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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瑟的秋风中透着丝丝的凉意, 今日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繁华热闹的长安街市行人商旅往来络绎不绝。
茶肆中, 陈裕坐在角落里守着一碗浓黄的茶,耳旁是商贩们刺耳的吆喝声,陈裕的眼神却呆愣愣地盯着茶肆对面的一家名为“暗香来”的脂粉铺,心早似那风卷的枯叶般飞往了天外。
“夫人慢走,您有空常来”
也不知等了多久, 只见那装潢精致华贵的脂粉铺中走出一行人,五六个丫鬟簇拥着前头一个锦衣华服的贵妇人, 那贵妇人生得冰肌玉骨, 雪肤花容, 格外娇媚美丽, 系着件绿底银丝绣的白毛狐狸披风, 烟柳色百蝶锦缎马面裙,一头乌发珠翠,在人群中甚是惹眼,一眼看过去陈裕的眼珠子都挪不动了,腾得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邻桌的客人见状也瞟向了门外,面上闪过一抹惊艳, 笑着打趣道“漂亮吧穷秀才, 那卫国公夫人可不是你能肖想的,哈喇子收收吧”
陈裕守在这茶肆中等阿萦已经蹲守了整整一个月, 三年前他被裴元嗣赶出京城,直到三个月前才敢从外地偷偷回到京城,这三年里他一事无成,功名无法考取, 穷困潦倒,离开京城时爹娘塞给他的三十两银子也早就花得分文不剩。
体力活实在干不了,他卖过字画、当过教书先生,后来私塾关了,他只能去大街上给人写家信挣些小钱。最穷的时候是躺在桥洞底下过的冬,而这一切都是拜那卫国公裴元嗣所赐,陈裕像只灰溜溜的过街老鼠,他回到京城自然不是为了向裴元嗣报仇,因为他也没这个能耐。
陈父这几年仕途不顺,去年的京官九年考满中被长官判了个不称职,之后长官又随意寻了个理由将陈父一贬再贬,从六品的礼部主事直接贬成了九品的太常寺司乐,一个九品的芝麻官,管的还是陈父从未接触过的礼乐
陈裕父子抑郁不得志,家中穷得快要揭不开锅,莫说陈裕不回来,他回来陈家多一双筷子白吃干饭,愈发养不起一家人,没办法陈裕只好去了一家木匠铺给人打下手干体力活儿,一个月撑死能赚半吊钱。
那木匠铺就在这条长安街上,一个月前傍晚陈裕从木匠铺下值回家,在路上偶然遇见一位背影极像阿萦的女子,然而等他急急追过去的时候,那辆宽敞华贵的大马车早就连个影子都看不到了
陈裕遂四下打听,这才得知他离开这三年阿萦竟颇得卫国公宠爱,一路扶摇直上,生下世子与卫国公长女,儿女双全,从良妾、贵妾到前些时日被一举扶正为名正言顺的卫国公夫人
陈裕心里既羡慕又夹杂说不清道不明的妒忌,他在此蹲守一个月无非是为了求见阿萦一面,求阿萦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两人曾经有过婚约的份上给他口饭吃。
照阿萦如今的身份,便是她吃大鱼大肉从嘴边给他留一口小小的汤他这辈子都能温饱。
想着,陈裕抓起桌上的布兜便急切地追了出去。
那马车里外围着七八个高大结实的武婢与小厮,陈裕不敢大声呼叫,只敢追在那马车后面累得气喘吁吁。
直到马车行出了人流如注的长安街,绕到一处人烟稀少的胡同巷子里,陈裕才敢出声喊道“阿萦,阿萦,阿萦”
阿萦隐约听见车后有人唤她闺名,似乎还是个男人。
她疑惑地撩开帏帘,紫苏也探出头去,“这声音有几分耳熟。”
阿萦也觉得像是熟人,一时却又想不起是谁,她示意车夫将马车停下,就见后面上气不接下气地追过来一个形容邋遢,衣衫破烂的男人。
侍卫们一见都拔刀出来将陈裕拦住,陈裕差点吓尿了,忙跪地求饶道“大爷饶命,小人不是坏人,小人是车内卫国公夫人的故人,求诸位大爷姐姐们别杀小人”
