一手拉着一个孙女,若非有云忠恒同乘,她都想与两孙女一道。十三辆马车,浩浩荡荡往码头去。
三泉县的人早已见惯不怪,有夸张嬉笑说着艳羡,实着讽刺的。云家人每每听了,也不往心里去。上了船,不过两刻,船家便拔锚启航了。
离岸后不久,齐氏着婆子过来请云从芊。知道是例行说邵府规矩,云从芊一点劲儿都没,干脆装起眩晕,躺在床上哼哼哎哎。
云崇青领着小漾在甲板上待着,看够了粼粼河面,听说姐姐晕船,便到她屋里坐。不见娘亲,再凝目细观五姐的面,见着粉粒,就知她是装的。
“你最近几天亲手做了六顿饭,三顿甜汤,还给爹娘、我都裁了新衣。虽还没缝好,但此回离家你都带上了。”
拉薄被蒙上头,云从芊哼声更孱弱,明显是拒绝谈话。
“初二那天,我看到祖父找你在白鸭河边说话了。”云崇青对她要求不高,其毕竟是女子,行动上多有不便。外头的事,他和爹来就行。“有些事我允许你逃避,允许你不作为。但我极其反对你听从祖父的话,去积极争取做谁的妾室。”
云从芊翻身面朝里,继续哼。
“不是做了谁的妾室,就能享谁的荣光。之前从城西一路到码头,你耳朵也没关上,应该听到一些声。什么狗傍人势、驴蒙虎皮、向火乞儿,说的都是云家。我想要什么,自己会努力去争取,无需你顾及。人生是一条没有回头的路,你要珍重。”
云从芊闭目,眼角见水光,哽声打趣“我才是姐,你不许充长。”
“我没充长,是你最近行为不对,感觉这趟去了府城,你就不会再回家一样。”云崇青静默两息,问道“祖父都跟你说什么了”
“就问了我几句话,然后讲祖母有意求了邵府老夫人,让你给邵二爷家的七少爷做伴当,进邵家族学读书。”云从芊睁开眼睛,其中清凌凌“青哥儿,你说咱爹是祖母亲生的吗”
做伴当云崇青正愁没法出入邵府“你焦心什么我是良民,不是签了身契的邵家下人。”
“你不懂”
“不懂的是你。虽然邵关府的邵与邵氏是一个邵,但邵家可不是邵关府的天,多的是眼睛盯着他们。他们若真敢逼良入贱籍,草菅人命,那邵家也离覆灭不远了。”
更何况邵氏手底下还有十多家像云、孟这样的商户。不说“唇亡齿寒”的理儿,就单这样的事一经揭露,邵氏如何向上交代一个书香世家,掌控如此多商户,一年收剥金银无数,谋得必不在小。哪个上位者容得
云从芊抱臂,敢情她是瞎担心喽“这些道道都是谁教你的”
“我已经读五经了,你觉得是谁教我的”
好吧,她认傻“我答应你,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低头。”
昨日看仁哥娶亲,满目大红,她不是没有触动。有哪个女子,不望堂堂正正地从夫家大门进谁又愿意沦落下流她也想成家,爹娘弟弟上门坐正堂。可行吗祖父几问,一直在脑里荡,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她很难逃掉。
云崇青为了安她的心,将自己的打算一并说了“外祖的书,目前够我读。等考取了秀才,我会去河口省筠州府考東述学院。所以暂时没有老师教,对我影响不大。”
县试、府试考的都是基础。院试略深,涉猎会广一些,但还是重在基础。真正的考验在乡试、会试。至于殿试,一般会试取得的成绩可以,殿试只要规规矩矩不作死出大岔子,名次与会试差不离多少。
“要是外祖还在就好了。”
这方姐弟叙话时,邵关府邵家老夫人正式送帖至温朗氏在连善山下的温泉庄子。接到帖子,温朗氏才泡完药泉,披着件外衫躺坐在榻上,歪身倚靠着软枕。
“邵家”
“太常寺少卿邵启河家。”圆脸横眉的妇人端了温着的参茶,送到主子嘴边“泡了两刻药泉,瞧您嘴巴干的,赶紧润润口。”
