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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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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雁临嘲弄地看了杨攸一眼, “太后娘娘已经对我生疑,而我有无嫌疑,她自然会查清楚, 至于怎样告诉你,我便不得而知了。”

    杨攸回以嘲弄的一瞥, “你已经变成了一条疯狗,谁会将犬吠当回事”

    陆雁临转向裴行昭, “你种种作为, 为的都是邀买人心, 得到天下将士百姓的拥戴,冤案如此, 废除殉葬制亦如此。

    “你自幼被逐出家门, 长达七个年头, 那几年你到底怎么过的,无人知晓,同样的,也便无人知晓你因为那段经历, 生出怎样的野心, 有多想站到最高处。

    “人为了蓬勃的野心,本就可以付出一切。史书中的女子翘楚,连亲手杀掉儿女的事情都做过, 袍泽又算得了什么

    “太后娘娘, 你的祖母、生母、胞弟即便是有着天大的过错, 也养育、陪伴到你六岁,可你是怎么对待她们的你的心肠之冷酷,已经骇人听闻。

    “你比起同道中人的前辈,已经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然, 你做了这么多,也得到了相应的回报,已然执掌天下大权,主宰苍生沉浮。旁人若能效法,我相信会有无数人步你后尘。”

    裴行昭一直像是在听人讲故事,情绪不见丝毫波澜,“能讲出这么多听起来像回事的歪理,足见不是一点儿脑子都没有,可你行事怎么会那么没有章法

    “不论你以为我是怎样的人,都该明白一点,扳倒我、给我扣帽子都是最不明智的事。

    “你该做的是卧薪尝胆,长久地蛰伏,伺机置我于死地。怎么就那么轻易地引起我的疑心

    “我要是连你哥哥都能害死,除掉你又算得了什么

    “姑且当做你认定你说的那些歪理,那么,到底是谁给你施压,使得你这般急躁说句不好听的,你这是在明打明地找死。”

    陆雁临似笑非笑,“扳倒你,对谁而言不是痴人说梦我就是要急躁行事,让你知晓我对你的怀疑,再让天下人知晓,你对袍泽的至亲亦能翻脸无情。不论你怎样处置我,都会引得众多将士多思多虑。”

    裴行昭唇角扬了扬,“置之死地而后生、挑拨离间、激将法,要是这样想,也勉强算是有谋略。”

    “为何不解释”陆雁临逼问。

    “我没必要向任何人解释。这次过来,唤上杨攸一起,是要说说我与陆麒、杨楚成的渊源。”

    杨攸略一迟疑,道“您是不是年幼时就认识了两位兄长”

    裴行昭颔首,“是。怎么会有此一问”

    “哥哥与您相识没多久,相处的时候,就跟真正的兄妹一样,特别自在、亲近,可你们又明明不是轻易对谁敞开心扉的性子。以前想,可能是特别投缘的缘故,现在听您这么说,便觉得你们早就相识。”

    裴行昭一笑,“我活到如今,终归算是很幸运,在军中遇到伯乐,在幼年落魄时,则遇到了改变一生际遇的贵人。”她对杨攸指了指近前的座椅。

    杨攸落座。

    裴行昭道“最初到军中,不过是个小毛孩儿,没人在意我的经历。刚有点儿名气,三叔寻了过去,人们晓得我是裴铮的女儿,六岁那年离开家门,之后我去了何处,是何经历,没人问起。

    “落魄的经历,关乎一个家族的秘辛亦或家丑,很多人都忌讳,外人不会傻到问这种事。陆麒、杨楚成不想我被人在背后议论,三缄其口。

    “我因为授业恩师不想被人瞩目,便也不提。

    “即便是与我形影不离的阿妩、阿蛮,与我一向没大没小的韩琳,也不曾问及,不是怕我杀人灭口,是担心我回忆那些会徒增不快。

    “你们以前也是这样吧”