紫苏下了马车,扬声问道“既是故人,为何不报上名来,否则我们夫人怎知你是谁”
陈裕虽从见到阿萦到现在未曾听阿萦说一个字,便已被阿萦浑身的气派给震慑住了,他哆哆嗦嗦地抬起头,再对上阿萦那双杏眼的一刹那,下意识嘴角赔出一个讨好的笑来。
“阿萦,你,你不记得我了我,我是陈,咳,陈裕”话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来越低。
还真不是阿萦故意不想认陈裕,实在陈裕这几年变化太大了,原本一头茂盛的黑发愁得掉了两撮在头上绑着,白皙俊秀的脸也被日头晒得又黑又粗糙,身上套着件洗得掉色的青色直裰,却绷得紧紧的,显得十分捉襟见肘。
穷是真穷,发福也是真发福了,饥一顿饱一顿很难令人身材不走样,不过短短三年当年那个侃侃而谈玉树临风的白面书生就为生计奔波被磋磨成了邋遢汉子。
陈裕见阿萦皱眉不语,担心阿萦故意不想认出自己,忙从怀里掏出个布兜子道“阿萦,这里面是你当年最喜欢用的瑞脑香,你忘了有一年夏天你做了这香囊送给我,香囊里面装的就是瑞脑,你还说这香开窍醒神,把它挂在腰上晨间门夜间门读书效果再好不过”
又痛哭流涕道“阿萦啊,三年前那信的确是我写给你的,可我当时只是想帮你,我一进那屋就不知道怎么的就迷糊了,你当时不是也”
“住口休要胡说八道我们夫人何时给你做过香囊,我看你这穷酸的登徒子是想败坏我们夫人的清誉,来人,快将这又蠢又坏的闲汉给我叉出去”
紫苏眼看陈裕就要说错话泄漏当年之事,急忙故作气愤打断道。
侍卫过来提着陈裕就将他往外拖,陈裕吓坏了,还以为阿萦是介意三年前他对她意图不轨之事,忙苦苦哀求阿萦再给他一次机会,日后他一定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云云。
“等等。”
阿萦一声令下,侍卫们都停了下来,陈裕惊喜地朝着车窗的方向看去。
阿萦却早已放下了帏帘。陈裕于她而言就是块狗皮膏药,是她前半生的污点,此人心胸狭隘,目光短浅,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换作是以前,阿萦必定会毫不犹豫地动手除去陈裕,免得这厮再爬来污她的眼睛。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阿萦如今有儿有女,她不想再杀人造业障。二则当年的事情早有定论,陈裕一个卑鄙无耻的伪君子说什么样的话来攀咬污蔑她都有可能,裴元嗣对她言听计从,不可能会听信他的话,便让紫苏给陈裕递了只钱袋子。
紫苏将钱袋子扔到陈裕面前,语带警告道“我们夫人虽不认识你,可她心善,怜贫惜弱。”
“但我们国公爷可就不同了,他可是素来雷厉风行,眼里揉不得沙子”
陈裕记起裴元嗣来,身子哆嗦了一下,忙磕头道“小人明白,小人明白,小人从今往后再不敢来打扰夫人,夫人大恩大德小人此生没齿难忘”
等陈裕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阿萦一行的马车早已经驶远。
陈裕将钱袋子掂量了几下塞进怀里,嘀咕着啐骂阿萦道“当初这信我看分明就是你写来勾引我的,不过是卫国公被你美色迷惑听信谗言,指不定这沈氏是死在谁的手里”
说罢冷笑一声走了。
陈裕离开之后,薛宁婉和刘妈妈才从一侧的小巷子中走出来,刘妈妈主动解惑道“如果奴婢没猜错的话,这人应当便是她曾经的未婚夫陈裕,听说三年前沈明淑在庆国公府用迷香陷害她与陈裕,想引来大爷捉奸,不成想却被大爷识破奸计,被禁足于院中。”
薛宁婉皮笑肉不笑道“原来是这位故人,果然还是故人最了解故人,妈妈听见了他说的没,连那沈明淑都是死在她的手中,好一个卫国公夫人,从一个沈家卑微的庶女扶摇直上成了卫国公夫人,这样的女人你能说她手里没有过人命”