就着奶姐的手,温朗氏小抿两口,美目不离鎏金帖子。参茶的药味冲得她蹙了眉,虽说喝惯了,但她也是真厌极了这味道“邵家有适龄闺女还没婆家”
官字两口连着,她都交代了别声张,可还是包不住。
“没有能苦心孤诣打听了咱们的行程,把帖子送到您的庄子上来。”
参茶又杵到嘴边,温朗氏嫌弃地扭过头“常汐姐姐,我也求求你了,你能不能给我倒口山泉水这参茶喝得我嘴里都能拔两老参出来。”
“您倒是把嘴张开,让奴婢拔来瞧瞧。”常汐拿了调羹,舀了喂她。
“别再奴婢了,你的身契我早给了你。”温朗氏锁眉连喝了三调羹参茶,直摆手“不要了。”既然巴望着她屁股下的位置,那她就见一见邵家老太太吧。
也是邵家运道好,她的小痴儿正打着连善山上金林寺里三圣佛的主意,说要在山上斋戒为她祈福七日。不然她还不得空。丢开帖子,又想起骆轴崖下那座碎石堆的孤坟,幽叹一声。
常汐淘了干净的帕子,给主子轻轻拭了拭嘴“奴婢拿着身契,是为以后更周全地护小小姐,可不是贪那自由身。”小姐于她一家有大恩,她无以为报,只望小姐不管是活着还是都能少操些心。
认死理儿。温朗氏轻眨眼“常汐,你说”凝住几息才接上,“他哪去了会不会还活着”
她昨晚又做梦了,梦到一双与自己神似的眸子在看着她。出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想那该是他的。
二十二年前,娘堕崖时胎已近九月。六年前,在得知骆轴崖下孤坟里那具尸骨腹空空时,她查阅过医典,不该是那样的。可奶兄照着奶嬷嬷的描述,又确定那具尸骨身上裹的就是她娘离西平时的衣饰。
还有孤坟,谁给堆的
“奴婢希望少爷还活着。”常汐眼里滑过晶莹。
西平朗氏说是小姐的娘家,可那些个老爷太太是从没顾念半分血脉情。当年夫人嫁到朗家,带了十万金。再加几年经营和从南泞府分得的,其堕崖前嫁妆足十五万金。
可到小姐出嫁时,朗家若非看在京城温家的面上,八成连一万两银都不舍得往嫁妆里放。小姐嫁到温家的这十年,靠的全是己身。娘家借她的梯与温家搭上后,便当没这个姑太太了。
老天爷真是瞎了眼
“我也在想。”温朗氏长吐息,只怕是难啊。从那么高的崖掉下去,怎么能活再思及二十二年前陈家在重兵把守下被盗的金库,她真怕背后的黑手,学蜀地巫人,挖了他的尸骨做成肉傀儡,咒陈氏亡魂永世不得超生。
不是她胡想,十三年前辅国公谋逆案,就是因韩氏宗祠石板下埋了十具肉傀儡。而经太医院检验,挖出的十具肉傀儡都是用后宫那些没能生下来的死胎炼成的。
诅咒的是皇室血脉。
就这样,先帝定了辅国公谋逆的罪,收了太祖赐下的世袭罔替的丹书铁劵。辅国公父子六人在诏狱中畏罪自杀,先帝念及太祖,免了韩氏其余族人的死罪,流放他们至苦寒之地劳役。
“我希望哪怕不能活,他也能享安息。”
“夫人生前那般良善,积下的福分您没享到,肯定都是报在少爷身上了。少爷一定还活着,您信奴婢。为着与少爷相认的一天,您该好好活着。”
温朗氏见她去开箱拿药丸,嘴里都泛苦“等会你取十片金叶子,让奶兄去帮我好好打听一下邵关府邵家。”
“是。”
“莹然的胎不知怎么样了太医院里没有自己的人,还是不行。”一声叹息,无力又悠长,温朗氏敛起双目“好好的胎,四个月突然开始不宁。看来即便是上交了兵权,好似也没能让皇帝放下整颗心。”
莹然这胎,怕并非在计划之中。
“怎么会放心沐宁侯府掌悠然山大军近百年,在军中的威信,哪里是没有兵符就能消弭的”伴君如伴虎,一点不假。自沐侯夫人着小公子来看过小姐,她就打心眼里望着宫里沐贵妃好。
沐贵妃好了,沐宁侯府就是她家小小姐最后一重仰仗。