    杨攸点头。

    陆雁临垂眸望着脚尖。

    “早在两位袍泽把你们送到我身边的时候,我便该告诉你们。最起码,你们能对我多一点信任,明白他们是我一生都不能辜负背叛的人。”裴行昭捻着手里的白玉珠串,“六岁那年,我被祖母、母亲交给了一个人牙子,她们认定我是克亲族的煞星,要人牙子把我送到外地的庵堂、道观,遁入空门,也便再不能克谁了。

    “人牙子面上应的诚,实际根本不会照办,庵堂道观只等有缘人投靠,不会花银钱买下一个人。人牙子哪儿有嫌钱少的只会把人转手卖出去,谁给的钱多就把人给谁。

    “幸好那时有我此生第一位贵人出手,偷偷给了人牙子三百两银子,跪着祈求人牙子,不要把我卖进不堪的所在。

    “那个人牙子说不管怎样,也是裴家的人,往后但凡成点儿气候,别的不提,把他收拾了总不在话下,他会在外地找个过得去的人家安置我,但具体在何处,便不能告知了,他不能在我成气候之前就露馅儿,让裴家主母对自己痛下杀手。

    “是这么说的,倒也真是这么做的。”

    裴行昭始终都记得,自己被人牙子带走的时候,周兴礼站在路边默默流泪,望着自己的眼神,充满愧疚。他恨自己不能将她从人牙子手里劫下,给她安排一条坦途。

    可他只是父亲的亲信,在老夫人、大夫人跟前,并不被给予倚重,不知有多少内外的管事掣肘,只等着他出岔子,自己或亲友将之取而代之。他做的,已算是力不能及三百两银子,让他背了好几年的债。

    人牙子把裴行昭带到一所小院儿,关了起来。

    还有一个年岁相仿的小男孩、两个小女孩。人牙子要多攒些人,才值得出一趟远门。

    裴行昭想父亲和哥哥,怨祖母和母亲,哭不出。晓得前路一片昏黑,却没绝望。祖母和母亲恨不得她死,她偏要活着。

    人牙子送来饭食,哪怕再难入口,哪怕再没胃口,她也默不作声地吃掉。同伴哭的哭闹的闹,她都视若无睹,也不跟他们说话。

    他们帮不了自己,自己也帮不了他们。

    过了数日,人牙子凑了九个小孩子,带着他们离开京城。

    有的被送到膝下无子的家中,有的被送到了官宦门庭为奴为婢,有的被送到了勾栏院

    安置裴行昭,对人牙子说起来算是个问题,他也挣扎了两次一次是青楼里的人瞧着裴行昭的样貌出众,且不是能长歪的那种,便想多出些银钱买下,人牙子犹豫一阵,还是婉拒了,说这小孩儿有来头,你们收下也是惹祸上身,算了;另一次是官宦门庭要出一百两留下裴行昭,人牙子便更不敢应了,担心裴行昭道明出身之后,那官员要么将她和他一并灭口,要么发善心,帮她投靠别的亲人,那他还是没好果子吃,便说这丫头已经被京城一户人家要了。

    人牙子私下里对裴行昭说“我也瞧得出,你这小孩儿聪明也倔强得很,而且记仇,但你可不要记恨我,不是我把你拐来的,是吧我给你找个富户,你好好儿当差,长大之后给自己找个好的出路。

    “你这样的孩子,没有契书,就是一口价,人家买了你,给你取个名字,随便给你入了贱籍。你信我一句,别说自己的身世,人家要是不信,你就成了笑话,人家要是相信,便会生出很多担心,为了睡上安稳觉,少不得把你杀了。那样,周管家就白忙了,我也白忙了,而你又是何苦呢听我的话,成不成”

    裴行昭点了点头,说谢谢您。

    人牙子拍拍她的头,“过个几年,我攒下一笔钱,也就不干这行了。不要记恨我,更不要记得我,这样的话,我得反过来谢谢你。”