薛玉柔和薛宁婉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由于两人生母去世得早,父亲薛荣很快另娶继母,继母苛待姐妹俩,薛玉柔生前便格外护着薛宁婉,姐妹两人相依为命,感情十分深厚。
刘妈妈坚信薛玉柔就是死在万贵和沈明淑手里,当时的阿萦远在灵州,根本没有能力参与其中。
但薛宁婉偏偏不信,她多次跟踪阿萦,在刘妈妈面前给阿萦穿小鞋上眼药,时日一长,刘妈妈不禁也开始动摇。
刘妈妈犹豫道“此人穷困潦倒,面相虚伪狭隘,说不准他刚刚说的话都是猜测的气话。”
“那妈妈又该怎么解释她在万福寺中供奉我姐姐的长生牌位倘若她沈萦心里没鬼,我姐姐的死又于她何干她何必每年都在寺中为我姐姐的牌位添香油钱”
刘妈妈语塞,知道阿萦给薛玉柔在寺里供奉牌位,还是上次两人偷偷跟踪出门的阿萦无意间门发现的。
薛宁婉又说道“妈妈好生想一想,沈明淑既要陷害于她,必是要提前设计精心谋划,为何最后又会被表哥识破她的奸计”
沈明淑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显然,这个看似最为柔弱无助的阿萦才是这场事件中最大的获益者。
既得到了裴元嗣的怜惜,又挑拨得裴元嗣与沈明淑两人离心离德。
直到最后用她姐姐和顾三娘的死彻底扳倒沈明淑,踩着她姐姐的尸骨上位。前世的阿萦今日早该命丧黄泉,死在沈明淑手中,前世的刘妈妈也早就该被庆国公沈文铖灭口,为何这一世阿萦不仅活得好好儿的,还风风光光地当上了卫国公夫人
为何这一世刘妈妈没有去顺天府报案,偏偏在路上遇见一个汉子,在那汉子祖上旧事的惊醒下去了卫国公府,平安顺利地替她的姐姐伸了冤
倘若说这一切都是巧合,沈萦心里没鬼,又为何要在万福寺中供奉她姐姐的牌位
除非,沈萦与她一样重生过一回,这一切的疑问才有了解释。
薛宁婉神色冰冷,有刀锋般的寒光从眼底一闪而过。
当夜,薛宁婉就做起了“噩梦”。
半夜她从床上叫喊着醒过来,刘妈妈急急忙忙进来,抱住冒了一身冷汗的薛宁婉不住安抚。
薛宁婉哭得泣不成声“妈妈,姐姐刚刚给我托梦了,她说她就是沈萦和沈明淑将她一道害死的”
刘妈妈大惊失色,慌忙捂住薛宁婉的嘴道“姑娘,咱们现下无凭无据,这话可要慎言,莫要让太夫人听见才是”
薛宁婉泪眼濛濛地点了点头。
她连续装着做了几夜的噩梦,脸色憔悴消瘦,连赵氏都看了出来,又听说她这几天晚上半夜总是喊着大外甥女的名字从梦中惊醒,担心薛宁婉忧思成疾,便请了大夫过来给薛宁婉开药医治。
薛宁婉乖乖配合吃药,她当然不会说薛玉柔给她托梦她是被阿萦和沈明淑一起害死,只和赵氏哭诉姐姐是冤死,她在九泉之下徘徊不得转世,求妹妹给她伸冤她才好入轮回道。
老人家都迷信,赵氏面上安慰了薛宁婉别怕,背地里却犯起嘀咕那罪魁祸首沈明淑和万贵明明早就死了,为何玉柔总说她不能转世,这是个什么道理,难道是先前给玉柔烧钱烧少了
心里不安,赵氏便去了一趟她常去的万福寺花大价钱设下水陆道场给薛玉柔连做了三天三夜的法事,以超度亡灵,帮薛玉柔转世投胎。
哪知薛玉柔似乎是不满意赵氏对她的交代,就在法事做完的当夜,原先她住在撷芳院的西厢房便闹起了鬼。
有值夜的小丫鬟说她半夜里解手路过西厢房时看见西厢房里竟影影绰绰亮着灯,小丫鬟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凑到窗上想仔细看看是不是起火了。
自从薛玉柔死后赵氏不想触景伤情便命人将西厢房给封上了,西厢房不该有人气儿才对,忽有一阵阴风从小丫鬟后背吹过,小丫鬟战战兢兢提着灯走过去,戳破淡白色的窗纱,而后看见了令她毕生难忘的一幕
一个白衣女子坐在桌前,长发披肩,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长长叹息,而后她背后像是张眼睛似的蓦地向后朝小丫鬟看过去,小丫鬟当即吓得失声尖叫,哇哇叫着丢了灯笼撒腿就跑
