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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鄂鲁的约见地点, 定的是西炎城往北而去的一处碎石坡。
坡度不高,碎石间亦有青草松木格挡,好在高不过腰, 四处敞亮,各自带的人手可以围坡警戒, 亦不用担心隔墙有耳之祸,话随风散,雁过无痕。
鄂鲁不愧为突震、突峪二人的舅舅, 身形彪悍, 胡虏气十足,脸周的髯须,和棕黄浓密的披肩小辫,遮的让人看不出真容,只能通过既定规制的盔甲,与一身威势判断其地位权柄, 综合周围人对他的敬畏, 哪怕不出声的立在那, 也叫人能一眼辨出高低。
是个王将之气显于外, 一眼区分尊卑的“高血统”羌族将领。
凌湙的营地安扎在西炎城西南向,为扰人视线, 他特意带人绕了一个圈, 才到达约定地点, 远远的便见一支壮硕威凛军队,整齐列阵的将碎石坡围在中间, 而鄂鲁则挺腰扶刀的跨站于坡顶之上,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凌湙,及他身后同来的队伍。
凉州军的规制, 以边城刀营为界线,在三州军械以雁翎刀为主后,区分兵力强弱的,便是看有无刀营骑兵跟随。
小十年的边境战事摩擦,边城堡楼和砍人如劈柴的刀营,让凉羌铁骑吃足了鳖,整个凉羌部都清楚的意识到了一件事,边城已然从随意践踏地,迅速成长转变成了他们惹不起的钢骨铁牙,磕一下就伤筋动骨的存在,渐渐的,每年打秋谷期,整个凉州线便成了北境三州最安稳和平之地。
凌城主的名字一度盖过了大帅府的威风,甚有一个笑话流传至今,那便是凉羌铁骑每轮抽签,谁抽到了凉州,那一片的草谷就归谁,按理本来是件好事,因为凉州农事生产是三州之最,打满一回就够本,然而,整个凉羌部却无人欣喜这样的好事落在头上,抽签如上刑台,谁中谁便会收获有如送葬般的可怜眼神。
十去九不回之地,草谷再茂盛,也得有命享啊
于是,凌湙的形象开始惨遭涂改,没有人相信俊逸郎君能提刀上马,面凶相恶,眼若铜铃,一张血口能吞人的蓬张形象,成了凉州百姓门上的辟邪神君,也让凉羌部众兵将们深信不疑,认为凌城主就该是魁伟壮硕,肌肉蓬张到衣裹不下,高有十尺,发如摩罗的铁塔男儿。
凌湙我明明日日在城中晃,快马来回跑出的残影都带着俊朗,偏一上画后,就成了猛张飞般的潦草汉子。
行吧你们开心就好。
两军刀枪相对,坡顶上的鄂鲁皱眉,上下打量来人,目光几次从凌湙脸上划过,最终犹犹豫豫的落在后侧的幺鸡身上,神色略有失望,出口的音调都带上了鄙夷,“凌城主,来都来了,又何必躲躲藏藏不敢上前”
幺鸡迎上鄂鲁目光,又左右来回确认,反手指着自己的脸惊愕,“这是跟我说话呐”完了一脸轻蔑不屑道,“年纪大了,眼神果然不好,还上什么战场啊回家抱孙子去吧”
他是不聪明,但分得清好赖,辩得明善恶,鄂鲁那不掩饰的嘲弄,让他下意识的紧了脑神经,常年跟在凌湙身边,多少学了点怼人词汇,一张口就能噎的人黑脸。
鄂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认错了人,黑着脸重又将眼神落定在打头的凌湙身上,眼神不可思义,可左右巡睃,发现凌湙身侧跟随的人,目光尽皆落其身上,一时震惊难信,“凌城主”
怎地如此年轻便是身型也对不上号啊
闹呢有弱冠了没有
还有这锦绣华服下的身子板,哪个勋贵门第家的公子跑来过家家了竟然冒充边城城主。
凌湙今天没着全副盔甲,只简单一身墨绿箭袍,锁子甲护了前后背心,腕间护肘软磨皮锁的铁扣,腰缚软麋皮镶玉封,整一张脸是实实在在的显露人前,倒是真比头盔罩顶的时候显露年纪,加之那身银白耀目的明光铠未着,难怪人不认得他。