    说完这番话,不紧不慢地赶了两日的路,裴行昭被送到了一个小县城的商贾家里,被指派到商贾的女儿房里做小丫鬟。

    裴行昭是被人伺候大的,所以很清楚做下人不该说什么做什么。大小姐比她大两岁,一看就是任性骄矜的人,好像跟她犯相似的,每次只一瞧见就没个好脸色,她当差就不敢表现得很伶俐,只是做好分内事,寡言少语的。

    那时她最犯难的是,以自己这样的来历,要当差至还清商贾家买自己花的钱,才有月例可拿,那么自己能指望的,便只有平时得到的赏钱,要攒多久,手里的银钱才够她另谋出路

    之后的四个来月,挨过几次训斥责罚,但总体来说过得还算安生。商贾太太办了几次宴请,裴行昭这种小丫鬟,少不得做传送果馔酒水、为客人引路之类的差事。

    这个赏几块糖,那个赏一把铜钱,还有出手阔绰赏小银锞子的,裴行昭攒下了七百多文,怕被人拿走,藏钱委实费了点儿脑子。

    也就是在裴行昭在那里经历的最后一次宴请中,那位大小姐的一个熟人瞧见了裴行昭,对着她夸赞了一番,说长得真是好,比你家小姐还好看,要是换身衣服,也一定比她还像千金小姐就是故意气人的话。

    大小姐不能拿找茬的人怎样,把火气全撒在了裴行昭身上,把她唤到面前,抬手打了几巴掌,又去拿剪刀,要花了裴行昭的脸。

    还是大小姐的奶娘拦下了,说宴请的人有从外地来的,要明日才离开,闹出事来再被客人知晓,太太会责罚您。

    大小姐就恨恨地抛下剪刀,说那就等客人全走了再处置她,你帮我想想法子,怎么又能毁了她的脸,又能说是她自己不小心弄的。随后便让裴行昭到廊间跪着。

    裴行昭从白日跪到了后半夜。

    等到值夜的人都在打瞌睡,和自己同住的人也睡熟了,她回了自己住的后罩房,拿上攒下的银钱,翻窗又爬墙离开大小姐的院子,摸到侧门附近,等到快天亮的时候,很认真又很平静地对守门的婆子说,大小姐很喜欢吃一家铺子的豆腐脑和灌汤包,要她赶早去买回来,路程不近,她这就得去,走侧门近一些,说完给婆子看手里的铜钱。

    大小姐的任性,下人没见识过也听说过,大半夜要吃糖葫芦的事儿都干过,裴行昭说的这回事根本是小意思,婆子不疑有他,给她开了门。

    到了门外,裴行昭说,不定能不能及时回来,妈妈要是被问起有没有见过我,只说没有,免得被大小姐迁怒。

    婆子说知道,说了也没赏钱,我多那个话干嘛呢,随后又叮嘱了裴行昭要小心,当心遇到拍花的给人掳走。

    裴行昭就这样逃离了那个商贾之家,发足狂奔时,只希望对自己没有戒心的婆子真能做到一问三不知,不被自己连累。

    跑出那一家不算完,跑出那个县城才算安全。好在县城连高墙都没筑,请两个面容慈和的老年行人指路之后,她一时跑一时走的赶路到临近傍晚,就此离开了县城。

    离开之后又能怎样呢几百文钱,除了廉价的食物,什么都不敢买,也不敢找差事,高门大户里,再遇见个不把人当人的东家,她还是没好日子过,小门小户里,直接把她扣下转手卖出去也未可知。

    真正到了举目无亲孤立无援的境地,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知道自己不能死。谁越是不想让她或,她越是要争这口气,活下去。