“是啊。”温朗氏深吸气,上回晨焕在时,她该撺掇两句的。要想消减皇帝疑心,晨焕最好在外自带个媳妇回去,万不能再娶高门了。若是可以,连官家女都不要碰。
河上荡了一夜,次日巳时正,船终于抵达邵关府城郊外花木码头。周如意娘家兄弟雇了马车,将云家一行送到邵家在城西的一处三进宅子里。梳洗后稍作休息,齐氏便催促往邵家老宅拜见。
一催,就是有谁身子不适,也得强打起精神。
云从芊夜里吐过一回,她没想到眩晕装装竟闹真的了,心里暗骂姓木的是个庸医。只骂归骂,还是翻出五两银子买来的那瓶药,倒一颗出来含嘴里。
缓了几个时辰,这才好受一点,门外就跟催着去投胎一样急切。她恼得鼓着腮,连翻白眼。往脸上刷了点胭脂,看不出病色,换了身鲜亮衣,佯作讪讪地出了房门。
“芊姐姐这身是新做的吧我都没见你穿过。”云从嫣梳了垂鬟分肖髻,一把子发掺着五彩线编了松散的鱼骨,放在胸前。不止瞧着漂亮,还显娇憨。裙子也换成了蝴蝶戏水,真是没少捯饬。
“祖母给的料子做的。”云从芊嘴里嚼着脆梅“那会你不在家,不然肯定也能摊着两匹好料子。”守个太爷孝,就他们四房被拘得紧。
一行人到邵府,被门房告知,邵老夫人及三位太太都不在府中。盛装的齐氏立时就蔫了。不过没影响,本来云崇仁陪媳妇回门,也不用拜见主家。当然主家召见,那是贴金,得脸。
梁氏带着云从嫣回了娘家。齐氏蔫过之后去寻老姐妹了,云忠恒跟府里管事喝起了茶,只四房一家没去处。
“爹带你们往鲜满楼吃午饭。”云禾回头看了一眼邵氏的广亮大门,不无羡慕。这开在东南角上的广亮大门,是真气派。
此刻云崇青却在想,邵家老夫人去哪了会不会是去拜见温三夫人了温三夫人来了邵关府,住哪,什么时候离开
这些他无从得知,现在就静等着邵府老夫人的接见了。想来不会太久,不是明天就后天。连着两月的晨读背诵,他没在装样子,还有熊、栎两嬷嬷也非瞎子聋子。
如云崇青所料,隔了一天,瘦脸熊嬷嬷来了,传了邵老夫人的话,请云家人到府里见。
邵府老宅,五进五出占地得有十余亩。人家这个十余亩,不像云家宅地那样散落,而是一整座宅子。宅子里面什么样,七尺高墙围着,外头很难窥见。
云家这等身份肯定是不能走正门的,从北角上的一个小门入,跟着熊嬷嬷左拐右转地走过一条又一条石子道。云崇青有心观赏,发现邵家大宅里并不比他想象的富贵。
亭台楼阁,是应有尽有。花草树木也繁盛,只都是一些常见的。屋宇,青砖红瓦,年份久了透着几分古朴。单从眼见,邵府肯定是远不如红楼里描述的贾府那般雕梁画栋,美轮美奂。
可不应该呀据他爹透露,自云家得自由身那天起,到现在,给了邵府有三十万两银。这还仅是云家,而云家在邵氏当年放出府的那群下人里,经营上只算中档。
何况大雍建国后,对朝廷官员营生上管得没那么严苛了。官员本人经不得商,但其家眷、族人是可以经营商铺的。
所以邵家是藏着银子,在面上装清贵,还是把银子撒去了别的地方云崇青在心里打个问,不再多思。
邵老夫人的寿宁堂今日格外热闹,不止三位太太陪着,两个姑娘也在,还有个七八岁的小子拱老夫人耳边说着悄悄话。听守门的婆子报云家人来了,戴着花开富贵额带的老夫人笑道“彩兰回来了,快请进来。”
嘴上是欢喜,眼里也透着光亮。只右手捻起戴在左手拇指上的墨玉指环,指甲盖顶血色都退了,可见用力不小。唇口微微抿起,嘴角自然上扬。
齐氏一入堂室,小碎步快走上前,咚一声跪下“彩兰给老夫人磕头了。”
缀在最后的云崇青还是头回见这阵仗,双眉微蹙,但还是跟着祖父、爹娘一道跪下了。不怪他们,是祖母先跪的。
“怎还这么多礼”老夫人坐在榻上是微微不动,朝着一旁伺候的老嬷嬷嗔怪道“你个老糊涂,还不快过来扶彩兰起身”