“是我”
一行说一勒马,便顶到了最前的刀枪前,眉眼透亮,神色无惧,“要验真假”
长刀缓缓出鞘,那砍人如切瓜,令整个凉羌铁骑胆裂的寒光倾泄,照的近前的人眼惊惧瞪大,身体不由自主的就要往后退,本来都是单手持刀枪,等凌湙的刀全部拔出,刷的一下,所有鄂鲁方的骑兵,全部改为双手控刃,并紧绷了神情,不敢放松。
身型脸庞可以被铠甲头盔遮掩,武器却是一名强者的标记,凌湙的刀名曰斩魂,此时再看他座下马匹,赫然就是两年前凉王帐下大将郃石,准备给凉王孙的生辰贺礼,结果半途被刀营兵抢夺走的马王戈弋。
闪獅已老,早两年便圈在马场荣养了,戈弋是幺鸡带的刀营兵,伏击往并州打草谷的凉羌铁骑得来的,专门为凌湙准备的成年礼。
鄂鲁哑然,尽管对己方兵将的反应不满,却仍挥手发令,“让他进来。”
可鄂鲁身侧的副将却不放心,拦在近前大喝不动,“把刀收回去,下马卸兵,一人进。”
凌湙挑眉,声音不高不低,“你在命令我”
幺鸡打马护持,昂着脑袋刷一下也亮了刀,他身后的刀众也应声而动,寒芒在傍晚的天地间,更透出冷白的光影,一张嘴便把人呛个半死,“你算哪根葱这有你说话的地儿么怕我家主子就直说,犯不着搁这儿装高深,几步路还要卸兵,当自己谁呀皇帝老儿召人觐见啊凭什么你说不许带刀就不许凭什么你们围个地儿就要我家主子单闯你家将军要有种,就自己卸了刀往我们这边来,别特么在老子面前装二瓣蒜,个煞笔”
讲真,凌湙有时候都觉得幺鸡在阵前叫骂上,有着天赋异禀的资质。
叫他念书跟要他命一样,一篇书目读起来磕磕巴巴,宁愿挨板子也不做课业,迄今为止,也只能堪堪认全常用字,军报这种东西都是杜猗在做,他顶多能画出周边地舆图。
可这样的人,却能组织起他偶尔的口吐芬芳,平日言行稍不注意就能叫他学了去,光唱个油腔滑调的歌子也就算了,气急起来的骂仗他也学,还学的青出于蓝,训起他手下的刀营兵来,常把人损的自闭,恨不能把他嘴巴缝上。
哥们,搞搞清楚,今天是来谈合作的,不是来攻城掠地的。
因为顾虑着他要深入敌营,之后还会有一场关乎生死的角斗,昨夜里那一场罚棍,便先记在了账上。
凌湙气归气,理智商存,今日知道有一场重头戏要演,心中再对凌嫚担忧,也收拾好心情,调整出状态来赴约。
幺鸡的表现不能说过分,却也有点刻意为之,凌湙一路未与他说话,正眼也未瞭他一下,这让他感觉非常忐忑,有种被冷落的恐惧,正急于找机会表现,这羌敌副将就撞到了眼前。
对方人马一见这边亮了刀,也忙将手中兵器竖了起来,碎石坡上下立马陷入对峙警戒中,空气里都绷着劲,但有响动能立马开杀的那种紧促。
双方敌对多年,见之你死我活,是隔着国仇家恨,民族兴亡的血债,没立刻打起来就算是克制的了,亮一亮刀兵,互相警示威慑,并不意外。
只不过手下这样激动,恨不能见血封喉,两边为将者,却都淡定如松,站立在己方圈内,以目光来回交流,攸尔相视一笑,竟有云淡风轻之相。
这个世上,利益是永恒的真理,凌湙去信给鄂鲁,只寥寥一行字,就将人约了出来,甚至都不需要自证,一枚边城城主府的印信,就足矣
会有被人当叛国罪证留下么
不能。
那是鄂鲁看后,不用人提,便会亲自焚毁的东西。
只因上载数字如是“吾可令凉王孙,有来无回”
此约不赴,此计不成,此约既赴,此信便成柄,于凌湙来讲,属正常心理,每一个北境将领,皆有砍敌首及之想,可于鄂鲁而言,他连自证清白的机会都没有,只要凉王孙死在了西炎城,他就是同伙。
所以,凌湙才能料定,他不敢把信留下。
最后双方让步,各陈兵碎石坡下十米处,占半圈警惕,而凌湙与鄂鲁两人,则在各自属下合围成的大圈中心谈话。