    她把脸和衣服弄得脏兮兮的,茫茫然跟着上了年岁的女流民走在路上,不知道人家要去哪里,只知道身边有个大人比较好,等遇到道观的时候,自己可以请女道长收留。

    一把年纪成了流民的老妪赶路,她跟在一旁,老妪歇脚的时候,她跑去买干粮,多给了摊贩几文钱,讨到了一块干净的旧布,用来做盛放干粮的小包袱。到晚间,老妪在破庙、街边睡觉,她也找个角落,靠着墙,搂着小包袱将就着睡。

    老妪被她跟了两日,开始跟她搭话,熟悉一点了,便问她怎么这么小就流离失所。

    裴行昭只能说,自己没有亲人了,做小丫鬟的时候,主人家要把自己打死,她逃出来了。

    老妪叹了口气,说要到冬天了,别说没铺盖,就算有,你跟我也背不动,就算背得动,也会被年轻力壮的流氓流民抢走,我们会不会冻死,真不好说。又说找个像样的地儿留几天吧,留心打听着,看能不能给你找个栖身之处,跟着我,早晚得落到要饭的地步。

    裴行昭就说,要是能拿到工钱,我都给您,您就留在附近,不要四处流浪了。

    老妪笑了笑,说还是找个没儿女的人家吧,你这长相当下人,不是到十来岁就被少爷老爷惦记上,就是主人家把你当瘦马豢养起来,没出路的。

    一老一小在路上自深秋走到了冬日,到了一个看起来比较破败的小县城,老妪已经受不住大冷的天赶路,也已身无分文,便留下来,在一个破庙里栖身。

    裴行昭和老妪一起把小银锞子换成了铜钱,仍是除了廉价的食物什么都不买,晚间在破庙背风的地上铺上稻草御寒。

    到了午间,两个人就离开破庙,老妪打听有没有膝下无儿无女又想要孩子的人家,裴行昭则去打听附近有没有道观,想着说不准有人能把自己和老妪一起收了。可惜的是,这小县城里没有,二三百里之外倒是有一个名声响亮的道观,女道长颇有人望。

    那样的光景,所思所想不过是不用挨饿,有个长久的容身之处。挨饿受冻漂泊的环境中,人的志气出息,无从谈起。

    一场大雪,成为裴行昭又一个命途中的转折点,也就此断了她与老妪的尘缘

    那晚出奇的冷,两个人不捡来干草树枝,点起篝火取暖。

    老妪睡在篝火附近,裴行昭还是贴墙睡了。

    临睡前,老妪说打听到了一户人家,当家的是举人,和娘子都三十好几了,数年来求子心切,却一直不能如愿,便想收养个女孩子,是存着招弟的心思,但绝对不会亏待那孩子。而且那对夫妇很是挑剔,长得不好看的不收养,看起来不聪明的也不收养。

    老妪觉得倒是很适合裴行昭,说我这一两日把脸洗干净,去看看情形,行的话就把你送过去,你生得好又聪明,他们眼光再高也瞧得上。你要是心气高,也先在他家把这个冬天熬过去再说。