翌日,撷芳院西厢房闹鬼的事情就传遍了卫国公府。
赵氏半夜没关好窗偶染风寒抱恙,阿萦和陆氏一齐来到撷芳院,两人先探望过了赵氏,赵氏眉头紧锁地躺在床上一语不发,而薛宁婉神色憔悴,一见两人进来便哽咽道“一定是姐姐的魂魄我,我前些天还梦见了姐姐和我托梦,说她死得冤枉让姨母为她伸冤,如果是巧合,这世上的事情怎会这般巧”
小丫鬟也跪在地上哭道“奴婢以身家性命担保,奴婢绝对没看错”
阿萦和陆氏遂来到西厢房,命两名小厮将西厢房的门锁认真检查一番,小厮看过后道“夫人,三夫人,这门锁并无被撬开损坏的痕迹。”
门锁没有被撬开损坏,要么说明打开这扇门进去的“女鬼”是熟人,她手里握有西厢房门的钥匙,并且她很有可能并不是一个人作案,打开门锁进去之后她的同伙再将门锁上,伪造出“女鬼”穿门而入的假象。
要么则是“女鬼”不是通过门进去的,或是窗,或是其他的方式可以不损坏门窗。
阿萦和陆氏领着一群人进去四下查看,并未发现屋内有翻动的迹象与丢失的物品,而小丫鬟指认的那女鬼所坐的桌椅上也依旧蒙着一层灰尘,仿佛昨夜根本无人坐在此处。
一无所获,阿萦和陆氏只能持与赵氏一样的观点,那就是小丫鬟半夜解手头脑昏沉以致看走眼了,西厢房并无女鬼,女鬼是小丫鬟臆想出来的。
毕竟满府里看见女鬼的只有小丫鬟一人,就连薛宁婉也只是做梦梦见薛玉柔罢了,没有人能够证明小丫鬟所言属实。
阿萦安抚了薛宁婉和受惊的小丫鬟,并赏赐了一些安神镇定的汤药,体恤地让小丫鬟回家暂歇几天缓缓神。
回到锦香院天色已经接近傍晚,紫苏和桂枝两人都觉得身后凉飕飕的,等桂枝下去准备晚膳之后,紫苏悄悄地问阿萦道“夫人,您信鬼神吗,莫非真是这柔姑娘的魂魄回来了”
可能是吧,毕竟阿萦自己都不知道四年前她是怎样活过来的,有时候她也会想,前世的那些种种究竟是她所亲身经历过,还是仅仅只是一场梦,也许今日的她不过是一缕死而复生的魂魄
既然她都能活,薛玉柔变成魂魄又有何稀奇
至于薛玉柔究竟是怎么死的,只有阿萦与周文禄心知肚明。
沈明淑和万贵已死,薛玉柔却仍然喊冤,除非她想索命的那个人是她沈萦。
念及此,阿萦决定明日找借口就让周文禄来一趟卫国公府,听听最近他有没有遇见什么异样。
她边想边往内室走,紫苏先她一步进去,替她从衣橱拿来新衣服,念叨着那西厢房不干净,得先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去去晦气。
阿萦由她去了,紫苏将衣服拿过来挂到衣槅上整理,突然猝不及防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啊”
“怎么了”阿萦快步走过去。
紫苏浑身直打哆嗦,面无血色地从那件粉红色褙子的袖口抽出一条染血的白绫帕子。
阿萦将帕子夺来展开,只见帕子上绣功工整精致地绣着一簇三朵的梨花,花底以鲜嫩绿叶相称,再用黑线绣上一枚小字,正是薛玉柔的闺名中的“柔”字。
而白绫帕子的中央,却用已经干涸的血渍凌乱地写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冤”
阿萦下意识将帕子放在鼻间门细细嗅了嗅,出乎意料地闻到一股极淡的、熟悉的香气。
阿萦的杏眼慢慢地眯了起来。
紫苏则惊恐地看向了阿萦,结结巴巴道“夫、夫人,这个柔姑娘的魂儿,难不成还真,真回来了可是她,她与您素日无冤往日无仇的,莫名其妙来找您做什么”
显然,紫苏也是被这柔姑娘神出鬼没的“魂儿”给震吓住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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