鄂鲁身如猛虎,高约一尺九,站在凌湙面前足能挡下他半个身形,凌湙身量还在生长,却也将临近一尺八,气势上甚至比鄂鲁更强悍,血气方刚的让人心生警惕。
凌湙约了人来,当然要表明诚意,并未故弄玄虚,而是直接泄密,“近日我捉了个江州细作,得到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口供,鄂鲁将军,我猜您一定非常感兴趣,便约此一见,勿怪”
鄂鲁大掌拇指搓着刀柄,语气并不惊异,“乌崈王孙得凉王培养,数次欲往西炎城来历练,今终得首肯,消息早传遍各部,凌城主若只拿这点消息来套本将军,并不明智。”
凌湙哈哈一笑,右手竖一指直摇,“不,当然不仅止有这一点点消息而已,鄂鲁将军,凉王与令主之间的龃龉,本城坐拥凉州线,并不闭塞,形势于我而言,便是不插手,亦可坐收渔翁之利,不过就是时间早晚的事,可于你们,却是输赢生死一线间的选择,你可以不与我合作,但我可以断言,失去此机遇,令主与族部亲人,小心被灭。”
鄂鲁瞠目,手掌一把攥紧刀柄,长吸了口气,沉声道,“凌城主最好有实证,否则我便当你在诓害本族,我凉羌二部永为盟友,上禀过天狼神,但有一方违背,是要受天罚的。”
凌湙失笑,挑眉反问,“那将军今日为何站在此处真若您所言,那在收信的第一时间,便该上报凉王帐才是,来此为何”
鄂鲁横扫四周,张臂比划,“自然是来趁势捉了凌城主立功,边城便也指日可破。”
凌湙喷笑,夸张的摇头,“将军真是会开玩笑,羌族兵马若真能拿住我边城兵,何须年年惧与我方接触草谷不好打吧凉王帐那边的粮草不好要吧鄂鲁将军,您就没想过,这抽签和抓阄,也是能作假的哎”
鄂鲁惊异,拧眉思索,随即怒从心起,口中喃喃,“怪道这些年的凉州线,大多都由我族抽中,难道真弄了鬼”
凌湙搓指肯定,“此骗术盛行江州,名曰出千,是一种聚赌稳赢的妙术,鄂鲁将军,你们就是太实诚,不懂得借助外力,当真是被凉王帐里的先生洗过了脑子,总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将军,您当清楚一个道理,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江州能与凉王帐做生意,也能与令主做生意,只不过嘛,明显你们的利润不足以令江州那边倾囊相授,故尔,才对你们隐瞒了骗术可以运用到抽签上的真相,您想想,近五六年,是不是十次有九回,叫你们羌族抽中了我凉州线上的草谷啧,真是不好意思,叫你们死了不少人。”
鄂鲁思绪起伏,凌湙所言不差,他们羌族也有与江州的生意,可奈何财力确实不如凉王帐那边,有些奢华的货品,羌主是不许交易的。
凌湙小步左右的围着鄂鲁走动,丈量着他身形与步伐的间距,又再度开口,“凉王那样宝贝乌崈图霆,数年不许他靠近西炎城,为何此次却放了他来鄂鲁将军,江州有一皇子在京,他们意图为何,不清楚么”
鄂鲁并非聪颖之辈,他只盛在武力居上,忠心为主,且人够沉稳持重,如此,才能得羌主倚重与信任。
凌湙所言,是他们未曾深想过的,羌族的眼光,一直以来都盯的是凉王帐内部行事,因为势弱,便更生警惕小心,余力且顾不到大徵内部争斗。
“江州历来与皇族联姻,他们所图,不过就是那至上的尊位,如今陛下老迈,太子暴敛成性,时局太有利了,于是他们忍不住想推自己的皇子上位,而就在前不久,五皇子免了,鄂鲁将军,这意味什么呢”
鄂鲁一时听住了,“意味着什么”