    裴行昭说那就去看看。她想,好歹让那对秀才给老妪十两八两的银子,容她租个屋子,添一床厚实的被褥,把这寒冬对付过去。

    说着说着,裴行昭就睡着了,醒来,是因为听到震耳的声响。

    睁开眼睛,下起了大雪,借着雪光映照,她看到房屋居然塌了一片,再看老妪,她下半身被瓦砾覆盖,头部一侧也有两片瓦,她的额头破了,嘴巴张开,眼睛睁着。

    裴行昭想出声唤她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动弹不得。

    她被冻僵了。

    那是第一次,她分外清晰地目睹一个人意外死亡,自己也离死亡特别近。

    怎么会这样

    她想不通。

    如果经受这么多辛苦,换来的不过是冻死在雪夜,那她又何必逃呢她在逃离那晚投井不就好了

    她要活下去,她要等长大之后弄清楚,祖母和母亲何以眼睁睁地害死哥哥,何以那样对待自己。

    如果就这样死了,她不甘心。

    她陷入绝望之后,开始怀疑自己或许真的八字不祥,对自己好的人都不得善终。这老妪就是被自己克死的吧

    神志清醒,而身体一动都不能动,再到神智慢慢变得混沌不清

    她想起了父亲、哥哥,眼泪模糊了视线,随后又开心起来死之后,就能见到他们了吧与他们团聚之后,她就又有人呵护保护,过得衣食无忧。

    裴行昭当然没有死。

    不知过了多久,她连睁眼的力气都要失去的时候,听到有几个人走进破庙,跺掉靴子上的雪,抱怨着怎么会遇上这种鬼天气。

    那是两个小公子和两名小厮、两名丫鬟。

    很快,他们发现了老妪和裴行昭。

    老妪已经没了呼吸,裴行昭用力睁大眼睛,试图看清楚他们,想知道这是自己的希望,还是要经历的最后一次绝望。那时候,她连意识、听觉都慢慢失去了。

    再清醒过来,是两名丫鬟用雪搓揉她的四肢、面颊。她恢复知觉的同时,便觉出了无法形容的痛苦,偏又带着得以生还的欢喜。

    那两名小公子,便是陆麒和杨楚成。

    陆家、杨家把他们送到了学子可以文武兼顾的学院,让他们在书院开开眼界,历练三四年再接回家中,潜心习武,研习兵法。

    两人成了交情最铁的同窗。这次出门,是赶休沐的日子再请了三日假,结伴去拜访一位住在山中的名士,请教一些课业上的疑问。

    没想到,夜间让车夫抓紧赶路去往山里,竟下起了大雪,本已离开了这个小县城,又不得不折回来。雪太大,马车实在难以行路,经过破庙,便说凑合到天亮再说。

    只是一个巧合,让他们成了裴行昭的救命恩人。

    裴行昭缓过来之后,他们问她家在哪里。

    她说没有家了,顺着给老妪的说法,讲了和老妪这一阵的经历。

    陆麒和杨楚成帮人帮到底,商量着先把她带到名士那里,名士肯收个小学生再好不过,不肯收就带她回书院,总会有好心的先生收留她。

    打定主意,他们在附近的旷野中选了个地方,冒着风雪,让老妪入土为安。

    裴行昭刚恢复过来,一点忙都帮不上,只给老妪磕了三个头。

    陆麒、杨楚成带着裴行昭住进客栈,让丫鬟给她添置了几套簇新的冬衣,知道她读过一阵子书,得空就考她一些问题,从简单到对于她来说难一些的,见她或是对答如流,或是在提醒下想到答案,俱是满脸喜色,说这样的学生,倒要看谁舍得错过。

    另外,他们传信给书院,告知遇到大雪天,被困在了半路,拿不准何时才能赶回去。

    等了三日,得知名士那边没下大雪,行路不成问题,便再次上路。

    见到名士当日,名士和颜悦色地考教了裴行昭一番,说你是好苗子,我们先去拜见一位老爷子,他若不肯再收徒,我便留下你,认个干闺女,他若和你投缘,你不想跟他学艺他也会留下你。放心,这是难得的机缘,寻常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所以,老人家脾气有些古怪,忍耐着也不吃亏。

    名士携她到了半山腰的一个住宅,只有一名书童随行,带着陆麒杨楚成给她置办的行李。

    五间古朴的正房,三间东厢房,院落是用篱笆圈出来的,主人是名士口中的老爷子,一位超凡出尘的道士。

    他把裴行昭唤到面前,一面听名士说她的经历,一面细细端详着她,又摸了摸她头部几个地方,笑微微地说“你我有缘,留下来吧,受不住了,你有本事就跑出去,找带你来的这人去。”