“是是是,是奴婢老眼昏花不中用了。”老嬷嬷上前扶齐彩兰。云忠恒与云麦、云禾几个成年男子起身退到一旁,俯首站着。
齐氏又领着女眷和云崇青个小豆丁给三位太太请安。三位太太压根没拿云家当回事,连眼都没抬,便抬抬指让起了。轮到少爷小姐了,小少爷一脸戏谑地盯着云崇青,右手里抓着只鸡蛋大的玉蝉儿。
青翠欲滴,好玉色。云崇青眼睫下落,一只玉蝉儿露了富贵。
坐在堂室右侧的两位姑娘,自打云从芊进门那刻起,她们的目光几乎就没离开过。这会人给她们请安,更是好好打量了番。
云从芊深福礼,低眉垂眼,久久听不到“起”,便晓自己这容色让人不欢喜了。
长着一双丹凤眼的姑娘,右手拿杯盖轻轻磨着杯口“这就是芊姑娘吧祖母一点没夸大,真真是个美人儿,看得我都晃花了眼。”收回目光,瞥向右。“这茶有点凉了,麻烦芊姑娘去帮我换一杯。”
这就是祖母要的吗福礼在前的是她娘,云从芊没迟疑,起身去给邵家姑娘换茶。
堂室里的人没一个吭声拦一嘴。等换好的茶奉到邵家姑娘手里,在假寐的邵家老夫人才“醒”来,装模作样地训斥“你个精怪,又捉弄人,不得无礼。”
“祖母可别骂了。咱们以后是要长久相处的,琦儿总要先摸摸芊姑娘的性子。”丹凤眼姑娘邵琦娘说着就转过头来,喝了口云从芊奉的茶,夸赞道“是个好的。”
青哥儿说的还真不假,主母难伺候。云从芊心里头也不气,只觉好笑。邵家姑娘这还没成主母呢,就开始调教起房中人,未免也太心急了像是对温三爷平妻之位已十拿九稳。
“知道是个好的,那就好好相处。”邵老夫人抬手朝小哥儿招了招“你是崇青吧,过来给老身看看。姐弟两一个模子,长得真好,跟菩萨坐下的仙童似的。”
云崇青听话地上前。
邵老夫人似很欢喜云崇青,长了点点老斑的手轻轻掐了掐他的脸颊,慈声问道“听你熊嬷嬷说你很是好学,要不要来府里读,陪我孙儿一块”
不等云崇青开口,齐氏就立马惊喜道“还不快谢谢老夫人”忙不迭走到小孙子身后,摁着他的头,强行压他跪下。“给七少爷也磕个头。要不是他,你还没这机会,以后可得好好伺候着。”
一边的云禾,怒火烧得两耳都红彤彤。王氏置于腹前的双手扣得死紧,指甲都抠进肉里了。云忠恒稍抬眼看向盯着青哥儿的孙女。云从芊面上平静,但没人知道她心有多疼。
云崇青被摁跪下的那一瞬间,蓦然笑了,磕就磕吧。终有一日,这屋里坐着的每一个人都会时常想起今天,懊悔不已,甚至痛哭流涕。
男童邵书航蹲在榻边,手指着新伴当命道“不许笑。”
“笑还不好”邵老夫人也不叫云崇青起来,伸手搂住孙儿,以防他掉下去。
“航哥喜欢他呆呆的,像个蠢痴儿。”
蠢痴儿云崇青神色恢复寻常,那就不笑。云家一行在邵府没久留,上了马车,云从芊眼泪就如雨下,趴在小几上呜咽。王氏泪也汪眼里,她现在撕了婆母的心都有。
云崇青最冷静“难过什么”欲要人亡,先使其狂。今日那一跪,他可以简单两句话让邵家都下不来台,可为什么要警醒她们这样任势发展,不好吗
是亲娘那般,云禾无力,气在腹中乱窜,握拳捶着心口。
伸手轻拍姐姐的背,云崇青小声安抚“不要难过。我们只需默默努力,终有一日你会发现不顾后果快意恩仇是最傻的。”
“可可他说你蠢痴儿。”云从芊抽噎。
“以后他会清楚自己连蠢痴人都不如。”云崇青笑得温和“然后今日一话会永远啃噬着他,而他在我跟前将永远无地自容。这样的结果还令你满意吗”
云从芊手捂紧嘴,哭得脸爆红。
“你放心,为了你满意,我会更努力。”云崇青掏了巾子出来,盖到她的眼上“别哭了,明日我和你还要去邵府里伺候。”他一个心智成熟的人,耐性极好,能忍受邵书航的顽劣,但五姐