凌湙笑道,“这意味着他们可以挟皇子另立,只要凉王愿意出兵相助,他们就有能力在江州另立新朝,鄂鲁将军,东陵江北这一条线,他们并不在乎,失不失去无所谓,完全可以当做筹码,赠送给凉王,届时,这整片的山河,得有一半吧,会归给凉王及其子孙,而你们,会像大徵的开国士族功勋一样,被卸磨杀驴,咱别的不提,就说说当年威震整个大徵的宁柱国公,他下场如何家族众人如今又如何活的战战兢兢,跟向主人讨食的狗一样,啧啧,真令人嗟叹呐”
鄂鲁张嘴,似有些不想相信,强辩道,“凉王有什么理由会相信江州开的条件且我主与凉王拜过兄弟,若得大片土地,完全可以像从前一样共治。”
凌湙呵呵喷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倒吓得他一激灵望过来,就听声音不疾不徐的飘进耳里,“鄂鲁将军,这就是重点了,凉王孙来西炎城的重点,你不会以为,他真是来历练的吧西炎城有什么好历练的整个城都在你们治下,内里百姓皆成奴,他来历练个屁,呵,来联姻,他真正的目地,是来与江州贵女联姻的,一旦娶得美人归,江州与凉王帐的协议就成了,你不会真以为凉王愿意与羌主共治,分享这诺大的地盘吧想想我大徵那些分地而治的王爷们,他们有几个好下场的你以为乌崈图霆会容人与他共享荣华我可听说,他对你们羌部的王子,十分的瞧不起,哦,突峪吧听说被整治的胳膊腿都断过,下次,指不定就断的是脑袋了。”
鄂鲁从未就这样的高度看过当前局势,他们自己内部的平衡都稳的力不从心,也根本无力窥知大徵朝局,凌湙的话,无疑如当头棒喝,击的他浑身冒冷汗,只有左右踱步来缓解内心的震惊。
良久,才反问凌湙,“你为何要告知我还这般提示你想要什么”
凌湙歪了歪头,叹道,“羌主是个踏实守城之君,这些年我也看出来了,他只想守好羌部,让族人有块属于自己的地盘,安稳的过上吃喝不愁的日子,而凉王,野心从来甚大,两者相权取其轻,鄂鲁将军,我要保大徵一统,而你们保的是不被吞并,在此争端中,我们完全可以放下仇怨,一致对外,只要搅了他们联姻之事,我们各自的利益都能保全,也不会再有后续的一切烦恼,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鄂鲁有一瞬间动容,“你也觉得我主是个明君体恤爱民”
这等来自敌将的肯定,向来是战事双方最高的褒奖。
凌湙一脸真诚的点头,“是,作为一族之主,他在为族人争命争地盘之事上,做的非常好。”
就像我会为了边城百姓,杀伐来犯的敌骑一样,都是应有之义,属各人立场上的正当举措,若非如此,怎能称之为合格的领主
夸的都是实话,不过敌对时该动手,也绝不含糊。
幺鸡耳朵灵敏,隔风将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心中感叹,主子这把人忽悠瘸了的本事,用在敌将身上一样好使,鄂鲁都被这样真诚到位的分析折服了,最后一把必杀计,将真诚进行到底,夸羌主比夸鄂鲁有用多了。
就像如果有人在他面前夸凌湙一样,他也会将那人引为知己的。
鄂鲁果然放下了戒备,认真听起了凌湙的策略,幺鸡被叫到了近前。
凌湙指着幺鸡道,“这是我帐下的小队长,郭滠,角力功夫非常好,借你带回去,等乌崈王孙来后,尽管放他上角力台。”
幺鸡拱手之后抬眼与鄂鲁对视,澎湃紧实的肌肉群,罩在银辉铠甲里,比真正的羌族骑兵还魁梧,若非面容带有大徵人特点,倒可以以假乱真,充一把凉羌族。
凌湙对鄂鲁道,“为免让乌崈王孙产生怀疑,你最好去信将突峪王子叫到西炎城来,然后赶在凉王孙到之前,向江州豪族提亲,而我这个小队长,便是江州豪族那边派过来试探王子实力的武士,他不属于你,自然也与我凉州无关,鄂鲁将军,我希望您明白,无论江州能多少财物支撑,首要条件之一,是你们有实力获取并保留,栽赃固然会得罪江州,但只要你们能稳固住凉羌大势,并占据优势,江州那边是不会计较这些微末小节的,望你能劝得羌主权衡利弊,切莫因小失大。”