    裴行昭没本事判断老爷子是善是恶,会不会虐待自己,却看得出名士是由衷地为自己庆幸,还有些与她无缘的失落,当下也就点了点头,又在名士的指引下行了拜师礼。

    便是如此,她留在了老爷子的住处。茫茫然的看着学士走出去一段,才想起陆麒、杨楚成,慌忙追了上去,请学士代为转达自己的感激,希望来日能够报答。

    学士笑说,以后他们再来,要是还记挂着你,我带口信给你。

    东厢房安顿下来之后,裴行昭才知道自己还有个师哥,便是被父亲求着老爷子带离家门学艺的沈居墨。

    裴行昭和沈居墨,在山中一待就是好几年。起初两年,陆麒、杨楚成每隔三四个月就告假过来山中,她得了学士的口信,便去学士家中与二人小聚一半日。

    相处久了,裴行昭不再对老爷子、沈居墨隐瞒自己的身世姓名,对他们两个亦然。

    两个少年那时就跟她说,听说现在军中允许女子从军,一再鼓励将士把身手好的女眷带进军中,我们是一定要从军的,你要是也有这志向,那就投身军中,我们并肩杀敌。

    裴行昭说好,我一定会去,因为爹爹就是行伍之人,他若在,一定赞成我从军报国。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们了,救命恩人的志向,就算不是出自将门,她也会全力以赴,除此之外,她恐怕没有多少报答他们的机会。

    两年后,两个少年奉长辈之命各自回了祖籍,离开学院之前,相形策马赶来与裴行昭道别。

    末了说军中见,我们等你,又送了她一件饰物。

    “他们当时送我的礼物,就是这个。”裴行昭扬了扬手里的白玉珠串,“他们凑钱买下了一块白玉,又请名匠做成。”

    杨攸嘴角翕翕,片刻后才能出声“怪不得,从认识您到如今,您始终带在身边的饰物,只有这个珠串。”

    裴行昭微笑,“也只有他们年少的时候,才会送这种物件儿。长大之后跟我一样,送人的东西,从来是越实惠越好。”

    “我真的没想到,哥哥从没跟我提过。”

    “他们帮的人很多,我只是其中一个,再就是我说过的那些顾虑。在官场,别人不为人知的事,你们最好也不知道。而且我那个师哥现在是漕帮帮主,就算只是因为他的缘故,轻易也不能与人提。”

    杨攸还没从听到的一切中回过神来,点头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真是难以想象,裴行昭居然有过那样磨折的经历。任谁又能想到,她竟曾为人奴仆,被人打骂责罚,甚至险些冻死在雪夜之中。

    裴行昭望向仍旧垂眸不语的陆雁临,“雁临,我跟许彻在军中的时候就有来往,你哥哥曾不止一次跟我说,跟锦衣卫可以有交情,可别打完仗跑去锦衣卫当差。

    “锦衣卫就是帝王、朝廷的一把刀,让你杀谁就得杀谁。在沙场,杀人是为救人,对锦衣卫而言,杀人就是杀人,不论那个人在自己看来该不该死。而且,能否善终都两说。

    “他说你裴映惜要是去做那种刽子手,我可跟你翻脸。

    “可是,上次你怎么跟我说,你哥哥生前说过喜欢锦衣卫的差事他对胞妹跟异姓妹妹犯得着有截然相反的说辞”

    陆雁临似是没听到,全无反应。

    “我跟你和瑟瑟说这些,本该是有一样的用意,眼下却已不能够了。”瑟瑟是杨攸的小名,裴行昭凝着陆雁临,“跟瑟瑟说,是她有必要知道;跟你说,是因为你绝不会泄露给任何人一字半句。”

    陆雁临有了反应,抬了眼睑,看着裴行昭,“你要杀我”

    “杀与不杀,有何区别”裴行昭反问,“你说了,我最擅长的就是杀人,而我却认为,最擅长的是诛心。你不给我个像样的说法,那就消失在人前,自己却好端端地活着。”

    陆雁临目光微闪。

    “你想到锦衣卫,我跟人们说调你过去便是了,并且委以重任,你要离京一段时间。离开多久,在你,也在令尊。”