“邵府姑娘让你做什么,能做的就做,不能做便装病推诿。你要谨记,咱们是良民,忍他们一时只为目前行事便宜。若他们实在过分,就没必要忍了。”
云崇青深知流言能害死人,而邵家不干净的地方很多。只当下不到万不得已,小民还是不要与官斗法。
回到邵家城西宅子,云从芊情绪也平静了,只不爱理人。进了自己房间,连午饭都没出来用,齐氏像立了大功一样,显得很高兴。四房人绕着她走,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连着去了邵府族学两日,云崇青一直板着脸装呆,任族学里小儿讥讽。别看邵书航顽劣,他都已经开始读诗经了,每日里还要练十页大字。有族学先生看着,他也不敢马虎。
第三日,邵老夫人问他适不适应他点头。邵家便着下人在外院收拾间房出来,让他抓紧搬过去。
他没拒绝。下午散学后,发现邵府下人都在忙着清扫,心知他等的人要来了。次日上午,跟着读完汉广,邵书航突捧腹叫肚疼。候在学堂外的嬷嬷听着声忙冲进来“七少爷,您怎么了”
“我我我疼。”
话音才落,云崇青就听见“噗嗤”一声,紧跟着一阵恶臭袭来,这是窜稀了。挪步到上风口,他不好闻那味。
“快请大夫。”嬷嬷不嫌脏,抱起邵书航就急急往外。听说要请大夫,云崇青眉眼一紧,转身跟上,只没几步就被邵二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给拦下了。
“今日七少爷抱恙,不用再上课,你也回吧。正好趁空,把东西搬进府,从明日起,你就不要再来回了。咱们府里规矩严,不容外人每日进进出出。”
不给跟,那他岂不是不能确定给邵书航诊脉的是不是江老大夫云崇青看着他们走远,抬眸望了眼天,时候还早。脚跟一转,拎着书袋子往角门。出了邵府,沿着巷子向东跑。
温三夫人来,肯定是走邵府大门进。等确定了此事,回去寻爹。一气跑到前楼大街右拐,一辆雕花马车从身边经过。两条腿肯定是跑不过四条腿,只息,就有了距离。
“咳咳咳”
听着咳声,云崇青看着那马车驶向邵家大门,脚下渐渐减速,直至停步。眼盯着马车,耳边回荡着咳声,很熟悉,他在哪听过,细细回忆。
邵府大管事哈着腰向车夫问好,然后令人快速卸去门槛。
当马车消失在邵府大门时,云崇青双目突然睁大,拾月庵。不会错的,拾月庵禅院里传出的重咳。树芽儿,温舒。双目铮亮,他知道去哪寻温三夫人了。
咸和洲千盏花灯祈愿、拾月庵菩萨坐下供经书,树芽儿在求万神留母。刚好邵关府东郊连善山上有一座古刹,金林寺。回头撒腿狂奔,马房得了消息的小漾,赶着马车追在后“十二爷十二爷”
听到熟悉的叫唤,云崇青又回头跑,不用停马,直接跳上了车辕,在小漾身边坐下。
“我们快回去。”
“那个七少爷怎么说病就病了明日还要来吗”
“不要。”云崇青言语肯定“明日我也病,以后都不来了。”
“不来好。”这几天在马房待着,小漾都憋屈死。那些个人看他像看贼一样,他上茅房,人都留意着,似生怕他掏了邵府的大粪。
回到城西宅子,云崇青下了马车便往门里冲,正好与要出门的云禾撞上。
“你怎么这时回来”
云崇青看了一眼宅内,拉爹蹲下,套到他耳边“爹,咱们去金林寺看看。温三夫人的住处不在连善山上,就在连善山附近。”树芽儿求神求得那般诚心,肯定不会错过金林寺的三圣佛。
云禾诧异,金林寺
“拾月庵的树芽儿就是温三夫人闺女。”,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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