鄂鲁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凌湙的用意,若凉王孙知道幺鸡来自江州,有联姻之事在前,他必然也会加入比试当中,而角力台上向来赌生死,万一下不来,那也是他实力不济,羌族部与凌城主皆无牵扯,只江州会受到凉王的怒火。
他要的就是江州与凉王反目。
凌湙从始至终,没有提起荆北以西的属地,更没有用西炎城作为交换条件,鄂鲁悬着的心缓缓放下,望着凌湙主动开口,“听闻武大帅率部到了荆南,凌城主如此相帮,不与我提些条件比如,放归你们陛下的马,以及荆南掳劫来的百姓”
“那都不与我相干,鄂鲁将军,北境是最靠近凉羌部的地方,我只要保证大徵皇权不旁落,无外力干涉内政,至于朝臣如何治理民生,与我无涉,我一个边城的罪子,要报答也是报答我义父的提拔栽培之恩,皇帝如何,百姓怎样,皆与我无关。”
凌湙不甚在意的样子,特别是脸上的嘲讽,极为真实,只最后望向鄂鲁时,才有了点请托之意,“武大帅身体欠佳,陛下并不顾念他的死活,你们应当也有些消息渠道,知道他的困境,我们所谋之事若成,便请将军届时打开西炎城南向大门,借道让我义父从中过来,他若原路返回,陛下定然不会许他回归北境,只有从西炎城穿过,才能保他有命回家,鄂鲁将军,他年纪大了,恐撑不过这个冬天,我希望他能落叶归根,终时有孝子贤孙相送。”
说完拱手拜了一礼,面色哀切不似作伪,鄂鲁惊愕上前把臂相扶,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半晌方道,“好,若我们所谋之事能成,我定开南城门,助你接武大帅归家。”
两边兵将眼睁睁看着自家将军,从剑拔弩张到把手言欢,到夕阳落地不见一丝光后,才列队准备各回驻地。
凌湙上马与鄂鲁跑了一段,借口相谈相欢的样子,一路都在真诚的替鄂鲁讲解大徵目前的朝局,以及江州与凉王任一方联合的危害,诚心指点与假意虚迎,是有非常明显的区分的,鄂鲁心直稳重,最能感受真情假意,凌湙的言谈举止,除开他的敌对身份,竟真的有肺腑之交的样子,叫他一点点放下了戒心,相信他来合作的诚意。
直到离西炎城不到三里处,凌湙才停了马,与鄂鲁告辞,又扭头叮嘱了一番幺鸡,掉马准备离开,却见东北方向跑过一群牛马,一队打马而归的羌骑飘起漫天烟尘,擦过鄂鲁身边时立即勒马行礼。
然后,凌湙便在这些人的马背上,看到了满脸脏污,被抽的奄奄一息的凌嫚,吊小羊崽子似的,被吊在马侧,头朝下颠的有出气没进气的模样。
幺鸡当时就急了,纵马上前一个刀柄就要把人拍下马,想抢了凌嫚到手,却被人多的一方架住群殴,十几二十匹马混战在一处,嘶鸣着撞起阵阵吆喝声。
鄂鲁皱眉怒喝,“住手。”
幺鸡勒马立退,手中刀未出鞘分毫,凌嫚却已经到了他手里,只身上衣裳被擦的破损狼狈,头发亦散落几丝。
“认识谁的娃儿”鄂鲁举目往凌湙处望来。
凌湙却闲闲的稳坐不动,一脸无动于衷,“不认识,只不过郭队长向来喜欢孩子,可能是不忍心吧”
幺鸡怒瞪着眼睛,冲着那一队与之对撞的人吼,“她这么小,你们怎能如此打她”
那将凌嫚当小羊羔吊在马上的士兵,不在意道,“育奴营里跑出来的小东西,死了就死了,有什么打紧哎你谁啊”
幺鸡还待开口,余光却瞧见了凌湙平静扫过来的眼神,顿时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鄂鲁听完解释,也便不在意道,“我当是什么要紧人,既然郭队长喜欢,人就送你了,如嫌一个不够,育奴营里随你挑,十二岁以下的都在里面,比你手里的这个毛团好用。”