    陆雁临纤长的睫毛忽闪一下,抿了抿干燥的唇。

    “又一场生离,由我也由你自己促成的。”裴行昭目光幽深地凝视着她,“横竖令尊一向闭门谢客,不与人来往,你办差之后愈发的深居简出,再正常不过了,那我就顺势把他也拘起来。”

    “他什么都不知道”陆雁临语声很低,语气却很激烈。

    “也不知是你傻了,还是我在你眼里已是个傻子。”裴行昭语气凉凉的,“以令尊现在的处境,最该忙的是两件事子嗣和你的婚事。子嗣的事我只当他通透,看得开,到了有女万事足的地步。但你的婚事呢他一直想为你们兄妹张罗合意的婚事,来京城之前也曾托亲友帮忙物色个好女婿,怎么一到京城反而变得孤僻了在京城配得起你的子弟只有更多,不与人来往,是要等着谁送上门入赘么”

    “他是得了我的再三恳求告诫才闭门不出的我担心的就是他被连累,要不是他不过来太反常,我根本就不会让他进京”陆雁临看着裴行昭,眼中已是雪亮的恨意,“那是我的父亲,也是你的救命恩人陆麒的亲生父亲”

    裴行昭抬手,食指轻轻一晃,“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信,我说什么你也不用相信,再说了,你又凭什么还信任我我这样的人,为了蓬勃的野心,什么事情做不出撒个谎又算什么”

    “你”陆雁临被噎得不轻。

    裴行昭语声徐徐“让我猜猜看,你之所以行事毛躁,是被什么人逼迫得紧了。你要到锦衣卫当差,是为了查找某个人或某些人以前的行踪记录,找到之后,应该会当即销毁。

    “你不像你今日表现得那么没脑子,上次就已察觉我对你很不耐烦了,进锦衣卫已经无望。

    “你索性跟我找茬,要我发落你,这样一来,你在逼迫你的人面前就成了弃子,他不想放弃也得放弃。

    “你只是没想到,我很快从怀疑到了翻脸的地步。

    “真可惜,我也没想到。你要是稍微带点儿脑子,从缓行事,我怎么也不至于如此。

    “接下来,我们不妨赌一赌,看令尊能坚持多久。

    “他如今是怎样的心性不会在弄清你生死之前就自尽吧要是那样,我不介意用我的法子提前处置了他。

    “他要是不知道你掺和了什么事儿、受控于谁,我这些年也就是白混了。”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陆雁临眸色复杂至极,亦是痛苦至极,“有火气你只管冲我来,连累无辜,用血亲要挟人算什么本事”

    “不算本事,这本也是我很不屑的方式,所以我才不好意思告诉外人,对外只会抬举你。”裴行昭的神色与语气都变得很温和,“我也没法子,是你们父女两个联手糊弄我,我只好一码归一码。自己找死,我为什么要拦着”

    陆雁临费力地吞咽一下,也不知是招架不住裴行昭的凝视,还是看到她就火大得难以忍受,别转脸,错开视线。

    “没起疑之前,忽略了不少事,没往你们身上想过。晋阳怎么单单去了沧州杨家也为楚成建了忠烈祠,杨夫人和家里的人那时拎不清,诸事看顾不周,晋阳却舍近求远,难不成是认定要捣鬼就一定能成事

    “你与廖云奇熟不熟怎么他正慢悠悠往京城来的时候,你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这么巧

    “康王是谁杀的是不是你下的手”

    陆雁临费力地吞咽了一下。

    杨攸则走到裴行昭面前,“您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这些直觉对不对。”裴行昭站起身来,“别的事当下只能是那么一说,可是,康郡王的尸首就在他的郡王府,我们不妨唤上韩琳,一起去看看。看看如果是我们的陆郡主所为,模仿的是谁的手法。”,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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