幺鸡瞬时心口发堵,差点憋不住拔刀,可怀里的凌嫚却小心的捏住了他的腰线,迫使他冷静了下来。
凌湙面无表情,冷淡的对着鄂鲁开口,“我虽不在意这些微末小节,可若当我面这样欺凌人如牲口般,本城也是会生气的,届时不得不会为了些许名声,而与鄂鲁将军做对,您也不希望在我们合作期间闹不愉快吧所以”
鄂鲁将军立即懂理的接口,笑着拱手,“好说好说,本将军保证,在这期间,他们的待遇会有提高,不会有随意被杀剐的事情发生,凌城主一颗仁义之心,本将军深感欣慰,定尽力维护好我们两族相交互惠,呵呵您放心,不会有类似的事情在这期间发生了。”
说着一挥手,就让身后的兵将捉凌嫚的那一队人给带了下去,幺鸡则板着脸忍住了脾气,与凌湙最后对视一眼后,跟在鄂鲁的身后进了城。
凌湙记下了这处城外的草木线路,打马掉头径直回了营帐,一眼未将眼神落在凌嫚身上。
直等进了自己的营帐,才黑了脸解开护甲背心,而一直跪等在帐内的薛维,则嘴唇发干的开了口,“主上,请息怒,属下愿为一切后果承担责任,若嫚嫚姑娘身死,属下为她偿命。”
说一句叩一个头,而额上已经渗了血。
凌湙接了酉一递来的水润嗓,半息后才冷声开口,“先生以为我会饶你还是先生以为,自己的命合该比凌嫚贵你知不知道”
酉一正招了虎牙捧了药匣上前,小声劝道,“主子,先上药。”
却是遭遇凌嫚的那一刻,凌湙便对那些人起了杀心,硬生生忍住了冲动,掌握刀柄与移出寸许的刀刃间,瞬时血浸了衣袍,若非衣衫颜色够深,怕是要被鄂鲁瞧出端倪。
幺鸡感受到的,那凉凉一瞬的杀意,一点没错,差点连他都要受凌湙一刀。
虎牙用湿巾沾了血,替凌湙清洗伤口,薛维震惊的失了声,瞪着眼睛惊呼,“主上,你这伤”何人能伤你
酉一淡淡的开了口,“嫚嫚被当育奴营的逃奴捉去了,抽的浑身是血,被那些人当小羊崽子一样的,挂在马背上,正叫主子撞见个正着,她大概只剩了一口气。”
凌湙闭目凝神,并不为手掌心的伤势所动,冷冷的对薛维道,“先生知我心,跟我身边许多年,倒是真能掐中我几分心思,当真好本事。”
薛维埋头,愧疚、惭愧,却又一副不知悔的样子,声音依旧冷静,“主上心慈,明知有嫚嫚姑娘相助,会事半功倍,可就不忍开口要求她,属下既能猜中主上心思,便愿意做了这个恶人,替主上分忧,但有一日主上需要属下赴死襄助,属下也会毫不犹豫以命报答的,主上,成大事者不拘”
“够了,先生请回吧我要休息了。”
凌湙疲惫的回到里间,派了酉一将薛维送走,自己侧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直到酉一轻手轻脚回转,方悠悠开口,“酉一,我是不是变的和那些朝中掌权人一样,虚伪奸滑了”
会因为薛维揣度出正确心思,而恼羞成怒。
却又能无视凌嫚身处危险境地,而无动于衷。
可笑的是,他竟然还有脸将一切归于旁人,只为了掩盖自己会利用亲人的龌龊心。
酉一沉默了许久,方低声开口,“主子,薛先生说的不错,若有一日主子需要,我亦会不惜性命,为主子尽忠的,这是我们的选择,主子不该为此感到难过和负疚,主子有自己的事要做,而我们,亦有自己的抱负和追求,嫚嫚姑娘年纪虽小,可她心里清楚,也同我们一样,很愿意为了主子献上一切,她若在此,绝不希望看到主子如此自责,甚至还伤了自己,主子,从我们跟了您的那一日开始,便随时有承担任何事的自觉,您无需如此责难自己。”
凌湙顿了好长一段时间,良久才道,“去帐外守着吧我睡一下让虎牙去给薛先生上点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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